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大明王朝1566》

  (二百六十八)万般诸相皆为虚妄(终)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三集

  讲道理,“问什么我们就说什么,扯上谁我们就供出谁”也好,“只要你们敢问,我就什么都敢说”也罢,从始至终,郑、何这一双璧人说的可都是那百万匹丝绸的事儿,至于什么毁堤淹田、臬司衙门放走倭寇的事儿,人家郑、何二位可从来没提过,实话实说,海老爷你问的问题,已经不能算超纲了,只能算脱肛了。郑泌昌用阴晴不定的眼神盯住海老爷,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那牵涉到宫里的呢?”海老爷不以为然地回答说,“尚衣监、巾帽局、针工局,皇上已经下旨彻查!宫里还有谁牵涉到这些案子,你们现在就说”海老爷扫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郑、何,又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喝了一声“说!”

  海老爷是标准的揣着明白装糊涂,道长下旨彻查尚衣监、巾帽局、针工局,查的明明是贪墨情事,海老爷你问的却是“宫里还有谁牵涉到这些案子”,妙就妙在“这些”二字上,语焉不详、含沙射影,不禁让人浮想联翩。现行反革命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打着红旗反红旗的主儿,就比如海老爷这样的,五分钟前还手捧圣旨、眼含热泪地高喊“皇上圣明”,这会儿就已经开始给皇上脸上泼粪了,而且还是公然打着道长的旗号,往他老人家脸上泼粪,丧心病狂到令人发指。郑、何这一双璧人连百万匹丝绸的账都没打算全认,更别提去认毁堤淹田跟通倭的账了,经济问题再严重,最多也就是自己人头落地,家人发配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罢了;要是摊上政治问题,而且是重大政治问题,郑、何两家上下九族怕是都要变绝户了,孰轻孰重,不言自明。

  海老爷的问题没法答,也绝对不能答,奈何刚才前面牛哔吹的太满,逼格拉的太高,郑、何这俩位才刚雄起了一下就认怂了,脸面上多少有点挂不住。郑泌昌咬着牙转头望向赵贞吉,刚说了句“赵中丞...”,话音未落只见赵贞吉用力一拍惊堂木,面色铁青地大声呵斥道,“大奸大恶从来冥顽不灵!郑泌昌由谭纶谭大人会同北镇抚司两位上差审讯,何茂才由海知县、王知县会同北镇抚司另两位上差审讯。恭奉圣命,身为主审,我把话说在前头,这两个人如果为了逃避罪责胆敢诬陷朝廷甚至诽谤圣上,《大明律》第一条第二款在,各位都知道该怎么做!”其实赵巡抚此言差矣,至少剧里的大奸大恶之徒,有一个算一个,都还挺识时务、知进退的,什么该查、什么不该查,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分寸拿捏的都还算恰到好处,真正冥顽不灵的,恰恰是海老爷这种,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油盐不进的南蛮。

  赵贞吉真的是出离愤怒了,郑泌昌、何茂才冥顽不灵、气焰嚣张,海老爷目中无人、大放厥词,谭伦阳奉阴违、口蜜腹剑,王用汲跟锦衣卫老僧入腚、一言不发,堂下这群混账,无论是坐着的还是跪着的,没一个把他这个巡抚兼主审官放在眼里的。前面说的好好的,谭伦负责领办此案,赵巡抚就不细问了,结果最后案子该怎么审,谭伦啥也没说,还是赵贞吉亲自拍的板,不但拍了板,赵巡抚还如谭大人要求的那样,一上来就亮明了自己的态度,连《大明律》第一条第二款都搬了出来,这相当于自己打了自己的脸,主审官的威信受到了空前的挑战。

  赵巡抚丢点面子倒还是小事,主要是由着海老爷这么闹下去,怕是要摊上比倒严还大的事儿,偷扒新安江大堤、臬司衙门私放倭寇、还有宫里人牵涉其中,这种事儿别说查了,就是听一耳朵,那都叫“诬陷朝廷诽谤圣上”。再说这海瑞,好似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不但扬言要把这三个案子一查到底,更是在大堂上公然诱供,明摆着是要把脏水往宫里泼。更吊诡的是,海老爷如此大放厥词,除了赵贞吉出言阻止外,谭伦和锦衣卫竟都无一例外地选择了保持沉默,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赵巡抚心里也直打鼓。

  锦衣卫不说话多少还能理解,毕竟海老爷只是放放嘴炮、过过嘴瘾罢了,又没落实到纸面上,朱七自然没必要和海老爷做口舌之争,说多了反而会弄巧成拙、授人以柄;可谭大人也不说话,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很多时候不明确阻止其实就是在变相鼓励,何况大家都知道海瑞是谭伦的人,海老爷说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话,谭大人你不该拿出点儿态度来吗,还是说放海老爷出来咬人,就是你谭大人有意为之的?
  (二百六十九)法不传六耳(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三集

  在赵贞吉看来,海老爷大堂上那番豪言壮语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区区一个七品鸟知县也敢妄谈去查宫里的事,这背后必然有人指使,说穿了,这就是周云逸事件的变态加强版,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海老爷还有他背后的那群人,明摆着就是要来搞事情的。五分钟前赵巡抚刚定了“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的调子,结果海老爷转头就大言不惭地叫嚣说,要把三个案子一查到底,谭大人的下属公开打了赵巡抚的脸,谭大人不但不拦着,还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一言不发地坐在边上看热闹,这案子还没审,清流自己就已经掐起来了,后面的事可想而知。

  刚才大堂之上,海老爷口无遮拦、大放厥词,看似一个人站在中路无脑刚正面,其实旁边草丛里还蹲着个老阴哔,正是那包藏祸心、有意纵容的谭大人。当领办这么大个事儿,赵贞吉事前也不跟谭伦打个招呼,上了大堂直接就玩突然袭击,还摆出一把手的架势大搞一言堂,就差把谭大人摁在地上摩擦了,要不是知冷知热的海老爷跳出来仗义执言,谭大人今天就算栽在赵巡抚手里了。手下人替自己出气,公开跟赵贞吉撕逼,谭伦开心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会去拦,今天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以后这赵巡抚怕不是要骑到谭大人身上来了,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从来都是刀头带血说话才有分量。

  退了堂,赵贞吉气呼呼地走进签押房,谭伦紧随其后,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要想搞定海老爷这个混不吝,就必须先搞定谭伦这个老阴哔,至少赵贞吉是这么认为的。赵贞吉把官帽托在手中,气鼓鼓地埋怨道,“那个海瑞是个南蛮,谭子理,你怎么也不懂事?”随后把身旁的书办给轰了出去。说句实在话,论起骂人的功夫,这理学之臣跟小阁老之间可还差着好几个何茂才呢,尽管海知县忽然就成了南蛮,但赵巡抚最不满意的还是老阴哔谭子理。谭大人不是不懂事,他是太懂事了,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不干人事,当然赵巡抚口中的懂事指的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有功劳让给领导,有黑锅自己来背,按照这个标准,谭伦、海瑞、王用汲这仨货,就没有一个懂事的。

  赵贞吉语气不善,谭伦却不以为然地反问了一句,“我不知道中丞这话是什么意思”,赵巡抚话中的意思谭大人自然懂,无非是埋怨自己不听领导指挥,而且刚才海老爷发动南蛮入侵的时候,自己还躲在边上看热闹,但要说起这不懂事,明明是赵巡抚不懂事在先,谭大人才奋起反击的。虽然官阶有大有小,但论起为人处世,大家都是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别人不听你的话就是不懂事,这又不是老子训儿子,赵巡抚咱们做人可不能太双标了。见谭伦还敢犟嘴,赵巡抚把官帽放在桌上,长吁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强压着怒气,郑重其事地说道,“你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就教你!”谭伦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站在原地静静地聆听赵巡抚的教诲。

  赵贞吉毫不客气地问了句,“谭子理你是谁的门人?”谭伦有些不耐地答道,“中丞有话就直说。”赵贞吉接着说道,“那我就直说,你谭伦是裕王的门人,我赵贞吉是徐阁老的门生,徐阁老又是裕王的师傅。皇上这一次把你把我还有裕王举荐的两个七品小官都派来审这个案子,圣意为何?”所谓有话直说其实还是在兜圈子,就如赵贞吉这般,话不着急说,上来先要盘一盘道,把彼此的背景还有身后大佬之间的关系捋一遍,这就叫敲山震虎。顺便告诫谭伦,工作之中有分歧、有矛盾很正常,小打小闹、勾心斗角也无妨,大家身后都有人,谁也不是软柿子,平日里切磋一番在所难免,大家斗归斗但不能撕破脸、也不能下死手、更不能破坏了清流安定团结的大局面,最重要的是绝不能影响徐阁老与裕王之间的一片师徒情深。

  道长刻意派了徐阁老的高足、裕王的门人,还有两个鸟知县来审案,圣意如何,这个问题浙江这边只有赵巡抚一个人关心,因为徐阁老能不能一代新人换旧人,全看道长的意思,而赵贞吉能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要看道长的意思,不是裕王的意思不重要,而是裕王现在的意思不重要。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筹码押在哪里立场就在哪里,清流鸽派是两头下注,但却主押道长;鹰派却是全部筹码都押在了裕王身上,所以徐阶师徒要顾忌道长的圣意,而高拱、张居正、谭伦还有海老爷却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口是心非、阳奉阴违。
  (二百七十)法不传六耳(中)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三集

  赵贞吉意有所指地问谭伦“圣意为何?”,就是想借圣意来压谭伦就范,没想到谭大人脸不红心不跳地坦然答道,“当然是为了清除奸党!”圣旨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也不知道谭大人是从哪几句话看出来,道长他老人家想要清除奸党的,赵巡抚问的是圣意为何,谭大人答的是我想干啥,这就叫答非所问。经书再好也怕遇到歪嘴的和尚,就如谭伦、海老爷这般,对着煌煌圣谕,谭大人说要清除奸党,海老爷说要一查到底,还都是打着道长的旗号,二位大人你们如此这般曲解圣意,良心真的不会痛嘛?赵贞吉本来想借着圣意带一波节奏,没想到谭伦竟然真的有话直说,而且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那种,眼中不禁掠过一抹忧虑。

  谭大人口中的奸党自然是那个“严”字,卖沈一石家产之时,杨金水也提了一个“严”字,这个字似乎成了一个躲不开的魔咒,生生把赵贞吉逼入了绝地。话不妨说的通透些,清流鸽派把倒严当做口号,背着道长、严嵩的时候,时不时喊几句口号,主要为的是哄裕王开心,顺便自己过过嘴瘾。喊口号的诀窍就是光说不练,一身功夫全在舌尖上,给倒严提点建设性意见是可以,真让鸽派学海老爷、周云逸那般抛头颅洒热血,冲锋陷阵在前,那是门也没有阿。

  清流鹰派则是把倒严当做生意,做生意讲究的是将本逐利,所有投资那都是要回报的。为了倒严,鹰派早已经下了血本,越中四谏、戊午三子、周云逸还有一颗又一颗的人头,甚至连高拱、张居正在内阁的位置也一并搭了进去,倒严成了,自然是赚的盆满钵满,从此走向人生巅峰;倒严不成,必然是赔的倾家荡产、血本无归,一败涂地不说不知还有多少人头落地。开弓没有回头箭,对鹰派而言早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只能一路干到底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到了这个时候,哪怕是裕王想收手,也由不得他了。人生在世如逆水行舟,喊口号的进退维谷、做生意的拿命在赌、遮风挡雨的每天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呼风唤雨的生怕大水漫了山头,两京一十三省几无一尺净土,亿兆百姓皆为待宰之羔羊,众生皆苦,君父知否?

  再来聊聊眼下的朝局,严嵩虽然名义上还是首辅,但内阁实际主持工作的却是徐阶,徐阁老想要一代新人换旧人,自然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就算做不到明天会更好,至少也不能比严阁老当家的时候差,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道长他老人家的态度。严阁老能遮风挡雨,徐阁老自然也要遮风挡雨,如果遮风挡雨变成了招风惹雨,那道长就只能把严阁老再请回来了。归根结底,此刻道长和徐阁老所求的是正一个“稳”字。俗话说不破不立,浑水才好摸鱼,想要倒严首先就要破掉这个“稳”字,此刻裕王、高拱、张居正求的乃是一个“乱”字,过去让浙江乱起来是为了倒严,现在让朝局乱起来一样是为了倒严,等到严党真正倒下的那一天,那必定是天下大乱。道长、徐阶求“稳”,裕王、高拱、张居正求“乱”,吕芳没的选,只能跟着道长求“稳”,不过人家父子俩斗气,识相的最好少掺和,能去吉壤躲两天最好,所以说吕公公表面上求的是“稳”,实际上求得是“闪”,至于严阁老求的是什么,这里先卖个关子,留待后面去说。

  赵贞吉此刻是真的进退两难,他终于体会了一把胡宗宪当初的难处。赵巡抚如果听道长的话,把这案子草草结了,谭伦、海老爷这边先不提,裕王那边又该如何交待,为了逢迎上意而得罪裕王,权衡利弊一番,这真的划算嘛;可要是让赵巡抚跟着谭伦他们一起清除奸党,那就更扯淡嘛,耽误老恩师接班不说,还要去得罪严嵩跟道长,这不是划算不划算的问题,这是被猪油蒙了心的问题。得罪裕王是等死、得罪道长是找死,找死、等死都是死,可理学之臣他偏偏不想死,不想死就要解放思想、开动脑筋想办法。其实办法也不是没有,就是吕公公说的那句话,“相信皇上,相信阁老,自己不要拿主意”,当然赵巡抚做的更绝,不拿主意、不表态,底下人审的东西,他甚至连字儿也不签了。正所谓飓风过巷,伏草唯存,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该怂的时候果断认怂,不该怂的时候,能闪就闪。
  (二百七十一)法不传六耳(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三集

  谁都知道大明朝的媳妇儿不好做,可偏偏有一堆人挤破头非要抢着去做,徐阶想替严嵩当这个媳妇儿,赵贞吉想替胡宗宪当他那个媳妇儿,徐阶身后还有高拱、张居正在等着,赵贞吉身后还有谭伦在盼着呢。赵贞吉头上有道长、徐阶这对公婆要孝顺,身边有裕王这个丈夫要照顾,下面还有谭伦、海瑞、王用汲这一群熊孩子在拆家,而且赵贞吉还想给自己多攒点私房钱,再勤俭持家也不能亏待了自己不是,赵巡抚十根手指头上就戴了一枚红宝石戒指,实在是太寒酸了。谭大人有恃无恐地说圣意就是要清除奸党,听的赵巡抚血压都高了,赶忙又追问了一句,“还有呢?”

  谭伦在浙江上蹿下跳地折腾了这么久,也没什么具体建树,啥成绩也没干出来还尽升官了,就算裕王那边不说什么,谭大人自己心里也虚的不行,如今好不容易捡到一个倒严的良机,管他圣意如何,谭大人这边肯定是想好好表现一番,争取要干它一票大的。此刻除了清除奸党,谭大人根本就不关心还有什么其他圣意,就算知道也不想说,索性黑着脸站在一旁沉吟不语。见谭伦不说话,赵贞吉便只好自问自答了,“还有就是要看看裕王爷这边的人可靠不可靠。严党把持朝政二十多年,扰乱朝纲、构陷忠良、贪墨敛财,为什么就一直不倒呢?因为他们把大事小事都牵涉皇上,动他们势必有伤圣名。刚才你在大堂上背读圣旨能够一字不差,为什么就没能从旨意中看出皇上的苦衷?皇上一方面说他老人家四季常服不过八套,一方面又要把杨金水押解进京,还要追查尚衣监、巾帽局?这就是告诉我们,宫里的事要宫里审,也是相信我们,把这个案子交给我们决不会牵涉到他老人家,因为我们是裕王的人,儿子不会说父亲的坏话!”

  对道长而言,裕王身边的那些人根本就不用看,没一个是可靠的,否则也不会特地把高拱和张居正从内阁里清掉了,至于徐阶,虽然是裕王的师傅,但归根结底他算是道长的人,否则道长也不能让他去接严嵩的班儿。所谓扰乱朝纲,就是不顾大局地一味倒严,甚至不惜让浙江乱起来,逼的道长亲自出手烧了案卷;所谓构陷忠良,就是谭伦、赵贞吉三番五次坑害胡宗宪,清流最后更是逼的胡宗宪在狱中自裁;所谓贪墨敛财,就是赵巡抚手上戴的的戒指,还有徐阁老在家乡坐拥的万顷良田。说句实在话,扰乱朝纲、构陷忠良、贪墨敛财这些事清流也干,只不过受限于在野党的身份,干坏事的机会明显要比严党少多了,再加上平日里牌坊立的高,口号喊得也响亮,还有不少倒严的人血馒头可以吃,在一部分不明真相的群众眼中,这群清流确实极具迷惑性与欺骗性,但还是那句话,千万不要相信在野党,换谁执政了都一样,当然像清流这种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的例子也不少。

  讲道理,不是严党故意要把大事、小事都牵涉道长,而是道长有很多见不得人的大事、小事,都要通过严党去做,严党干了脏活、背了黑锅,总该让人家赚点辛苦钱和名誉损失费吧。至于说道长的苦衷,其实跟赵巡抚的苦衷也差不多,都是又想图个好名声,还不能妨碍他们捞钱,一边喊着四季常服不过八套的高调,一边干着悉天下而奉一人的实事,名利双收两不耽误。宫里的人还有宫里的事儿,从来都是宫里自己审,这也算是人尽皆知的潜规则了,至于那些喜欢没事找事往道长身上扯的人,如周云逸之流,都让道长顺手给料理了,除了海老爷这种自带主角光环且无所畏惧、一往无前的南蛮,其他人早就学乖了,这就叫幸存者偏差。

  赵贞吉还大言不惭地对谭伦说什么,“因为我们是裕王的人”,一个山寨货一本正经地对正牌货说,咱俩都是正牌的,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无比荒谬。理学之臣您都一把年纪了,还如此倒贴地去蹭裕王的热度,也不知这厚脸皮的功夫,是不是从他老恩师徐阶那里得到的真传。至于说“儿子不会说父亲的坏话”,这话也得辩证地看,为尊者讳、为长者隐,儿子自然不会数落父亲的不是,但要是不相干的人出来把自己老爹臭骂一通,当儿子的也管不住不是,比如第一集的周云逸,还有后面上《治安疏》的海老爷。
  (二百七十二)法不传六耳(终)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三集

  倒严就不能牵涉道长,牵涉道长就不能倒严,这是清流用一颗颗人头换来的教训,学费交的足够,印象尤其深刻。谭伦一个月前就嘱咐王用汲告诫过海老爷,小事不糊涂、大事要糊涂,投鼠还要忌器,根本就不需要赵贞吉在这里老调重弹。案子只要牵出严世蕃即是大功告成,谭大人又不是南蛮,不可能去干那替天行道、画蛇添足的事,又何来儿子去说父亲坏话一说。赵贞吉一番话说完,谭伦不禁长出了一口气,只要赵巡抚不明确反对自己倒严即可,至于涉及到宫里的事儿,谭大人自然知道轻重。见谭伦不再反驳,赵贞吉紧走几步来到谭伦面前,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推心置腹地说道,“我让你领办你还心生怨意!皇上会相信你一个小小的参军,连升三级出任浙江按察使?担心我卸担子,我又是主审又是巡抚,这个担子我卸得了吗?退一万步,就算我想卸担子,你谭纶能担得起!你也不想想,郑泌昌、何茂才一门心思想把事情往宫里扯,往皇上身上扯,那个海瑞不知道轻重,四个锦衣卫就坐在那里,我们两个都卷了进去,事情闹大了,就没有退路。这一点你怎么就不能领会呢?”

  讲道理,赵贞吉又是巡抚又是主审官的,还兼着织造局和市舶司的差事,结果案子还没审赵巡抚就撂挑子了,还点名道姓的让人家谭伦去当什么领办,自己躲起来当甩手掌柜的,这事儿搁谁身上不得多琢磨琢磨,何况谭大人本来心眼也不大。道长用人的理念非常务实,贤时便用、不贤便黜,主要看的还是人的功能性,跟信得过、信不过没啥关系,道长信得过吕芳,可一样让吕公公去守吉壤;道长信不过陈洪,也没妨碍陈公公去掌印。道长用谭大人做按察使也是这个逻辑,只要能把海老爷给摁住,连升三级又如何,所谓格局讲究的不就是花小钱办大事嘛。赵贞吉肩上的担子肯定是卸不掉的,所以赵巡抚果断决定拉着谭大人陪他一起扛,其实跟织造局买田时郑泌昌的思路一样,尽可能多拉几个兄弟下水,一起分担伤害,先把水搅浑了再说。

  一门心思把事情往宫里扯、往道长身上扯的还真不是郑、何这一对璧人,恰恰是海老爷这个南蛮,不过打狗也要看主人,当着谭伦的面,赵贞吉也不方便把话说透,索性就把屎盆子扣在了郑、何二位头上。赵贞吉也是真的怕了,海老爷就这么当着锦衣卫的面语不惊人死不休,这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再说了,海老爷你自己想死也没人拦着,可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能不能不要连累别人。赵贞吉初来浙江时便对胡宗宪说过,“功过从来结伴而行,我不求有功,无过便是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给自己留条退路,顺便拍一拍道长的马屁,这才是赵巡抚的工作目标,这一点谭大人自然是不能领会的,因为谭大人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斩将夺旗,要在浙江干一票大的。赵巡抚只求无过,想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船过水无痕、化干戈为玉帛;谭大人但求有功,一门心思要把事情闹大,翻江倒海,让大水漫了严嵩的山头。

  赵贞吉对着谭伦声情并茂地说了半天,除了老生常谈就是宣泄情绪,说来说去都只有一个意思,无论案子最后审成什么样,绝对不能牵涉道长,这是原则问题。所以倒严也好、清除奸党也罢,赵贞吉压根儿就不想掺和这些烂事儿,但也不会刻意阻拦,至少明面上不会,但海老爷要把三个案子一查到底,这事儿谭伦必须给摁住,赵巡抚绕来绕去说了半天,其实就是在谈这件事。赵贞吉的态度明确了,谭伦心里也就有底了,缓缓地说道,“你又没给我交底,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领会。”领会是不可能领会的,因为赵巡抚从来就没想过要给谭大人交底,案子审出了毁堤淹田,理学之臣自然不肯签字;可如果案子审出严嵩父子贪墨了百万匹丝绸的大头,理学之臣就肯签字了嘛,呵呵,一样会不签的。要想理学之臣签字背书,除非这个案子按照圣意去审,当然主审官不签字也不影响卷宗上报朝廷不是,既然挡不住索性就不挡了,但先要把自己摘干净,这才是赵贞吉真正的底。
  (二百七十三)赵贞吉的底(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三集

  谭伦说赵贞吉没给自己交底,赵贞吉也一点儿没含糊,想也没想张嘴就开始忽悠,“我现在就给你交底!第一,倒严就不能牵涉皇上,牵涉皇上就倒不了严,还会牵祸裕王他们。不为你我安危想,为裕王爷、徐阁老那些朝中砥柱想,我们也万万不能有一个字牵涉到皇上。”赵巡抚嘴上说交底,可还是一样的老调重弹、了无新意,拉大旗作虎皮,忽悠谭大人说什么,“为裕王爷、徐阁老那些朝中砥柱想”,其实心里想的全是自己的安危。倒严就不能牵涉皇上,牵涉皇上就倒不了严,这不仅是清流的共识,也是严党的共识,更是大明朝最大的国情,清流越是投鼠忌器,严党就越会把事情往道长身上扯,最后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其实倒严就是个伪命题,严党能够把持朝政20年却屹立不倒,靠的就是道长的支持,只要道长不想倒严,严党就绝对不会倒,清流再怎么折腾也是做无用功,除了送人头没有任何的意义。

  严嵩深知这一点,所以二十年来一直兢兢业业地替道长遮风挡雨,脏活累活全干、黑锅骂名全背,睡觉都要睁一只眼,一两银子才能分6钱,这还是严党上下这么多人一起分的,跟严阁老比起来,这996确实算是福报了;徐阶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每天都踏踏实实地在内阁安心摸鱼,嘴上说倒严那是哄裕王玩的,能不能倒严那还得听道长的。而且徐阶自己位置摆的很正,虽然是给裕王当老师,但归根结底自己还是道长的人,徐阁老这辈子能把道长一个人给伺候明白了,就已经殊为不易了,如果还想再博一把连庄,那就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两朝开济老臣心毕竟可遇而不可求,一招不慎,弄不好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赵贞吉这个底交的毫无诚意,谭伦也没计较,平静地问了句,“第二呢?”赵巡抚没有直接回答,却突兀地问了一句,“你觉得胡汝贞这个人怎么样?”职场之上最忌讳的就是交浅言深,尤其是涉及到对他人的评价,更要慎之又慎,而胡宗宪不仅是领导,更是赵贞吉二十年的知交,虽说上个月俩人因为矛盾闹掰了,可这人与人之间的事谁又能说的准呢。更何况赵贞吉此刻问的是“胡汝贞”不是“胡部堂”,用表字代替官衔就已经在暗示谭伦了,等会评价领导的时候最好中肯些,尽量以建设性意见为主。谭大人自然听出了赵巡抚的弦外之音,尽管内心深处对胡宗宪颇不以为然,但台面上总还要讲几句片儿汤话,略一沉吟便淡淡地答道,“还算谋国之臣”。前面“清除奸党”的话言犹在耳,转眼却要亲口夸赞奸党最得力的核心骨干,尤其这人还跟自己不太对付,谭大人这话夸的确实违心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胡宗宪这样的仅仅是“还算谋国之臣”的话,那谭大人您这样的又算什么呢,怕是连理学之臣也算不上吧。

  赵贞吉又说道,“就是倒严,也不能一篙子打倒一船人,像胡汝贞这样的人我们就得保。还有那些名义上依附严党的人,其实都是皇上看重的人,我们都得保,不保他们,反而抬高了严党。”倒严不但不能牵涉道长,还要把胡宗宪一起保了,准确的说,凡是道长看重的人,一律要保。大明不可一日无东南,东南不可一日无胡宗宪,这是道长的原话,总不能人家胡宗宪在前面剿倭寇,你清流在后面剿胡宗宪吧,何况收拾胡宗宪有的是机会,但今年年底必须把倭寇给平了,孰轻孰重不言而喻,这就叫讲政治。名义上依附严党也好,实质上依附严党也罢,保与不保看的全是道长他老人家的面子,至于说一篙子打倒一船人,会不会抬高严党不好说,但一定会给赵巡抚添不少麻烦,所以此路不通。

  谭伦是裕王的门人又是案子的领办,手下有海老爷和王用汲这些帮凶,上面还有高拱、张居正罩着,谭大人若是铁了心要趁机清除奸党,赵巡抚能拦得住嘛,既然明知拦不住那为何还要拦呢,不如先把规矩立清楚,尽量保护好自己才是正事。倒不倒严是态度问题,如何倒严是技术问题,只要赵贞吉态度没问题,剩下那些技术问题一切都好商量,何况赵贞吉要保的人,本就是道长所看重的,谭大人自然不会去触这个眉头,所以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了下来,“自然该保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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