捍城鋕之绝境 (暂名)

  这句不对让颜樱刚有缓和的脸色,顿时又是一变。
  “据我所知此女子是将军赵括的未过门正妻,四年前已有婚约,但尚未大婚。缘由在于此女子四年前刚好丧母,按礼制服孝三年,今年刚刚要排婚期,正赶上这场大仗赵将军领兵,又给耽搁了。”要倾对城中事似乎如数家珍。
  “可诸兄是三年前才当的南城缉捕城尉,这时间却是对不上!”要倾难得给了他个礼称,诸唯一见这厮好像是要揭底实际是在为自己说话,不禁向他点头微笑。
  “不过据我所知,诸兄是邯郸土生痞头,年少时也曾横行南城。九年前突然弃恶从军,在阏与之战中崭露头角,三年前才几经辗转放弃了武将官职,回来自降身价当了个城尉。”
  诸唯似乎听出了要倾话中的不善,忙瞪眼欲制止,可要倾嘴快接着侃侃道:“当年慷慨激愤的浪子如何得以回头?事后又肯放弃官位为吏,这中间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诸唯听他越说越觉得心惊,这段过往他是宁愿烂在肚子里的,也不想给心上人抹黑,没想到全让这混蛋给猜出来了!他此刻觉得这满腹韬略的人是如此险恶可憎!
  这时要倾问颜樱道:“颜樱姑娘,那女子也算是名满南城了,她叫什么来着?”
  诸唯刚要阻止,就听颜樱撇嘴道:“谁不知道赵将军准夫人,她叫辛雨!”随后气鼓鼓地一跺脚,掉头而去。
  诸唯忙叫着:“妹子,妹子,不是要到我家去避避吗?这是怎么了……”颜樱头也不回,就见着手臂不时举起,在脸上拭着。
  要倾轻哼道:“你露馅人家生气了呗!看你两边两个妹妹你顾得了谁?”
  诸唯被他这一番揭底也是气着了,这朋友关键时就往自己肋下捅刀子啊?他也恶狠狠道:“别以为你那点儿破事儿我不知道?”
  “我?”要倾嗤笑道,“某行正坐端,又不是宋玉之辈,哪里有什么贪贪恋恋?”
  “别把自己说得跟柳下惠似的!”诸唯也撇嘴道,“我看你比那个栽赃登徒子好色的宋玉还坏!人家无非就是巧言令色,你呢始乱终弃,背情负义!”
  他虽然不是读书人,也根本不知柳下惠宋玉何人其事,但男人堆里,对于这些作古名人的花边轶闻传得比风还快,谁又不知呀?
  要倾果然听罢脸色大变道:“污蔑!哪个始乱终弃了?”
  诸唯哼声道:“别当我是瞎子,你每天坐在庚申巷酒肆那个角干什么?还美其名曰赏花,我呸!”
  “就你那点花花肠子谁不知道?不就是为了旁边庚未巷楼上的赵姬蓁杋吗?自己那点小伎俩瞒得了谁?你最不齿,只敢看着,无胆鼠辈!”
  诸唯平时不数落人,但一说起来也是直捅要害,毫不留情。
  “别说了!现在她是吕不韦的人!”要倾被点中要害,甚为不悦。
  “吕不韦怎么了?他还能用钱把你砸死?你就是没胆量!难怪蓁杋弃你不理!”
  见要倾被说得悻悻然,诸唯又补了一句道:“听说她现在已经不是吕不韦的人了……”
  要倾眼顿时瞪圆了,上前揪住他衣襟急问:“你说什么?”

  正此时,已经被收拾一番的南门下,差役又准备重关城门。
  牛傻圣嘟嘟囔囔不满地扛起大梁,就要上闩。
  就听到城外突然有人大叫:“快开门!吾乃公子非,快开门放行!”
  这时已经过了关门的时辰,刚才一番大乱,不少差役都受了伤,再加上这位公子名头实在不响,根本没人停下手中活计。
  一人叫道:“我等按制关门,除大王亲临别无二致,另想办法吧!”
  而此刻突然从还有几寸尚未合严的城门外,抛进了一把钱币。
  关门差役顿时愣住了,手也停住了。
  外面人接着叫:“快开门放我进去!重重有赏!”
  这才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连牛傻圣听闻此言,都砰地扔下大梁,上去拽门。
  有他上手,没几下门就开了,公子非策马而入,抛下一个荷包,众人纷纷丢下活计去抢。
  而赵非却并未策马狂奔,而是绕到城墙边看了看王榜,又低头沉思片刻,这才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这波操作,直把还在计较纠缠的诸唯要倾二人,看得是目瞪口呆。
  诸唯摇头道:“这帮没出息的!”见到牛傻圣撅着个牛大的屁股在地上抢钱,恨不得上去踢上两脚。
  而要倾也摇头道:“财帛乱人心,损规制,世风日下呀!”
  而后两人心中都有了个疑问,几乎异口同声道:“这厮怎么又回来了?”
  就这时,忽听另一边一人叫道:“属下区既,见过城尉大人!”
  这两人侧目,只见一人正拘谨施礼。
  诸唯一件事他,才回想起那件无头命案,于是问道:“哎,这都一天半了,那么点儿事,你怎么才回来?”
  区既一听上司有责备之意,忙低头作揖道:“属下回来已有半刻,但见城尉和友人……嬉戏,未敢打扰,才等到现在。”
  嬉戏?二人俱是一愣,低头看这才发现,要倾还攥着诸唯的衣襟,而诸唯还抓着他的手呢!
  二人忙放手,诸唯整了整衣襟喝道:“我没问你这一会儿,我是问你那么点小事,你怎么做了一天半?”
  他就看不起这家道殷实,买进官衙的小白脸,你在衙门里闲逛也就罢了,偏要进缉捕署,给他丢人现眼。
  谁知诸唯却微笑道:“城尉以为那是小事,区既以为不然。”
  “经一天调查,此案已有线索!”说罢搓手做得意状。
  “什么线索?”诸唯没想到这小子,竟为了个看似就破不了的无头公案,自己去找线索,还好似找到了,不禁一问。
  谁知区既却卖起关子来:“城尉可知,既这一日可以说是殚精竭虑,不辞辛劳,往复取证,这点线索实在来之不易!”
  “快说!”诸唯气得上火。
  要倾也插嘴道:“他刚杀了一个人,现在还想杀!”
  区既惊得是小腿一软,差点坐到了地上,而后赶紧战兢兢地道:“那死者,是个秦人,而且是个秦兵!”
  此言一出,诸唯要倾对视一眼,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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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疑团惴惴


  酉时刚过,壬丑里,现在是一片死寂。
  与南城其它地方都升起炊烟不同,这壬丑里是一派清潇。
  因为这里本是闲汉青痞的聚集地,一般良善百姓哪里受得了这些人的骚扰,有条件的早就避之不及躲出去了,而剩下的多是家有逆子的和实在无处可去的。贫寒百姓
  再因为战事吃紧三次征兵,以前这片但凡敢轻易白日露头的青壮,全都被强行绑了送去了前线。
  所以这里现在只剩下一些枯守家中的老人,没了平日的谩骂叫嚣,倒变得清净异常,当然现在城里多数地方都较往日安宁不少。
  这时两个揣着袖子,污渍满身的汉子,贼眉鼠眼地在聂提格道上四处乱瞟。
  见四下确实空落,一人小声道:“三哥,你说闻老四打了条地道通向墓地,是真是假,怎么连着多日都不见人影?莫不是给抓去前方当了肉盾吧?”
  “不会!”另一人摇头,“闻老四一贯油滑,像只老鼠,听风吹都恨不得躲到地底下去!没人抓得到他!”
  “这地道还是很久前,一次他喝醉偶尔漏的话,错不了。”
  “而且今天赖二不说,前天还见他出来找帮手,这事没跑。”
  “可他又没找我们?”先前人道,“咱们兄弟可是跟他结过梁子!这么贸然过去他恐怕不会给好脸吧?”
  那三哥道:“管他热脸冷脸还是鸡头酸脸,咱们兄弟就缠上他了!”
  “他要不带着咱们,就说给他报官去!”
  “那他要不答应,咱们真报官不成?”先前人疑惑。
  “你老娘皮洗脚水喝多了不成?哪里有贼自己跑去报官的!蠢死算了!”三哥敲了他头一下。
  “当然是吓唬吓唬,还是要磨着他带着咱们。这都两天没开伙了要不可真就饿死了!”
  那人忙点头称是,而后两人就站定在一座破败的院子前。
  三哥踢了另一个一脚,一使眼色,那人就赶紧上去扣那两扇摇摇欲坠的大门。
  连扣了几遍,里边没动静。
  “三哥,不是没在家吧?”
  “兴许提前下地道了。”三哥分析道。
  “不会吧?这么早?……”
  “要不我们翻墙进去得了……”
  就在二人商量之际,门嘎吱一下开了。二人对望一眼,都异常惊诧。
  那三哥胆气壮,上前一脚把门踢了个洞开,而后闪身就进了院。
  外面人听到一声叫“老七”,随后也跟了进去。
  二人站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正在发呆,忽见两条黑影冲着他们的头颈就扑了上来。
  二人惊吓之中一人叫天一人叫娘,可还没叫全就被仆倒在地,再也发不出声了。
  此时门被砰地关上,一黑衣斗篷人在门边仔细听了听,而后回头对地上两个呼噜呼噜吸血的小兽道:“你们呐!这一时半刻都忍不了。”
  不过他看着一只陂着脚绕了个方向,不免又心疼地过去俯身摸着它的头道:“就是可惜你了!这咱不回去,你就得一直陂着。”
  “算了!就纵容你们几日吧!不过下回,没我的令绝不能随便咬人了!”
  “这两个一看就是坏种,死了也就算了,要是伤了好人怎办?”
  而后他又起身望着天自言自语道:“又天黑了!这图没到手,要不要去跟东主说一声呢?”
  “还是我们就索性自己给他办了!可带着你们这两个小东西,又难免不伤人……”
  正在他絮絮叨叨间,忽听斜对角的辛子里处传来一阵哀号喧哗之声,而后又有不少杂乱的脚步和兵器声。
  他疑惑地侧耳倾听半晌,又冷笑着自语道:“这邯郸城可是越来越热闹了……”



  日落酉半,火把把城衙专属敛房照得透亮,诸唯正在向医吏陈施问那无头死者的详情,陈施虽老大不乐意,但毕竟他也是小吏,端不起官架子。
  即便如此,他还是满腹牢骚:“要说我这医吏呀,可算是整个衙门最凄惨的,就连个小差役都不如!”
  “薪俸不高也就罢了,没有外财就算命不济,最苦的是时不时要被你们呼来喝去看尸体,还没个准晌!”
  “再者我说,那个差役,叫什么来着……”区既忙道:“区既!”
  “对!就是你!午后我不都跟你详细说了吗?怎么地这么点儿事没记住?”
  “记住了!可是城尉不信,非要自己来看看!”
  陈施瞥了诸唯一眼:“看与不看不都一个样吗?就是个死人,看来看去他还能下边多个蛋,上面掉颗牙?”
  一说到牙,区既立刻就后退了两步,今天他看那没有脸皮的死者几次,森森的牙床就那么外露着,已经被吓出了几身白毛汗,现在听起来就哆嗦。
  诸唯打断他道:“我说陈老头,你就别埋怨了。咱们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从小就认识你,那时我没带人祸害过你家吧?那还不算恩惠?”
  “再说了,你一个老鳏夫,回家也是死气沉沉地,连个伴儿都没有!”
  “还不如在这儿,管他死人活人,最起码人多!”
  陈施一听急了:“我爱一个人在家呆着怎地!告诉你们,我老妻就是被你们这帮子混蛋青痞吓得一病不起,就撒手人寰,扔我一个人了!”
  “那也不怨我呀?我早就当兵打仗去了!”诸唯回道。
  自从今天偶然救了辛雨,被冷落又被奚落了一番后,他怨气颇重,贱话就多。
  这时要倾见陈医吏被气得不轻,忙说和道:“老人家,您别动怒!他今天事事不顺,你就别跟他一般见识!”
  “不过这死者可能关乎都城安危,还望你老如实相告!”
  陈施气稍顺了点,瞪了一眼诸唯道:“学学说人话!”
  说罢他叹口气道:“也罢,老夫就在给你们详细说说这一天的发现。”
  原来这尸体被运到敛房后,开始陈施并未多留意,因为在客栈他已经验过一回了,就打算草草登记入简,就算完活。
  而且那个小差役区既吓得人都不敢进来看,又见诸唯就派这么个生瓜蛋子来,显然是没放在心上,也就乐得事事从简。
  可一往竹简上登记,他就发现不对了。
  原来医吏手里的简册,就是记录城中凶案他杀或疑似他杀之人的。
  他打开竹简一看,上一条正记着另一条疑似纵火案死者。
  这个案子诸唯知道但并不了解详情,因为这案子是发在东城一家高等客栈的。
  但由于这里是城衙敛房,所有死者都要放到他这里,所以登记的就详细。
  那是七天前的一起案子,事主报的是纵火。可他去看查,却发现火只烧了一间房。
  准确地说是一间房内的床榻,更准确地说是床上死者的手脸。


  等他进入时,觉得无比蹊跷。
  那死者好像是睡梦中被人烧了脸和双手,甚至都没什么挣扎的痕迹。
  试过毒,没有,试过温,也是夜里死的。
  可为何要烧了人的手脸,其它地方都不烧呢?
  当然他只是个医吏,别的用不着管,也就没多问。
  而此时,却又见一少了手脸的死者,顿时便联系在一起了。
  于是他就叫来区既,把疑点说了,区既正是初生牛犊,干劲十足,于是马上到衙库去查底档。
  下面就是区既的叙述了,他查了底档后,对比这个案子的书简,立刻就发现问题了。
  这两个死者的特征如此相似,都是几乎不说话,都是现付房前,都是入门后足不出户,都是无法辨别国别身份。
  而最重要的是这二人都没法分辨容貌,也都没有手。
  这共性实在是太多了,虽然这些共性都不是能查案的线索,可偏偏这样一来巧合未免太多了吧?
  带着疑问,区既又回了敛房,他想看看,这死者的特征如何。
  未曾想,陈施又给他翻出了一个半月前的死者简记,这也是个无名尸。
  但此人是夜里在铸造坊被发现的,这造坊是铸造民用金属器具的地方,除农具外就是一些家用器,当然还有定制的大号铜器。
  这就需要铸模浇造炉,炉身通常很高,铸造匠需要搭脚手平台到二层方能做工。
  而铸造时,晚上先把铜矿石放到高炉上融化成滚烫的铜汁,到了白天再开始。
  这具尸体就是在铸造炉的边上发现的,整个头和双手都被铜汁烧焦。
  虽然早上发现死尸,但陈施判断还是晚上死的。
  区既只得又到县衙去翻当时的简卷,发现这宗案子的死者,同样具有上两起一样的特征。
  没法判断哪国人,哪里人,更别提有人认识。
  这么一来,死法不同,但缺少的部件相同。地点相同,但死者的身份类似的三起案子就连在一起了。
  而且巧的是,每次案发都相隔七天整,这就不由得陈施不好奇了。
  他再对三具尸首仔细地检查,也把他们身上的证物交由区既检查,结果有了惊人的发现。
  看区既在那里有些眉飞色舞,诸唯皱眉道:“你小子,我不是告诉你这无头案就草草处理了事得了!我们就那么点儿人,这么大摊子,谁忙乎得来?”
  区既却是兴奋一脸地道:“城尉,你听完,肯定感兴趣!”
  陈施也白了他一眼道:“就知道管那些能收钱的案子,死人的不管了?”
  诸唯刚要辩驳,但一想确实这两天大家都围着抓捕梁缺跑了,这的确是收钱的案子,也是无可辩驳,便不开腔了。
  要倾在一边好奇地问道:“医官,到底是何发现?”
  陈施一听他叫自己医官,果真十分受用,他捋须道:“那就是这三人都是秦人!确切讲都是秦兵!”



  这话区既也说过,诸唯问:“有何证据?”
  陈施把二人领到敛房边一个简易木支架上,掀起白布,下面就是昨日的死者。
  此刻他无面脸上的血迹已经彻底凝固,白布掀起,还是有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但随着白布逐渐掀起,诸唯却发现死者此刻已经全身赤裸,衣服早被扒光了。
  他看了要倾一眼,回头诡异一笑道:“没想到,你老陈头还有这口嗜好?”
  “啊呸!这是为了检查他身上有无证明他身份的印记!”陈施真呸了他一口。
  “那查出什么了吗?”诸唯见此人除了身上黑些,再就是脏些,其它真没看出什么。
  “你来把他翻个身!”诸唯只得依命。
  一翻身,就见此人后肩颈处有一个烙印,是个新印。看起来后一个字像是九,但前一个看不太懂。
  见他皱眉,要倾道:“就知道你不学无术!那是个‘累’字!”
  诸唯还是拧着眉:“累?不是那么写的呀?”这累积的累字他认识呀,怎么能认错?
  “这是秦文的累字,加一起念是‘累九’!”说到这里要倾明白了什么,转眼盯着陈施。
  “别着急!再来看第二具!”说着他掀开了旁边一块白布。
  只见布下人脸被烧得焦糊一片,看着十分骇人,而且尸体上还散发着一种烧臭肉干的味道,着实让人恶心。区既顿时就扭过身去。
  陈施让诸唯如法炮制,再翻过去,只见这人的后肩处有两个烙印,一个写了个‘一’,另一个是‘累五’。
  要倾当即就坐实了自己的判断道:“最后一个是不是后肩颈也有烙印?”
  陈施却是一笑道:“自己来看!”说罢他领着人往后走直到这一排的墙边才掀开了架上的白布。
  甫一掀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伤口周围还隐隐有蛆虫爬动。
  这回就连诸唯也受不了了,他忙掩口鼻道:“你这老陈,也不知处置处置!”
  “石灰粉早就没了,再过十天就埋了!”陈施倒是不动声色,但是看着要倾掏出个香囊,优雅的放在鼻下,不禁微微点头。
  这回轮到要倾来给尸体翻身了,诸唯还在数落:“老陈,你不说把尸体往外摆摆方便查验也就罢了,怎么还不给翻个身?”
  “还说呢?”他涮了区既一眼,“你这下属连尸体都不敢碰,老夫一人怎搬得动翻得了?”
  诸唯见区既那怂包样,顿时火起,一把把他扭过来往架上一推道:“你个软蛋!连尸体都不敢看,还想当缉捕吏?我现在就让你好好看!”
  区既刚呀了一声,随即哎了一声道:“翻过去了!你看这后背上什么都没有!”
  诸唯要倾仔细看去,果真什么都没有。
  他二人不解地看着陈施,陈施看了看区既,使了个眼色,见他还在畏缩,便吼道:“老朽让你显露一下,你还不敢说吗?”
  区既只得从地下的衣堆里拿上一个东西道:“虽然没烙印,但找到了这个!”
  诸唯一见这东西,脸上顿时变了颜色。




  要倾看他面色不对,问道:“这是秦军的东西,是也不是?”
  诸唯沉重地点点头,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阏与战场,喊杀震响,蔽日遮天。到处都是剑影戟光,血肉横飞,满耳都是痛苦哀嚎,利器钝声。
  一排排一列列一阵阵的兵卒倒下,瞬间就被后阵或敌阵踏平,什么叫人命如草芥,什么叫血肉满天飞,他永远都忘不了。
  最后渡河击杀秦军时,整条河水都被染得通红,河里到处都是尸首,而秦兵的腰间还悬挂着砍下的人头,那份极致恐惧,是他永远的噩梦。
  那是一场惨胜,无论赵奢将军多么用兵如神,但秦军的杀器真的也让面对者胆寒。那就是秦军的强弩。
  赵军也有弩箭,其实各国都有弩箭,可是最多能射远至三百步外。
  而秦军强弩足张弩则能射超过五百步外,臂张弩达三百步,就是手弩也能射到百五十步。
  军中想找到几个弓箭神射手那是难上加难,就像南城尉章寻一般,三百步内,命中目标的已是罕有之极。可弩箭不同,一般士兵稍加训练就可操作,不求准度,只求如暴雨般发射过去,击溃对方大军。
  那为何各国都造不出秦国那样的强弩呢?主要是弩弦不同。秦军弩弦为特制,用麻绳,牛筋混合狼筋等多种材料构成,又经秘法浸泡晒干,强度奇大,为各国所不能。
  但此种手弩如单凭手拉开,久了能把手指生生割断。是以手弩手都会有这么一个戴在指上的木套用来拉弦保护手指,这东西就叫做‘弦击’。
  听了诸唯的描述,诸人也都愕然,虽然最早发现死者身上有此物的区既恍惚知道一些,但哪里有这么清楚,只是睁大眼嘴巴也合不上。
  要倾叹气道:“战争直如将人做庄稼般收割,何其悲也!”
  不过他又道:“那前两个我就来说说吧。”
  秦国施行晋爵制,爵位的高低决定百姓在国内的地位及实物分配,这套由商鞅创造的办法在秦国一直延续,再无二法。
  但这爵位制虽然只有二十级,但对普通百姓来说,更像个永远摸不到顶的宏楼,任是何等神通也没法升到最顶层。
  但对于底层百姓来说,除了垦荒种地和当兵杀敌,没有任何其它晋级办法。而对于年轻男子来说,当兵杀敌是晋爵最快的办法。
  按秦法,当兵杀披甲兵将一人,即可晋爵一级。为防瞒报造假,早期都是靠战场上士兵拿回的人头算数。
  可随着战事规模越来越大,时间越来越长,这办法就有了问题。
  尤其是商鞅被车裂后的几十年后,随着各国早起变法培养出的精兵,都在战场上被消耗殆尽后,这问题越来越明显。
  第一,战场上已经没有多少顶盔挂甲的精兵了,想杀一个砍头十分不易,这基本就断了士兵的晋爵之路,严重影响士气。
  第二,就算有的士兵十分凶悍,砍了几颗精兵人头,足有几十斤重。都挂在腰间作战是多有不便。
  第三,时间长了,人头腐烂,还容易滋生疫病。
  所以在阏与之战后,秦军将这一办法优化成只取被削干了皮肉的下颌骨。
  并对军法做出了适度修改,只要杀敌累十人就可升爵一级。
  在行军中由随行军曹官监军官和主将共同核准,将一级爵位直接烙在身上,而且到了夏季,一场大战结束,但未等回国还可能有接下来的大战,也会把杀敌累数烙在身上。
  当然这举措只是针对秦军的精兵,最多是中军帐下的兵,其余人等罕有知晓。当然这都是为了主将和中军大营的安全考虑的。
  而此前两人身上有类似的烙印,足可以证明也是秦军。

  可问题就来了,这三个都是秦军,又都乔装改扮混进邯郸,所图为何?为何又相继被人杀死?又都被取下相同部位呢?
  要倾想想道:“这不难想,切了脸皮是怕被人认出长相,秦人赵人细看还是有分别的,那边天气更干风沙更巨,皮肤粗粝更重,而且眉唇也不一致。”
  “至于手嘛,军士常用兵器弓箭,尤其是强弩,相应的部位必然有重重老茧,一看便能认出来。所以取走这两样,显然就是为了掩藏身份。”
  诸唯有不同意见了:“那为何不连烙印一并挖走?”
  “我不是说了,这等取巧的办法只有中军的亲兵精兵才可能知道,至于其他人可能闻所未闻。杀人者可能根本就不知还有这事!”
  “那这个呢?”区既这才敢凑过来,把第三死者身上发现的下颚骨拿了出来。
  “这个这么新,显然是此人在出了秦帐之后路上杀的人,舍不得扔,就随身带着了!”要倾振振有词。
  这一切都说得通,但越说得通就越觉得不可思议。
  每隔七天死一个,死法都差不多,都是亲兵,那意味着什么呢?
  这时区既自言自语道:“前天晚上死的,那天正好是前线传来第三封捷报的时候……”
  诸唯和要倾顿时一惊叫道:“你再说一遍!”
  区既忙重复而后问:“到底怎么了?那天我在衙门里,还赶上吃肉了呢!”
  “你再说说前两次捷报都是何时来的?”诸唯道。
  “第二次和第三次隔了七天,而第一次和第二次好像也隔了七天……”说到这里,他也不可思议地看着众人。
  “就是说捷报一来,当天晚上就死了一个秦兵,还是被掩饰身份杀的!”
  这结论倒是让众人顿时哑口无言,这发现说是巧合也成,但往大了说可就没边没际了。
  诸唯感觉冷汗都下来了,他看看要倾,见他点头道:“很有可能是秦军故意派人传假捷报,让大王疏于防范,而后内应动手杀了假扮送信的秦兵,来他个死无对证!”
  这结论着实太震撼了,诸唯一时拿不定主意,左思右想。
  这时医吏陈施发言了:“还等着干嘛,赶紧击鼓向尹滿大人禀告啊?”
  “可是口说无凭,大人会信?”诸唯踯躅。
  “有个呈文把详细案由写上去,不就一目了然了!”陈施道。
  “有几分道理,不过这证据还是不能说明什么,我要继续出去看看另一处抓捕怎么样了!”说罢就要和要倾出去。
  区既一下急了问道:“城尉,我们都走了,那这呈文不写了?”
  “谁说不写?你不在这嘛!和老陈头一起辛苦辛苦,写得详细直白点,尹大夫可没精神听你废话!”诸唯道。
  “可……怎么又是我呀?”区既一脸委屈懊丧。
  “这线索是你查出来的!谁想的主意谁做事,不懂吗?好像朝堂上那些卿家大夫都是如此吧?”
  “既然你是能者,那就多劳吧!要不你问问陈医吏愿意帮你不?”
  区既看向陈施,老者立码回头当什么都没听见。
  正此时,外面有人磕磕绊绊、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一见诸唯方才叫道:“城尉你怎么在这,让我好找!辛子里出事了!”




  公子非已经在宫内大殿门口,跪了快一个时辰了。
  他现在心中无比懊恼,甚至悔恨,为了一件脑门发烫引出的欺君之罪,和另一件心中惊恐招致的背师之错。
  他不该得到了小道消息,自以为是地请出师父来为大王卜梦,更不该在感觉情势不对时仓皇而逃。
  他的恩师仲启本已古稀高龄,在仙山修养长生之术,不问世事,为了成全他才慨然出山。
  而他呢就因为在殿外听了几句话和大王的怒骂,便吓得弃师不顾。
  这全是大错,而且一步错步步错,现在跪了这么久,根本就没有任何音讯,让他心中不住地恐慌揣度着,大王正在寻思个怎么收拾自己的办法。
  师父仲启来时都是好好的,等他驾车一路奔回邯郸时尚不到午时,进城后草草在东城吃了点东西,就直奔王城。
  王城与郭城间有一道既宽且长的甬道相连,说是甬道,其实更类似于高大的中空城墙。
  能也只能穿行其间到达王城的離门,这也是到达王城前的最后一道屏障。
  与执事太监说明情由,经通禀,等了不过半个时辰,城门开,人被放入。
  而当被引领到大殿前时,是宦者令殷富亲自出来迎接的。
  这令公子非心中暗喜,要知道这位在王城内权势通天,连王后都要给他几分面子,而此前自己只是恭敬地跟人家打过个招呼而已。
  殷富一副迎纳世外高人的礼数,将仲启请了进去,但回头对他面无表情地道:“请公子侯在殿外,非传勿入。”
  赵非心中虽有不快,但至少师父已经帮他叩开了接近大王的大门。
  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他此刻该知足。
  等了少许,听不见里面的动静,他便试探着向上面台阶走了几步,却发现虎贲卫根本就没拦着他。
  再大胆走了一段,还是没受到任何阻拦。
  他大喜,直接就悄然无息地上到了台阶的顶层,直接就靠在了大殿门外,侧耳向里倾听。
  这时才听到了一声叫:“大王驾到!”
  他这才明白,怪不得听不到一点声音,原来大王现在才上殿!
  想想也对,大国之尊,怎么着也得有个气派,有个威严,总不能让大王坐在龙椅上等人吧?
  想到此处,他又想着是不是再下台阶,走回殿下。
  想想似乎也不必,宦者令不是说让他等在殿外嘛?这不就是殿外?
  所以他心念稍安,继续侧耳向里听着。
  接下来就是简单的询问和赐坐等繁复的礼节,一切合乎周礼,没什么特别。
  但他似乎听到师父除了名字和道谢外,没说什么话,很是沉默。
  ‘或许第一次见大王,有些拘谨吧?’他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有些忧虑。
  他知道师父一向是轻名淡利,不近权贵的,万一这一会后也不愿说什么话那可就让王家难堪了。
  正此时 ,师父突然在里面开腔了:“大王,老儿第一次来这邯郸城,不知王家可愿知吾观感否?”



  公子非心头一震:‘师父这是要在说什么?’
  赵王道:“但闻先生高论。”
  此时的百家学说经过蓬勃发展期,已进入了实践期。
  由兵家的代表庞涓及孙膑,法家的代表申不害和商鞅,纵横学家的代表苏秦和张仪,甚至儒学家的领军孟轲及荀况,都曾在列国间游说向国君阐述自己的自己的学派思想和理念。
  其中法家、兵家和纵横家都在各国掀起了不小的波澜,甚至能让切身实践的秦国由弱变强,也让曾经光耀的魏国由强变弱,再在列国间频现壮阔。
  是以各国国君都似乎达成了个共识,对那些锋芒毕露的年轻游说者持宽容态度,而对年长的老学究则保持适度的尊敬。
  就听仲启缓缓道:“此涣涣大城,如巨树荫达,
  然万民难蔽,又岂曰朝华?”
  赵非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师父怎么如是说?岂不是要惹大王不悦?
  果不其然,赵王的话中已有了不快之音道:“先生此言是说我赵国百姓没有王家的荫庇不成?”
  “非也,非也。”仲启道,“邯郸城内农商繁茂,百姓安居,实乃大邦大城气象!想秦咸阳纵为虎狼之都,然市井萧条,实不可与赵都同日而语。”
  这话把赵非和赵王都听得一愣,怎么又找补回去了?
  “然老朽观城外流离百姓,其状凄惨,草木飘零,心有不忍。大王何不施予仁慈,彰大国宽容气象,令王为万民所颂焉?”
  这话是,调一调,夸一夸,谏一谏,咋听刺耳,后觉舒心,再听恳切,让赵王十分受用。
  他道:“先生此言极是,倒是本王久居宫中,失察了!寡人这就叫人开仓赈济城外难民!”
  “其实大王不必如此费心!”
  “只需让城门守备放难民进城便可!想以邯郸之繁茂,百姓可自寻活路。”
  “如此一来大王之仁德必为万民争颂,实乃大王之福,百姓之福!”
  这一开始,赵王的心情似乎就被仲启弄了个跌宕,现在眼见此人是劝自己对流亡百姓施以援手,又大加溢美之词,他飘然间就开口说了个:“既然先生对我赵国气象如此感念,寡人就……”
  谁知殷富的声音却突然传来:“城外难民何止上万,若依先生所言,都放入城来该如何安置?”
  仲启的声音不疾不徐:“老朽自南门入城时曾看到南门建筑距城墙间尚有大片空地,仅需拨些稻草木枝,就可为流民遮风挡雨、再设粥铺若干,一日两稀即可保草芥不亡,这岂不是大德一件?”
  这回赵王似乎也想起什么反问道:“先生可知那空地是干什么用的?”
  “略懂!凡大城门户,需有城防内备战区域,彼间正是!”仲启语速平缓。
  “那先生还要本王在那里安置人?”赵王不是草包。
  “大王此虑甚是!不过王家可曾想过,何等守城器用兵器,抵得过血肉众志?”
  “难民得惠于大王,必涕零于内,危难时甘为大王效死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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