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信
“你是新接手这里的?”小信现在翘着二郎腿端坐在那里了,他笑眯眯地看着我。
“是啊。”我看着服务生端来一打啤酒放在茶几上,瓶子之间碰得叮叮作响。
“老大们都见过了吗?”
“见了几个。”
小信不问了,他笑着看着我好像在等我自己说。我笑了:“好像结怨挺深。”
小信大笑了起来:结怨?结什么怨?做生意就是做生意,合适就做,不合适就不做了,有什么怨好结的?
我正揣摩他这几句好像颇具哲理的话,那两个如同双胞胎一般的的女孩子回来了。她们把一个塑料袋放在茶几上,打开,里面是用几个一次性饭盒装着的泡椒鹅掌。两个女孩子各自取了一只坐到一边吃去了。
酸辣适中的鹅掌果然味道鲜美让人欲罢不能,大家被辣得倒吸着凉气同时手里还在饭盒里翻检,就着啤酒我们很快把那个小小的茶几变得一片狼藉。我陡然想起了曾经和我一起吃辣鱼火锅的老徐,不知道他现在是否也在和人一起大快朵颐,或者也许此时此刻的他也在琢磨着我这个昙花一现的家伙现在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吧?
依依不舍地丢下最后一根骨头,小信对我说:“怎么样?味道不错吧?”接着他笑着指着我对那两个女孩子说:“诶,这个人以后要是问你们去哪里买这个鹅掌,不要告诉他啊。”
我笑着说:“不就是‘辣老六’嘛?我已经吃过几次啦。”
小信扭头故意大惊小怪地看着我:“兄弟,你不是新来的吗?”
“咳,我喜欢吃辣,如果有辣的地方我闻着味儿就去了。”
小信又像刚来时那样拍着我的手背说:“等会儿还有个约,今天就不陪你了,过两天给你电话吧。”
小信起身和那两个女孩子一起穿过烟雾腾腾的大厅向门口走去,他们的步伐悠然而缓慢,一高两矮三个背影最终消失在远处的黑暗里。
小信
再次接到小信的电话还真是在两天以后。他还是那么不紧不慢地说:“今天早上晓云刚到,等会儿要去下面一个地市。我已经跟他说了你的事,半小时后你到一个地方等他的车,你们路上一起聊聊吧。”说完他挂了。
这通没头脑的电话让我琢磨了一会儿:“晓云”是谁?和小信是什么关系?去地市干什么?“我的事儿”和他有什么关联?又要一起“聊”什么?电话那头小信的腔调就好象我们两人已经是对过多年暗号的地下党老同事了,可是电话这头的我却还是一头雾水。不过,好歹我听明白了时间和地点,愣了一会儿之后我拎着个包就出发了。
小信提到的那个碰头地点有一个很古怪的名字,听着象是某个外国地名的音译,出租车司机笑着跟我说这个地名是因为当年某位大领导一句方言土话被下面的随从们误读而造成的。
到达以后,出租车撇下我甩起一阵尘土径自去了。我站在那里四处张望了一番,这里是一个郊外的高速公路匝道,不远处立着一个冷冷清清的收费站。除此之外,周围便只有一些稀疏的树苗和大片的菜地了。
我站在一个从各个方向都可以一眼看到的显眼位置,点着了一根烟。这是一次所谓的突发事件:它突如其来、去向不明、结果会是如何从目前来说也无从知晓,我喜欢这样的突发事件,心里有点隐隐的兴奋。
晓云
没过多久,手机响起来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里面一个挺文静的男声问我现在哪里。我说了地点,那边说马上就到了。
我开始四处张望。初冬的太阳晒得人身上有点燥热,我脱掉外面的风衣把它挽在手里,过了一会儿又嫌麻烦,依旧套上了,最后还是脱了下来。我有点想笑,心里对自己说:诶,怎么,紧张了?
好象是有点紧张呵,这大概是因为即将面对的是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底细的人,这在我做销售的那几年时间里还是不多见的。
过了一会儿,我看见一辆白牌照的雅阁从远处匝道上下来,它犹疑地在附近的转盘处兜了一个圈,而后大概是发现我了因此坚定地加速开到我的身边停下。我打量了一下这辆风尘仆仆的雅阁,发现副驾驶座是空着的。我知道这是留给我的位置了,于是拉开车门猫腰坐了进去。
司机是个年轻人,他表情淡淡地看着前方好像并没有和我打招呼的打算;后座坐着两个人,一个微胖一个很瘦。胖的那个穿着普通的白色衬衫敞着领口,瘦的那个穿着一件有马球标识的夹克衫。我扭头跟他们二人打招呼,两人都冲着我笑了笑。胖的那个探身到前面拍了拍我的肩膀问我小信怎么没一起来,我说我也不清楚,他便笑着骂了一句。
我想,他就是晓云了。
车重新经过匝道开上高速公路,时速也很快超过了140公里。这个年轻司机车开得不错,除了变道时动作稍显急躁因而有些不礼貌之外别的倒也无可厚非。也难怪,白牌照的车嘛。我尽量以不显眼的动作悄悄系好安全带,然后支楞着耳朵听他们聊天。
他们三个好像是接上了刚才因为接我而中断的话题聊得挺高兴。这个话题对于我来说完全陌生,主要是一些和某个机关有关的琐事。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巨大职称在他们熟稔而近乎谐谑的口吻之下仿佛左右邻居一般触手可及,晓云的语气更是透着一种俯览众生的慵懒和无奈,仿佛自己是凌驾于所有这些拥挤人群头顶上的如来。
我开始重新估量这辆车里面每个人的份量:我的好奇心让我心痒难耐地没有漏掉每一个从我耳边滑过的音节,我的自尊心让我一直闭嘴不提任何问题,因为在这种场合和你打交道的人都是具有起码思维逻辑和交往技巧的成熟人类,他们会在需要的时候告诉你需要知道的东西。
车在飞奔,不到一小时已经跑出去120公里。晓云他们的谈话已经告一段落,我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对每个人的身份有所了解了。大家沉默了一会儿,我身边的年轻司机把天窗打开了一条缝,然后腾出一只手在下面摸索。
我说:“你开车吧,我来。”我从自己的烟盒里弹出两根烟,一根自己点着,把另外一根用我的烟引着后递到小伙子手里,他接过去吸了一口说:这中华是真的,不容易。
我笑了,借机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是个公子,老一辈依然在位,其身家背景已经不是我这种人这辈子所能奢望企及。后座那两个已经快要进入梦乡的人里面,晓云背后力量的地位犹在这个公子父辈之上,他的眼界谈吐都已经不仅仅局限于一个省市的范围而经常大开大合地抡出去好远。这次去下面一个地市的目的,据晓云说是引荐某沿海大城市的上市企业老总和当地领导班子见个面,谈一个招商引资的项目。
看着前方飞速掠过的路面,我在呼出一口烟的同时叹了一口气,心里暗想:我这上的是一辆什么级别的车啊。
小羽
后座和晓云坐在一起的那个稍瘦一些的人叫小羽,我一直没弄明白他的身份。听起来晓云讨论的话题他好像也都能掺和两句,但所有的事情好像又和他并无直接联系。
在高速上飞奔了一个多小时后,我们的车开始转上一条省级公路,司机找了个服务站把车停下,大家纷纷下车活动一番。晓云伸着懒腰晃到我旁边,笑着对我说:这两天真忙死了,真的忙。昨天早上在北京,下午到深圳,今天早上又飞到这里来了,真是受不了。
我正想表示一点适当的惊讶和羡慕,小羽走上来对晓云说:诶,你不是说没有剃须刀用了吗?要不要在这里买一个?
晓云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句,小羽径直冲着旁边的小卖部走了过去。
“怎么?叫你来接手这个烂摊子啦?”晓云还是漫不经心地看着正在远处加油的小车说。
“是啊。”我努力在回答中不表现出任何的情绪。
晓云这时扭头看了我一眼,笑了:“其实也还没那么差啦,好好做,有事情可以做的,真的。”他很认真地看着我说,他在认真讲话的时候头部会微微地扭动以加强他的语气,这让听者感受到一种不得不信服的压力。
“反正已经来了,”我笑着说,把手里的烟头弹出去很远,“我尽量做好我能做的事吧。”
“就是就是。”晓云说。他还很喜欢用叠词。
这时小羽提着一个塑料袋走过来了,里面是一些小吃、饮料还有几把不同牌子的一次性剃须刀。
晓云看到了以后说:你买这么多剃须刀干什么啊,浪费。
小羽丝毫不以为怪地笑着回答说:谁知道你挑剔劲儿上来了喜欢用哪个牌子啊,还是多备着点儿好。
之后,大家重新上车出发。小羽接了一个电话,好象是和人约定见面的地点和确定参加的人数,之后他居然还一一在电话里报上我们这一行人的姓名,说到最后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把头探到前面来问我:“诶,你的名字?”得到答复之后他把信息又传了过去,甚至还确认了每个字的写法。
放下电话,小羽在后面笑着对晓云说:呵呵,今晚接待的规格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