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告,预告:
阿朱捡回了条命,但是出了个不大不小的状况(小编幻想的支线,为“活跃”气氛)。
萧峰抱着阿朱,手一刻也不敢松,真气一刻也不敢停。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不断往下滴,口中急叫道:“阿朱,阿朱,醒醒!”心中悔恨无限,只是不断的责怪自己刚才怎么那么大意。想到那个黑衣人,顿时咬牙切齿,凶相毕露。阿朱身体不断地发抖,口中也气若游丝般低低叫道:“冷……大……哥……”萧峰心疼不已,心中怜惜倍增,赶紧单手除去外袍,另一只手却丝毫不敢离开阿朱的身体。脱下外袍给她裹上,阿朱似乎也不见好多少,还是不断的发抖,萧峰一时心慌不已,说道:“麻烦伯母烧些热水来。”阮星竹赶紧出屋烧热水,阿紫呆呆的看着阿朱,萧峰低声道:“请姑娘先出去吧。”阿紫叫道:“你要对我姐姐做什么!不许欺负我姐姐。”萧峰以一种不容置疑口吻道:“出去!把门关上。”阿紫悻悻的出屋,把门关上。萧峰赶紧扯开衣服,把阿朱搂到怀里,让阿朱的背心贴着自己温暖的怀抱,自己也尽可能的贴着阿朱,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阿朱。双手扶住阿朱的双手,内力源源不断的为她解除一些痛苦。阿朱靠在萧峰的怀里也渐渐不抖了。
阿紫被萧峰轰出来,心下气的要命,也担心不已。又不敢走远,只是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阮星竹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赶紧跑过去对阮星竹低声道:“那个人把我轰出来了,不知道对姐姐做什么好事!”阮星竹斥道:“阿紫,不许胡说!萧大侠为人正直,能对你姐姐做什么?”阿紫扁扁嘴道:“那他轰我出来干什么!”阮星竹不知如何回答。二人走到门口,还是阮星竹推开的门,眼前的一幕让二人吓了一跳。
萧峰解开上衣,坐在床上,全身拥着阿朱。阿朱穿着厚厚的外套,裹着被子和萧峰的外袍靠在萧峰怀里,头顶冒着丝丝的白气。萧峰抬头看了一眼阮星竹道:“多谢伯母,请赶紧进来吧,风大,阿朱会冷的。”两个被惊到呆滞的赶紧进来,把门关的紧紧的。阮星竹看着萧峰红红的眼睛,焦急的样子,和那不断滴下来的汗珠,心道:“若是段郎能如此待我,就是死,我也愿意了。”萧峰道:“那个包袱里有个牛皮酒袋。”阿紫打开了那个包袱,发现了一个牛皮的酒袋,向萧峰晃了晃道:“是这个?你要喝?给你。”萧峰摇头道:“把酒倒掉,灌上热水。快!”阿紫奇道:“你居然不喝。”萧峰低头看着阿朱道:“阿朱冷,你快点。”阿紫走到门口一边倒酒一边嘟哝道:“这得有2斤吧?疯了,不喝还倒。”麻利的倒掉后,赶紧灌入热水,扎紧酒袋,递给萧峰。屋里满满的弥漫的都是酒味。要在平常萧峰肯定第一时间受不了,但现在萧峰一颗心都系在阿朱的身上,居然浑然不觉,心无旁骛。结果那个牛皮的热水袋,轻柔的掀开盖在阿朱身上的被子,只一下阿朱就又开始发抖。萧峰柔声道:“阿朱乖,有热水暖,就舒服了,乖。”一只手不间断的输入真气,一只手迅速帮阿朱放好热水袋,又轻柔的盖上被子,正帮阿朱掖着被角,门被推开了。
段正淳带着朱丹臣匆匆来到站在门口,看到屋里的一幕也是一愣,二人随即进屋。朱丹臣拿出一个锦盒放在桌上,道:“萧大侠,阿朱姑娘什么情况?”萧峰道:“不知道,她的脉象很乱,体内的真气四处游走,像练功走火入魔了一样。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无法将真气聚集。”朱丹臣道:“在下粗熟医术,不如让我看看。”说罢,闭起眼睛给阿朱号脉,后点点头道:“倒是如此,阿朱姑娘身上有两重伤,一种阳一重阴,所以如此。”萧峰奇道:“一重阴?”朱丹臣道:“对,并且这重阴冷内力所致的内伤还比较严重,所以她会发冷。”“那怎么办?”萧峰摸不到任何的头绪。朱丹臣看了一眼段正淳道:“这药对此都是有帮助的,我多少拿一些……”“不!朱兄弟,都给阿朱留下,也算我尽一些父亲的责任。”段正淳道,“是我害了自己的女儿。”朱丹臣点点头道:“这些药对阿朱姑娘的病有帮助都留下给萧大侠。但,在下还有一句话,恐怕身体上的伤好治,可阿朱姑娘的脉象如此的杂乱,不是靠一时的丹药就能治疗的,只能慢慢调理。”萧峰听到这里,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的,大声道:“你是说她会……”朱丹臣点点头道:“阿朱姑娘最有可能的后果就是如此了。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恢复到什么程度,就看她醒来后的情况了。这都不是当务之急,最关键的是尽量叫醒她。恐怕萧大侠要一直跟她说话,边用药边说话,尽量叫醒她。”萧峰的心似乎被狠狠揪了一下,一瞬间好疼,热泪盈眶,轻声道:“阿朱,大哥没保护好你,是我的错。你好好养伤,一定要好好地。无论你怎样,大哥都会陪你,你要坚持住听到了吗?”
萧峰想起昨日阿朱还陪他说话,想起阿朱还付给别人半文钱,那么顽皮,他笑了但流着泪,低头看阿朱。清晨的阳光斜照在阿朱身上,萧峰轻声道:“阿朱,等你好了咱们就去少林寺,你不是要进去吗?大哥陪你胡闹,好不好?大哥什么都陪着你,依着你,你……”他说不下去了,泪水直洒下来,他看着阿朱苍白的小脸,轻轻的吻下去。当萧峰抬起头来,感到手上有一丝凉意,低头一看是阿朱的手攥住了他的小拇指。萧峰大喜道:“阿朱,你听到吗?”说罢反手握住阿朱的手腕,摸阿朱的脉,脉象散而杂乱,细弱无常,显是心血亏空,但较之昨日却又不少进展。萧峰赶紧打来热水给阿朱服用朱丹臣留下的药。药丸虽小,可透着浓浓的药香,萧峰一见便知是用极其珍贵的原料所致。扶住阿朱,环住阿朱的脖子,手托阿朱的下巴轻一用力,阿朱的小口即张,萧峰敏捷的将药丸送入,喂阿朱喝水,喂一口便将阿朱上身立起来,轻抚她的后背,见阿朱喉咙一动,再喂第二口。仅仅一碗水,萧峰前后喂了一个时辰,稍有不慎阿朱就讲水咳出,萧峰也不急,耐心的一口口的喂。
时至中午,萧峰已经两个通宵未眠,更是一天没吃东没喝,真气昨日更是输入阿朱体内不少,已经疲惫不堪。这时门响了,萧峰警惕道:“什么人?”“我,阿紫。”萧峰打开门,只见阿紫拎着食盒走进来,奇道:“你怎么不喝酒,我听爹爹说你好酒如命。”萧峰道:“阿朱不离人,我也放不下心来。”阿紫格格笑道:“还当多远,就在一个屋里。能离开多远。”转念一想道:“你不是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抱着我姐姐吧?啧啧,看不出来,你还对我姐姐那么痴情。”萧峰也不理她的调侃,只是端过一碗水坐在床边,伸手抱过阿朱,正要喂她水,只听阿紫道:“你躲开!我来喂。”萧峰瞧着她,阿紫撅嘴道:“我娘让我给你送一些吃的,你赶紧吃吧。我为我姐姐喝水,你这么毛手毛脚的,会弄疼我姐姐的。”说罢,接过萧峰手里水碗,坐在床边一边喂阿朱喝水,一边道:“我先声明,不是我想给你送饭的,我是瞧在我姐姐的面子上……你要累死了,我姐姐会伤心地。”转头对阿朱道:“姐姐,我是阿紫,你快点醒。”“你姐姐醒了,早上手动了,你说的话她都听得见。”“真的?姐姐,我给你讲,你别喜欢这个人,他长得不好看!真的!我是阿紫,我是你妹妹,不会骗你的!”萧峰低头吃饭也不理会,他是饿坏了,风卷残云般吃光了所有的菜和饭。然后打过坛子里的酒,开始喝。他要尽快恢复自己,他还要照顾阿朱,要保存体力。阿紫眼见他将第二个十斤一坛的酒坛喝空,因为从没见过直发呆。手下没注意,水喂得猛了一些,阿朱呛到水,一口喷出,随即大咳,让阿紫吓了一跳。萧峰听到这里,立即放下酒坛,推开阿紫抱过阿朱,怒道:“你怎么喂得她!”要不是看在阿紫是阿朱妹妹的份上,萧峰真想一巴掌扇过去。他一边轻抚着阿朱的后背一边柔声给阿朱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大哥喂猛了,让阿朱呛到了。是大哥的不是。”阿紫让萧峰瞬间推开,差点坐到地上,又见萧峰训斥她,她气不过道:“我哪知道她这么娇弱啊!你对我吼什么啊!”说罢收拾食盒,气鼓鼓的离开了。萧峰毫不理会,只是揉揉阿朱的耳朵道:“你妹妹嚷的真响,震到我们小阿朱的耳洞了吧。大哥给揉揉。阿朱,你要听到了,你就抓我手一下,好不好?还生气呢?”萧峰就把手放在阿朱的手上,静静的等着,过了一会阿朱的小手真的抓住了他的手,虽然力量很小,但让萧峰的心里安定了不少。
这样在这个农家住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身边有了药,萧峰就想带阿朱走。但究竟去哪里,萧峰倒是犯了难。他首先想到的是塞外,想到的是他们的约定,牧牛放羊。但塞北乃苦寒之地,萧峰深怕阿朱的身体受不了。随即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人——康敏!冥冥中突然想到了马夫人康敏。萧峰仔细会想着这一路的遭遇,在遇见康敏之前的一次次事件,仅仅是一个人或是两个人出现在现场把知情者杀了而已。而偏偏到了康敏这里问到了带头大哥。也正是因为康敏的诬指,才发生了这样的悲剧。萧峰见阿朱的内伤在恢复,便放下一些心来,自己也是酒足饭饱,体力恢复不少,思路倒也活跃了起来,之前让自己忽略的一个个问题就都浮现了出来。首先想到的问题就是,康敏为什么要诬指段正淳是带头大哥?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康敏是如何得知我到信阳的?现在想想那天的遭遇确实是十分的蹊跷,康敏突然约萧峰去凉亭。“那么就有两种可能性,要么她看穿了我和阿朱的易容,要么有人告诉她。所以她有了准备。那么她为什么诬陷段正淳?要么是她跟段正淳有恩怨,要么就是受人指使,那个人告诉了她我们到信阳的消息,并让她做好准备。可那究竟是什么人?又与段正淳是什么关系?”萧峰喃喃的说道。
他发现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段正淳问个清楚,看看床上的阿朱又放心不下。便用厚厚的衣服将她裹住,抱起来向段正淳的小竹屋提气而行。远远地就看到小竹屋里透出了温馨的光。萧峰抱着阿朱正要走过去,突然看到一个男子匆匆离去。萧峰定睛一看,确实是朱丹臣。然后阿紫就不远不近的随他而去。萧峰心下一惊“阿紫这肯定是跟踪朱丹臣而去,朱丹臣所去自然是跟着段正淳的。那段正淳就不在竹屋。”萧峰疾奔到竹屋跟前,轻叩屋门。只听阮星竹急急的跑出来,口中喊道:“段郎!”打开屋门却见萧峰,抱着阿朱。虽然有些失望,但担心女儿的伤势,赶紧将二人让了进来。萧峰将阿朱安放在床上,道:“伯母,请问伯父他人在何处?”萧峰心知,既然阮星竹和段正淳已知他与阿朱的关系,就不好称其姓名,当下改口只称“伯父”“伯母”。阮星竹听他叫自己“伯母”,而叫段正淳“伯父”,心下欢喜。思至段正淳,又十分不舍。低声叹了口气道:“刚才朱丹臣说他不回来了。他总是这样,说是办完事就回来,那便是三年五年不止了。”萧峰见她如此,心道:“真是情之累人啊!”随即想起阿朱的伤,心里也是一紧,便道:“刚才我看阿紫妹子,似乎去追朱兄。”阮星竹点点头道:“倒让你给瞧见了。确实是我让阿紫去追的,我倒要看看段郎去哪了。”萧峰看着床上的阿朱,道:“实不相瞒,我是误听了谗言,才阴差阳错的致阿朱如此。而这一切的答案只能问段伯父。”阮星竹道:“找段郎也不难,我让阿紫跟着朱丹臣,并沿途做了记号。以你的功夫要追上没问题。可是阿朱她……”萧峰道:“那麻烦您帮我照看阿朱,我去去就来。”说罢闪身出屋。
时至二更,萧峰才回来,还赶回来一辆马车。萧峰见到心急的阮星竹,明白她是怕追不上阿紫,道:“伯母上车来吧。”阮星竹心头一喜,看到萧峰做事如此精细,暗暗佩服。萧峰抱起阿朱,也抱进马车。阮星竹随后也进了马车,只见马车内铺着厚厚的褥子,有一个小包袱放在褥上。还有一个热热的牛皮水袋。萧峰细心的把那个热水袋放在阿朱身侧,并给她盖上被子。对着阮星竹一欠身道:“还劳烦伯母多照顾她。”阮星竹见他对阿朱十分细心,很受用,挥挥手道:“我自然知道。你去赶车吧。”萧峰出得马车,驾着马车顺着阿紫的痕迹向前走去。
一路上他追寻阿紫留下的记号,心里担心着马车里的阿朱,于周遭人物景色,全没在意,竟然重回信阳。他真要追上段正淳,原是轻而易举,加快脚步疾奔得一天半日,自非赶上不可。但自阿朱受伤后,他全然把心思放在阿朱身上,只觉得其他什么都浑不在意。担心阿朱的身体,就没有急追。
进了信阳城,见城墙脚下用炭笔写着个‘段’字,字旁的箭头指而向西。他心头又是一阵酸楚,想起那日和阿朱并肩而行,到信阳城西马夫人家去套问讯息,今日回想,当时每走一步,便是向那个阴谋的漩涡中迈进了一步,后背不由出了冷汗。
萧峰和阮星竹找到了城内最大的客店,萧峰不等阮星竹开口就要了一间上房,阮星竹见她如此心疼阿朱,心中喜不自胜。二人当下安顿好阿朱。吃过药后的阿朱,不再那么发冷了。萧峰依旧把炭火烧的热热的,放在阿朱床边。天色将晚,阮星竹也忙了一下午,十分担心段正淳,有些心不在焉。萧峰自然是看在眼里,又恐阿朱身旁无人照应,不由得的对阮星竹道:“伯母,您在此稍等一下,我去探探路。”阮星竹一听他要去替自己找段正淳,激动不已,忙道:“对对,你轻功好,很快就能找到的。多谢……”萧峰点头道:“我与阿朱早有婚约,相约终身。伯母如此说太客气了。”阮星竹听懂萧峰的意思,心里暗暗得意,自己的女儿有这么个大靠山,不说阿朱一生有人照顾,于自己和阿紫也是大有裨益。当下改口道:“那峰儿快去快回。”萧峰心中暗笑,脸上不动声色道:“是,伯母!”说罢飞身出屋。
只行出五六里,北风劲急,雪更下得大了。循着阿紫留下的记号,迳向西行,那些记号都是新留下不久,有些是削去了树皮而画在树上的树干刀削之处树脂兀自未凝,记号所向,正是马大元之家。萧峰暗暗奇怪,寻思:“莫非段正淳知道马夫人陷害于他,因而找她算帐去了?”
他一路上心情,颇有点神不守舍,这时逢到特异之事,登时精神一振,回复了昔日与劲敌交锋时的警觉,想起了那个袭击阿朱的黑衣人,又不由得担心,随即急急向马大元家中行去。
将到临近时,隐身树后,察看周遭形势,只看了一会,嘴角边便微露笑容,但见马家屋子东北侧伏有一人,瞧身形正是阿紫。接着又见秦红棉母女伏在屋子的东南角上。这时大雪未停,三个女子身上都堆了一层白雪。东厢房窗中透出淡淡黄光,寂无声息。萧峰轻轻一跃,已到了东厢房窗下。
天寒地冻,马家窗子外都上了木板,萧峰等了片刻,听得一阵朔风自北方呼啸而来,待那阵风将要扑到窗上,他轻轻一掌推出,掌力和那阵风同时击向窗外的木板,喀嚓一声响,木板裂开,边里面的窗纸也破了一条缝。秦红棉和阮星竹等虽在近处,只因掌风和北风配得丝丝入扣,并未察觉,房中若是有人自也不会知觉。萧峰凑眼到破缝之上,向里张去,一看之下,登时呆了,几乎不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段正淳短衣小帽,盘膝坐在炕边,手持酒杯,笑嘻嘻的瞅着炕桌边打横而坐的一个妇人。那妇人身穿缟素衣裳,脸上薄施脂粉,眉梢眼角,皆是春意,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便如要滴出水来,似笑非笑、似叶非叶的斜睨着段正淳,正是马大无的遗孀马夫人。
待到萧峰返回马家,屋中的情况却发生了变故。只见段正淳哈哈一笑,撑着炕边,要站起来去抱她,却是酒喝得多了,竟然站不起身,笑道:“也只喝了这六七杯酒儿,竟会醉得这么厉害。小康,你的花容月貌,令人一见心醉,真抵得上三斤烈酒,嘿嘿。”萧峰一听,吃了一尺:“只喝了六七杯酒,如何会醉?段正淳内力非同泛泛,就算没半点酒量,也决没这个道理,这中间大有蹊跷。”只听马夫人格格娇笑,腻声道:“段郎,你过来哟,我没半点力气,你……你……你快来抱我。”秦红棉和阮星竹卧在窗外,马夫人这等撒娇使媚,一句句传入耳来,均是妒火攻心,几欲炸裂了胸膛,偏又提不起手来塞住耳朵。段正淳左手撑在炕边,用力想站起身来,但身子刚挺直,双膝酸软,又即坐倒,笑道:“我也是没半点力气,真是奇怪了。我一见到你,便如耗子见了猫,全身都酸软啦。”马夫人轻笑道:“我不依你,只喝了这一点儿,便装醉哄人。你运运气,使动内力,不就得了?”段正淳调运内息,想提一口真气,岂知丹田中空荡荡地,便如无边无际,什么都捉摸准不着,他连提三口真气,不料修培了数十年的深厚内力陡然间没影没踪,不知已于何时离身而去。这一来可就慌了,知道事情不妙。但他久历江湖风险,脸上丝毫不动声色,笑道:“只胜下一阳指和六脉神剑的内劲,这可醉得我只会杀人,不会抱人了。”
萧峰心道:“这人虽然贪花好色,却也不是个糊涂角色。他已知身陷危境,说什么‘只会杀人,一会抱人’。其实他一阳指是会的,六脉神剑可就不会,显是在虚声恫吓。他若没了内力,一阳指也使不出来。”马夫人软洋洋的道:“啊哟,我头晕得紧,段郎,莫非……莫非这酒中,给你作了手脚么?”段正淳本来疑心她在酒中下药,听她这么说,对她的疑心登时消了,招了招手,说道:“小康,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马夫人似要举步走到他身边,但却站不起来,伏在桌上,脸泛桃花,只是喘气,媚声道:“段郎,我一步也动不了啦,你怕我不肯跟你好,在酒里下了春药,是不是?你这小不正经的。”
段正淳摇了摇头,打个手势,用手指醮了些酒,在桌上写道:“已中敌人毒计,力图镇静。”说道:“现下我内力提上来啦,这几杯毒酒,却也迷不住我。”马夫人在桌上写道:“是真是假。”段正淳写道:“不可示弱。”大声道:“小康,你有什么对头,却使这毒计来害我?”萧峰在窗外见到他写‘不可示弱’四字,暗叫不妙,心道:“饶你段正淳精明厉害,到头来还是栽在女人手里。这毒药明明是马夫人下的,她听你说‘只会杀人,不会抱人’,忌惮你武功了得,这才假装自己也中了毒,探问你的虚实,如何这么容易上当?”
马夫人脸现忧色,又在桌上写道:“内力全失是真是假?”口中却道:“段郎,若有什么下三滥的奸贼想来打咱们主意,那是再好也没有了。闲着无聊,正好拿他来消遣。你只管坐着别理会,瞧他可有胆子动手。”段正淳写道:“只盼药性早过,敌人缓来。”说道:“是啊,有人肯来给咱们作耍,正是求之不得。小康,你要不要瞧瞧我凌空点穴的手段?”马夫人笑道:“我可从来没见过,你既内力未失,便使用一阳指在纸窗上戳个窟窿,好不好?”段正淳眉头微蹙,连使眼色,意思说:“我内力全无,那里还能凌空点穴?我是在恐吓敌人,你怎地不会意?”马夫人却连声催促,道:“快动手啊,你只须在纸窗上戳个小窟窿,便能吓退敌人,否则那可糟了,别让敌人瞧出了破绽。”
段正淳又是一凛:“她向来聪明机伶,何以此刻故意装傻?”正沉吟间,只听马夫人柔声道:“段郎,你中了‘十香迷魂散’的烈性毒药,任你武功登天,那也必内力全失。你如果还能凌空点穴,能在纸窗上用内力真气刺一个小孔,那可就奇妙得紧了。”段正淳失惊道:“我……我是中了‘十香迷魂散’的歹毒迷药?你怎么……怎样么知道?”马夫人娇声笑道:“我给你斟酒之时,嘻嘻,好像一个不小心,将一包毒药掉入酒壶中了。唉,我一见到你,就神魂颠倒,手足无措,段郎,你可别怪我。”
这一次段正淳却一哼也不哼,眼见胸口鲜血流出,说道:“小康,你的十根手指,比你十七岁时更加雪白粉嫩了。”萧峰当马夫人用匕首刺进段正淳身子之时,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瞧着她手,若见她用力过大,有危及段正淳性命之虞,便立即一掌拍了进去,将她身子震开,待见她果只轻轻一插,当下仍是不加理会。马夫人道:“我十七岁那时候,要洗衣烧饭,手指手掌自然粗些。这些年来不用做粗重生活,皮肉倒真的娇贵些了。段郎,我第二口咬在你那里好?你说咬那里,我便咬那里,我一向听你的话。”
段正淳笑道:“小康,你咬死我后,我也不离开你身边。”马夫人道:“干什么?”段正淳道:“凡是妻子谋害了丈夫,死了的丈夫总是阴魂不散,缠在她身边,以防第二个男人来跟她相好。”段正淳这句话,原不过吓她一吓,想叫她不可太过恶毒,不料马夫人听了之后,脸色大变,不自禁的向背后瞧了一眼。段正淳乘机道:“咦!你背后那人是谁?”
马夫人吃了一惊,道:“我背后有什么人?胡说八道。”段正淳道:“嗯,是
个男人,裂开了嘴向你笑呢,他摸着自己的喉咙,好像喉头很痛,那是谁啊,衣服破破烂烂的,眼中不住的流泪……”马夫人急速转身,那见有人,颤声道:“你骗人,你……你骗人!”段正淳初时随口瞎说,待见她惊恐异常,登时心下起疑,一转念间,隐隐约约觉得马大元之死这事中间,只怕有什么蹊跷。他知马大无是死于‘锁喉擒拿手’之下,当下故意说那人似乎喉头很痛,眼中有泪,衣服破烂,果然马夫人大是惊恐。段正淳更猜到了三分,说道:“啊,奇怪,怎么这男子一晃眼又不见了,他是谁?”马夫人脸色惊惶已极,但片刻间便即宁定如常,说道:“段郎,今日到了这步田地,你吓我又有什么用?你也知道不应咒是不成的了,咱俩相好一场,我给你来个爽爽快快的了断吧。”说着走前一步,伸手便要往匕首柄上推去。段正淳眼见再也延挨不得,双目向她背后直瞪,大声呼叫:“马大元,马大元,快捏死你老婆!”马夫人见他脸上突然现出可怖异常的神色,又大叫‘马大元’,不由得全身一颤,回头瞧了一眼。段正淳奋力将脑袋一挺,撞中她的下颏,马夫人登时摔倒,晕了过去。
段正淳这一撞并非出自内力,马夫人虽昏晕了一阵,片刻间便醒,款款的站了起来,抚着自己的下颚,笑道:“段郎,你便是爱这么蛮来,撞得人家这里好生疼痛。你编这些话吓我,我才不上你的当呢。”段正淳这一撞已用尽了他聚集半天的力气,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命该如此,夫复何言!”一转念间,说道:“小康,你这就杀我么?那么丐帮中人来问你谋杀亲夫的罪名时,谁来帮你?”马夫人嘻嘻一笑,说道:“谁说我谋杀亲夫了?你又不是我的亲夫。倘若你当真是我的丈夫,我怜你爱你还来不及,又怎舍得害你?我杀了你之后,远走高飞,也不会再耽在这里啦。你大理国的臣子们寻来,我对付得了么?”她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段郎,我实在非常非常的想你、爱你,只盼时时刻刻将你抱在怀里亲你、疼你,只因为我要不了你,只好毁了你,这是我天生的脾气,那也没有法子。”段正淳道:“嗯,是了,那天你故意骗阿朱姑娘,要假手乔峰杀我,就是为此。”
马夫人道:“哼!我的用意你也猜得出?!乔峰这厮还不如你……他也真没用,居然杀你不了,给你逃了出来。”萧峰心中不住的想:“她知道那天是我和阿朱。她后来故意找我去的凉亭,为什么?她不是已经得手了么?还有那个白世镜,我都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她和白世镜又不熟稔,怎么看出的?”
只听马夫人道:“段郎,我要再咬你一口。”段正淳微笑道:“你来咬吧,我再喜欢也没有了。”萧峰见不能再行延搁,伸出拳头,抵在段正淳身后的土墙之上,暗运劲力,土墙本不十分坚牢,他拳头慢慢陷了进去,终于无声无息的穿破一洞,手掌抵住段正淳背心。便在此时,马夫人又在段正淳肩头咬下一块肉来。段正淳纵声大叫,身子颤动,忽觉双手已得自由,原来缚住他手腕的牛筋丝绳已给萧峰用手指扯断,同时一股浑厚之极的内力涌入了他各处经脉。
段正淳一怔之间,已知外面来了强援,气随意转,这股内力便从背心传到手臂,又传到手指,嗤的一声轻响,一阳指神功发出。马夫人肋下中指,“哎哟”一声尖叫,倒在炕上。萧峰见段正淳已将马夫人制住,当即缩手。段正淳正想开口相谢,忽见门帘掀开,走进一个人来。只听那人说道:“小康,你对他旧情未断,是不是?怎地费了这大功夫,还没料理干净?”
萧峰隔窗见到那人,心中一呆,又惊又怒,片刻之间,脑海中存着的许许多多疑团,一齐都解开了。马夫人那日在无锡杏子林中,取出自己常用的摺扇,诬称是他赴马家偷盗书信而失落,这柄摺扇她从何处得来?如是有人盗去,势必是和自己极为亲近之人,然则是谁?自己是契丹人这件大秘密,隐瞒了这么多年,何以突然又翻了出来?阿朱乔装白世镜,本是天衣无缝,马夫人如何能够识破机关?
原来,走进房来的,竟是丐帮的执法长老白世镜。
马夫人惊道:“他……他……武功未失,点……点了我的穴道。”白世镜一跃而前,抓住了段正淳双手,喀喇、喀喇两响,扭断了他腕骨。段正淳全无抗拒之力,萧峰输入他体内的真气内力只能支持得片刻,萧峰一缩手,他又成了废人。萧峰见到白世镜后,一霎时思涌如潮,没想到要再出手相助段正淳,同时也没想到白世镜竟会立时便下毒手,待得惊觉,段正淳双腕已断。他想:“此人风流好色,今日让他多吃些苦头,也是好的,瞧在阿朱的面上,最后我总是救他性命便了。”白世镜道:“姓段的,瞧你不出倒好本事,吃了十香迷魂散,功夫还剩下三成。”
段正淳虽不知墙外伸掌相助之人是谁,但必定是个大有本领的人物,眼前固然多了个强敌,但大援在后,心下并不惊慌,听白世镜口气,显是不知自己来了帮手,便问道:“尊驾是丐帮中的长老么?在下和尊驾素不相识,何以下毒手。”
白世镜走到马夫人身边,在她腰间推拿了几下,段氏一阳指的点穴功夫极为神妙,白世镜虽武功不弱,却也无法解开她的穴道,皱眉道:“你觉得怎样?”语气甚是关切。马夫人道:“我便是手足酸软,动弹不得。世镜,你出手料理了他,咱们快些走吧。这间屋子……这间屋子,我不想多耽了。”段正淳突然纵声大笑,说道:“小康,你……你……怎地如此不长进?哈哈,哈哈!”马夫人微笑道:“段郎,你兴致倒好,死在临头,居然还笑得这么欢畅。”
白世镜怒道:“你还叫他‘段郎’?你这贱人。”反手拍的一下,重重打了她一记耳光。马夫人雪白天的右颊登时红肿,痛得流下泪来。段正淳怒喝:“住手,你干么打他?”白世镜冷笑道:“凭你也管得着么?她是我的人,我爱打便打,爱骂便骂。”段正淳道:“这么如花如玉的美人儿,亏你下得了手?就算是你的人,你也该低声下气的讨她欢心、逗她高兴才是啊。”马夫人向白世镜横了一眼,说道:“你听听人家怎么待我,你却又怎样待我?你也不害臊。”语音眼色,仍然尽是媚态。白世镜骂道:“小淫妇,瞧我不好好炮制你。姓段的,我可不听你这一套,你会讨女人欢心,片面么她又来害你?请了,明年今日,是你的周年祭。”说着踏上一步,伸手便去推插在他胸口的那柄匕首。
萧峰右掌又从土墙洞口中伸进,只要白世镜再走近半步,掌风立发。便在此时,突然户门帘子给一股疾风吹了起来,呼的一声,劲风到处,两根蜡烛的烛火一齐熄灭,房中登时黑漆一团。马夫人啊的一声惊叫。白世镜知道来了敌人,这时已不暇去杀段正淳,迎敌要紧,喝道:“什么人?”双掌护胸,转过身来。吹灭烛火的这一阵劲风,明明是一个武功极高之人所发,但烛火熄灭之后,更无动静。白世镜、段正淳、马夫人、萧峰四人一凝神间,隐隐约约见到房中已多了一人。
马夫人第一个沉不住气,尖声叫了起来:“有人,有人!”只见这人挡门而立,双手下垂,面目却瞧不清楚,一动一动的站着。白世镜喝问:“是谁?”向前跨了一步。那人不言不动。白世镜喝道:“再不答话,在下可要不客气了。”他从来者扑灭烛火的掌力之中,知他武功极强,不敢贸然动手。那人仍是不动,黑暗之中,更显得鬼气森森。
段正淳和萧峰见了来人模样,心下也均起疑:“这人武功了得,那是谁啊?”
马夫人尖声叫道:“你点了烛火,我怕,我怕!”白世镜喝道:“这淫妇,别胡说八道!”这当口他若转身去点烛火,立时便将背心要害卖给了敌人,他双掌护胸,要待对方先动。不料那人始终不动。两人如此相对,几乎有一盏茶时分。萧峰当然不会发出声息,段正淳不开口说话。四下里万籁无声,连雪花飘下来的声音几乎也听得见了。白世镜终于沉不住气,叫道:“阁下既不答话,我可要得罪了。”他这了片刻,见对方仍是一无动静,当即翻手从怀中取出一柄破甲钢锥,纵身而上。黑暗中青光闪动,钢锥向那人胸口疾刺过去。
那人斜身一闪,让了开去。白世镜只觉一阵疾风直逼过来,对方手指已抓向自己喉头,这一招来得快极,自己钢锥尚未收回,敌人手指尖便已碰到了咽喉,这一来当真吓得魂不附体,急忙后跃避开,颤声道:“你……你……”他真正害怕的倒还不是对方武功奇高,而是适才那人所出的招数竟是‘锁喉擒拿手’。这门功夫是马大元的家传绝技,除了马家子弟之外,无人会使。白世镜和马大元相交已久,自是明白他的武功家数。白世镜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凝目向那人望去,但见他身形甚高,和马大元一般,只是黑暗中瞧不清他相貌。那人仍是不言不动,阴森森的一身鬼气,白世镜觉得颈中隐隐生疼,想是被他指甲刺破了。他定了定神,问道:“尊驾可是姓马?”那人便如是个聋子,全不理会。
白世镜道:“小淫妇,点亮了蜡烛,”马夫人道:“我动不得,你来点吧。”白世镜却怎敢随便行动,授人以隙?又想:“这人的武功明明比我为高,他要救段正淳,不用等旁人前来相帮,为何一招之后,不再追击?”这般又是良久寂静无声,白世镜突然之间察觉到一件怪事,房中虽是谁都不言不动,呼吸之声却是有的,马夫人的呼吸,段正淳的呼吸,自己的呼吸,可是对面站着的那人却没发出呼吸之声。
白世镜屏住呼吸,侧耳静听,以他的内力修为,该当听得到屋中任何人的透气之声,可是对面那人便没有呼吸。隔了好久好久,那人仍是汉有呼吸。若是生人,岂有不透气之理?白世镜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音:扑、扑、扑、卟……他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响,感到自己胸口在剧烈颤动,这颗心似乎要从口腔中跳出来,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向那人扑去,破甲锥连连幌动,刺向那人面门。那人左手一掠,将白世镜的右臂格在外门,右手疾探而出,抓向他咽喉。白世镜已防到他会再施‘锁喉擒拿手’,一低头,从他腋下闪了开去。那人却不追击,就此呆呆的站在门口。白世镜举锥向他腿上戳去,那人直挺挺的向上一跃避开。
马夫人见这人身形僵直,上跃时膝盖不弯,不禁脱口而呼:“僵尸,僵尸!”
只听得腾的一声,那人重重的落了下来。白世镜心中更是发毛:“这人若是武学高手,纵起落下的身手怎会如此笨拙?难道世间真有僵尸么?”白世镜微一犹豫,猱身又上,嗤嗤嗤三声,破甲锥三招都刺向那人下盘。那人的膝盖果真不会弯曲,只直挺挺的一跳一跳闪避,看来他连迈步也不会。白世镜刺向左,他便右跃闪开,刺向右,他就躲向左。白世镜发觉了对手的弱点,心中惧意略去,可是越来越觉得他不是生人。又刺数锥,对方身法虽拙,但自己几下变化精妙的锥法,却也始终没能伤到他。
突然之间,后颈一冷,一只冰凉的大手摸了上来。白世镜大吃一惊,挥锥猛力反刺,嗤的一声轻响,刺了个空,那人的大手却已抓住了他后颈。白世镜全身酸软,再也动弹不得,只有呼呼呼的不住喘气。马夫人大叫:“世镜,世镜,你怎么啦?”白世镜如何还有余力答话,只觉体中的内力,正在被后颈上这只大手一丝丝的挤将出来。
蓦地里一只冰凉如铁的大手摸到了他脸上,这只手当真不是人手,半分暖气也无。白世镜也妨不住叫道:“僵尸!僵尸!”声音凄厉可怖。那只大手从他额头慢慢摸将下来,摸到他的眼睛,手指在他眼珠上滑来滑去。白世镜吓得几欲晕去,对方的手指只须略一使劲,自己一对眼珠立时便给他挖了出来,这只冷手却又向下移,摸到了他鼻子,再摸向他嘴巴,一寸一寸的下移,终于叉住了他喉喉,两根冰冷的手指挟住了他喉结,渐渐收紧。白世镜惊怖无已,叫道:“大元兄弟,饶命!饶命!”马夫人尖声大呼:“你……你说什么?”白世镜叫道:“大元兄弟,都是这贱淫妇出的主意,是她逼我干的,跟我……跟我可不相干。”马夫人怒道:“是我出的主意又怎么?马大元,你活在世上是个脓包,死了又能作什么怪?老娘可不怕你。”
白世镜觉得自己刚才出言推诿罪责之时,喉头的手指便松了些,自己一住口,冰冷的手指又慢慢收紧,心中慌乱,听得马夫人叫他‘马大元’,更认定这怪物便是马大元的僵尸,叫道:“大元兄弟饶命!你老婆偷看到了汪帮主的遗令,再三劝你揭露乔峰的身世秘密,你一定不肯……她……她这才起意害你……”
萧峰心头一凛,他可不信世间有什么鬼神,料定来人是个武学名家,故意装神弄鬼,使得白世镜和马夫人心中慌乱,以便乘机逼问他二人的口供。果然白世镜心力交瘁,吐露了出来,从他话中听来,马大元乃是给他二人害死,马夫人更是主谋。马夫人所以要谋杀亲夫,起因在于要揭露自己的身世之秘,而马大元不允,“他为什么这样恨我?为什么非推倒我不可?她如为了想要丈夫当帮主,就不该害了丈夫。”马夫人尖声叫道:“马大元,你来捏死我好了,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脓包样子!半点大事也担当不起的胆小鬼!”
只听得喀喇一声轻响,白世镜的喉头软骨已被捏碎了一块。白世镜拼命挣扎,说什么也逃不脱那人的手掌,跟着又是喀喇一声响,喉管碎裂。他大声呼了几口气,口中吸的气息再也吸不进胸中,手脚一阵痉挛,便即气绝。那人一捏死白世镜,转身出门,便即无影无踪。
萧峰心念一动:“此人是谁?莫非是黑衣人?须得追上去查个明白。”当下飘身来到前门,白雪映照之下,只见淡淡一个人影正向东北角上渐渐隐去,若不是他眼力奇佳,还真没法见到。
萧峰心道:“此人身法好快!”说罢飞身而起,在木婉清和秦红棉肩头拍了一下,内力到处,解开了她的穴道,心想:“马夫人不会武功,这二人已足可救段正淳。”一时不及再为阮星竹解穴,迈开大步,急向前面那人追去。
一阵疾冲之下,和他相距已不过十来丈,这时瞧得清楚,那人果然是个武学高手,这时已不是直着腿子蹦跳,脚步轻松,有如在雪上滑行一般。萧峰的轻功源出少林,又经丐帮汪帮主陶冶,纯属阳刚一派,一大步迈出,便是丈许,身子跃在空中,又是一大步迈出,姿式虽不如何潇洒优雅,长程赶路却甚是实在。再追一程,跟那人又近了丈许。萧峰暗暗心惊:“此人当真了得,实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若非是这等人物,原也不能于举手之际便杀死了白世镜。”
他天生异禀,实是学武的奇才,受业师父玄苦大师和汪帮主武功已然甚高,萧峰却青出于蓝,更远远胜过了两位师父,任何一招平平无奇的招数到了他手中,自然而然发出巨大无比的威力。熟识他的人都说这等武学天赋实是与生俱来,非靠传授与苦学所能获致。萧峰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觉什么招数一学即会,一会即精,临敌之际,自然而然有诸般巧妙变化。但除了武功之外,读书、手艺等等都只平平而已,也与常人无异。他生平罕逢敌手,许多强敌内力比他深厚,招数比他巧妙,但一到交手,总是在最要紧的关头,以一招半式之差而败了下来,而且输得心服口服,自知终究无可匹敌,从来没人再去找他寻仇雪耻。
那人突然说道:“你别追我了,那个康敏不是那么简单的?”萧峰识出正是在青石桥上的那个声音,叫道:“是你!你为什么打伤阿朱?”“我既已救她,还会打伤她吗?你若不回,会失去机会的。你别来追了。”前面那人脚步突然加快,如一艘吃饱了风的帆船,顺流激驶,霎时之间,和萧峰之间相距又拉长了一段。萧峰心下起疑叫道:“前辈,康敏究竟有什么秘密?前辈可交在下这个朋友?”只见那人并不答话。
萧峰当即停下脚步,心道:“他叫我不追,我就不追吧。”听了黑衣人的话,萧峰心中疑虑更大,见此处里马夫人家已经很远,当即返回。一路上心里盘算着:“他说打伤阿朱的人不是他,可那人也着黑衣。似乎轻功是有点差别的,可就凭轻功还不能断定就不是他。假设这是两个人。那个黑衣人为什么要打伤阿朱呢?如果这是两个人,那么这人就是在聚贤庄救我的恩公,他为什么要救我呢?康敏究竟有什么秘密?”远远地萧峰就看到马家的房子。
萧峰心里暗暗盘算道:“阿紫应该在照料阿朱。她那么心疼她姐姐,应该不会离开。如果她知道马夫人的事,一定是阮星竹所说。那么段家那几大家将一定是将段正淳一行人救回悦来老店。阿朱和他们在一起,很安全。”马夫人道:“你别问了,你杀了我吧!我什么都说了。”
萧峰道:“你什么都说了,不见得吧?要死,还不容易?要活就难了。你为什么要害死马大哥?”
马夫人目露凶光,恨恨的道:“你非问不可么?”萧峰道:“不错,非问不可。我是个硬心肠的男子,不会对你可怜的。”
马夫人呸了一声,道:“你当然心肠刚硬,你就不说,难道我不知道?我今日落到这个地步,都是你害的。你这傲慢自大、不将人家瞧在眼里的畜生!……”她越骂越狠毒,显然心中积蓄了满腔怨愤,非发不可,骂到后来,尽是市井秽语,肮脏龌龊,匪夷所思。萧峰冷冷道:“我害你?说反了吧?我首次和你会面,是在无锡城外的杏子林中,那时马大哥已给你害死了,以前我跟你素不相识,怎说是我害得你到今日这步田地?”马夫人恨恨的道:“哈,你说在无锡城外这才首次和我会面,就是这句话,不错,就为了这句话。你这自高自大,自以为武功天下第一的傲慢家伙,直娘贼!”她这么一连串的大骂,又是半晌不绝。
萧峰由她骂个畅快,直等她声嘶力竟,才问:“骂够了么?”马夫人恨恨的道:“我永远不会够的,你……你这眼高于顶的家伙,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萧峰道:“不错,就算是皇帝,又有什么了不起?我从来不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刚才……刚才那个人,武功就比我高。”
马夫人也不去理会他说的是谁,只是喃喃咒骂,又骂了一会,才道:“你说在无锡城外首次见到我,哼,洛阳城里的百花会中,你就没见到我么?”萧峰一怔,洛阳城开百花会,那是两年前的事了,他与丐帮众兄弟同去赴会,猜拳喝酒,闹了个畅快,可是说什么也记不起在会上曾见过她,便道:“那一次马大哥是去的,他可没带你来见我啊。”
马夫人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你不过是一群臭叫化的头儿,有什么神气了?那天百花会中,我在那黄芍药旁这么一站,会中的英雄好汉,那一个不向我瞧上一眼。倘若你当真没见到我,那也罢了,我也不怪你。你明明见到我的,可就是视而不见,眼光在我脸上扫过,居然没停留片刻,就当我跟庸脂俗粉没丝毫分别。伪君子,不要脸的无耻之徒。”
萧峰渐明端倪,道:“是了,我记起来了,那日芍药花旁,好像确有几个女子,那时我只管顾着喝酒,没功夫去瞧什么牡丹芍药、男人女人。倘若是前辈的女流英侠,我当然会上前拜见。但你是我嫂子,我没瞧见你,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失礼?你何必记这么大的恨?”
马夫人恶狠狠地道:“你难道没生眼珠子么?恁他是多出名的英雄好汉,都要从头至脚向我细细打量。有些德高望重之人,就算不敢向我正视,乘旁人不觉,总还是向我偷偷的瞧上几眼。只有你,只有你……哼,百花会中一千多个男人,就只你自始至终没瞧我。你是丐帮的大头脑,天下闻名的英雄好汉。洛阳百花会中,男子汉以你居首,女子自然以我为第一。你竟不向我好好的瞧上几眼,我再自负美貌,又有什么用?那一千多人便再为我神魂颠倒,我心里又怎能舒服?”
萧峰心下了然,十分匪夷所思道:“你害我就是因为我没看你一眼?”马夫人气哼哼道:“开始是,后来就……”萧峰目光如炬道“后来什么?”马夫人脸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神色,又期待又恐惧,森然道:“后来就是为了一个更大的计划。”“什么计划?”只见康敏哈哈大笑道:“杀了我吧?你不会知道的!就连你,也只是其中的一颗棋子!我到想念在昔日对你的爱慕上,还想拉你一把,可你不是一心一意的都在那个小蹄子身上。那就不要怪我了。”
萧峰站起身来一把揪住马夫人的头发,拎她起来说道:“你再有半句不敬她的言语,我让你尝尝我的手段!我的阿朱是你这种荡妇随口所骂的么!你谋杀亲夫,死有余辜,还有什么说话?”马夫人听到他要出手杀死自己,突然害怕起来,求道:“你……你饶了我,别杀死我。”萧峰道:“好,本来不用我动手。”迈步出去。
马夫人见他头也不回的跨步出房,心中忿怒又生,大声道:“乔峰,你这狗贼,当年我恼你正眼也不瞧我一眼,才叫马大元来揭你的疮疤。马大元说什么也不肯,我才叫白世镜杀了马大元。你……你今日对我,仍是丝毫也不动心。”萧峰回过身来,冷冷的道:“你谋杀亲夫,就只为了我不曾瞧你一眼。哼,撒这等弥天大谎,有谁能信?”
马夫人道:“我立刻便要死了,更骗你作甚?我本来有什么法子?那也只有心中恨你一辈子罢了。别说丐帮那些臭叫化对你奉若天神,普天下又有谁敢得罪你?也是老天爷有眼,那一日让我在马大元的铁箱中发见了汪帮主的遗书。要偷拆这么一封书信,不损坏封皮上火漆,看了重行封好,又是什么难事?我偷看那信,得知了其中过节,你想我那时可有多开心?哈哈,那正是我出了心中这口恶气的良机,我要你身败名裂,再也逞不得英雄好汉。我便要马大元当众揭露,好叫天下好汉都知你是契丹的胡虏,要你别说做不成丐帮帮主,更在中原无法立足,连性命也是难保。”
萧峰明知她全身已不能动弹,再也无法害人,但这样一句句恶毒的言语钻进耳来,却也背上感到一阵寒意,哼了一声,说道:“马大哥不肯依你之言,你便将他杀了?”马夫人道:“是啊,他非但不听我话,反而狠狠骂了我一顿,说道从此不许我出门,我如吐露了支字,要把老娘斩成肉酱。他向来对我千依百顺,几时有过这样的疾言厉色?我向来便没将他放在心上,瞧在眼里,他这般得罪我,老娘自有苦头给他吃的。过了一个多月,白世镜来作客,那日是八月十四,他到我家来过中秋节,他瞧了我一眼,又是一眼,哼哼,这老色鬼!我糟蹋自己身子,引得这老色鬼为我着了迷。我叫老色鬼杀了马大元这脓包,他不肯,我就要揭露他强奸我。这老贼对着旁人,一脸孔的铁面无私,在老娘跟前,什么丑样少得了?我跟他说:‘你杀了马大元,我自然成世跟你。要不然,你就爽爽快快一掌打死了我吧!’他不舍得杀我,只好杀马大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