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泰年纪大了之后,很多事情都交给了周大山,像到东山集去赶集为村民换取生活所需品之类的均由周大山去了。
新中国成立后,外面的社会环境和社会风气好了不少,但周泰仍希望石村尽量少于外界接触,毕竟这是石村人的一番净土,所以他还是用祖上留下来的规矩,派专人去采购,减少石村暴露于众的风险。
这天周大山赶集回来,把在布告上看到的内容说给周泰听,他说布告上面写着鹰嘴寨以唐大麻子为首的山匪悉数被剿灭,匪首唐大麻子负隅顽抗,被就地正法。这为害一方多年的山匪终于被打掉,让周泰心里甚是畅快,为此他还组织村民举行了一场百家宴以示庆祝。
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石三依旧会隔三差五去药店卖药材,都庞岭中草药资源丰富,取之不尽,对石三来说这是一门不错的营生。
毛大娣在九斤几个月大后便背着他去田地里干活了,石三家的再加上之前两任亡夫留下的田地,石三和周翠英忙不过来。
在东山集一带,山多地少,村民们会在山上见缝插针的种植苞谷,这些苞谷大部分是用来养猪,不知是品种还是由于苞谷所饲养,东山养出来的猪皮厚且脆,肉质鲜美。由于这种猪适应性好,抗病能力强又耐粗饲,东山集一带的村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饲养。被当地人称为东山猪,又称苞谷猪。
石三经常在外面跑,知道各种信息,50年代初,全州县畜牧主管部门将东山一带养殖的猪择定为该地良种猪,大力推广养殖。石三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心中一动,决定回去带领村民开荒种苞谷养东山猪,山上的野生动物越来越少,这样既可以增加收入,又能让村民们吃上猪肉。
石村有个得天独厚的条件就是山地多,周边的山地被开垦成田地的不到十分之一,玉米耐旱易种植,如果假以时日,收成定是相当可观。周泰得知他这一想法后非常支持,在村里开了个动员大会,说干就干,集中村里的壮劳力,开荒种玉米。
第一茬玉米成熟后,周大山举全村之力陆陆续续买了一百多头头东山猪的猪仔回来,分给村民,让他们放在家里自行饲养。
第一批猪长大后,宰了十几头让村民们分肉食之,剩下的拿去集市上卖,这是一笔石村人从没见过的巨款,足以抵上村民们在田地里忙活一季的收入。看到实实在在好处的石村人热情高涨,都自发的种植玉米养殖东山猪,从开始的一户不到一头,发展到一户几头甚至十几头。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石村人养出的东山猪肉质更加的肥美,在全州地区供不应求。成为了全州的特产之一,后来东山猪被列为国家地理标志农产品,石村人功不可没。当然这是后话。
梵净山下的苗寨,杨蝶儿独坐在自己的闺房,看着镜中的自己眼角又多了两条皱纹,不禁有些黯然神伤。自去年父亲作古后,自己在这偌大的吊脚楼已独居一年了。
石三走后,她的心也跟着走了,那个男子深深的在她心里扎了根,怎么都抹不去,随着岁月更迭,思念愈发的浓郁。
当年石三走后,蒙南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对杨蝶儿展开了猛烈的攻势,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心有所属的杨蝶儿不为所动。坚持了三年后,蒙南娶了隔壁苗寨苗王的女儿,如今有家有业有儿有女,而杨蝶儿还是独自一人。
这些年来,她醉心于医术,特别是石三送给她的手写医书她翻阅了无数遍,都能背下来了,父亲在世时,已将苗医的精髓传授于她,加上她的聪慧,如今的她已将中医和苗医取长补短融会贯通。医术不在石三之下。
红颜易逝,难道此生注定孤老?杨蝶儿心有不甘,她决定去找石三。
历时半月的辗转,她从梵净山来到了全州,向人打听石村,可居然没一个人知道。
她相信石三不会编一个假地址骗她,她能感觉到石三就在附近,因为这里的人说话口音和生活习惯都与石三十分相似。一时找不到不代表一世找不到。内心倔强的她决定现在全州落足,做持久的打算。
于是她利用自己所长开了一间诊所,靠诊治病人收取诊金维持生计。
身上所带的钱不多,只够她在偏僻处租一间陈旧的瓦房,简单清理后便挂出写有诊所二字的布幡算是开张了。
人生地不熟,无处采药,只好在药店购买一些常用的药材,碰上用药量大的,她就开一张药方让患者自己去药房抓药。
石三第一次来药店卖药材的时候,杨蝶儿已在全州开张三月有余。从开始的几天没一个患者,到一天几个患者,她足足熬了三个月。
诊所离药房比较远,又处在偏僻地段,白天杨蝶儿候在诊所,足不出户,晚上怕街上不太平,也不敢外出,尽管石三常来全州,但未能碰见她。
杨蝶儿心里并不急,只要石三是这一带的人,她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自己会碰上他的。
石三自然不知道杨蝶儿为了自己来到了全州,安排好村民们养猪的事后,他安心上山采药材,家里的事有毛大娣和周翠英,他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去山上,因为现在自己不仅要操持一家老小的生活来源,还要接济唐连生的老婆孩子。第一次他感觉到了钱财的重要性。
不管在哪个年代,街上都会有一些二流子之类的人,全州也不例外,他们不学无术,整日游手好闲的在街上瞎混,碰上好欺负的就敲诈勒索,强买强卖。若是碰到有些姿色的女子便会上前动手动脚的调戏。此类人令人厌恶憎恨,普通老百姓却又无可奈何。
全州这边有一种鸟,本地话叫死恰恰,被大家认为是不祥之物,因为传说这种鸟只要落在谁家的屋顶上鸣叫,这家人肯定会有祸事,那叫声凄厉而悠长:死~~~~恰恰........死恰恰恰恰恰......叫得人心烦意乱,就算你驱赶它,没一会它又会飞回来继续呱噪,所以全州人特别讨厌这种鸟。
街上有个混混二流子也叫死恰恰,从十三岁岁就在街上混,混到现在二十来岁,手下有五六个跟他一般大的,一帮人整天在街上人五人六的,看谁不顺眼,上去就是几拳,打完就扬长而去,那些小商小贩开的店就像是他家的一样,吃拿卡要明着来,要是不给,就天天过去找麻烦。反正他们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时间。
街上做生意的人对他们这一伙人敢怒不敢言,私底下给那个头目取了个死恰恰的外号。
死恰恰其实有个很好听的大名,叫龙邦,他父亲曾在40年代担任过全州的副县长,他原本有个幸福的家庭,母亲是大户人家的女子,温婉漂亮,他还有个大她三岁的姐姐,一家四口在县城生活的还算可以。后来日本鬼子来了,有汉奸看上了他母亲,想尽办法把她母亲玷污了,他母亲不甘羞辱,上吊自杀。他父亲身为政府的副县长,在那个动乱的年代却保不住自己的妻子,一怒之下,拿枪毙了那个汉奸,为躲避日本人的追捕,他把自己的儿女寄养在乡下的远房亲戚家,自己则消失无踪。那时候龙邦才十一二岁。
当年龙副县长怒杀汉奸一事轰动了整个县城,鬼子也曾派兵进行搜捕,但人海茫茫,到处都在打仗,想抓个人犹如大海捞针,最后不了了之。鬼子在全州呆了一年不到就宣布投降了,这件事后来也就没人管了。
那个年代的农村,能吃饱饭已是不错,凭空多添了两张嘴,姐弟俩在乡下过了一年多寄人篱下的日子,实在受不了那种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于是便跑回了县城。父亲虽然跑了,但家里的房子还在,姐姐在街道帮别人糊纸盒,勉强维持生计,而龙邦自那时起就在街上混了。
新中国成立后,曾经的龙副县长也回到了全州,由于他有文化,很快便在新政府中担任了重要职务。混在街上的龙邦有了这个后台,更是有恃无恐。而龙副县长对这个儿子心怀愧疚,只要他没犯大错,便由他去了。
杨蝶儿来全州一年多了,入乡随俗,她并没有穿自己民族的服饰,而是跟街上普通的老百姓一样,布衣粗食,过着有些清苦的日子,但瑕不掩瑜,三十多岁了,除了有点岁月的痕迹,她还是那么美丽,苗寨特有的气质在她身上展露无遗,有别于全州本地的女子,凡是见过她的人都觉得她身上有一种不一样的美,有点野,有点辣,也有点别具一格。
一天死恰恰在街上跟人打架,手臂上被人划了两刀,,伤口不深,但直冒血,他怕回家被父亲发现,于是想找个地方把伤口处理一下。
对于父亲他还是有些惧怕的,别看父亲平时不管他,一旦让他发现自己在外面惹事生非,便会招来一顿皮带的抽打,严重时还会被他关禁闭。
几个人无意中走到了杨蝶儿的诊所,便走了进去。
杨蝶儿看了看伤口,取出几株新鲜的草药在石钵里捣碎敷在死恰恰的伤口上,并为他包扎好。一阵清凉过后,死恰恰感觉疼痛感消失了不少,他啥也没说,抬腿就往门外走。这时杨蝶儿叫住他提醒他还没付钱,死恰恰头也不回的说道:少爷来你这看病,是给你面子,你去街上打听打听,少爷我是什么人。
杨蝶儿可不吃他这一套,说你这伤口须换三次药,倘若不付钱,以后绝不再给他医治。死恰恰一听这话来劲了,转过身抬腿一脚就把门口晾晒药材的簸箕踢飞了,恶狠狠的看着杨蝶儿说:你信不信我让兄弟们把你这拆了!
杨蝶儿只是微笑着看着他,没说话,死恰恰被盯毛了,招呼几个手下:兄弟们,给我砸!
几个手下见杨蝶儿一个女人家,而且又特别漂亮,便笑嘻嘻的靠近杨蝶儿,欲故技重施,准备上下其手。其中一个颇为猴急,伸出手直接捏向杨蝶儿丰满的胸部,手还没触到衣服,就被杨蝶儿抓住,紧接着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一阵剧痛从手肘处传来,那人顿时跪倒在地。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肘鬼哭狼嚎。
是一瞬间的事,几人见了都懵了,不敢贸然上前。死恰恰在一旁大声骂道:我让你们砸她的东西,谁让你们去动她了。
对于调戏女子一事,死恰恰是很反感的,可能是母亲的事在他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他在街上混从不调戏妇女。可他几个手下全是二十来岁的小青年,精力旺盛,正处在饥渴的时候。见到杨蝶儿,自然会想上去轻薄一番。
几个人站在原地,进退两难,杨蝶儿还是微笑着看着死恰恰,问他可否把钱付了。死恰恰被她看得心里发怵,硬着头皮说,少爷我出门从不带钱,想要钱,可以啊,有本事跟我去家里拿。
杨蝶儿摇摇头说:你若好好说今日没钱,他日补上我会通融,既然你这般嚣张跋扈,那好吧,带着你的人走吧。随后她指指跪在地上的那个小青年说:只是不知道你的这位兄弟能坚持多久。
几个手下都看向他,特别是痛跪在地上的那个,嘴里喊着龙哥救我。
见此情形,死恰恰知道今天碰上硬茬了,只好从兜里摸出钱乖乖的递给了杨蝶儿。
第二天,死恰恰纠集了十几号人,蹲在杨蝶儿的诊所门口,不吵不闹,也不招惹杨蝶儿,就那样在门口蹲着,把门口堵住,不让看病的人进来。一帮人流里流气,在那叽里呱啦的说一些粗话,过路的人见了都避开走,更别说进来看病了。
杨蝶儿并不在意,静坐在诊所,气定神闲的看着这帮人,她倒想看看他们能在这待多久。
开诊所一年多来,杨蝶儿有了不少患者,特别是一些腰腿疼痛的病人用了她的药方之后,感觉疗效不错,便常来。在全州能医治腰腿疼痛的仅此一家,杨蝶儿是苗医出身,又得父亲真传,在治腰腿病上有自己独到的用药,能最大程度的缓解患者的痛苦,还有好多例都治愈了。口碑相传,很多人都慕名而来。杨蝶儿在全州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普通人过来看到死恰恰一伙,犹豫一下便走了,但也有不怕死的,特别是一些年纪比较大的老人,常年受腰腿老毛病的折磨,如今好不容易寻到良医,自然不肯轻易放弃。
一对老夫妇走了过来,他们是杨蝶儿的老患者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诊所看看,让杨蝶儿开些药方,抓些药带回去。有些病症是长年累月累积的,没办法断根,只能用药物缓解症状减轻痛苦。
老夫妇走了很远的路才来到这,见诊所门口被一群,也不管,径直走到他们面前让他们让开。可这帮人哪里会听,不仅没动,还阴阳怪气的说:我劝二位还是不要进去的好,进去了出不来那就不好了。
两位老人听到这帮人诅咒自己,气得浑身发抖,老妇人挥着自己的拐杖就扫了过去,正好打在一个混混的头上,这下可不得了了,小混混站起来抓住老妇人的拐杖便用力拉扯,想要把她的拐杖夺过来扔了。眼看老妇人就要被扯倒,死恰恰眼疾手快,一巴掌打在小混混脸上:忘了我跟你们说的了?!跟一个老太婆计较什么,赶紧撒手,让他们进去。
老大发话,小混混只好照做,散了手,侧了侧身子,让出了一条路。但他不明白老大为什么发这么大火。他哪里知道,这两位老人的来头,老头是抗日英雄,老太太是曾经的地下党员。而他们的儿子正是这个县城的一县之长——李县长。
小混混不知道,可死恰恰知道,自己的父亲在李县长手下做事,他哪可能不知道。
老夫妇没理会他们,径直走了进去。杨蝶儿迎了上来,招呼他们坐下,问了一些用药后的反应和症状后,又仔细的为他们检查了身体,发现病症有所减轻,心中有数,便针对性的开好药方,让他们去药房拿药。
两个老人在与杨蝶儿的闲聊中得知死恰恰一伙在这无理取闹,很是气愤,问杨蝶儿要不要帮忙。杨蝶儿摇摇头说:不打紧,一群毛小孩,闹够了自然就离去了,与他们较劲犯不着。
老夫妇拿了药f方离去的时候,老妇人对门口的那群人说:我劝你们还是早点散去,年纪轻轻的做点什么不好,非得干这种断人生计的缺德事。
老夫妇离开诊所,拿着药方来药房抓药,在等待的过程中跟老板唠叨起诊所发生的事,说杨医生多好的一个苗家姑娘,孤身一人来到咱们这给人看病,医术好,医德高,到哪去找这么好的活菩萨。可有人就是不识好歹,跑去断人家的生计。
杨蝶儿经常到药房拿药,老板自然认识杨蝶儿,听到老妇人这么一说,有些好奇,忙问怎么回事。
老妇人于是把今日在诊所经历的事详细的跟老板说了一遍。正在一旁将药材分门别类的石三听了心里一动,便跟老板说:可否借两位老人家的药方与我一看。老板递过药方,石三接过来一看,便确定老人口中所说的杨医生正是杨蝶儿,她的药方正是苗家所都有的,而且那娟秀的字迹不是她还能有谁。
他把药方递给老板说:今日的药材我已分好,你点点,回头我来取钱。接着又向老妇人问了杨蝶儿的具体地址,随即转身离去。
走在路上,石三满脑子的问号,杨蝶儿怎么会在这?她怎么还孤身一人?没有跟蒙南结婚吗?难道她是为了自己来这的吗?诊所门口那帮人什么来头?她是不是有危险了?想到这石三加快了步伐。
快到诊所门口的时候,正是晌午时分,门口蹲着的人少了几个,那几人是去混饭了,看来他们是轮流去吃饭,要在这耗上一整天了。
石三来到诊所门口,对着堵在门口的那几人大吼一声:滚!犹如一声炸雷在众人耳边炸响,把几个混混都吓了一个激灵。而杨蝶儿这时也抬起头,看见了石三,她站起来,怔在原地,胸口起伏不定,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看得出她的情绪波动极大。
死恰恰也被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来发现面前站着一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彪形大汉真恶狠狠的看着他们,心里有些发毛,但仗着自己这边有七八个人,便强装镇定的说:你是从哪冒出来的,不知死活,敢在本少爷面前大呼小叫,识相的滚远一点,兄弟们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此时死恰恰一帮人站了起来,朝石三逼近。
石三根本不理会他们,而是直接走到死恰恰面前,探手一抓,便揪住了死恰恰的衣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被石三单手举过了头顶。
石三一边举着死恰恰,一边对那些混混说:最好给我快点滚开,不然他就是下场!说完,把死恰恰往墙上一扔,直接把他砸在了墙上,力道之大,把屋顶上的瓦片都震下来好些。
几个小混混见老大被打,哪里甘心,仗着人多,边围了上来对着石三就打。石三何许人也?杀过野人,也劈过老虎,面对全副武装的鬼子都面不改色,岂能让几个小混混得手。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几个人纷纷倒地,有的被打掉了门牙,有的脑袋上起了大包,还有的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倒在地上哎哟一片。
石三也没理会他们,走到杨蝶儿面前,看着怔住了的她轻声喊道:蝶儿......
诊所内两人四目相对,十多年了,杨蝶儿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此刻近在咫尺,她竟无言,她转过身去,捂住自己的脸,任泪水肆意从指间滑落。这么多年,多少个日日夜夜,揽镜自照,红颜一点点消逝,挣扎过、煎熬过,忍受着相思的肝肠寸断之痛,却从未改变初衷。如今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她却情怯了。
石三站在哪没动,他知道这些年杨蝶儿受了不少苦,或许泪水是一种比较好的释放方式吧,他不敢惊扰她。
诊所门口,死恰恰被石三甩晕了,这还是石三控制了力道的后果,短暂的晕眩之后,他发现自己叫来的人都躺在了地上在那哀嚎,他挣扎着爬了起来,招呼手下赶紧撤。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感觉自己刚刚像是经历了一场恶噩梦,若还不走,恐怕小命难保。
石三转头看了看他,脸上露出不可琢磨的表情,看得死恰恰心惊胆战,顾不上去拉同伴,落荒而逃。
良久,杨蝶儿才慢慢恢复平静,看着石三说:三哥,好久不见!话一出口,眼眶又红了。石三见状连忙转移话题,问杨蝶儿:刚才那群人为何找你麻烦?
杨蝶儿摇摇头说:都是些游手好闲之徒,昨日来诊病,不给诊金,给了他们一点教训,没曾想他们还赖上我了,无妨。倒是三哥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石三把事情的经过跟她说了一遍,杨蝶儿听了笑笑说:看来我还得感谢这帮人了,若不是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三哥。
杨蝶儿在诊所里弄了点简单的饭菜,两人吃了晌午饭后坐在诊所里聊上了彼此的近况。在得知石三已成家并有一妻一妾后,杨蝶儿心里很是黯然,不过她又很快恢复了常态。
在决定来找石三之前,杨蝶儿心里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性,包括石三所说的娶妻成家一事,但她最终说服了自己。因为她知道,无论哪种可能性,她都是想来的,因为只有见到他,自己才会心安。
聊了一两个时辰,石三起身告辞,因为家里还有一大家子等着他回去,杨蝶儿也未作挽留,因为她知道,自己留不住一颗归家的心,何况那样做会让自己有失体面。
回石村的路上,石三的心里五味杂陈,但更多的是对杨蝶儿的内疚,从她的话语里他听出了这些年杨蝶儿一直在等他。当年离开苗寨时,他以为她会将自己慢慢淡忘,从而接受蒙南。可他低估了杨蝶儿的痴情。如今她不仅至今未嫁,还路途遥远的来到了这异地他乡,为了找他,一个女子孤身一人立足全州,那又是经历了怎样的不易啊。可又能怎么办呢?自己已有家室,今非昔比,不能像当初娶周翠英那般将她娶回家,这于她不公,于家里的毛大娣和周翠英更是不公。
一路思量,不得其解,此时天色已晚,离石村也不远了,石三收起情绪,往家里走去。
石三回到家时,杨蝶儿正双手托腮,坐在凳子上盯着桌山跳跃的煤油灯火苗发呆。千辛万苦总算是见到石三了,可石三的一番话又让她陷入的痛苦之中。虽然自己也曾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可一旦面对,还是难以接受。
当石三跟她说起自己有一妻一妾时,她还曾不解的问石三,如今新社会了,为何还可纳妾?石三说并不知道外面有这样的规矩,这些都是依照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来做的。因为石村是一个相对封闭的村子,自建村以来,至今都没有任何的地方官员去过,石村人过的都是自给自足自生自灭的日子。所以对外界的东西并不在意,一切都按村里的规矩办。
听到石三这么一说,杨蝶儿心里燃起了少许希望,仔细想想又觉得极其渺茫,且不说石三和他的家室同不同意,就是自己的内心也难以接受与人为妾。这要是传到苗寨,她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杨蝶儿心烦意乱,心不在焉的吹灭了灯,和衣躺在床上,双眼睁着,看着周围漆黑一片,心绪难宁。
死恰恰一伙人白天被石三揍了一顿后,越想越不甘心,好歹也是在街上混的人,如果就这样认怂了,以后还有谁怕他们。
死恰恰想到这一切的起因都是源于那个姓杨的不给自己面子,才导致了接下来自己接连吃瘪。想到这,他决定给杨蝶儿来点狠的,让他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
于是他纠集了几个手下,趁夜深人静街上空无一人的时候,提了几瓶煤油,准备去烧了杨蝶儿的诊所。
来到诊所,见里面没有灯光,于是他叫手下的人每个人手里拿上着煤油瓶,在诊所的前门和窗户上都浇上煤油,他叮嘱手下,只留后门不浇,他只是烧了诊所,不想闹出人命。
几个人依照他的吩咐,分头行事,死恰恰负责前门,他提着煤油瓶蹑手蹑脚的靠近大门,准备往木门上浇煤油,刚想动手,却见大门突然开了,一个黑影从屋内闪出,一下子就把他给控制住了。紧接着屋里便亮起了煤油灯,借着灯光,死恰恰这才看清锁住他要害的不是别人,正是诊所的杨蝶儿!
其他几个手下正在各自的位置上浇煤油,突然看到屋内有灯光亮起,吓得拔腿就跑。后面传来了杨蝶儿的声音:你们老大在我手里,要救他,去告诉他的父母过来领人。
屋内,杨蝶儿把死恰恰放开对他说: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别想着跑,你是跑不掉的。领教过杨蝶儿的厉害后,死恰恰哪里还有跑的心思,他在心里盘算,如果手下真把自己的父亲叫来,自己该怎么办?
杨蝶儿搬了张凳子坐在死恰恰对面,盯着他说:我原以为你只是个迷途的毛头小子,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却没想到你心思这么歹毒,居然要来杀人放火!不管在哪个朝代,你可知这样的行为都是重罪?
死恰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对杨蝶儿说:你可别冤枉人,我哪里杀人放火了?
杨蝶儿晃了晃从死恰恰手里拿过来的煤油瓶说:这是什么?大半夜的你是来给我送煤油的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几个手下早已将油浇在窗户上了,要不是今天晚上我没睡着,岂不是要葬身火海,这还不是杀人放火?
铁证如山,死恰恰没法再狡辩了,他说:我承认我是想烧了你的诊所,可我没想要你的命,诊所的的后门我是留着的,就算烧起来,我也会想办法把你吵醒,让你安全从后门逃出去,不信你可以去后门看看。
杨蝶儿听了他说的后,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对他说:这么说你还有药可救,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又要来烧我的诊所?整件事的起因皆是由你引起,到头来却迁怒于我,我倒想问问,你可知何为是非曲直,你的父母从小难道没教过你吗?
听到杨蝶儿提到自己的母亲,死恰恰顿时暴起发难,猛的一拳朝杨蝶儿脑门砸了过去,杨蝶儿也不慌,左手轻描淡写的化解了他的拳头,右手几乎同时锁住他的咽喉,死恰恰顿时感到呼吸困难,涨红着脸愤怒的对杨蝶儿喊道:要杀要剐随你便,再提我母亲,就是死要也咬下你一块肉!
杨蝶儿笑了笑放开了他,对他说: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剐你,倒是今天这事,你总得给我个交待吧。
死恰恰梗了梗脖子说:今天栽在你手上,我认了,你划个道吧,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照办!
杨蝶儿看着他继续笑着说:很简单,明天你来把窗户上的煤油清理干净,咱们就算两清了,以后你也别来找我麻烦,那是自讨苦吃,你要知道,对付你们这样的,我有的是办法。
死恰恰不敢相信这就是杨蝶儿提的条件,在确认她不像是在开往笑后说:你说的我一定照办!保证以后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作为回报,你以后在街上有麻烦,我一定帮你出头!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自己是她的手下败将,哪有资格替她出头,于是又讷讷的往回圆:我是说你如果有需要,在所不辞。
杨蝶儿并没有理会他的窘态,而是指着门外说:你可以走了,我想你的手下应该不敢去告诉你家里人,趁早回去,以后少干点缺德事。
死恰恰见她放自己走,整颗心都放了下来,看杨蝶儿好说话,他倒不着急走,而是好奇的问她:杨医生,你一个女流之辈,哪来这么好的身手?要不你收我为徒吧。
杨蝶儿摆摆手说:快点回去吧,我收你为徒?让你学会了在街上欺凌弱小横行霸道?你要知道,做人最重要是品行正直端正,你也有二十来岁了吧,你自己想想,分得清是非对错吗?做过一件让自己觉得光彩的事吗?你要真有心想学,先得把自己的心捋直捋正。一天到晚游手好闲惹事生非,心里不亏得慌吗?
挨了一顿训,死恰恰也没了死皮赖脸的勇气,对着杨蝶儿抱了抱拳说:谢谢杨医生今日放我一马,你的话我记住了。说完转身便走。杨蝶儿在后面叮嘱他:记得后日过来换药。
石三回到家,去看过九斤后来到西厢房,将今天在全州见到杨蝶儿的事与周翠英说了,说一位故人,为了自己至今未嫁,只身一人从很远的地方来到全州,而今这局面自己却不知如何处置。言语中透露着对她的担心和牵挂。
石三虽然不苟言笑,但周翠英对他还是了解的,之前也曾听他提及过杨蝶儿,说自己年轻时曾游历至苗寨,承蒙她照料,从他的言语中能感觉到,石三与这位姑娘交情匪浅,定是他心中很重要的人。现如今杨蝶儿放弃一切奔石三而来,那定是思量很久后的决定。石三之所以这么为难,可能是碍于自己的家室或其他原因不能给杨蝶儿允诺吧。
周翠英乃通情达理之人,她劝慰石三:人家姑娘远离故土,因你而来,痴心不改,难能可贵,如果放任不管,那就太不近人情了,如果三哥愿娶她过门,我不会介意,我想大姐也不会介意。只是怕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未必肯受这委屈。
石三把周翠英拥在怀里,从心里感谢她的善解人意,接过她的话说:是啊,苗家规矩多,人家一苗家姑娘下嫁汉人为妾,这是万万不能的,这也是我苦恼的地方。
听了这话,周翠英也是一筹莫展,她拍拍石三的手说:天色已晚,早些歇息吧,此事不必急在一时,若有缘分那必是天注定的,三哥不必太过苦恼,过些时日说不定水到渠成呢。
石三想想也是,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那就干脆顺其自然吧。
死恰恰到了换药的时候来到了诊所,这次他是一个人来的,而且对杨蝶儿毕恭毕敬。
换完药,死恰恰主动把诊金付了,然后对杨蝶儿说:杨医生,我不想成日在街上瞎混了,就像你说的,心里亏得慌,要不你教我医术吧,以后我也想有一技傍身,靠自己所学谋生心里踏实,走到哪也不至于饿着。
杨蝶儿笑着对他说:你能这么想,那还算是孺子可教,不过,学医非一朝一夕之事,须有莫大的耐心和毅力,且学医是为治病救人,更须有医德仁心。你若能做到这些,倒也可以一试。不过我不能教你,你要想学,得跟那天揍你们的那人去学,他的医术可远远超过我。
听到杨蝶儿提起石三,死恰恰心生恐惧,石三那一副凶汉的模样让他颇为忌惮,他摇摇头说:跟他学?那还是算了吧,过不了几日,我命早已休矣。
杨蝶儿咯咯的笑了起来,对死恰恰说:你若是前日不在我这撒泼耍赖,他又怎么会揍你。你若是能拜在他的门下,那是你莫大的福分!无论医术与人品,他都称得上是世间罕有的奇男子。
说起石三,杨蝶儿仿佛陷入了美好的回忆,脸上不禁流露出神往的神情,死恰恰见她如此,不禁对石三有了好奇心,于是他问杨蝶儿:他叫什么名字?那天他一下子就把我们几个撂倒了,是不是比你还厉害?他跟你一样也是医生吗?他的医术比你还高??
杨蝶儿收回心神,正色的对死恰恰说:他叫石三,是一个游医,又被称为麻袋神医,我与他相比,无论是医术还是武术,都是小巫见大巫,他的能耐远不止这些,你若能跟随他,无论你天资如何,定会有所成就,怕只怕他不肯收你。
杨蝶儿几句话说得死恰恰心里痒痒的,不禁没了恐惧,还有些跃跃欲试,他忙问杨蝶儿:那怎样才能让他收我为徒?
杨蝶儿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但起码你得有恒心,这是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改天我若碰上他先与他说说,成与不成,只能看你的造化了。
听到这事有戏,死恰恰心里乐开了花,仿佛看见了自己将来很牛的样子,对着杨蝶儿鞠了一躬,乐呵呵的走了。
李县长的父母从药房拿了药回到家后跟儿子说起了杨蝶儿诊所发生的事,让儿子有时间找龙邦的父亲龙学良提提这件事,让龙学良好好管教一下的儿子死恰恰,见父母很气愤的样子,李县长觉得事态有点严重,于是将这事放在了心上。
死恰恰从杨蝶儿的诊所出来后径直回了家,若是以往,他定是跟那群混混在街上晃荡去了,可自从听了杨蝶儿一席话后,他心里有很大的触动,觉得再这样混下去,自己就真的废了。
刚到家就听到父亲龙学良对他一阵怒吼:孽畜!跪下!又在外面给老子惹事,老老实实说惹了什么事,我还少抽几下。说完从裤腰带上解下牛皮带,不由分说的抽了过来。
死恰恰用手护住脸,任由父亲抽打,这样的情形他见多了,无非就是挨上几皮带,没什么大不了的。
龙学良便抽便问他:是不是跑人家诊所堵门去了!?你反了天了,看病不给钱,还带人堵门,连人家李县长的父母你们都敢拦着不让进,逆子啊逆子,你要浑到什么时候啊!?
抽了一阵,不知是气的还是打累了,龙学良有些气喘吁吁,于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指着死恰恰恶狠狠的说:你老实说,有没有这回事?!
死恰恰从父亲的话中听出了这不是杨医生告的状,应该是李县长告知父亲的,这就意味着泼煤油的事并没有败露,于是他一反常态,低着头主动向父亲承认错误,并当场向父亲保证以后再也不干这样的混蛋事了。
这倒出乎了龙学良的意料,若是平时这个逆子犯了错,随他皮带抽打关禁闭也好,始终倔得像头驴,一言不发。今日这是怎么了?这么反常?
看出了父亲的疑虑,死恰恰主动说:听了杨医生的教诲,我想学好了,我还打算跟她学医,你也知道这几日我并没有在街上瞎混,而是窝在家里。
龙学良想想这一两天确实如此,每天回来都能看到他老老实实的在家。听他这么一说,气消了一大半,但是仍警告他说:我姑且再相信你一次,你若在外面继续犯浑,我就关你十天半个月的禁闭!
打完儿子,龙学良又赶往杨蝶儿的诊所,今日早上李县长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把他吓得不轻,杨医生是李县长父母很看重的医生,这事可马虎不得,他在街上买了一些点心去给杨医生赔礼道歉,希望这件事能得到很好的平息,以免留下什么后遗症影响自己的仕途。
来到诊所,杨蝶儿正在给人看病,龙学良提着点心有些尬尴的站在一边,好不容易等到病人走了他才走上前去做了一下自我介绍,说什么前几日逆子在这胡闹,给杨医生添麻烦,今日特意登门致歉之类的,说完把点心递给杨蝶儿。
杨蝶儿没接,说这是小事,她没放在心上,让龙学良不必如此。
龙学良有些为难的把点心提在手上,进退两难,好在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把点心放在诊台上,顺势坐在了病人看病的位置,很快进入角色:杨医生,听闻你对腰腿病有独到的疗法,我这腰前几年曾受过伤,至今天气变化时总会隐隐作痛,劳烦杨医生给看看。
杨蝶儿走过来在他的腰间仔细的按了按,并询问痛处,在确定某个部位后杨蝶儿又询问他因何受伤。龙学良说是1944年末,鬼子入侵全州,得知他是政府官员,便让他为大日本帝国服务,龙学良自然不肯做汉奸,于是招来鬼子一阵毒打,他的腰也就是在那时被鬼子的牛皮鞋踢伤的,后来找中医看过,说是腰椎受了伤,便开了些中药让他煎服,痛是缓解了,可断不了根,每逢刮风下雨或天气变化时,腰间便会隐隐作痛。
杨蝶儿听了他的描述,心里有了计较,为了确认,她再一次用不同的力道仔细的按了按龙学良之前受伤的部位,随后对龙学良说:龙先生这是老毛病了,短时间恐难治愈,我这有一药方,龙先生若能坚持服用,过些时日可见明显好转,如能用上一年半载,应该会治愈。
得知自己的腰病能治,龙学良大喜过望,原本是来致歉的,没曾想无心插柳柳成荫,他连忙对杨蝶儿说:杨医生尽管开处方,只要能治好,别说一年半载,就是十年八年我也会坚持服用。
杨蝶儿点点头,拿起毛笔便在纸上开起了药方,龙学良在一旁没话找话:听人说杨医生是苗族同胞,来自贵州?杨蝶儿点点头算是应答,龙学良又问:在全州可有亲戚?杨蝶儿不是礼貌的回答:有。龙学良感觉到杨蝶儿并不想与自己搭话,于是识趣的说:我想也是,一个人在异地他乡不容易,有亲戚帮衬还是要好些。杨蝶儿没搭话,继续埋头开处方,没一会便开好了,他把处方连同桌上的点心并递给龙学良说:这是七天的药量,服用后可观察一段时间,龙先生拿着药方去药房抓药,一个月后再来复诊,点心先生还是带回去,令郎心性不坏,加以约束,也是可塑之才。说完便站起来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算是送客了。
龙学良本想在客套几句,见杨蝶儿意欲送客,也不好再说什么,付了诊金道了谢后便提着点心走了。
回去的路上,龙学良感觉这个杨医生虽然容貌出众,但为人却有些冷漠,在她得知自己是政府官员后并没有表现出像普通妇人那般热情,不亢不卑,甚至还有些漠然,这让龙学良有些不解,难道是因为逆子的缘故?细想也不是啊,她对龙邦的评价还是不错的,起码没有对龙邦表相处厌恶之情,反而还觉得他是可塑之才。龙学良想不通,不禁对这个杨医生有了些兴趣。
其实杨蝶儿并不是对他一人如此,但凡青壮的男性病人她都如此表现,她心里只有石三,其他男人入不了她的眼,用现在的话说,我爱着你,所以会为你拒绝所有暧昧。
死恰恰这几天一直猫在家里,他的手下来找过他几次,都被他喝斥走了。父亲和姐姐上班去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没事他就窝在父亲的书房看书,他上过初小,识文断字这种事难不倒他。
姐姐已不在街道糊纸盒了,而是被父亲安排到了棉纺厂,在五十年代,这可是全州为数不多的企业,能进到里面的都是些有关系的人。
自从见识过杨蝶儿的厉害之后,死恰恰对她甚是崇拜,一个女流之辈尚且能做到文武双全,自己一个大男人却不及其人家半分,这让他的心里很是震动,他决定痛改前非,做一个好人,争取能让杨医生推崇的那个人收自己为徒。
死恰恰手臂上的几处伤口已经结伽,但按照杨蝶儿的说法,他还得去换最后一次药,在家闷了几日,死恰恰也是觉得无聊,于是便来到了杨蝶儿的诊所。
一见面他便迫不及待的问杨蝶儿:杨医生,那个人来了吗?他愿意收我为徒吗?
杨蝶儿边给他换药边回答他说:我说了这事得从长计较,他是个行踪不定的人,别说三五日,就是十天半月的能见着他那也算是快的了,你稍安勿躁,在家多修磨一下心性,有机会我一定会跟他说的。
死恰恰有些失望,但觉得杨蝶儿说的有道理,真正的世外高人素来行踪飘渺,哪有那么好寻,想到这他心里又释然了。
石三再次来看杨蝶儿已是二十多天后的事了,他到诊所时,龙学良正好在诊所复诊,石三提了两大袋东西,一袋是粮食和一些野味,一袋是一些稀缺的中草药。
石三见杨蝶儿忙着,便自行把东西放到了里屋,杨蝶儿对他笑了笑,示意他稍等一会。
龙学良见石三好像是杨蝶儿的熟人,便好奇的问:这是你家亲戚?杨蝶儿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石三在旁边找了张凳子坐下,等着杨蝶儿。不一会杨蝶儿复诊完后开了药方,让龙学良去药房抓药。
龙学良见石三在旁边坐着,便主动走向前跟石三打招呼,在介绍过自己后,他问石三:这位同志怎么称呼?石三见他是本地的政府官员,于是不失礼貌的回答:石三。
龙学良一听,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忙追问道:你可认识韦群豪韦部长?石三一听他提到韦群豪的名字,不禁有些好奇,便说道:韦群豪我是认识的,他不是连长吗?怎么成了部长了?龙学良一听忙说:那就没错了,之前他是连长,后来调任市武装部任部长,去年来县城组建武装部就是他负责的,期间我给他打下手,可没少听他提起你,说你不仅医术高超,还是个抗日英雄,一把柴刀杀了不少日本人,在民间素有柴刀侠之誉。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见,石同志果然是气度不凡,一看就非凡人。
石三对他的赞誉不为所动,只是礼貌的笑笑说:你言重了,我乃一山野村夫,略懂医术,鬼子来犯,被迫反抗,国家存亡,匹夫有责,我想是个热血的中国人都会那样做吧。成年往事,不提也罢!
龙学良在官场混迹多年,最善于察言观色,韦部长对石三推崇至极,此人肯定有过人之处,如今见他面对自己的夸奖神色淡然,便知他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于是他转移话题问石三:看得出石同志与杨医生是故交,但不知二位是........
石三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很干脆的回答他道:她是我的家人。
这样的回答有很多种可能性,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杨蝶儿对石三来说很重要。
龙学良见他如此回答,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原本对杨蝶儿动的那点小心思也收了回去。眼前这个高大魁梧的男子可是石三啊,在韦群豪的眼里那可是个传奇英雄,只身一人独闯鬼子驻地,取敌人首级,来无踪去无影。韦部长对他都是十分的敬重。他既然说了杨蝶儿是自己的家人,那就在暗示他不要对杨医生有什么花花肠子。自己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员,最好不要招惹他。
想到这,龙学良便向两人告辞了,在他看来,石三是个既传奇又神秘的人,对于这样的人,最好不要惹他生厌。
诊所里只剩下石三杨蝶儿二人,石三简单的问了问她的近况,得知她一切尚好后便没了话题。杨蝶儿见此便与他提起了死恰恰想拜师的事,石三摇摇头说:我从未想过要收徒,我们这一行,三五年见不到成效,不仅要吃苦中苦,还须成年累月的坚持,我跟师父十余年,每日餐风露宿,所受之苦非常人能承受。在外游历这么多年,阅人无数,却难见心性坚韧之人。与其半途而废,还不如不做这个打算。
杨蝶儿虽然没像石三那样四处飘泊,但也知道学医是不易的事,她承认石三说得有道理,但她不死心,于是抛出杀手锏:三哥,认识你至今,从未求过你什么,你就当帮我一次,收了这个孩子吧。
石三有些不解,问道:你跟他有什么渊源吗?竟如此上心,前些日子他还在你诊所门前堵你,你这是为何?
于是杨蝶儿把从旁人那听到的死恰恰的身世跟石三说了一遍,最后说:这孩子其实挺可怜的,本性不坏,只是心有阴影才行为不检,若是能将他引上正道,善莫大焉。且这孩子能识文断字,机灵有余,是个好苗子,若非男女授受不亲,我今日也不必求你了。
石三对杨蝶儿由来愧疚,总想补偿于她,今日见她开口有求于自己,也不好拂她的意,沉吟了一下,便对她说:好吧,我应承你,不过你跟他说,我有个要求,就是他跟我回石村,五年内不得出来。若是他能答应,三日后我来这接他。
杨蝶儿见石三答应,喜出望外,至于石三提的要求,她觉得也没什么,学医本来就得心无杂念,潜心钻研,何况石三还要经常带着他去山上辨识各种中草药,五年的时间已经很短了。
于是两人约定,三日后在诊所碰面。
石三走后,杨蝶儿差人将恰恰找来,与他说了石三的要求,死恰恰想了想说没问题,反正也不想在这个街上呆了,换个地方也好。
杨蝶儿对他说:你不要这么轻率的答应,还有三日,回去好好思量,将这事告知你的家人,要征得他们的同意,毕竟这五年你是不能出来的,那就意味着很难再与他们见面。
死恰恰回到家,将自己想去跟人学医的事跟父亲和姐姐说了,龙学良一听这一去就是五年,心里有些不舍,但想到自己的儿子能有这个走正途的想法也是难能可贵,特别是知道他要去跟石三学医时,便鼓励儿子好好学,别担心家里,姐姐龙秀听了之后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长姐如母,对于弟弟她是分外疼爱的,现在听说五年都见不到她,心里自然难过不舍。但这总好过他在街上成日瞎混,惹事生非。取舍之间,她还是希望弟弟去,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三日后,石三如期来到诊所,一句走吧将死恰恰带回了石村。临走时,杨蝶儿将石三给她的手抄医书交给了死恰恰。
石三把他安排住在家里,没事的时候让他跟着周翠英她们干农活,说是想要吃饭,必须得干活。刚开始死恰恰觉得还挺新鲜的,隔了几日便有些受不了了,身上晒掉了皮,手上起了血泡,原本白白净净的他没几日便被晒得黢黑,他对石三说:师父,太累了,我能不能休息几天?石三面无表的说:你别叫我师父,因为我还没打算收你,如果你觉得吃不消,现在我就可以送你走。
死恰恰心里的倔劲上来了,梗着脖子说:谁说我吃不消,我是不会走的,不就是干农活吗,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完转身就走了。石三看着他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毛大娣和周翠英心疼这个县城来的孩子,很耐心的教他干农活如何省力不伤手,让他戴上斗笠以免晒伤,回到家还经常做点好吃的给他。
其实很多事都有一个节点,就像跑2000米一样,当你跑到1000米的时候,你会感觉很绝望,当你咬牙挺过了1000米,你会发现剩下的也没那么难,干农活也是如此,最初的几天对一个从未干过的人来说是艰难的,时时刻刻都想放弃,但若能熬过那个节点,接下来也就不觉得有多辛苦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死恰恰在石三家熬了三个月后,对于各种农活的劳累已经习惯,他发现这三个月下来,自己有了一些明显的变化,饭量增大了,身体也便结实了,一身的小麦色,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成熟。更重要的是他在这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毛大娣和周翠英的照顾,让他想起了母亲,石三虽然成日板着脸不苟言笑,但死恰恰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关心。每天晚上,他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老老小小的围坐一桌,其乐融融,两个媳妇轮流给自己的公公夹菜,在她们脸上看不到一天的劳累和辛苦。每当这时,死恰恰总能感受到这家人的和睦,更重要的是他们也把自己当成一家人。
石三只有在上山采药的时候才会带上死恰恰,第一次上山的时候,石三对他说:世界万物皆有灵性,你须有敬畏之心,只取自己所需,不可滥采。在石村,别人只知道你叫龙邦,就此与你的绰号告别,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为人处世,心善正直为根本,切记。
龙邦的心里对石三有无限的敬畏,对他的话铭记于心,他本性善良,虽一时迷途,但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跟了石三后,他愈发的觉得石三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他有着高深莫测的道行,为人还光明磊落,处处受人尊敬。如果自己将来能做到他十之一二,那已然是很好了。
闲暇时,石三会让龙邦翻看那本手抄医书,并要求他半年能熟知,一年能背诵,若是不甚明了的地方,石三会指点他一二,更多的是要靠他自己去悟。
石三还是像以往一样,每隔十天半月的去卖一次药材,顺便去看看杨蝶儿。他与杨蝶儿的事基本处于一种无解的状态。有一次他劝杨蝶儿找个合适的人成个家,没想到被杨蝶儿一句话噎了回来:什么是合适的人?这世上还有跟你一摸一样的人吗?石三听了沉默不语,他心里明白杨蝶儿对自己的情意,自己又何尝不喜欢她,纵使自己一身本事,可世俗难迈,只能这样日复一日了。
1954年,周翠英为石三诞下一子,取名石大宽,寓意心底宽广无私。龙邦在石家已经待了两年了,经过一年多的磨砺,他从农活中脱离出来,专心跟在石三身后学医学武。这两年,他从一个小白脸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古铜色的脸上棱角分明,眼神中透着刚毅,受石三的影响,言语简练,做事干脆果断。而石三要求的医书,他已能倒背入流。这些变化石三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看来杨蝶儿说的没错,这确实是课好苗子。
杨蝶儿诊所的随着来看病的人口碑相传,名气早已在全州的各个公社传开了。小儿病、妇科病、腰腿病是苗医所擅长的,每天来的病患都络绎不绝,把小小的诊所围得水泄不通。
石三每次来卖药材都会给杨蝶儿带一些粮食和药材,他心里有愧,只能以这种方式稍作补偿。每次来的时候都他都看到杨蝶儿忙得团团转,连口水都没时间喝,石三心疼她,于是便在诊所外支了张桌子,把病患分流。
刚开始的时候没人相信穿着打扮像农民的石三,直到杨蝶儿说石三是她师父,大家才将信将疑的给他看,石三对各种病理的理解以及诊断的准确性让大家叹服,在杨蝶儿不太擅长的内科及呼吸系统疾病诊断尤为准确。这在诊所内外形成了一道奇观:找杨蝶儿看病的一般都是些女性患者或拖儿带女的,而找石三看病的大都是些男性患者。
每次石三都会忙到很晚才能起身回去,全州离石村有六七十里地,每次回去石三都要走小半天,有时候天色晚了,杨蝶儿怕荒山野岭的路上不安全,便让石三留下住一晚,可每次石三都执意要走。
鉴于小诊所的用极狭窄,已经满足不了大量涌来的病患,石三建议她重新租一套大一点的房子,杨蝶儿想了想之后,在县城的南边也就是靠湘江的地方,用自己这几年的积蓄买了三间大瓦房。瓦房很宽敞,也比较新,厨房、茅厕一应俱全。屋主举家外迁,便把这瓦房卖给了杨蝶儿。
简单收拾了一下,杨蝶儿便把诊所搬到了这,一间用来做卧室另外两间用来做诊室,相比之前那诊所,宽敞了好几倍。
诊所搬家的时候,石三正好也在,他帮着杨蝶儿肩挑手提的,把一些大件的东西往新诊所搬,从上午一直忙到晚上八九点钟才勉强搬完。放下最后一件东西后他连晚饭都没吃就想回石村,却被杨蝶儿死死拉住,说什么都要他留宿一晚,第二天才让他回去。
石三拗不过他,只好留下来,杨蝶儿麻利的做好了饭菜,并拿出一坛好酒给自己和石三分别倒上,说是今天搬了新家,心情高兴,得庆祝一下。
石三也不是扭捏之人,端起碗便与杨蝶儿畅饮起来。两人边吃边聊,自从苗寨分开后,两人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放松,他们聊过往,聊未来,聊医术,聊苗家古拳,最后聊到了两人的情意。
杨蝶儿身为苗家姑娘,酒量自然不浅,饶是如此,一坛十斤的酒见底的时候,她已有几分醉意了,借着酒意她指着屋顶对石三说:三哥,你知道吗,这房子不是租的,是买的,我打算在这安家落户了。
石三听了有些吃惊:你只身一人,背井离乡,在这住上个三五年也就罢了,怎么还在这买上房产了?你不回苗寨了?
杨蝶儿眼神有些迷离的看着石三说:苗寨已无牵挂,不回也罢!谁说我是只身一人?我不是还有你吗?!有你在的地方我待着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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