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shen2007
那天黄昏的时候我看着玻璃窗外面在远处天际渐渐陨落的残阳,觉得自己有点象是一个到陌生城市办案的侦探:面对一个目前还未知的巨大阴谋,自己手上的线索却少得可怜,而要命的时钟却依然不管不顾地一格一格向前冲击。
天快黑了,走了一天的我也饿了。我靠在床头,把房间的电话放在身边,一边给114打电话,一边拿着纸开始记录。渐渐地,那张纸上开始布满一些餐厅、茶楼、KTV、健身房、洗脚城和桑拿房的电话。我把这张快写满了的纸放在面前,接着给上面的一大串餐馆打电话订晚餐的包房,那些到现在还能订到包房的餐馆名字被我一个个划掉。在剩下的几个名字里面,我挑了一个告诉了我在饭店楼下找到的出租车司机,那个司机一听便二话不说地发动了车子。
一个人在餐馆里吃饭本来是件并不让人觉得很享受的事情,但是如果这个餐馆人声鼎沸每个服务员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如果周围的食客也都在嘈杂的环境下忘我地大呼小叫推杯把盏,又如果,你来这里的目的本来就不全是为了填饱肚子,那么形单影只的你就显得不那么孤苦伶仃,你的研究工作也就变得不那么引人注目啦。
研究什么呢?我主要关注哪些菜的点击率比较高经常在服务生送菜的盘子里见得到,那些菜的上菜速度比较快,周围的食客中什么阶层穿着的人点什么样的酒水,抽什么样的烟。请务必相信我这并不完全是出于工作的需要,这是一个人在经常需要面对一个人下馆子吃饭的尴尬局面时发展出来的自我解嘲的小爱好。
我点了几个小妹介绍的本地特色菜,用过之后发现倒也没有太多特别之处。此地的菜色油多而味重,兼具周边几个省份菜肴的特点,吃多了便觉得干渴无比需要不停喝水。我试了一种本地的啤酒,味道不错。
老刘
这是一个门脸很不起眼的小馆子,自然并不在前几天我独自考察的那一堆餐馆名单中。老刘熟门熟路地径直走进去找了个位子坐下,旁边过来一个心不在焉的小妹准备点菜。
老刘手里没有菜单,小妹手里也没有记菜名的小本儿。
“一个土鸡汤,一个卤肘子,一个辣椒炒荷包蛋,就这么多。”老刘边给我递烟忙活着给两边点火边点菜,“喝点啤酒?”他探询的目光转向我。
“行。”我看着那个还是心不在焉像是不太情愿的小妹觉得挺有意思。
过了一会儿,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过来了,她熟稔地对老刘说:“好久没来了啊你?怎么样?菜点好啦?”
老刘笑着说:“快点上菜。”
那个看起来像老板娘似的女人离去了,老刘抽了一口烟,对着两眼很近距离地看着那个燃烧的烟头说:“你是我带到这里来吃饭的第八个厂商销售啦。”
“那你在这儿做了很久了?”
老刘咂吧了一下嘴,好像在寻思什么似的两眼往上翻着想了一会儿说:“也有小八年了吧。”
我举起小妹刚刚给我们倒好的啤酒对他说:“那我失敬啦。”
老刘
之后老刘跟我说了许多这一块地界在几年前发生的许多事。这些事情有些我知道,有些只是听说,有些则是闻所未闻。我静静地听着,没怎么插老刘的话。
作为一个厂商的销售,你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就是可以有机会听到很多人讲的故事。这些人有可能来自四面八方有可能怀着千奇百怪的各种目的,他们会以各种方式向你讲一些故事。这些故事有的彼此毫无关联而有的却会从不同的侧面交叉到同一件事情上面去。你耐心地听着他们站在各自的立场从不同的角度口若悬河天花乱坠唾沫横飞地讲,你听着听着,也许那个事情的真实轮廓就会在你心里慢慢显现出来了。
能够大范围地听故事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到的待遇,能够拥有这个特权的人也并不一定位高权重,反而往往会是那些在某段特定的时期处于一些各方面利益关系交叉点的人------比如现在的我。我也很珍惜这一点来之不易的特权,因此老刘边唏哩嗦咯地喝汤边滔滔不绝的时候,我慢慢地抽着那根烟听得很专心。
老刘的编年体的故事覆盖范围挺广,从这些故事看来他也确实可以称得上是这块不太富饶的土地上的一个熟练耕作者了。只是,他很刻意地把故事的结尾留在了一年前,最近发生的事情在他的讲述里连影子都没露一下。
我想,这是大家彼此的了解还没到一个地步的原因吧。真实的故事放在那里不会变,到我这里来讲这个故事的人也迟早会出现,倒也不用太急。
我开始品味那碗浓浓的鸡汤,它确实鲜美无比,让人好像尝到了记忆深处还很久远的年代里的鸡汤那种纯粹而厚重的味道。这种味道不是现在的鸡精和味精所能模拟的,它独特而持久,之后也不会让你口干舌燥地急着找水喝。
这里的老板娘看到我们啧啧称爽便走过来向我介绍说,鸡都是从农村关系户那里拿来的土鸡,佐料也只放了盐而已,是真正的原汁原味。
后来我笑着低声问老刘:你信吗?
老刘抬起他那个满是汗珠的头颅,很认真地扶了一下自己已经滑到鼻尖的眼镜瞪大眼睛说:我信,我真信。
老刘
满口余香的鸡汤被我们喝了个底朝天,汤锅干干地晾在那里。卤肘子酥软入味,辣椒炒荷包蛋下饭正合适。我们俩吃得几个菜盘都没怎么剩下,各自有点不好意思地用餐巾纸擦嘴。
我得承认,老刘带我来的这个地方给我留下了非常好的第一印象,它远胜于前几天自己考察的那些价格高昂而喧嚣无比的场所。当时我们没想到,这个小小的鸡汤馆竟会成为之后几年时间里我们厮混和聚会的地方,估计前后总计有数百只所谓的正宗土鸡葬身我腹;这里的老板娘恐怕当时也想不到,她这个小小的店子后来居然还有幸接待了一位思科公司当时的中国区总裁。
“去见过里面的人了吗?”老刘点了一根烟,眼皮也不抬地问我。
“见了一些。”
“梁总见了吗?”老刘看着我的眼睛问。
“还没,一直没约上。”
老刘笑了:“那你慢慢约吧。”
“啥意思?”
“没啥意思,这个人不好约。我建议你还不如直接杀过去。”
“嗯,我也有这个考虑,明天看情况吧。对了,关于这个人,你有什么指教吗?”
老刘嘿嘿笑了,露出一排被烟熏黄的板牙:“你先自己去见见吧,我还想听听你的意见呢。”
Hshen2007
徒手约见一个在客户庞大的组织机构里面具有一定级别的中层领导,对于一个销售来说是一件有压力的事情,至少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这样。
在这里有必要把前面的两个限制条件解释一下:“徒手”的意思是你完全是白眉赤眼地自己去约见,没有任何间接的关系帮你铺垫,帮你牵线;而“中层”的意思是这个层面的领导甚至比上面的大头头都更难接近:真正到了上面老总和副总这个级别的领导,他们和外界人员的会见是通过专门的秘书人员处理的,一些面上的礼节性拜访反而不难约到;而职位再低一些的职员约见起来当然也不费事。难办的就是这些“中层”领导,他们往往处于一些权责和利益的交点让你无法迂回;他们通常日理万机经常身处不同的会场;他们也通常会因为过分繁忙的工作和过大的心理压力而并不会时时具有很好的耐心。
要约见这样的中层领导,当然无法避免地还是要从一个约见的电话开始。你最好不要没有事先招呼地成为他的不速之客,有的领导对此倒也无所谓,因为每天踏进他办公室的不速之客也不止你一个。可有的领导就对此很反感,有的销售就曾因此被迎头呵斥而后灰头土脸地退出来,这样退出来一次之后再约第二次时自己的心理就更被动了。
所以,一般是先打个电话过去。打这个电话的时间还最好要控制在这个级别的领导不太忙的时候。对,限定条件是“这个级别的”,因为在一个庞大的办公系统中,每个级别的领导忙碌的时间肯定会稍有不同。那怎么才能掌握这些规律?这就是你要做的功课了:你身为堂堂一个或者几个省的行业销售经理,如果连客户那点小小的办公时间的规律都没有掌握,那也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话说回来,你挑了一个时间把电话打过去了,那边可能的反应会有几种:关机?这种可能性比较小,这一般说明对方出了特殊状况或者是在飞机上,中层领导在工作时间敢于没有正当理由地关掉手机的并不多见;忙音?这倒是最可能发生的情况,如果这时对方设置了语音信箱,那么你可以留一条口信,但别对它报指望,基本上没有哪个领导会有空去查自己的语音信箱。然后?然后当然是持之以恒地再打,不歇气地不停拨号直到拨通为止。事实上,我最喜欢听到的反应是忙音,因为这说明领导这时候有空接电话、方便接电话,而且这时的我可以如同拨打电台点歌热线那样不停地反复拨号而不必有什么顾虑,我将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个荣幸地拨通他电话的人。至于为什么喜欢听到忙音的另一个更深层的原因,那就是因为这是相对于你拨过去时对方是振铃音但无人接听而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