阿星
老徐是一周以后回来的。就在得知老徐回来的当天晚上,我接到了阿星的电话。他一反常态地违背了平日不在手机通话中谈生意的原则,语气严峻地告诉我:事情有变化。
“怎么?”
“今天下午他们开了个小范围碰头会,当场开标了。对方的价格比你们低三成。”
我大致估算了一下:“这是他们新的低价记录了,看来人家要玩命。”
“不是要玩命,是已经玩了。这个碰头会的结论已经出来了,目前倾向于全部使用他们的产品。我们的人在会上很被动,当时的局势被人家牵着走了。”
我的头有点晕,好像血液都在离开大脑向下流。过了一会儿我想,还是自己在报价的时候太过保守,对里面的情况也估计得太乐观了。现在看来,对手非常准确地把握了事情的节奏,就在老徐回来之前翻开了底牌因而促成了现在对他们非常有利的结果。这么一件看似简单的事件后面暗藏着的上上下下的人员调度和动作安排都是颇费心力的运筹结果,
见我沉默不语,阿星笑着说:“下一步你怎么打算?服了?”
“我看还可以再抢救一下吧,”我苦笑着说,心里一瞬间变得很空很空,好像很多之前萦绕的事情都荡然无存。“这不是还没有正式开会嘛,我想再报一轮价格进去。
“嗯,这个我们可以努力,不过不一定能成。”
“我觉得应该能成,”我故意笑笑说,“大家都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吧。”
“那就分头干活儿吧。”阿星很干脆地挂了电话。
当时的时间是晚上8点多钟。我收拾了电脑和简单的换洗衣服后跟朱总告别走出家门,我知道当晚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奔向死亡:
某非圣人,岂敢妄谈“跨越两界”,倒是两头都没落好比较贴切。
真的圣人曾经说过:“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我想,做技术是个跟自己较劲的“学”的过程,跑销售也许是个跟很多人较劲的“思”的过程。可惜,这个社会没有宽厚到给每个人都同时提供“学”和“思”的双重机会,所以才会到处是“罔”了和“殆”了的人群。
某亦如此:学而未精就想思,思却不得终成殆。至今也不过是一嗟叹不已的废人退士罢了。凭一纸荒唐贴,得谬奖若此,心中愧甚。
还请各位给个梯子,让我下来。
宝丽
夜晚的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日光灯的镇流器在嘶嘶作响。在惨白的灯光下,我疲惫的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右手的鼠标不停移动,左手间或去敲一下键盘。
手边有几个空了的雪碧饮料罐,其中一个已经被我当作烟灰缸。我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10点钟。我打了个电话给宝丽,大概说明了情况,然后约她今晚在方便的时候通电话。接着又打了个电话给阿星问他进展,阿星正在一个背景声音很嘈杂的地方,他回答说现在不方便,过一会儿给我回话。
过了一会儿,宝丽的电话来了。看得出来她肯定是经常在晚上处理这类事情因此显得见怪不怪并且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当时的我倒是对自己占用了她宝贵的家庭时间而觉得有点不安。
在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解释完之后,宝丽只说了一句:你等一下。电话那头的宝丽又在啪啪啪地敲打计算器了,我在这头爱莫能助地听着。过了一会儿,宝丽说了一个数字给我,她笑着说这个可是最后的底线了。
我的朋友们一直在私下交流的时候议论如何评价一个老板的好坏,当时大家得出的结论是:这个老板并不需要时时刻刻对你嘘寒问暖甚至沆瀣一气,老板应该保持和员工之间的距离,哪怕是刻意的。他只需要在你最需要他这个级别的力量帮助的时候恰如其分地伸出他的手,不多不少地拉你一把,这就是好老板了。那天晚上宝丽在电话里二话不说就开始敲打计算器的气势让我觉得很温暖,感觉自己在奋战的时候还真有一个人默默地站在后面。
拿到这个数字,我在自己的表格里面疯狂地上下计算了一番,发现还是可以通过一些漂亮的包装把和对手的价格差距做到一个合理的范围。这个所谓“合理”的差距是个很微妙的概念,它取决于对方是谁,取决于项目大小,取决于双方力量的对比,取决于客户的思维趋向,甚至取决于客户的心理习惯。这个所谓“合理”的差距从没有一个一成不变的数字与之对应,它只能悄悄地存在于每个最后成功的项目中,存在于拿下这个项目的那个销售心里。
我的心里出现了一丝希望,于是又开始七上八下地紧张起来了。我站起来四处走动了一圈,活动了一下由于久坐而僵硬的四肢。看了一下手表,当时时间是夜里12点半。
现在万事俱备,就差阿星这个诸葛亮的东风啦。《三国》里写了周瑜拿到了诸葛亮的东风因而打了胜仗;《三国》里可没写如果诸葛亮的封建迷信手段弄不来东风周瑜应该怎么办。这个问题,需要我自己面对。
阿星
阿星的电话是夜里2点左右打来的。当时我已经在几个小时之内抽完了整整一包烟,正坐在办公桌前发呆。我已经在考虑这个项目输掉以后自己的去路了:回到原来日本人的公司继续一个售后工程师的生活?或者干脆更远一点回到毕业分配时去的那个三班倒的国营企业?好像都回不去了,且不说人家还要不要我这个跑到海里折腾了一番没捞着好处却惹了一身腥回来的家伙,自己的心态好像也无法再适应之前那种平静而规律的生活。
人这辈子就像坐上了一列没有返程的火车,那些路过的大站小站只会出现在你之后的记忆里,你不可能再坐回去下车看看了。
正在胡思乱想,手机响了,上面是一个不认识的固定电话的号码。我知道是阿星打来的,我突然觉得非常紧张,仿佛自己后半生的命运都和这个电话有关。我看着电话响了好久,才鼓足勇气接了起来。
“睡了?”阿星的声音还是精神抖擞。
“怎么可能。”我笑着说。
“这样。。。。。。”阿星语调沉稳地告诉了我一个第二天的计划。我的心跳渐趋平缓,我慢慢地斜坐在办公桌沿上,从桌上拿起一包还没拆封的香烟。我把手机夹在肩膀上听着阿星交待,两手慢慢地拆开香烟的包装,撕开一个小口,弹出几根,然后抽出一根点上。
阿星的话将要结束的时候,我突然被一口烟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Hshen2007
客户的上班时间是早上8点。一般从7点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人往大院里走了,他们有些是为这座大楼服务的保洁公司的工作人员,有些则是一些有急事安排的职员。清早的太阳渐渐从远处升起,办公大楼的外立面四处反射着耀眼的阳光,显得生机勃勃。
我端坐在停在马路对面的车里,紧盯着那个只开了一扇小侧门的入口处,手放在方向盘上轻轻地敲击着。我没有开音响,四周一片安静,只有外面隐约传来的汽车喇叭声。
“明天一早你去大楼,”阿星在昨晚的电话里这样说,“等在门口,看到他进去了以后再打电话,直接堵在门口不好,要让他从里面出来拿。。。。。他肯定会出来拿,都已经安排好了。。。。。。对,什么都不用多说,直接给他就是。。。。。。我确定。。。。。。”
我一句一句回味着阿星说过的话,眯着眼睛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前方。从那个门口进去的人开始变得越来越多,从一个个行色匆匆的身影背后辩认他们渐渐变得有些困难。我的目光有点飘忽,焦距变得很难保持,这大概是因为昨晚通宵没睡的原因。那份在清晨才最后打印装订完毕的报价此时就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它沉默地躺着,簇新而挺括。车窗玻璃因为我长时间的守候开始起雾,我连忙用手胡乱抹出一块清晰的空白,继续焦灼地眯着眼睛盯着前面。
终于,那个身影出现了,他大步流星地走进那个大门口,好像还和门口的经警打了个招呼,之后他快步上台阶,被办公楼入口那个黑黢黢的阴影吞没。
估摸着他坐着电梯上到他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有可能还和电梯里的同事议论了几句昨晚电视里的热播连续剧,之后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开门进入,放下包,打开电脑,从兜里掏出手机放在桌上。。。。。。
我按下了手机的呼叫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