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王公大臣们方始明白过来:“原来如此啊,反正都是皇家,你们谁说了算不是说了算?”想着,已有人道:“原该如此,旁门左道原本就行不通啊。”
既然有人这样说,便有人更进一步,道:“可是,该怎么独尊正统呢?自然要废除傅丁两个女人的封号,死了也要废除。”
这人刚说完,立即又有人道:“这话对,不仅封号要废除,还要挖她们的坟,让天下人都晓得旁门左道的危害,以防再有人偏离正统。”
太皇太后心里高兴,正要说话,但听有人哭道:“一群乱臣贼子啊,皇上刚死,你们就在这里商量着挖他祖母和母亲的坟,天理不容,天理不容哪——”
太皇太后一愣,随众人一齐看去——
谁呀?皇太后赵飞燕,手里还牵着哀帝傅皇后。皇太后赵飞燕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边走边说着,哀帝傅皇后则只顾着哭。
咋回事呢?话且回到哀帝即位后的次年,哀帝因为改革不顺而焦头烂额。这日,正心烦,有太监进来道:“启禀皇上,司隶解光求见。”
哀帝不耐烦地道:“不见。”说罢,见这太监欲走,转而又想:“司隶乃地方官,反正闲着没事,不妨问问外面的情况。”想着,道:“让他进来吧。”
哀帝不知道,其实解光求见并非他自己的主意:就在他过来之前,傅太后和丁太后居然到了他家!两位太后一起来他家,这是何等的荣耀!解光做梦似地,但理智还是命令他快摆香案接驾。
丁太后却突然道:“免了,去坐吧,傅太后有吩咐给你。”
解光哪里敢?跪着道:“微臣不敢。”
傅太后闻言,也不客气,道:“哀家现在有一件事交给爱卿去办,办过之后,须得永远烂到肚子里,不知乐意否?”
“永远烂到肚子里?这是啥意思?莫非太后交办之事竟有违天伦?”解光暗想着,嘴上道:“只要利于江山社稷,不有违天伦,微臣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傅丁两太后之所以选择解光,自然是因为他惯于服从,又无太多背景纠缠,便于善后。听他这样说,傅太后佯怒道:“解司隶以为哀家会让你去办那等下作之事?”
解光想:“她们两个虽然在外面的名声不好,也不是正宗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却毕竟是皇上的亲祖母和亲母亲,惹恼了她们,肯定没咱的好果子吃。
反之,若是事儿办顺了,咱的前程必定不可限量,而且即便这事儿有啥不妥,咱也是奉诏办事,赖不到咱的头上。”
想罢,解光道:“微臣不敢,太后只管吩咐。”
“这小子,总算上了道。”傅太后想着,转怒为笑道:“解司隶言重了,哀家怎么舍得让爱卿去闯刀山火海呢?哀家还等着重用爱卿哪。”
解光满心欢喜,道:“多谢太后。”
傅太后道:“其实,也简单,你去皇上那里弹劾赵昭仪。这个贼娘们,仗着有个做皇太后的姐姐,就以为自己是正统,不仅不把哀家放在眼里,还怂恿家里人大肆贪赃妄法,为江山计,哀家绝不能容她。”
傅太后所说自然是亦真亦假,真的是她们一家人确在大肆贪赃枉法;假的是赵昭仪并没有看不上她,不仅没有看不上她,而且在刘欣与中山王的太子之争中立过汗马功劳。
事实上,弹劾她不过是傅丁两位消灭异己之计的一部分:皇上是我们生养的,凭啥她王政君和赵飞燕是正统,我们反而成了藩属?不行,必须剪除了她们。
王政君势力太大,又无懈可击,咱扳不倒,暂且先留着。赵飞燕没有多少根基,跟王政君又不合,便从她身上下手。
咋下手呢?他毕竟是皇太后,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对了,就跟对付王政君一样,春蚕抽丝似地,一层层剥光她,先除掉她的妹妹赵昭仪和她家里人。
解光不知两人之计,暗想:“还为江山计?哼,你们两家那真是破唇吃面——谁也别说谁。为江山计,皇上是你们的儿孙,你们为什么自己不去说?当老子不知道吗?你们在玩阴谋。”
虽这样想着,解光却不敢这样说,嘴上故作愤怒道:“这个赵氏,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干危害社稷的事儿,我解光断不能容她,只是微臣认为,这事儿还是两位太后给皇上说更有力度。”
“好狡猾的家伙!”傅太后暗骂着,起了身,故意道:“看来解司隶是不愿的,我们还是另寻他人吧。”
“若是就让她们这么走了,她们还指不定用啥法子来对付咱哩,咱既已知道了她们的意图,或许她们刚走立马就会有人来杀咱。
若是从了她们,人家赵飞燕毕竟是正统,万一弄不倒,人家弄死咱,岂不跟捻死个臭虫一样简单?罢了,横竖都是个死,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想着,解光迟疑着道:“要不然,我还是去吧,可是,我该咋说呢?”
“哼,这种人都是属破车子的,不敲打就是不行。”傅太后暗想着,装作不情愿地又坐下,道:“哦,原来司隶顾虑的是这个,这个不难,哀家是有证据的,哀家自然不会诬陷她。”
“这竟是真的?”解光暗自质疑着,见她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便两眼盯着她,静待她说下去。
但听傅太后又道:“赵昭仪姊妹俩为驻颜却老,长期使用息肌丸以致不孕。这个赵昭仪,居然心生嫉妒,怂恿皇上杀害许美人、中宫史曹宫所生皇子,倾乱朝廷,亲灭继嗣,算不算大罪,该不该当伏天诛?”
解光道:“当然算大罪,该当伏天诛。可我见了皇上总不能空口说空话,总得有证据吧。”
“噢,如果有证据,我还用得着到你这里来费口舌?他妈的,区区一个司隶,居然敢把两个皇太后不放在眼里?什么皇太后,还不是人家认为咱不是正统?”想着,傅太后勃然作色道:“罢了,说句痛快话,你想干就干,不想干就算。”
见她发了火,解光不由打了一个寒战,慌道:“太后息怒,微臣这就去。”
傅太后笑道:“好,哀家静等着解司隶的佳音。”
“他妈的,笑,这是啥笑?奸笑。”想到这里,解光暗骂了一句,闻得里面喊宣,低了头慌忙而入。
解光有个跟不少官员一样的特点,那就是,见了比自己更大的官就心慌,心慌得连话都说不利索,更不要说见皇上了。因此,听太监说到了,扑腾一声跪倒在地,道:“司隶解光叩见皇上。”
话音刚落,却听太监轻声笑道:“笨猪,错了,这是老奴的方向,皇上在那边呢。”
解光登时羞红了脸,暗骂道:“他妈的,连这阉狗都敢笑话我。”骂归骂,唯恐再出错,偷偷抬眼看了看:“皇上居然是个年轻人,不会吧,怎么不会呢?他刚即位嘛,应该就是他了。”
想着,调转了方向,磕头道:“司隶解光叩见皇上,有本要奏。”
对于他的表现,哀帝也感到好笑,他强忍着笑道:“解爱卿平身,有本只管奏来。”
解光想:“平身,平身,不过是句客套话,可不敢真的平身。”想着,就那样跪着,开始学说傅太后所教之话。
学人说话,毕竟非本人所说,偶有忘记就要努力去想。再加之紧张,忘记必多,免不了要结结巴巴,不系统,不连贯。
因此,哀帝耐住性子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总算把意思听明白了。
其实,这事儿傅太后丁太后早已跟他说过。他也明白两个人的意思,但他认为赵皇后姊妹俩虽说也不时地冲他指手画脚,对他毕竟有拥立之功,自己刚即位又没有大臣弹劾就对人家动手,情理上实在说不过去。所以,他在拖。
他拖当然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便是他的祖母和母亲干政太多,他可不能凡事都顺着她们,以防她们不知进退。
“今天竟真的有大臣弹劾了,难道这事儿竟会是真的?管他真假呢,朕该先问问,朕的改革还需要大臣们支持,朕可不能在他们当中失了威信。”想着,哀帝清了清嗓子,道:“这事儿当真?”
“哼,别惺惺作态了,你们毕竟是一家人,咱若是咬不住口,吃亏的肯定是咱自己。”拿定了主意,解光坚定地道:“千真万确,微臣愿以自己的性命担保。”
“看来这事儿是真的了,既然是真的就要处理。不过,要从轻,而且赵皇后不能动,否则,朕的良心会不安。当然,朕也不能偏听偏信,最好要他拿出证据来。”想着,道:“解司隶忠心可嘉,只不知有没有证据?”
解光原以为自己说得肯定,皇上马上就会判决,不料他竟有这么一问,口不择言道:“有。”
“好,既然有证据,不妨今天就把这事儿了了,免得她们两个再啰嗦。”想着,哀帝道:“那,就拿出来吧。”
解光急了,道:“证据就是傅太后和丁太后。”
哀帝登时明白过来,不由大失所望,但他想了想,还是道:“传旨:有人指证,赵昭仪身犯逆天大罪,着令凌迟处死,免去其弟新城侯赵钦、其侄儿成阳侯赵䜣的爵位,贬为庶人,家属赶至辽西郡。”
太皇太后巴不得赵氏早日完蛋,高兴尚且来不及,自然不会反对哀帝的决定。
解光因为举报有功,被封为御史大夫,回到家里即暴病身亡。有人说是被赵太后派人杀死了,也有人说是被傅丁两位太后下毒灭了口。不提。
再说哀帝,唯恐赵皇后啰嗦,有意瞒过了她。待她得到消息时,竟已成事实,无可挽回了。
赵皇后登时呆住了,许久,她才开始想:“肯定是有人要害赵家,会是谁呢?司隶解光?若是没人背后撺掇,凭他?恐怕借个胆儿给他,他也不敢如此放肆。
傅太后和丁太后?应该不会吧,哀家全力帮刘欣击败中山王刘兴,夺得太子之位,也算是拥立有功,她们虽说瞧不上哀家姊妹,却也总不至于恩将仇报吧。
如此的话,就只剩下了王家。仗着王政君那个老乞婆,王莽连皇上的亲祖母和亲母亲都容不下,又怎么能容得下赵家呢?还有王政君那个老乞婆,自打哀家姊妹俩进宫,就不断地挑剔,若不是皇上怜爱,哀家姊妹俩又岂能在皇宫里立足?
还有,不用看别的,单看司隶解光平日里跟王莽那个眉来眼去的样子,应该就是王家背后弄得鬼。哼,老乞婆,奸贼王莽,哀家跟你们势不两立。”
她必定如此地想着,发着誓,却不得不正视这样的现实:之前她都无力跟王家斗,如今只剩下了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而王家的气焰正盛,她又如何跟人家斗呢?
她感到泄气,却不甘心,忍不住又想:“之前或许因为哀家没有斗志,现在哀家已被逼上了悬崖,如果再无斗志,哀家跟死了又有啥区别呢?人哪,只要还活着,就少不了机会。
俗话不是说了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哀家只管好好地活着,就不信你们王家永远都这么盈着。盈极必亏,这也是法则。哀家就这样等着,到时候,看哀家怎么收拾你们。”
她所说的“时候”,说到就到了:之后不久,王莽被迫辞去了大司马的职务,再之后又回了封地。
她决定要动手了,她已经迫不及待,没有再等下去的耐心,她必须要翻盘。
咋翻盘?自然只能借助于哀帝。她径直去找哀帝,她相信铲除王家同样也是哀帝的愿望,她曾多次试探过,哀帝虽没明说,意思却还是明确的。
哀帝心里空落落的,他也说不清什么原因,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有几天时间坐卧不安。正烦着,见她匆匆来了,因自觉有愧于她,忙上前行礼道:“太后金安,不知有何要事,只管吩咐奴才们通报一声就是。”
她道:“皇上免礼,这事儿可不能让那些狗奴才们知道。”
哀帝见她说得庄重,知必事关重大,忙道:“但请太后明示。”
她道:“皇上英明,削了王莽的兵权,何不乘胜追击,趁机彻底解决了王家?”
“彻底解决王家?朕还以为你要怪朕解决了你们赵家呢,看来,她是把这仇记到了王家的头上,也好,你们斗,朕正好获利。”暗想着,哀帝自语道:“彻底解决王家?”
她不知哀帝所想,坚定地道:“是啊,现在正是机会,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哀帝反问道:“太后以为现在是机会?”
她道:“对啊,难道不是吗?”
哀帝摇了摇头,道:“难道你认为王家就只一个王莽吗?不,绝不是,太皇太后三朝经营,又岂止一个王莽?”
她道:“当然不止,这事儿做起来肯定也有一定的难度,但皇上若想励精图治,不彻底解决王家,皇上认为有可能吗?”
哀帝道:“没有可能,但朕不想流血,大汉江山已经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她还想再说,哀帝已摆摆手制止了她,唯恐惹她不满,又道:“还是再等等吧,朕相信总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她道:“当然不止,这事儿做起来肯定也有一定的难度,但皇上若想励精图治,不彻底解决王家,皇上认为有可能吗?”
哀帝道:“没有可能,但朕不想流血,大汉江山已经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她还想再说,哀帝已摆摆手制止了她,唯恐惹她不满,又道:“还是再等等吧,朕相信总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哀帝这样说,当然还有另一番心思:且不说彻底解决王家不可能,即便可能,她势必要恢复她们赵家的皇封。那样的话,必又要跟祖母和母亲对立。果真对立起来,中间再少了太皇太后斡旋,后果不堪设想。
她却只当哀帝软弱无能,顿了顿脚,无奈回去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时间过得倒也快,一晃就是三年。“那一天”没有等到,反而把王莽给等了回来。虽说王莽回来只是奉旨侍奉太皇太后,她还是隐隐感到不安和莫名其妙的失落:看来,这个皇上,跟她的义父一样,也昏庸无能,靠扶是扶不起来的。
显然地,她还未完全从这不安和失落中解脱出来,傅太后和丁太后两个竟于同一天暴病而亡,继而皇上也得了怪病。
“王家,肯定又是王家!下一个,会不会轮上哀家呢?肯定会。王家若是狠起来,又怎么会容得下哀家呢?”判断着,她开始恐惧。
她当然不能束手待毙,派自己的亲信暗暗打探消息,虽然她还不知道万一坏消息传来她该怎么办。
这天,她正恐惧着,亲信来报,说太皇太后正召集群臣。
“召集群臣?她想干吗?莫非皇上已经去了?应该是,即便不是,他的病恐怕也已无药可救。这个昏君,死便死了,哀家可该咋办呢?”
思想着,或许因为危险已经来临,她反而一下子清醒过来:“凭哀家一个,显然无法跟王家抗衡,除非放弃,哀家必须要跟傅丁两家联合。他妈的,哀家从一开头就这样想,傅家的老乞婆居然瞧不上哀家!
没办法,突然而来的金钱和权力已然迷住了她的双眼,让她丧失了最起码的判断。为了揽权,她居然把自己的亲侄女嫁给了皇上。哼,权没揽成,反倒先死了。死了也活该。”
暗骂着,她忍不住暗叹了一声,继续想着:“事情既已到了今天这一步,过去的恩怨就不提了,去拽上傅皇后吧。即便拽上她,恐怕也无法跟王家对抗。没办法,都怪你那该死的祖母,即便死,哀家也要拉上你陪葬。”
傅皇后可没有她祖母和母亲的心计,一向少主意,闻知消息后只顾着哭,一切全凭赵太后安排,她说来便跟了来。
太皇太后料不到这两个竟结伴而来,不由一愣,暗想:“这两个毕竟也算是皇家正统,如此胡言乱语,显然于大局不利。”想着,一时间竟无语以对。
见她不说话,这两个的亲信自以为来了靠山,免不了要窃窃私语。
这个时候,稍有风吹草动,事情往往就会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王莽洞若观火,岂能容许节外生枝?见状,蓦然大喝一声:“兀那贱妇,休得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