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科九年

  
  
  John Xu
  
  由于这次会议的参与人数实在太过庞大,包括MGM在内的数家大型酒店都被整个儿地包下成为思科员工的住宿宾馆。每个与会的员工在签到处会领到一个标有复杂路线图的小册子,光是按图索骥找到自己的宾馆就要耗费半天的时间。
  
  我和几个同事最终来到那家酒店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挤满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大家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寒暄,排队等着登记入住。这里有许多张脸是典型的所谓“会议脸”,也就是说基本上只有每年开大会的时候才看得到这张脸。大家彼此看到对方这张脸的时候知道是思科同事,甚至还知道对方大概的部门或者职务,但仅此而已,有的甚至连点头笑笑打招呼的交情都没有。
  
  我穿过一丛丛人群四处逡巡,终于找到了一堆熟悉的脸。John Xu和老梁各自抱着胳膊站在那里聊天。见到我,John Xu 叫了一声,我连忙过去打招呼。此时的John已转做了区域销售经理,听说他在两个可能的位置间犹豫了很久,差点还跑来做了我们的老板。
  
  我们之间很久没见面了,偶尔在办公室碰到也仅仅是简单的招呼一声。有些时候,离开了当时的环境和时态你就没法找回和对方当时的感觉了。面对John Xu大哥,我老是有一种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开口的感觉。我只能把当年在海南的那个晚上大家一起吃宵夜的记忆使劲儿在脑袋里按得更深一些,好像这样就能多留住些什么。
  
  一年之后,John Xu在我前面几天离开了思科公司,他发出的那封离职Email应者寥寥,其中有我一封。
  
  
  
  
  老梁
  
  老梁还是那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斜着眼睛看着我说:“今年做爆了吧?听说你年初就完成任务啦?”
  
  我惭愧地笑了笑:“咳,涸泽而渔,后面就干了。”
  
  老梁坏笑着向我眨眼睛,说:“谁信啊。”
  
  
  做了许多年工程师的老梁后来终于媳妇熬成婆当了工程师老板。据他手下的工程师说,老梁是个很好的老板。对于这一点,我绝对相信。我也一直记得自己刚转销售碰上一群野路子的竞争对手茫然失措时,老梁在桌子下面暗暗捅我的那一下。那一下捅掉了我之前还拼命拉在自己身上的那点所谓矜持和扭捏;那一下之后,我霍然站起,从此开始了一个销售毅然决然的厮杀。
  
  一直到现在,老梁还是那群工程师的老板,和我并肩战斗了几年的衡子现在是他的手下。
  
  
  
  mx123456:
  
  
  QQ我很少用,因为有过几次被其病毒侵害的惨痛经历。
  
  此外,我能说的好像也都在这里了。
  
  多谢张罗。
  
  
  
  
  
  长春叟:
  
  记得这不是你第一次酒后发贴了,希望日后有机会一起喝两杯。
  
  
  
  钱伯斯
  
  次日的一个全体员工大会被安排在MGM酒店的大会议厅,也就是那个经常举办拳王争霸赛的场所。进入那个会场的时候,我陡然觉得自己的形体和声音都变得无比渺小------因为这个环形会场太大了,坐在一边看另外一边的观众席仿佛是在看相距甚远的另一座山峦,对面的人头皆密密麻麻地无法明辨。
  
  钱伯斯的讲台被装饰成一个拳击台模样放在正中,他还是那么精神抖擞地小跑着上舞台,还是那么富有煽动性和侵略性地展开他的演讲。我和周围几根老油条对此已经比较冷静,我甚至在走神地回忆几年前看到他这番表演时自己的激动和神往。我扭头对旁边的一个同事说:诶,他头发好像又少了。
  
  那人已经快进入睡眠状态了,他哼哼了一声说:“人家的头发每根的价值比我们厉害多了,他少得值。”
  
  后来钱伯斯请出了这次会议的神秘嘉宾:比尔•克林顿。当那个灰白头发风度翩翩的家伙漫步走上讲台和钱伯斯拥抱的时候,周围的许多听众都挺直了腰杆引颈了望。必须承认,克林顿是个挺有魅力的家伙,他就那么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里和钱伯斯看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其举手投足所放射出来的那种含蓄的力量感和不动声色的深邃实在让人折服。当时这幅两人平静交谈的画面所传递的信息我想当时的许多人都接收到了:思科曾经爆炸似地辉煌,思科也曾经坠落般地低落,思科正在慢慢努力变得雍容,也正在徐徐地沉淀。
  
  我想,把这幅画面投射到自己这几年的辗转,好像也能看出一些端倪。于是不禁释然。
  
  
  
  
  老曾
  
  会议间隙休息的时候,大家会纷纷逃离冷气开得太足的会场到外面来晒晒太阳抽根烟,在这个人头济济烟雾腾腾的休息区你能碰到那些久违了甚至是每年只有此时才得一见的老脸。
  
  老曾已经由工程师专做了服务销售,他还是当年那个讲话慢条斯理笑眯眯的谦和模样。聊到生意的时候,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过还是笑眯眯地并没有流露太多的沮丧。
  
  我发现自己还是一如八年前那样喜欢这个家伙,尽管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加在一起也没有超过一天。
  
  
  
  
  
  老段
  
  当时的老段是工程师经理了,这个双臂密布毛发的家伙显然又让自己的境界上了一个台阶。当时思科的技术圈子已经和几年前大家拼命学习的虔诚狂热有所不同,现在人人都是CCIE,各个都是寂寞高手。因此,对技术的钻研反而不是这帮人的谈话主题。而管理着这帮工程师的老段更像是一个已经入定的老僧一般恬静而沉默。
  
  不知为何,见到老段我就会想起当年戴斯蒙提过的那个有趣问题,就会想起自己刚进思科时的兴奋和狂热,那已经是一段想抓都抓不回来的感觉,它无可奈何地随着那段时间一起消失了。
  
  
  
  
  
  戴斯蒙
  
  
  戴斯蒙终于还是摆脱不了和思科的缘分,他绕来绕去地绕进了思科内部,成为当时的TAC技术支持中心的工程师掌门。他的工作由启蒙一个个懵懂而狂热的新人变成了管理一群每天接电话处理客户设备故障的工程师,由深入浅出地讲述纯粹技术的美妙变成经常和一些服务和销售部门的人谈判。
  
  在我的记忆里,戴斯蒙似乎永远是当年那个眼角闪着智慧的光芒狡黠地笑着向我们揭示技术谜底的智慧老人。我想,这种莫名其妙的记忆定势恐怕永远不会改变了。
  
  
  
  
  
  安迪
  
  
  “安迪走了”;“安迪来了”;“安迪又走了”;“安迪又来了”。。。。。。
  
  “最终安迪还是走了”。
  
  
  那几年关于安迪职业去向的传说就像每年思科的财报一样之前令人期待之后又让人觉得了无新意。有人说安迪是因为政治原因离开了中国,有人说某人慧眼独具又把他拉了回来。。。。。。
  
  谁知道呢。反正这一年我在会场又见到了这个大名鼎鼎的胖子,他还是那么上气不接下去地真诚地跟你探讨每一个他知道的问题。我走过正在和人讲话的他的身边,我知道也许他已经忘了我------那个当年初出茅庐为了一次讲课准备了整整一个礼拜的新丁,那个和他在一个小酒馆品尝红酒并险些被他击溃了自己全部自信的年轻人。
  
  “可我记得你,一直记得。”我在心里对他笑着说。
  
  
  
  
  阿杰
  
  我还看到了阿杰。阿杰烟瘾还是那么大,当时他正和几个同事站在一个角落喷云吐雾。阿杰在几年前调动到总部,成为负责一个规模很大的行业客户的销售代表。我听到过他后来的同事们对他的评价,这厮好像在任何时候都能把自己手头的工作料理得漂漂亮亮同时把上上下下的关系弄得平顺和谐。
  
  他的烟牙还是那么黑,也还是会在爽朗大笑的时候毫不顾忌的露出它们。我们一起抽了根烟。关于目前,两人之间已经没有太多共同话题,因此大家只有一起怀念八年前那些古老的故事。阿杰感慨地说:“我记得哦,那时候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空荡荡的。”
  
  “是啊”我笑着说,“现在可是人满为患了。”
  
  “诶,对了,”阿杰突然想起了什么,“你知道海容的下落吗?”
  
  
  
  
  海容
  
  
  事实上,从海容离开公司到现在,我一直从不同的人那里听到一些他的动向。不知为何,只要听到和他有关的消息,我都会格外留意,尽管我们之间已经很少直接联络。
  
  离开思科以后,海容好像辗转尝试了很多公司以及不同的行业。在后来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时,我所看到的他还是那么一副长身玉立西装革履貌似漫不经心的样子。我们有时也会聊两句各自的生意。其实当时的我很想听到他的见解和忠告,可我知道他不会,因为这并不是他的风格。海容好像一直是个讳莫如深的独行者,他专注而寂寞的做着他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也很少对别人评论什么。
  
  有时他也会很开心地笑着跟你浅浅地聊几句,开几句玩笑。但之后他很快就会恢复那副落寞孤独的样子飘然而去。我说过,这八年里我认识了无数的销售和老板,能够给我“飘然而去”感觉的还是只有海容一人而已。
  
  他的上次飘然而去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啦,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玉总
  
  有天晚上在酒店楼下的赌场碰到玉总,当时她正和几个同事一起兴高采烈地玩着轮盘赌。我因为赌技幼稚一直羞于上场,便在一旁观看。
  那天玉总的手风很好,她的面前很快便聚集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筹码。一开始还很潇洒的玉总后来也开始有点紧张,筹码也开始投得越来越大。最后,当那个奇妙的轮盘居然接连开出二十几个“小”的结果的时候,玉总手里的筹码犹如被巨浪卷过的海边沙雕,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晚的情景我印象很深,因为几年来的我们俩除了是工作上的同事还一直是不折不扣的股友,几年来在我们股票账户里发生的故事和那晚的赌桌上惊人地相似。
  
  
  
  
  
  小乔
  
  最后一天晚上的安排是颁奖酒会。每年的这个时刻会用来奖励那些在一年里表现优秀业绩突出的员工,获奖者除了能够获得钱伯斯亲手颁发的奖杯之外还可以与之合影留念。因此,每年的这个节目也被作为整个销售大会的重头戏放在全部日程结束前的头一天晚上进行。许多人会重视地穿上专程带来的晚礼服参加,也有许多团队会很热闹地呆在一起,为自己部门的每一个获奖员工大声鼓噪。
  
  这一年,小乔从北京回来做了我们这个部门的销售老板。这个决定一开始让许多人吃惊,但没过多久大家就处之泰然了。有人说思科内部的政治斗争由于组织结构的扁平因而变得相对简单,上上下下浮浮沉沉都非常快捷而且迅速,没有太多的蔓延枝节和无谓的内耗。我觉得这话有道理。其实还是那句老话:你付出了,你就得到。你没付出,你就安静地呆着。至于你没付出的具体原因是不想付出或者不愿付出或者付出不了或者是想付出而不得其门,那是你自己的问题。
  
  这一年,小乔的这个老板位置随着大家的渐渐磨合和业绩的渐渐增长而变得越来越稳固。尤其是这次的亚太区域最佳销售大奖有可能落在我们团队,这让小乔非常兴奋。他早早地便通知大家届时尽早入场并且尽量坐在一起以迎接这个光荣的时刻到来。
  
  
  
  
  
  阿立
  
  酒会开始了。
  
  盛装的员工们手上各自优雅地举着一杯葡萄酒或是饮料,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叮当作响的碰杯声嗡嗡的谈笑声和远处现场乐队的演奏声混合在一起,撩拨得人心里痒痒的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进场的时候,我一时没找到熟识的同事,便来到吧台要了一罐啤酒。我用胳膊肘撑在那个吧台上转身边喝啤酒边四处张望。我看到阿立正一本正经地和几个老外在聊天,这时的他已经转行去做了一个后台支撑的职位。这是一个不参与具体的销售流程但是却在老板眼皮子底下干活儿每天需要发无数Email的职位。我记得他形容自己当时的处境就像一条小船一不留神停进了一个大港,四周都是吨位巨大的巨轮,自己稍不留神就会被这些庞然大物挤得粉碎。
  
  我问他: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呢?
  
  “咳,”阿立往上推了推滑下来的眼镜很认真地对我说:“做销售真是做累啦,尤其是一直做那些穷省。”
  
  我惨笑着对他说:“你这不是故意恶心我吗?”
  
  他嘿嘿地笑着拍我的肩膀,小眼睛闪烁了两下,欲言又止。
  
  一年以后,这条小船到底没在大港里坚持住。阿立离开了公司,他带着属于自己的那几年的传奇至今还在销售的战线上低调而勤勉地奋战。
  
  
  
  
  
  老刘
  
  我正一个人有点无聊地喝着啤酒,老刘晃悠着凑了过来。他笑着对我说:又在这儿玩深沉哪?
  
  在这里见到老刘,我打心眼里高兴,连忙帮他也要了一罐啤酒。
  
  这时的老刘终于历经辗转进入了思科做了一名销售。他现在开始频频向我抱怨作为一名思科销售所面对的一些困难和压力了,每当此时我都会报复地笑着对他说:诶,你原来不是说厂商好混吗?
  
  “咳,都不是人干的活儿。”老刘气愤地总结了一句。
  
  当时老刘掌管的也是一些并不肥沃的穷省,他以我在他身上所从未见到过的勤勉和努力在那些地头苦苦耕耘,慢慢地做出了一些起色。我知道老刘的能量,他在全力投入的时候战斗力还是非常可观的。
  
  一年以后,老刘也离开了公司。想来也挺有趣,他一直干着和思科有关的活儿,前前后后总有十几年了吧。他对思科的整个商业体系和公司文化了然于胸,对于里面深层的人脉关系也耳熟能详。他像是一直在冷眼旁观或者说是在默默地研究着思科,可是当自己真的加入思科了开始玩这盘游戏的时候,他却很快速地、轻飘飘地就被甩了出去。
  
  我不觉得老刘的离开思科有什么不好,正如当时他加入思科时我也没有太多的惊喜一样。在我的心里,老刘他就适合做一个鸡贼似的代理,偶尔透点坏笑地老老实实干自己的活儿。我喜欢这样的老刘,也一直把这样的老刘记在心里。
  
  
  
  那天我和老刘默默地靠在那个吧台边上喝啤酒,聊些原来的老话题。后来远处人群骚动,老刘引颈张望了一番之后跟我说:鲁迅来了。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