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大明王朝1566》

  (二百七十四)赵贞吉的底(中)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三集

  谭大人既然爽快地答应了要保胡宗宪,那有些事儿赵巡抚可就要跟你好好聊聊了,“今年五月毁堤淹田的事情,就一个字也不能问。那件事情是胡部堂结了案上报给皇上的,其用意也是不愿搅乱朝政,这件事如果像那个海瑞那样穷追彻查,就会牵涉到胡部堂,就会牵涉到皇上,这是第二条。”又是不能牵涉皇上,又是要保下胡宗宪,赵巡抚说了半天全是虚的,摁死海老爷,把毁堤淹田的盖子盖住,这才是实的。赵贞吉前阵子刚把沈一石的家产卖给了徽商,这才坑完人,就跳出来嚷嚷着要力保胡宗宪,不得不由衷地赞叹一句,这理学之臣端的特么是个人才。该坑的时候就坑,管你是顶头上司、还是二十年的知己,照样斩尽杀绝;该帮的时候就帮,即使你身为奸党骨干、还跟自己撕破了脸皮,一样拔刀相助,这就是赵贞吉,一个无比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谭伦前面答应的太痛快,想不到赵巡抚这第二条里还夹带了点私货,略一沉吟还未开口,一脸正气的赵贞吉便接着侃侃而谈,“这第三条嘛就牵涉到我自己了,看了上谕,我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皇上竟会让我兼领织造局的差使?北御鞑靼,南抗倭寇,今年都指望着卖给西洋的五十万匹丝绸,为了军国大事,我必须以半价收购桑农的生丝,苦一苦百姓,骂名我来担,你就不能再掣我的肘。”正所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既然牵涉到赵贞吉的只有这第三条,那前面这两条自然就是谭伦的事了,赵巡抚只负责苦一苦百姓,至于要不要清除奸党,具体又该如何去清除奸党,那就是你谭大人该操心的问题了。反正赵巡抚事先把规矩都说清楚了,不能牵涉道长、该保的人要保、毁堤淹田的事儿一个字也不能问,剩下的事儿,既然谭大人你是领办,那你就领着人去办吧。

  看了上谕的赵贞吉确实有些意外,万万没想到,道长竟然要亲自盘问杨金水,还顺手把织造局、针工局、巾帽局、尚衣监诸宦官奴婢的罪都给定了。先前杨公公在杭州疯了一个多月,也没见宫里有啥表示,可赵贞吉前脚才把海老爷的口供递上去,这圣旨后脚就到杭州了,赵巡抚搞了一次火力侦察,却害的一群公公惨遭池鱼之殃,人家这群公公招谁惹谁了,这不是倒霉催的嘛。最可气的是,这赵贞吉竟然还舔着脸,用一副过来人婊的语气叮嘱谭伦,“今年五月毁堤淹田的事情,就一个字也不能问”,赵巡抚你主办的时候,海老爷想怎么问就怎么问,你不但不拦着还帮忙往上递口供;等到谭大人领办的时候,就一个字也不能问,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让百姓点灯,堪称双标届的一股清流。

  北御鞑靼,南抗倭寇,明明国库亏空,道长却还要秀一把双线操作,端的是艺高人胆大。今年死也要死出五十万匹丝绸来,这是道长钦定的任务,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现在内阁是徐阶当家,赵贞吉自然要尽心竭力地为老恩师分忧。跟理学之臣相比,小阁老的操作明显就属于先天智力缺陷外加后天猪油蒙了心的那种,严世蕃背着诛九族的罪名,扒了新安江的大堤,最多也就能淹九个县,实际才淹了不到两个县,折腾了半天差点没把亲爹给坑死,还没捞到钱;赵贞吉打着军国大事的旗号,再随便担点儿骂名,就能名正言顺、合理合法地半价收购桑农手里的生丝,薅全省桑农的羊毛去补国库的亏空。赵巡抚无非是苦一苦百姓,担一担骂名罢了,却能为道长分忧、为老恩师徐阶解难,更是解了国库亏空的燃眉之急,别说挨骂了,就是挨顿打也值了。

  其实半价收生丝还是郑泌昌原创的办法,只不过新政策还没来得及推广,郑大人就落马了,赵巡抚只能算是薪火相传、拾人牙慧罢了。说来说去,最倒霉的还是淳安、建德的父老乡亲,就因为改稻为桑的国策,平白无故糟了水灾跟瘟疫,好不容易才保住了田地,官府又让他们借粮改种桑田。百姓本来就信不过官府,都不愿意借粮,可架不住海老爷一顿激情澎湃地忽悠,这才借了粮改种了桑田,结果第一茬生丝刚出来,官府又要半价强行收购,这不就是组团忽悠外加套路贷嘛,真不带这么玩人家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赵巡抚坑爹海老爷也坑爹,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淳安百姓要骂娘,不仅要骂赵贞吉的娘,顺便也要问候一下海老夫人才对。
  (二百七十五)赵贞吉的底(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三集

  赵贞吉的第三条最后一句说的是,“你就不能再掣我的肘了”,此话妙就妙在这个“再”字上,百般推脱不想当领办此为其一,放纵海老爷咆哮公堂此为其二,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可再三,赵巡抚如今打算担一担骂名,苦一苦百姓了,拜托谭大人你就消停消停吧,可千万别再出来祸祸了。谭伦仔细品了品赵贞吉的这第二条与第三条,郑重其事地答道,“赵中丞所谋者国,我也有这份心,让我们同舟共济吧!”在谭大人口中,前线杀敌、一心为民的胡总督仅仅是“还算谋国之臣”,后方苦一苦百姓的赵中丞却是“所谋者国”,实在是没地儿说理去了,好在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一边给胡宗宪修祠堂,一边去骂赵贞吉的娘,这就叫公道自在人心。

  谭伦说“我也有这份心”,重点就在这个“也”字上,赵贞吉前面说了三条,只有第三条才跟赵巡抚有关,谭大人这个“也”字,自然说的也是这第三条,谭伦也觉得应该再去苦一苦百姓,何况骂名是他姓赵的在担,正好顺水推舟、就坡下驴,何乐而不为呢。与天子交,共患难易共享乐难;与寻常人交,共享乐易共患难难,谭大人嘴里说的是“同舟共济”,心里想的却是有福同享,大家都是寻常人,一样的衣冠禽兽,碰到苦一苦百姓这种好事儿,赵巡抚你可不能吃独食阿,怎么也得给清流的兄弟们分口肉吃吧。

  其实大明朝那会儿,搞的也是联产承包责任制,交够国家的,留足兄弟们的,剩下那可都是自己的,实话实说,在那个万恶的旧社会,要是不掺杂点个人利益进去,除了个别像海老爷这样的,谁又肯真正卖力气去谋国呢。沈一石的家产卖了500万两,徽商交了多少订金不知道,反正交到赵贞吉手里的就是50万两;鄢懋卿南下巡盐,给道长分了100万两,剩下200多万两交了国库,要不是锦衣卫偷偷摸摸盯着,谁又能知道他还多收了200万两;半价收生丝也一样,百姓要苦多久不一定,具体收了多少钱也不清楚,反正50万匹丝绸是凑齐了,顺便再帮自己表一表功,百姓那边才收了四十大几万匹丝绸,差额部分还是学生赵贞吉带着各级官员自掏腰包补齐的,就问内阁的老恩师徐阶,你感动不感动。

  这里再插一嘴题外话,大明朝历来实行的都是低底薪加高提成的工资制度,基本工资就是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的工资,郑泌昌做到巡抚一年俸禄才一百多两,辛辛苦苦干一年,按照海老爷在驿站的接待标准,不打折郑大人都住不了一周;买个身价20万两的芸娘,纯靠工资收入的话,郑大人不吃不喝要干2000年,这可比年轻人在一线城市买房要夸张多了。道长也知道自己给的工资实在是有些反人性,所以才默许严党一两银子分6钱,平常手下人搞点水过地皮湿的事儿,只要别太过分,他老人家也不怎么计较,久而久之就如胡宗宪所言,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几无一尺净土了。其实低底薪加高提成也挺好,抛开个别像海老爷这种不开窍的南蛮以及在清水衙门苦熬资历的京官不谈,衣冠禽兽的日子整体上过的都还挺滋润的,真正活不下去的是大明的百姓。几千万百姓虽有君而无父、虽有国而无家、虽有官而如盗,两京一十三省,皆是饥寒待毙之婴儿,刀俎待割至鱼肉,君父知否?

  听到谭大人松口说要一起同舟共济,赵巡抚长出了一口气,不就是想分点茶叶嘛,一切好说,熟读《阳明心学》的理学之臣又怎么可能是吃独食之人,何况将来如果再遇到齐大柱那样的刁民闹事,还得靠谭大人派兵去强力执法呢。事情谈的差不多了,赵贞吉最后又嘱咐了一句,“郑泌昌、何茂才的事情都不足论,你现在该做的就是去劝劝那个海瑞,把道理给他讲清楚。他和你有深交,应该会听你的。”气焰再嚣张的犯罪分子,那也是纸老虎,可以明审暗录、可以屈打成招、还可以胁迫犯人家属逼他们就范,只要清流的同志们能够统一思想、团结一致、精诚合作,办法总比苦难多不是。关键还是要统一思想,自己人之间决不能互相拆台掣肘,当务之急还是要做通海老爷的思想工作,这件事谭大人责无旁贷。谭伦拱了拱手,踌躇满志地回了句,“好,我这就去”便转身离去,不就是给海老爷讲讲道理嘛,那还不是手拿把攥的事儿,想当初在淳安,海老爷可是给谭伦提过鞋的。
  (二百七十六)赵贞吉的底(终)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三集

  镜头一转,只见昏暗的房间内几束烛光不停地摇曳,王用汲满面愁容坐立难安,海老爷右手紧握却是一言不发,谭伦则是不紧不慢地说道,“不用想了,我谭纶奔走于朝野,做得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向裕王爷他们推荐了你海刚峰和王润莲。尤其是刚峰兄,你审郑泌昌、何茂才的供词得到了皇上这道旨意,已经是有大功于社稷了,救斯民于水火,清君侧于一役,这都是最后一战,听赵中丞的,我们戮力同心吧!”想必刚才谭大人一定给海老爷和王用汲讲了不少经世致用的道理,俗话说吃水不忘挖井人,海老爷和王用汲都是谭伦举荐的,如今谭大人有事相求,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不用想了!照领导的意思办就是了。

  实话实说,杀几个浙江的地方官再处理一批贪赃枉法的宫务员,对社稷而言根本就是不痛不痒,像胡宗宪那般把倭寇给平了,这才叫有大功于社稷。所谓“救斯民于水火,清君侧于一役”,说穿了就是要“清除奸党顺便再苦一苦百姓”,能不能一战清楚奸党这个不好说,但苦一苦百姓这事儿,肯定不是最后一战。谭大人咱们说话可得凭良心,赵中丞一心想的都是救斯民于水火,人家啥时候说要清君侧于一役了,有人想苦一苦百姓、有人想清除奸党、还有人想替天行道,仨人仨想法,这还勠力同心个锤子阿。

  海老爷端坐在桌边,双眼盯着桌面淡淡答道,“我现在不能说答应你,也不说不答应你,谭大人,上谕派我们来审案,如果不审就定案,何必要我们来审,朝廷下一道旨意不就行了。”海老爷你这就有点不地道了,人家谭大人找你办点事儿,你能办就办,不能办就不办,说什么“不能说答应你,也不说不答应你”,还说什么“朝廷下一道旨意不就行了”,叽叽歪歪、东拉西扯了半天,最后还是不能办呗。其实谭伦也没资格去指责海老爷,谭大人要清除奸党,海老爷要替天行道,除了赵贞吉和锦衣卫,谁也没把道长的旨意当回事儿,五十步笑百步,干的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根本就是一丘之貉。这里再插一嘴题外话,旨意归旨意,流程归流程,表面文章该做还得做,形式主义该有也得有,这年头做事儿不是都讲究仪式感嘛,所以说浙江的案子该审还得审,该判还得判不是。

  谭伦管海老爷叫“刚峰兄”,海老爷却称谭伦为“谭大人”,领导亲自开口找下级办点事儿,结果事儿没办成不说,上下级关系还给处僵了,你看这事整的。谭伦坐在一旁面沉似水、默不作声,察觉到气氛有异,王用汲赶紧跳出来替二人打圆场,“谭大人说的是为了谋国,刚峰兄说的是如何正道而行,既然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我们好好审案就是。”王润莲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也不知他是来拉偏架的还是来和稀泥的,管谭伦叫“谭大人”,管海老爷叫“刚峰兄”,光从称呼上就能听出个亲疏远近来,海老爷是“正道而行”,那感情谭大人的谋国就是歪门邪道了呗,这话说的是既帮亲又帮理,王润莲你也太腹黑了吧。至于是不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大家心里都有数, 浙江的案子怎么审才算好好审,这里面的水可就太深了,王润莲你可得仔细了。

  谭伦此刻心中也是无比的郁闷,海老爷丝毫不买自己的面子,王用汲又一心向着海瑞说话,自己提拔的心腹竟然带头拆自己的台,是可忍孰不可忍,既然道理讲不通,那就只好撂几句狠话了,“我还是刚才那句话,你们都是我举荐的人,我既是为国荐贤,也得为友谋身,刚峰兄,你不要让我为难。”作为谭伦亲手提拔的干部,关键时刻不听指挥、擅自行动,海老爷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个人英雄主义行为,不但会妨碍倒严的大局,说不定还会把谭大人也给拉下水。

  牛不喝水强摁头,谭伦说啥都没用,海老爷一不讲道理、二不卖面子、三不怕人身威胁,油盐不进、浑身是胆,而且是说干就干、毫无顾忌,海老爷这滩浑水眼瞅着就要漫了谭伦的山头,就问谭大人此刻你慌不慌。最后再插一嘴题外话,谭伦口中的“为国荐贤,为友谋身”,说穿了就是明知道淳安是个坑,还要忽悠海老爷过去当炮灰、堵抢眼,坑海老爷一人还嫌不够,硬是要把人一家老小全给坑了,这才算完。就谭大人这路人,谁跟他走的近谁倒霉,他不替你谋身还好点,但凡让他惦记上你了,一准儿没好事,所以说交友还是要谨慎呐!
  (二百七十七)衣冠禽兽杭州蒙难记(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三集

  海老爷静静听完谭伦的一番威胁,长吁了一口气,松了松攥紧的拳头,缓缓站起身淡淡地说道,“先审案吧,只要是真正为了社稷、为了百姓,我知道该怎么做。”从始至终海老爷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为了社稷、为了天下苍生,是时候该给道长他老人家上一课了,眼前正好有这么几个案子,毕竟是对事不对人,也不用太上纲上线搞什么人身攻击之类的,海老爷借着审案的机会,随便抓抓毁堤淹田的先进典型即可;要是道长以后还不知悔改、继续作妖,那下一次海老爷可就是对人不对事了,到时候弄一封《治安疏》递上去,洋洋洒洒几千字对着道长劈头盖脸一顿哔哔,那道长这脸可就丢大了。

  镜头一切天光已是微亮,面色铁青的谭伦无可奈何地盯着一脸憔悴、蓬头垢面郑泌昌,朱七带着另一个锦衣卫如老僧入腚般地坐在一旁,此时负责记录的书吏放下笔,站起身结结巴巴地对谭伦说,“大、大人,这样的话小人实、实在不敢记录”。郑泌昌前面说了些什么,电视剧里没拍,原著里也没写,不过从堂上这几位的反应来看,郑大人刚才貌似是说了实话了。郑大人说了什么实话,大概就是沈老板每年分的茶叶,严嵩、严世蕃、吕芳每人二两,郑泌昌、何茂才、杨金水每人一两这般实话,郑大人为什么要说实话,因为只有说实话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浙江这个案子不上秤没四两重,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本来就是个普通的经济案件,案子怎么审主审官赵贞吉说了算,道长也只是嘱咐胡宗宪把着点儿,以吕芳的名义给杨金水写了封信交待了几句,剩下的就是撒手不管了。结果案子才审了一天,杨金水就被逼疯了,然后胡宗宪躲在兵营里不露头,赵贞吉整天划水不知道在干啥,道长在北京干等了一个月,最后就等来了一份海老爷审的供词,这特么才叫欺天了呢。说句实在话,道长明发上谕特把浙江的案子上了秤,那纯粹是被赵贞吉给逼的没办法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这理学之臣但凡能担点责任,干点力所能及的人事儿,哪怕是屈打成招、草菅人命也行,事情也绝不至于走到现在这一步。

  赵贞吉盼星星盼月亮,不但盼来了圣旨,还盼来了要和他一起同舟共济、勠力同心的谭大人。杨公公说倒严,最多就是打打擦边球,把沈一石的家产卖给徽商,无非就是图财罢了;谭大人说倒严,那可是要撸胳膊、挽袖子、脱了裤子真干的,把百万匹丝绸的屎盆子往严嵩父子脑袋上扣,这妥妥的就是害命阿。光一个“严”字就已经够赵巡抚喝一壶的了,这要再让海老爷给毁堤淹田上了秤,把严世蕃、胡宗宪、杨金水、织造局全扯出来,到时候别说他赵贞吉了,就是老恩师徐阶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本来挺简单的一个案子,硬是让理学之臣给整复杂了,好好的一锅饭愣是被做夹生了,就看赵巡抚最后如何收场了。

  浙江的案子上了秤,百万匹丝绸的赃款最终去了哪里,赵巡抚必须要“给朝廷一个交代,也给众目睽睽一个交代”,上千万两银子的涉案金额,这么大的一口锅,谁接谁死。沈一石每年分出去的茶叶,郑大人只占一成,而且布政使他也才干了4年,满打满算也就贪了2万匹丝绸,折合白银20万两,跟那些贪墨几百万两的大佬比起来,郑、何二位大概算的上是廉政模范了。郑、何这一双璧人要想活命,就必须把这口锅给甩出去,实话实说才是最好的策略,把严嵩、严世蕃、吕芳、杨金水一五一十地全给扯出来,面对这个全明星的天团阵容,别说赵贞吉、谭伦了,就是道长亲自审案,他也得投鼠忌器。

  朱七扫了一眼那个书吏,淡风轻地说道,“那就先停下来,这一段不要了,重审。”这审案就跟拍电影一样,演员最好照着剧本演,旁边还有导演不停地给他们讲戏,一直要拍到导演满意为止,这段才算过。谭伦心中不快,不动声色地瞟了朱七一眼,明明自己才是导演,自己都没说话,这朱七却跳出来越俎代庖、指手画脚,这群粗人是一点儿也不尊重艺术。再说了演员临场发挥,给自己加几句台词儿也无可厚非,就拿郑泌昌来说吧,郑大人刚才说严嵩、严世蕃的那几句词儿,发挥的就挺不错的,表演生动、传神,情真意切又不做作,总之这段还是有不少可取之处的。
  (二百七十八)衣冠禽兽杭州蒙难记(中)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三集

  朱七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郑泌昌微眯着双眼仔细听了听,发现何大人这一嗓子嚎的如洪钟大吕一般中气十足,毕竟是常年带兵的人,想必何大人这身体还撑得住,随即云淡风轻地说道,“重审?重申我也是这些话!同朝为官,如同乘一船,风浪一起,先落水、后落水谁都不能幸免。各位大人,大明朝不只我一个郑泌昌,换上谁来做这个官都会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去做。谭大人,你现在已经是浙江按察使了,干上一年半载你就都明白了。”哪怕眼前站着穷凶极恶的锦衣卫,耳旁听着隔壁何茂才的鬼哭狼嚎,郑大人依然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痞子相,还顺手给谭大人灌了一大碗毒鸡汤,不愧是曾在织造局地板上打过滚的男人,嘉靖二十一年的进士犯起混来,谁也挡不住。

  经历了大起大落的郑泌昌,终于是看开了、也看透了,同朝为官如同乘一船,什么同舟共济、勠力同心都是鬼扯,关键是看你跟谁站在一起,有人跟着严嵩站、有人跟着徐阶站,还有人跟着高拱、张居正站,无论站在哪里,最后终归是要跟着身后的阁老同起同落的,无一幸免,这就是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那种。过去二十年,谁来浙江当这个官结果都一样,哪怕是守身如玉的胡宗宪,最后也是晚节不保,被逼着去趟了沈一石的浑水。就算底下人不去拿沈老板的茶叶,上面那些人该怎么拿还是怎么拿,出了事照样是推底下人出来顶缸,分不分郑、何那二两茶叶,都是百万匹丝绸的烂账,结果就如郑大人自己说的一样,上面的人要立牌坊,能当婊子他也认了,就怕最后连婊子也当不成。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谭伦如今也当了按察使,干个一年半载,自然就能体会郑、何二位的苦衷了。有没有沈一石,一船船的丝绸照样会往宫里拉,无非就是把分给严嵩、严世蕃的那份茶叶,转赠给徐阶、高拱、张居正罢了,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二十年,周而复始、不过如此。谭伦怒视着冷笑不止的郑泌昌,用力一拍惊堂木,大声呵斥道,“住口!你是衣冠禽兽,我大明朝的官员都是禽兽吗。”刚才是朱七越俎代庖、指手画脚,现在是郑泌昌言语轻佻、蹬鼻子上脸,这俩人根本就没把谭伦放在眼里,尤其是郑泌昌这厮,俨然是把司法审讯当做茶话会了,坐在板凳上摆出一副老前辈的嘴脸,还当众给谭大人传授起工作经验来了,简直就是在戳谭伦的肺管子,也难怪谭大人动了粗口,骂衣冠禽兽可是比骂南蛮要损多了。

  长江、黄河,清流、严党,本该是泾渭分明的两拨人,严党是衣冠禽兽,清流是正人君子,道不同不相为谋,怎么可能如郑泌昌所言那般,谁来浙江当这个官都一样呢,禽兽与君子岂可同日而语,谭大人必须捍卫清流政治正确的底线,自然要立场鲜明地驳斥这种谬论。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正人君子气急了也会骂街,不过职场上,谁先着急谁就输了,郑泌昌还是用那副老前辈的口吻,摇头晃脑、声情并茂地开导着谭伦,“文官袍服上织的是禽,武官袍服上绣的是兽,谭大人,二位上差,我大明朝一个大学士一年的俸禄才一百五十八两阿,我当了巡抚一年的俸禄也就一百余两。一头鹰、一只虎靠这些俸禄也吃不饱阿。穿上这身袍服,你我哪个不是衣冠禽兽?”

  正人君子骂街,衣冠禽兽也骂街,俩人对骂,貌似还是衣冠禽兽更胜一筹。其实袍服上织了什么、绣了什么并不重要,所有官员吃的都是民脂民膏,大家伙食都一样,只不过是胃口不同罢了。比如像海老爷这样的清官,一年吃个几十两银子也就饱了;换了郑大人这样的禽兽,怕是一年吃个几十万两银子,照样是食不果腹、饥肠辘辘,所以说要想当清官,这消化系统的功能就不能太好,要不然总觉得肚子饿吃不饱,搁谁身上也受不了不是。讲道理,老朱家这基本工资给的确实是丧心病狂,大学士一年一百五十八两,巡抚一年一百余两,就这工资待遇,别说听芸娘弹《广陵散》了,就是三十年的女儿红怕也是喝不起吧,最多就是吃几口六心居的酱菜,还不一定顿顿都能吃的上。大学士、巡抚尚且如此,低层公务员更是苦不堪言,海老爷堂堂七品知县,靠工资一家人连肉都吃不起;这些年吕公公分的那些茶叶去了哪里,根本不用问,一准儿是拿给基层宫务员改善生活去了。
  (二百七十九)衣冠禽兽杭州蒙难记(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三集

  一年一百两银子肯定是不够养老虎玩鹰的,尤其是搁现在,城市里随便养只宠物猫,一年都得大几万人民币,就更别提养老虎了,这老虎光吃猫粮就能给你吃破产了,这还没算为宠物驱虫、看病、结扎的费用呢。郑泌昌最后还反问了一句,“穿上这身袍服,你我哪个不是衣冠禽兽”,这等于是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骂了一遍,虽说话糙理不糙,但郑大人确实给自己拉满了一波仇恨。骂人不成反被骂,谭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郑泌昌给diss了,气的直跳脚,站起身还没等开口,旁边的朱七直接一碗茶水劈头盖脸地泼了过去,跟着还补了一句,“狗娘养的”。郑泌昌头上挂着几缕茶叶,用袖口擦了把脸,转头盯着朱七低声说道,“上差,你今天这样对我,明天别人就会这样对你。”一饮一琢,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不得不说郑泌昌的诅咒还是很灵验的,等后面陈洪带人除芳草的时候,也确实把朱七收拾的够呛。

  习武之人自然不屑多费唇舌,朱七拾起手边的茶碗对着郑泌昌随手一甩,郑大人应声倒地,脸色煞白地趴在地上,止不住的喘息,朱七毕竟是能一掌拍碎小阁老轿子的猛人,这一茶碗下去郑大人直接被打出内伤,深刻的体会了一把什么叫祸从口出。朱七轻蔑地扫了一眼郑大人,狠狠地说道,“你贪饱了吃肥了,这个时候却把事情四处里海扯,竟然敢往皇上身上扯!老子告诉你,唐朝、宋朝最多是诛灭九族,我大明朝可以灭你的十族!”严党逃命的绝活儿就是往道长身上扯,因为除了道长,扯谁都不见得好使,就算能把严嵩父子拉下马,郑大人最后也是难逃一死,所以郑泌昌其实也没得选,要想活命,只能硬着头皮把织造局、杨金水甚至是吕芳一股脑都扯出来,彻底把水搅浑才行。

  人家郑大人又不是吓大的,朱七嘴上说什么诛九族、诛十族的,真不如随手甩几个茶碗出去好使,就郑泌昌这个身体素质,估计照着胸口再来俩茶碗,郑大人也就该成盒了。谭伦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朱七你讲戏就讲戏,怎么一言不合,还亲自下场搞起武术指导来了。尤其是不该当着谭大人的面,在大堂上就直接动手,万一弄出个三长两短来,到时候这责任算谁的,就不能等郑泌昌回了地牢再去搞他嘛。谭伦黑着脸冲着一旁的书吏吩咐道,“扶他起来,看他怎么样了”,书吏紧跑两步搀起郑泌昌,扶他坐在板凳上,此时的郑大人已是口不能言、浑身颤抖、不停咳嗽还顺便吐了两口血。谭伦扫了一眼面无血色的郑泌昌,用不容置疑地语气吩咐道,“把钦犯的证词按上手模立刻封存,交赵中丞!”说罢一甩袖子迈步就往外走,朱七二人紧随其后。

  案子今天肯定是审不了了,再让朱七这么折腾下去,郑泌昌的口供就得变遗言了,钦犯不是不能死,关键是不能死在大堂上,更不能死在谭伦眼前。谭大人也难得的雄起了一回,展现了一个爱情动作片导演把控全剧的魄力,北镇抚司的上差说的可是,“这一段不要了,重审”,到了谭大人这里却成了,“把钦犯的证词按上手模立刻封存,交赵中丞。”不但该掐的没掐,谭大人还硬是点了个保存,朱七你说重审就重审,重审个锤子,就算真要重审,那也得谭伦发话才行。谭大人是真的发了狠,拿着证词直接就去找赵贞吉了,摊上这么大的事儿,主审官在幕后躲清闲,让领办一个人在前面抗推,这合适吗,还是朱七说的对,这主意必须得让姓赵的去拿。

  谭大人这边虽然收工了,海老爷那边却是如火如荼,干的正欢呢,两个锦衣卫都是实诚人,何茂才刚交待完问题,两位老哥二话不说,直接给何大人来了一套全身推拿,精油开背不带精油,看着确实挺刺激。实话实说,正经做SPA还是得找男技师,手劲儿大、力气足还不偷懒,不但舒筋活血,骨头都能给你拆散架了,此刻的何茂才,从灵魂深处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呐喊,很明显这种酸爽的体验已经达到了云端之上,估计差一步就能上天了。推拿归推拿,技师和客户总还得聊几句,一个锦衣卫一边儿使劲儿一边跟何大人唠嗑,“说严嵩就说严嵩,说严世蕃就说严世蕃,为什么往皇上身上扯!”旁边另一个锦衣卫也帮着捧哏,“还扯不扯了。”
  (二百八十)衣冠禽兽杭州蒙难记(终)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三集

  说句实在话,如果让这俩男技师跟着谭伦,让朱七带人跟着海老爷和王用汲,也许最后的效果会稍微好一点,毕竟谭导演的艺术理念跟男技师的差不多,都可以总结为一句话,“说严嵩就说严嵩,说严世蕃就说严世蕃,为什么往皇上身上扯”。此时的何茂才早已是汗如雨下,五官扭曲、面无人色,两只眼睛几乎要从眼眶中爆了出来,浑身上下的骨节都在止不住的咔咔作响,海老爷目不斜视、居中而坐,云淡风轻地说了句,“松刑,让他招供。”两位男技师哪里肯听海老爷的话,本着客户至上的原则,一边用尽全力帮何大人正骨通筋,一边还亲切地反复询问,“还扯不扯了,还扯不扯了?”,看这架势顾客要是不满意,两位技师是打算免费再给他加个钟的。

  海老爷自然不是个迂腐的人,两位男技师伺候何大人做了半天的SPA,海老爷带着王用汲就在边上默默的欣赏,要想让何大人心甘情愿地配合自己工作,总要给他尝点甜头才行,正所谓苦尽方能甘来,不妨先让这SPA飞一会儿,后面的事就好谈了。眼瞅着何茂才都快进入贤者时间了,海老爷这才不咸不淡地出言阻止,没想到两位男技师服务热情还挺高,直接把海老爷的话当了耳旁风,一个劲儿地要加钟。见底下人不听话,海老爷也怒了,用力一拍惊堂木,直接大声呵斥道,“我说了松刑,让他招供,松刑!在这里我和王大人是主审官,你们自己都不讲王法,怎么让钦犯伏法?”

  海老爷其实也挺双标的,就拿顶撞上级这事儿来说吧,海老爷自己做下级的时候,怼天怼地怼习惯了,觉得自己从道长一路怼到按察使,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理所应当的;可如果有下级敢来挑战海老爷的权威,那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无论是锦衣卫、田县丞、王牢头还是蒋千户,有一个算一个,海老爷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两位男技师卸了力气,却也没松手,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海老爷不说话,气氛一时降到了冰点,一旁的王用汲忙又出来打圆场,“圣旨叫我们审案的,二位上差总得按旨意办事吧。”王润莲这一招就叫做硬话软说,加不加钟本来只是个小事儿,可王大人硬要抬出“抗旨”的帽子往别人头上扣,这就有点不地道了。毕竟是在大堂之上,旁边还有书吏在做笔录,两位男技师彼此看了一眼,确认过眼神,对面这两货都是不好惹的人,于是悻悻地把手一摔,何茂才直接扑倒在地。

  这一套SPA做下来,何大人是腰酸、背痛、腿抽筋,肾亏、阳痿加早泄,就算再怎么补充啥肾动力怕也不好使了。此时的何茂才双臂已经没有了知觉,就这么匍匐在地,直起脖子冲着海老爷大声吼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海老爷平静地看着遍体鳞伤的何茂才,不置可否地说道,“你在浙江当了四年的刑名,用了多少重刑,屈死多少冤魂!你要不想受报应,你就说实话,实话之下没有重刑。”海老爷对何茂才刚才的遭遇,丝毫没有报以半分同情,面对神秘莫测的因果律武器,人类总还是要有敬畏之心的。“实话之下没有重刑”,这就是海老爷给何大人尝的那点儿甜头,当然此实话非彼实话,海老爷真正想听的是关于毁堤淹田的实话,至于那百万匹丝绸的实话,何大人还是去说给那两位男技师去听吧。

  何茂才一脸生无可恋地冲着海老爷抱怨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海老爷不置可否地回了一句,“是不是实话,我们知道,你刚才说,你们干的事都是为皇上干的,皇上什么时候给你下过旨意?”何大人竟然敢说自己干的事都是为道长干的,也难怪两位男技师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直接就给何大人做起了SPA。不过这海老爷也是真的坏,明知道何茂才是有意要把事情往道长身上扯,还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拐弯抹角地把话题往道长身上引。听见何大人回答说“没有旨意”,海老爷大声斥责道,“没有旨意,你凭什么说是为皇上干的?”海老爷这就是故意给何茂才机会,让他系统性地阐述一下己方的立场,何大人心思一动也是顺坡下驴,大声呼喊道,“织造局是为宫里当差的,内阁也是为宫里当差,不是为了皇上干的是为谁干的。”海老爷与何茂才再一次携手演了一回双簧,一唱一和之下,竟然还就真把百万匹丝绸的屎盆子,硬生生地给扣到道长头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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