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光是名儒,更是三朝元老,为太皇太后所倚重,天下所信赖,王莽没有理由不把他抓到手里。
太皇太后却不疑有他,以为王莽在一心操劳国事,心里感动,朗声道:“照准。”说罢,又冲向王公大臣们道:“大司马王莽所谋均为国事,堪为众卿之楷模,众卿当争效之。”
王公大臣们虽隐隐觉得不妥,却无言以驳,只能唯唯诺诺称是,对王莽自然愈加另眼相看。
再说王舜、甄丰等,一心要建功立业,哪能不对王莽感恩载德?接了圣旨,各自回家收拾停当,径向王府而来。
他们当然不单纯为了辞行,还要再次请示机宜——做下属的首要,便是要弄清上司的意图。不然,徒劳无功尚属小事,因此丢了官害了命的也不在少数。
王莽在想:“咱的亲信虽说已渗透到军队和朝廷的各个要害部门,并实际控制了这些部门,但相应的职位仍由董贤以及傅丁赵的人在占据着,职责与职位明显不相称。还有一些人,虽不隶属于董贤及傅丁赵,却总是弄出些异声,甚至反对咱。
所有的这些,必须要尽快地解决。可惜咱现在还不能随心所欲,咱既要顾及到太皇太后的感受,也不能让朝臣们感到咱做得太过。不能随心所欲并不等于无所作为,而且越是不能随心所欲越要有所作为。可是,咋作为呢?”
想到这里,他开始苦苦地思索着。蓦然,他眼前灵光一闪,登时有了主意。
人哪,若是钻了牛角尖,纵使艳阳高照也无疑是黑暗的,而一旦豁然开朗,即便阴雨连绵也能感受到高照的艳阳。
因为有了主意,王莽登觉浑身轻松起来,起了身,径向院里去看太阳。阳光竟是白得刺眼,一株不知名的小花儿却在悄悄地怒放着,王莽过去用手指爱怜地动了动,这花儿居然轻轻地摇摆着。
“看来,天下万物都受制于人,人才是天下万物的精灵哪。”王莽感叹着,忍不住又想:“奉迎中山孝王可是件事关日后的大事,同样马虎不得,只不知王舜、甄丰等能不能心领神会咱的意图?
为官者,不少的话都不是靠说而是靠下属去意会的,因为话虽是表达意思的工具,却不能乱说。
一个下属,若是不能准确地领会上司的意图,这个人必定不宜为官。相反,这个人虽说适宜为官,却往往容易背叛。这似乎是一对矛盾。
要解决这对矛盾,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你准备任用的人以足够的使之不能进而说不敢背叛的砝码。奉迎中山孝王来京,应该说既是一件必须要办的事儿,也是一个砝码。”
想着,王莽竟暗暗自得起来:“王舜讲原则为人严谨,而甄丰忠信仁笃又不失灵活性,这两个人搭配堪称绝配,更关键的是,无论咱得意还是失落,这两人都能坚定地跟着咱。”
自得着,蓦然又一惊:“忠诚都是相对的,而背叛才是绝对的,难道这两个人也能背叛咱吗?不会的,众叛亲离都是在人没落的时候,咱正处于上升阶段,即便他们要背叛,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
正胡思乱想着,贴身家奴来报,说王舜、甄丰两个来了。
王莽愣了愣,起身亲自出门来接。
王舜、甄丰两个见状,受宠若惊,嘴里一齐说着“大司马操劳国事日理万机,怎地还亲自出迎,愧煞下官了”,忙欲行礼。
王莽说了声“免礼”,却还是待两个人行了礼,才过去一手牵了一个,哈哈大笑。笑毕,正色地道:“两位即将远行,理该如此啊。”
两个诚惶诚恐地跟着进了屋,直待王莽松了手,王舜才道:“我们就要出发了,特来聆听大司马训示。”
王莽当然想再叮咛一番,但他认为身为长官可以在下属面前显得随和一些,却绝不能显得肤浅。否则,必难驭下。所谓肤浅,其实就是把话说明,无需下属动脑去想。因此,他没有去接王舜的话,只微笑着转向了甄丰。
甄丰虽然跟王舜交好,却是王舜的下属,打定了主意凡事由王舜去说,见王莽居然转向了自己。
他知道,做长官的常这样,转向你不一定非要你说话,或许这就是一种姿态。这当然需要判断,而且这种判断绝对要快要准确,绝不能因此失了礼。
甄丰原就是机灵之人,迅速地判明,王莽要他说话,忙躬身施礼,道:“对,我们就要出发了,特来聆听大司马训示。”
甄丰说这话当然也是有深意的:噢,我只重复王舜的话,说明我们两人意见一致,都唯大司马马首是瞻,而且我作为下属绝不越位,免得惹恼了王舜。
当然了,若是出了问题,第一责任轮不到我;若有大功,却也少不了我的精心辅佐。
王莽自然懂,他看中甄丰的也正是这点儿,不越位也绝不缺位。他笑了笑,把目光又转向王舜,庄重地道:“话都已经说过了,不再多说,我只送你们八个字: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唯恐弄错了王莽的意图,两个已多次研究探讨过目前的形势——要想弄懂上司的意图,准确把握形势是关键——知道他所指的是傅丁皇后的事儿,但两个还是自语着,佯做似懂非懂旋即又恍然大悟的样子,齐声道:“多谢大司马不吝赐教,下官这就告辞。””
两个的表现显然让王莽满意,他道:“不急嘛,我这就命人安排给两位践行,真的,要不是两位来了,我早就派人去请两位了。”
虽知他在客套,王舜却还是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道:“承蒙大司马错爱,无奈任务重大,下官不敢稍有懈怠。”说罢,转向甄丰。
甄丰会意,道:“我等虽无时无刻不想追随大司马左右聆听教诲,但任务为重,恕我等这就告退。”
王莽还有事要做,果在客套,见两个如此懂事儿,笑道:“好,两位勤劳国事,我就不多留了,祝旗开得胜,早日凯旋吧。”
两个存了心要让王莽满意,唯唯诺诺而退,不敢稍作停留,径往中山国而来。一路上昼行夜宿,非止一日,中山国终于到了。
中山王府内,卫姬正一个人暗自垂泪。
为啥呢?时间且回到一个月前。这一天,太阳刚出来就白得瘆人。待到中午的时候,晴空中突然炸了一声天地都为之颤抖的响雷,雨随即欲把整个世界都吞没似地下了起来。
刘箕子一个人在厅堂中又蹦又跳又唱着,周遭的地面却冷不丁地陷了下去,只剩下了仅能容得下他双足的地方。他先是呆呆地,继而惊呼着:“妈妈,妈妈,妈妈——”
她的心登时揪了起来,救他无力,欲哭又怕惊了他,让之不小心坠入深渊;不哭吧,担心恐惧又在撕心裂肺着,直欲让她死去。偏于这时,他掉进了深渊,她甚至听到了他落至谷底时的那一声惨叫。
她不由大呼一声,醒了过来,竟又是梦!
最近,她总做梦,这个梦显然已不止一次做过了。她轻轻抚了一下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却是懒得动,就这样躺着,忍不住去想那些往事。
刘箕子出生的第二年,其父中山王刘兴就死了。
仙家说:“中山王就是被这个孩子克死的,这个孩子命硬,迟早要克死所有他亲近的人,也包括他自己。”
这纯粹是胡说八道,因为卫姬知道,刘兴是因为跟定陶王刘康之子刘欣争夺太子之位不成,郁郁寡欢落下了病死的。皇家的事儿当真说不明白,原先说好了让刘兴做太子,后来又说什么刘兴跟成帝平辈不能做。
虽如此,这毕竟事关全家的安危,卫姬还是问道:“何以解之?”
仙家说:“天意如此,除非终生不遇蛇。”
卫姬还欲再问,仙家已摇着头走了。
咋办呢?捕蛇呀。卫姬下令,封国内见蛇即捕,绝不容其生存繁衍。
为什么人人都争着抢着去谋求封王封侯,这就是王侯之家呀,王令既出,蛇即销声匿迹,连书本里的“蛇”都被全部删除了。
或许正因此,刘箕子在一天天长大,现已八岁,健壮又聪明伶俐勤奋好学不亚于其父当年。
想到这里,卫姬暗自泛上了一股自得,起了身。刚起身,便有一家奴匆匆进来,道:“启禀夫人,接京师飞鸽传书,说皇上已于昨日驾崩,太皇太后任命新都侯王莽为大司马,准备奉迎中山孝王做成帝的后嗣。”
“这怎么行,他才只有八岁呀。”卫姬急道。说罢,又道:“快,速请卫宝、卫玄两位舅爷过来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