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九)难念的经(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三集
对赵贞吉而言,重审何茂才只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在于黑掉海老爷手里那份见不得光的供词。同样的招数对青铜圣斗士只能使用一次,又何况是十几年的老刑名,两榜进士何茂才呢,海老爷能够有心算无心、乱拳打死老拳师,也仅有一次机会而已,如果海老爷拉下脸重新再审一遍何茂才,诸位不妨猜猜,何大人这次还会不会尬聊毁堤淹田的幕后花絮。话不妨说的再直白些,只要能够重审,赵巡抚自然有办法给单间里的何茂才递消息,暗示他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死也不说,而且重审的时候,赵巡抚一定会派朱七甚至谭伦去盯死海老爷,再想对何大人用刑或者强按指模,可就没上次那么简单了。
海老爷连哄带骗,好不容易从何茂才口里套来的供词,谭伦说可以立刻呈报朝廷,朱七也只是要求删除一些敏感词,唯有这姓赵的坏得很,一张嘴就说要重审,变着法儿的要黑掉原件,端的是居心叵测、其心可诛。海老爷一眼便看破了赵巡抚的盘算,不等谭大人发话,直接亮出了底牌,依然是一力降十会的蛮干风格,是否重审钦犯那是主审官的事儿,海老爷不管;但这份事关毁堤淹田的供词必须呈报朝廷,这是海老爷自己的事儿,谁也拦不住。海老爷话音未落,朱七便不动声色地开口反击了,“这样的供词交到朝廷,内阁看了会怎么样,司礼监看了又会怎么样,怎么上奏皇上?”海老爷做事只顾自己爽,从来不考虑其他领导和同事的感受,更不会考虑真把天捅破了,后面该去如何善后的问题,如此做派自然会引来领导的打压跟同事的排挤,好在海老爷心大,压根儿也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海老爷扭过头,不屑地瞟了朱七一眼,掂了掂手里的供词云淡风轻地说道,“如实上奏皇上,郑何二人狂犬吠日,我不知各位大人何以有这么多的忌讳。”海老爷你这就叫站着说话不腰疼,郑何二人狂犬吠日,骂的是道长又不是你,你自然无所顾忌了。赵巡抚、谭大人还寻思着将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朱七哥几个又是吃皇家饭的,谁会闲的没事去得罪自己的顶头上司加衣食父母呢,海老爷你不忌讳不代表别人不忌讳,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诸位大人真的不忌讳,也犯不上故意去挑衅道长吧,海老爷你这就是道德绑架,跟逼捐是一个性质。海老爷掷地有声的一番慷慨陈词之后,大堂上陷入一片沉默,诸位大人面色铁青低头不语,只剩王用汲一人不住地摇头苦笑。
赵贞吉低头思忖了片刻,随即开口打破了沉默,“要送朝廷也是明天的事了,海知县、王知县今日也辛苦了,先回官驿歇息吧。”话不投机半句多,有海老爷这个搅屎棍在,同事们根本就没办法正常地讨论工作,索性先把两个鸟知县给打发走,趁今晚还有点儿时间,哥几个加加班,赶紧商量对策想办法补救,这才是正事。领导委婉地下了逐客令,海老爷和王用汲只得起身告辞,谭伦和朱七等人坐在原地,目送二人离开。等二人脚步逐渐远去,赵贞吉立刻开始布置善后工作,“何茂才这份供词非同小可,真如所供,沈一石一案立刻便可审结,他背后的人都是死有余辜!可现在钦犯为了逃避罪责,竟又把事情子虚乌有影射皇上,这便是两难处阿。谭大人,你再辛苦一趟,去跟海知县说说,供词不能这样呈送朝廷。”
在赵贞吉看来,姓海的之所以态度强硬、气焰嚣张,就是依仗谭伦在背后给他撑腰,所以才显得愈发有恃无恐,毕竟谭大人也说过“供词可以立刻呈交朝廷”,与鸟知县的话如出一辙。谭伦一门心思要趁机倒严,甚至不惜铤而走险要为毁堤淹田翻案;朱七只管宫里的事儿,倒不倒严人家锦衣卫根本不care;赵贞吉倒是颇能体察圣意,也真心想为道长排忧解难,怎奈形式比人强,底下人跃跃欲试,赵巡抚独木难支,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退而求其次了。赵贞吉倒严那真叫牛不喝水强按头、剃头挑子一头热,属于赤裸裸的赶鸭子上架、逼良为娼,可赵巡抚如果不同意倒严,谭大人势必会放任海老爷把供词呈报朝廷,到时候赵巡抚得罪的可就不仅仅是严嵩一个人了。对赵巡抚而言,与其两面作战、腹背受敌,还不如帮着锦衣卫先把道长跟吕芳摘干净再说,天下下雨娘要嫁人,赵巡抚也管不了啦。
(二百九十)难念的经(中)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三集
冥冥之中似有天意,一个简单的经济案件却牵出了毁堤淹田的惊天大案,姓海的在前面冲锋陷阵、姓谭的在后面推波助澜、锦衣卫缩在泉水挂机,不知不觉间,倒严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厦将倾、狂澜既倒,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赵巡抚不仅是俊杰更是人中龙凤,既然拦不住那索性就不拦了,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正派该干的事,赵巡抚作为本剧中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自然会选择从善如流。连毁堤淹田的事儿都给翻了出来,谁还会去关心百万匹丝绸的小事儿,万般无奈之下赵贞吉终于还是选择站在了倒严的大旗之下,言不由衷地说了句“真如所供,他背后的人都是死有余辜”。
原本赵贞吉满心想的都是苦一苦百姓,至于清除奸党,那是谭大人的事儿,可如今何茂才的供词横空出世,彻底打乱了赵巡抚的计划。看似平静的朝局,其实早已经是遍地干柴烈火了,这个时候突然蹦出了一个海老爷,好巧不巧手里还攥着一份要人命的供词,把这份供词呈报朝廷无异于点燃了火药桶,身为主审官的赵贞吉无力阻止海老爷点火,他只能选择多挖几条防火沟,先把道长、吕芳护住再说。形势所迫,赵巡抚对谭大人又搞了一次吐血大酬宾,赵巡抚帮谭大人一起倒严,谭大人负责搞定海老爷,把那些敏感词全删了,这就是赵贞吉给谭伦开出的条件。
对谭伦而言,开门做生意来的都是客,只要价码给的合适什么事儿都可以谈,把清除奸党的罪名从贪墨情事升级到毁堤淹田,这才是谭大人真正想要的;至于说删除几个敏感词,能删肯定是要删的,尽量别去招惹道长,专心倒严才是正道的光。条件是谈拢了,可海老爷能不能配合,谭伦心里同样没底儿,说话自然也留了几分余地,“我可以说,但如果他坚持呈送,我们也无法回驳。”供词能改自然是要改的,可如果一个字也改不动,那该往朝廷送的也还得送,毕竟要清君侧于一役,决不能因小失大,谭伦也选择直接摊牌了。赵贞吉略微皱了皱眉,沉吟了片刻问道,“他这样一意孤行,我们再另想办法,上差以为如何?”
病急乱投医,如今也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姓谭的要是搞不定,那就只有让姓赵的另谋出路了,朱七缓缓站起身表示支持,“赵大人这是老成谋国,我们都听你的”,赵贞吉用期待的眼神望着谭伦鼓励了一句,“觉是没得睡了,谭大人多辛苦吧”,谭大人抱拳拱手转身而去。夜半时分巡抚衙门院内,一群差役挑着灯笼,把梯子架在了树上,当值的书吏小心翼翼地问赵贞吉,“禀中丞大人,梯子架好了,是不是现在就拆?”当领导的朝令夕改想法变来变去,这乌鸦窝一会让拆,一会又不让拆的,搞的底下人一头雾水。赵贞吉穿着一身睡衣坐在院中,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大树,此情此景不由得赋诗一首,“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若朝露,去日苦多。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栖。”
赵贞吉心中很苦闷,自己在南直隶巡抚当的好好的,成天吃着火锅唱着歌,小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结果一道圣旨把自己调来浙江当巡抚,油水没见多,烦心事却多了不少。原以为摆平胡总督、杨公公之后,自己这个巡抚可以过几天舒坦日子了,没想到因为浙江的案子,自己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百万匹丝绸扯出了内阁和司礼监不说,连毁堤淹田的案情也沉渣泛起浮出水面,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赵贞吉,硬生生被底下人给逼成了个倒严义士,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这人只要倒了霉,连喝凉水都能塞了牙。
赵贞吉抬头看着树顶上那群无家可归的乌鸦,胸中不由涌起一股酸涩,自己的境遇与这群乌鸦是何其的相似,出去觅食一整天,心想着晚上回家好好睡一觉,回来却发现自己家被强拆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群乌鸦凭白无故就糟了这无妄之灾,满腔愤懑却无处发泄。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栖,似乎是在说那群乌鸦,又似乎是在说赵贞吉他自己。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敢问路在何方,赵巡抚心中亦是一片茫然。
(二百九十一)难念的经(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三集
赵贞吉下意识地对书吏吩咐了一声,“把拆了的那些树枝都捡起来”,书吏有些发蒙,赵贞吉又说了一声,周围人这才忙不迭地弯腰去捡树枝。白天拆鸟窝,晚上捡树枝,先强拆后重建,自家领导白天刚折腾完鸟,这晚上又开始折腾起人来了,这谁能遭得住阿。赵贞吉闲庭信步般地走到梯子前面,让人把树枝都拿了过来,攥着一把树枝三步两步爬上梯子,然后开始仔细地用树枝去修补树杈上残破的鸟窝,把下面扶梯子的众人都给看懵了。另一边的驿站里,谭大人还在苦口婆心地给海老爷做着思想工作,“赵中丞也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你太偏激!你海刚峰是个刚直的人,上忧社稷下忧黎庶!可我大明朝也不只你一个海瑞忧国忧民!”
海老爷确实过于偏激了,就算赵中丞再不是个玩意儿,你也不该当着谭伦的面对他口吐芬芳,毕竟谭大人也不是什么好人,指不定扭头就把海老爷你给卖了。海老爷静静地坐着,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谭伦则是越说越激动,“越中四谏你总听说过,戊午三子你也总听说过?他们就都是敢于上疏弹劾严嵩父子的直臣。而这七个人又都是谁在救?是徐阁老舍了命在救他们。赵中丞是徐阁老的学生,他不恨严党、不想清除君侧?就是因为前车有鉴,严党把持朝政二十多年,直言参劾他们的清流就有一百多人,其中被杀者二十余人,被流放者三十余人,幸免于刑被罢官者更不知凡几,为什么会这样?”
越中四谏、戊午三子无疑是幸运的,至少成为了倒严运动的形象代言人,不仅有人出手搭救,更可以在史书中留下几笔痕迹;至于剩下的那些被杀头、流放、罢官的清流同志们,运气自然就差了许多,像周云逸那样,第一集开头还能捞上讲几句台词才领盒饭的,那就算是人品爆棚了,大多数人都成了谭伦口中冰冷的统计数字。牺牲不可怕,可怕的是牺牲的没有任何意义,清除奸党、清君侧于一役,大明就会好嘛,非也!只要道长还坐在龙椅上,谁来当家都差不多,甚至是每况愈下。终于等待奸党倒台了,换了一帮没有经验的在野党来执政,众正盈朝形式不是小好、那是大好,结果干了没几年,连给京官发年终奖的钱都没了,大明百姓的日子可想而知。换个角度来看,那些为了倒严所做的一切牺牲,又有什么意义呢,那么多人抛头颅、洒热血,除了感动了他们自己,做的全是无用功,这才是本剧最诛心的地方。
谭大人慷慨激昂的发言还在继续,说到动情处语调不禁又高了几分,“就是因为严嵩孤立皇上闭塞言路,将他们所做的种种不齿之事,都暗中都牵到皇上身上,以致只要弹劾严党便成了诽谤圣上。今天他们终于弄到国库空虚无以为继的地步,这些事呈上朝廷之时,便是严党倒台之日,万世之功,一步之遥。赵中丞也是因为深知前车有鉴,才叫我来劝说你。浙江一案,万不可牵扯皇上,一旦牵扯皇上,又将前功尽弃,严党依然不倒,且将祸及朝中举荐你我之人。刚峰兄,事可从经,又可从权,这个道理你也不明白吗?”别看谭伦说的是慷慨激昂、催人尿下,实际却是虚与委蛇、避重就轻,道长自带千里眼、顺风耳的天赋技能,所谓的严嵩闭塞言路,其实就是道长揣着明白装糊涂,装作不知道罢了。讲道理严党也不是故意要去给道长脸上抹黑,只不过那些不齿之事十有七八都是替道长他老人家干的,所谓诽谤圣上就是找个借口,说穿了还是道长有意在护犊子。
能说出“这些事呈上朝廷之时,便是严党倒台之日”这样的话,足见谭大人对倒严形式的判断还是过于乐观了,屹立朝堂20年不倒的严阁老,又岂是区区几页供词就能轻易击倒的,而所谓“万世之功,一步之遥”更是无稽之谈。大明朝真正的弊端在于道长一人独治天下,而圣明天子心里想的全是悉天下而奉一人,要想救大明,变法改制才是唯一的出路。就这一点,连远在福建南平做教谕的海老爷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可那些天天围在道长、裕王身边的清流权贵们却熟视无睹,恨不得把大明朝所有的屎盆子都扣在严党头上,弄得好像只要斗跨了严党,换了他们这帮正人君子上台,大明就能V形翻转,起死回生一样。
(二百九十二)难念的经(终)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三集
在清流心中,所谓万世之功自然是清除奸党、清君侧于一役,他们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倒严身上,至于严党倒台之后又该如何去做、又能如何去做,他们似乎并没有想太多,或者说根本就不屑于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清流鹰派最大的问题就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是一群善于斗争也不怕牺牲的勇士,但他们早已忘记了当初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战的,为有牺牲多壮志,但日月始终还是那个日月,不曾变换过新天,可悲可叹。正所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倒严从来不是请客吃饭,罢官杀头如等闲一般,谭伦也知道自己干的是火中取栗、刀口舔血的勾当,严嵩那边已经得罪死了,道长那边能不招惹就尽量别招惹,做人总要给自己留点余地才好。事可从经、又可从权,只要保留供词的中心思想,于细枝末节处稍加改动也无伤大雅,比如杨金水这样的,事先知不知道毁堤淹田的事儿又不影响大局,又何必对一个疯子赶尽杀绝呢,就说杨公公事先不知情,又能怎样。谭伦的话自有一番道理,海老爷一意孤行势必害人害己,当务之急是要给毁堤淹田翻案,顺便把严世蕃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做适当的让步也未尝不可。连王用汲也都被谭大人给忽悠住了,迫不及待的站起身,语重心长地劝道,“谭大人说的都是实情,也是至理。刚峰兄,为朝廷计,为天下苍生计,先贤有鉴,为了不负越中四谏、戊午三子和那些为参严党而蒙祸的人,你就听谭大人的吧!”
听到王用汲这次竟然选择站自己,谭伦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紧皱的眉头也逐渐松开了。海老爷不为所动地坐在原地,目光平视前方,不徐不疾地侃侃而谈,“我不是越中四,也不是戊午三子,我姓海名瑞字汝贤号刚峰,我只是个举人出身,出生于海岛蛮夷之地,若不是你谭子理的举荐,我连个区区的七品县令也当不上,最多干满这届南平教谕就回家侍候老母了。我不明白,赵中丞、谭大人何以把我海瑞看得如此之重,无非是我海瑞办事认真而已。”海老爷一张嘴,谭伦就意识到事情坏了,谭大人曾天真的以为,只要是自己亲手提拔的干部,自然就属于清流阵营的一员,可听海老爷话里话外的意思,他这顶多就算一个立场偏左的党外人士罢了,而且眼瞅着还跟清流渐行渐远,当然用海老爷自己的话形容就是“我海瑞无党”。
海老爷的后面的话其实是绵里藏针,当初要不是谭伦包藏祸心,海老爷在南平县再干两年教育局长就可以平安退休,舒舒服服回家伺候老娘了。结果硬是被谭大人忽悠来了淳安当炮灰,以命相搏、九死一生,好几次都差点让海老夫人白发人送了黑发人,这才叫真正的前车有鉴呢。说句实在话,海老爷算是为清流死过好几次的人了,本来他也不欠清流什么,从今往后海老爷只凭自己本心做事,凡事不问能不能,只问该不该,别说区区赵贞吉、谭伦了,就是道长亲自下场忽悠,海老爷照样给他当面怼回去。
海老爷转头瞟了一眼瞠目结舌的谭大人继续说道,“郑泌昌、何茂才以及他们的前任官员,仅在织造局沈一石一处,贪墨受贿就达几百万之巨!还有田土赋税、盐铁课税,还有运河堤坝工程,查起来贪墨者更不知多少!不错,他们都是严党的人,不止浙江,两京十三省还有更多这样的人,他们为什么就能够二十多年肆行贪墨而愈贪愈烈?就是因为在他们的前面还有更多挥霍无度之人!从大明朝开国至今,亲王、郡王、皇室宗亲遍于天下,按照规制,一个亲王一年就要供禄米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锦缎四十匹、纻丝三百匹、绢五百匹、纱罗一千匹、冬布一千匹、夏布还要一千匹,其它各种开支更是不胜繁举。你们算过没有,一个亲王耗费国帑便如此之巨,那么多的皇室宗亲耗费的国帑又是多少!这些皇室宗亲、宫中宦官、各级官吏,所兼并之田庄占天下之半皆不纳赋,小民百姓能耕之田地不及天下之半却要纳天下之税,这更是人人皆知人人不言。”讲道理海老爷你跑题了,谭大人找你聊的是改供词的事儿,供词能改你就改,不能改你就说不能改,你给谭大人东拉西扯聊了这么多乌七八糟的玩意儿,这算怎么回事儿呢。
(二百九十三)海青天的决断(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四集
谭大人的忽悠还算就事论事,也比较能接地气,从始至终都是紧密围绕倒严这一终极目标,从技术性和实用性角度出发,试图做一些改良和修正;海老爷的忽悠则纯粹属于漫天鬼扯,满嘴的统计数字,满篇的宏大叙事,满腔的理想与热血,就差写个PPT,给谭伦和王用汲做个prsentation了。把海老爷的presentation简单归纳一下,大明朝的问题主要有两方面,其一是道长,老人家独治天下四十余年,满脑子装的都是个人享乐主义,纵欲无度却又毫无节制,道长充分发挥了模范先锋带头作用,绝对的权利导致了绝对的腐败,上梁不正下梁歪,最后搞的大明朝乌烟瘴气,两京一十三省几无一尺净土;其二是税收制度,皇室宗亲、官员士绅全都不纳税,全部的财政压力统统都压在小民百姓身上,土地兼并还愈演愈烈,本来生产力水平就极其有限,再加上扭曲的生产力关系,除非把道长换成雍正,把裕王换成十三爷,把徐阶换成张廷玉、把赵贞吉换成李卫,把海老爷换成田文静,直接搞官绅一体当差纳粮的新政,否则根本无解。
大明的税制问题直到大清雍正登基推行新政后,总算解决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把原来老朱家的皇室宗亲换成了满洲八旗子弟,一样无解而且每况愈下,直到辛亥革命一声枪响,这个困扰封建王朝几百年的问题才算寿终正寝。极度扭曲的税收制度,早就成了大明的系统系风险,人人皆知却人人不言,等有朝一日积重难返、风险爆发的时候,这就是妥妥的“灰犀牛事件”。变法改制这种事,君主不支持根本没法搞,既得利益集团的反扑从来不容小觑,别说区区一个海瑞了,就是让商鞅原地满血复活,最后也还是个车裂的下场。别说徐阶这样坐拥良田万顷的大地主了,就是清流良心王用汲同志,家里也有几百亩田地,张居正都非相乃摄了,他也只敢搞点《一条鞭法》这样的擦边球。唯有雍正这样的狠人,才能用霹雳手段逼着这群达官显贵纳粮当差,所以说“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的也还是有好处的。
海老爷的这段话很长,洋洋洒洒数百字,谈吐之间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就拿浙江而言,每年存留粮米六十二万九千石,可供给皇室宗亲府衙禄米却要一百二十三万石,以两年存留之粮尚不能供皇室府衙一年之禄米。北方俺答年年侵犯,东南倭寇年年肆虐,危及天下,可将士军饷粮草却要东挪西凑,这些事请如果只参劾严嵩、参劾严世蕃,能够说得过去吗?像谭大人所言,历来参劾严党者都因牵涉皇室反罹其祸,我看恰恰相反,就是因为他们只敢参严不敢直言天下之大弊,才使得严党能够藏身大弊之后肆行贪墨而不倒,天下大弊不革,倒了一个严党还会再有一个严党!严党要参、皇上要谏,致君父为尧舜,免百姓之饥寒,‘君为轻,社稷次之,民为重’,这样的道理我不明白为什么就不敢向皇上进言?”
直到此刻,海老爷总算是图穷匕首见,终于把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倒严只是捎带手的事儿,海老爷他要给道长进谏,不仅要革大弊,还要教道长做人。海老爷看的很明白,像清流搞的这种反贪官不反皇帝的把戏,除了满足部分人升职加薪的愿望外,于国于民于事无补,根本没有任何意义。长江、黄河本就是同源之水,何况贤与不贤也由不得他们,只要圣明天子还端坐在龙椅之上,人人皆可成魔、人人皆是严党,空谈倒严无异于负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老朱家这一大群穷亲戚,不但不纳粮,每年还要从朝廷领走天量的补贴,连小阁老都忍不住抱怨,这天下大半的钱粮都进了他朱家的口袋。道长临终时亲口对裕王说过,仅楚王一人的田地就有一百四十五万余亩,按照30石粮食一亩田、一石粮约等于一两白银去估算,折合白银4350万两。这笔钱大概是什么概念呢,要知道崇祯额外加征的三饷,每年才不过多收了两千余万两白银,光楚王手里这点田地,就足够崇祯多烧两年的了,所以说真正能坑死姓朱的,估计也只有姓朱的了。
(二百九十四)海青天的决断(中)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四集
严党要参、皇上要谏,只不过道长他老人家确实不是当尧舜的材料,安静地做个纵情声色犬马的独夫民贼,它难道不香吗。至于什么“君为轻,社稷次之,民为重”的道理,这种话打老祖宗朱重八那里就不曾听进去过,当然海老爷你要是铁了心非要拿垃圾话去哔哔道长,也没人拦得住你,自己去学周云逸就好,可千万别连累兄弟们一起遭殃。海老爷一番话说完,眼角余光扫过沉默不语的谭伦和坐立难安的王用汲,整理了一下激动的心情,郑重其事地说,“谭大人说我偏激,这就是我的偏激。请谭大人将我的这番话转禀赵中丞,也可以转禀裕王、徐阁老、高大人、张大人。倘若因此获罪是我海瑞一人之罪,与你们皆无干系,我海瑞无党!”
谭伦刚才说海老爷偏激,海老爷这回还就破罐子破摔,偏激到底了,同样是革职罢官、抄家杀头,海老爷横竖就一条命,与其浪费在倒严上,还不如拿去跟道长死磕呢,小打小闹没意思,要搞就找最大的那个搞,索性贪官皇帝一起反了,就照着道长的老脸狠狠地招呼。海老爷是个实诚人,知道自己要干的是作大死的事儿,所以提前让谭大人挨个给幕后的大佬们打个预防针,甭管大佬们是什么态度,海老爷就打算这么干了,如果不小心给各位大佬惹了麻烦,海老爷也只能表示遗憾。当然海老爷也有他狡黠的一面,前面故意点了一大串儿大佬的名字,后面又轻描淡写的强调一句,“倘若因此获罪是我海瑞一人之罪,与你们皆无干系”,这就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了。
是不是海老爷一人之罪、与诸位大佬有没有干系、海瑞身后到底有没有人指使、是不是真的无党,这事又不是海老爷自己说了就能算的,最后结论怎么认定,还不是得听道长的。海老爷确实无党,可提拔海老爷的谭大人有党,还有那些在海老爷背后默默提供无偿帮助的好心人,人人皆有党、人人皆有干系。所以海老爷如果真的因此获罪,诸位大佬要不要像救越中四谏、戊午三子那样全力出手拔刀相助,大佬们自己掂量着办吧,海老爷只是点明利害关系罢了,可从没开口要求过什么,这才是真正打断骨头连着筋,根本没办法切割干净。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海老爷终于结束了他激情洋溢的presentation,谭伦黑着脸站起身,强压住自己口吐芬芳问候海老爷一众先人的冲动,冷冰冰的说道,“既然这样我就不多说了,还是那句话,我谭纶举荐了你海瑞,终生不悔”,说罢转身拂袖而去。所谓的“终生不悔”大概算是谭伦最后的倔强了,此刻的谭大人怕是肠子都悔青了,倒严尚未成功清流仍需努力,倒严一年不成可以两年,两年不成可以三年,三年不成说不定严嵩自己就寿终正寝了,但谭大人的命只有一条,于公于私、孰轻孰重,不言而喻。谭伦作为清流的核心骨干,又是一个时常标榜“事可从经,又可从权”的正人君子,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契约精神。谭大人本来答应过赵赵巡抚,说好了“今年五月毁堤淹田的事情,就一个字也不能问”,结果看完何茂才的供词,立刻反水表态说,“我看何茂才这份供词,可以立刻呈交朝廷”,完美地诠释了道长对孙子万历说的那句话,“任何人答应你的事都不算数,只有自己能做主的才算数”。
在倒严的大义面前,谭伦毫不犹豫的从了权,果断地抛弃了赵贞吉,连一声招呼也来不及打。谭大人当初答应赵巡抚,是因为郑泌昌、何茂才必死无疑、杨金水已疯而胡宗宪要保,只有海老爷这种南蛮才会想着去给毁堤淹田翻案,对谭伦而言,什么替天行道,什么还老百姓一个公道,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提不起半点兴趣,翻了案不但没有半毛钱奖励,还会得罪道长跟吕芳,没有十年的脑血栓根本干不出这种事来。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海老爷让何茂才供出了幕后主使严世蕃,毁堤淹田的性质也随之而变,把替天行道换成了清除奸党,忧国忧民的谭大人立刻感受到了内心深处那股充满了野性的呼唤,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谭大人的满腔狗血仍未冷,恨不得立刻跳出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这大概就是谭大人反水前后的心路历程吧,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古人诚不欺我也。
(二百九十五)海青天的决断(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四集
谭伦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供词不改便不改吧,倒洗澡水不能把孩子一起倒了,严总是要倒的,供词也是必须要呈送朝廷的,至于海老爷,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谭大人自顾尚且不暇,哪有时间去为友谋身,何况姓海的这厮也不再是朋友了。前不久海老爷还在淳安给谭伦提鞋,如今二人却已是貌合神离、形同陌路,“何处无月,何月不照人,只无人如我二人也”,这就叫一语成谶。供词必须呈送朝廷而且一个字也不能改,怎么跟赵贞吉和锦衣卫博弈这是谭伦要操心的问题,北京那边也要尽快把消息送出去,让裕王等大佬早做准备,谭大人眼下能做的便只有这些了,剩下的就是听天由命了。
看着谭伦的背影渐行渐远,满眼惆怅的王用汲无可奈何地自嘲道,“刚峰兄呀,刚峰兄,你这么做,弄得我也得找人托孤了。”王用汲知道自己这回是摊上大事了,口供是海老爷审的、自己亲笔录的,海瑞也许无党,但很明这厮至少还有一个帮凶,早知现在何必当初阿。王润莲原本以为自己是在帮淳安、建德的老百姓讨一个公道,等上车了才发现,海老爷其实也是挂着羊头卖狗肉,替天行道不假,但最主要的还是跟天子撕哔。王用汲也很无奈,自己等于是被忽悠着就上了梁山,而且还是既反贪官又反皇帝的梁山,本以为是聚义厅改了忠义堂,没想到进了忠义堂是要当闯王的。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家里还有不少托妻献子之类的事要提前安排,王用汲也闪人了,屋里只剩下海老爷一人,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月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镜头一切已经是数天之后的黎明时分,吕芳坐着一顶四人抬的小轿,急匆匆地赶到了司礼监门口,吕芳兀自下了轿,一脸的气色不善,扫了一眼周围便开口训斥,“还点着灯干什么,是不是打量着宫里有花不完的钱,有你们讨饭的日子,黑地儿里待着去!”周围人赶忙跑去熄灯,吕芳发了一通无明业火,整理了下心情,这才迈步走进司礼监。郑泌昌、何茂才的供词已经到了北京,而且是一审、二审的两份供词一并送来的,现在就摆在司礼监的大案上。要是能拦朱七肯定就拦了,可惜有些事连锦衣卫也拦不住,该来的迟早要来,朱七能做的就是赶紧给道长和吕芳这边递消息,让宫里早做准备。朱七给道长、吕芳递消息,谭伦给裕王、高拱、张居正递消息,赵贞吉给徐阶递消息,胡宗宪给严嵩递消息,供词还在路上,可海老爷的一番壮举却早已上了热搜,接下来就看北京的几位大佬如何见招拆招了。
吕芳伏在案上,借着烛光仔细地看着供词,陈洪、黄锦四人早已看过供词,安静地垂手站在一旁,片刻之后吕芳呼吸有些凝重,一只手不自觉地摸向了桌边的茶碗,黄锦赶忙端起茶碗双手递了过去。只见吕芳抓起茶碗用力地朝地板上砸去,“叮”的一声砸了个稀碎,随即吼了一嗓子,“浙江到底要干什么!严嵩、徐阶到底要干什么!”眼瞅着干爹吕芳动了真火,一肚子幸灾乐祸的陈洪忍不住跳出来火上浇油,“要咱们五个人的头嘛,杨金水已下令抓了,尚衣监、巾帽局,还有宫里好些人都在查办了,他们还想把事情往宫里扯,往皇上身上扯,大不了把宫里这十来万人都砍了头嘛。”杨金水是吕芳亲自派去浙江的,毁堤淹田扯出了杨公公,吕公公自然也脱不了干系,弃卒保车不行就要弃车保帅,还不行就只能弃帅保王了,宫里十万颗人头也好,司礼监五颗人头也罢,这都是虚的,真要砍头,吕芳、杨金水的两颗头就足够了,陈洪这边还天天盼着吃席呢。
陈洪话音刚落,站在他身旁的秉笔太监也忙着煽风点火,“前边在打仗,国库里又空着,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还要这样斗阿。严阁老、小阁老他们就算做得不像话,可现在还得靠着他们在前边顶着,已经拿郑泌昌、何茂才他们开刀了,还要查什么毁堤淹田,查什么井上十四郎,这样赶尽杀绝,你把胡宗宪也扯进来,浙江的仗还打不打了!”所谓的片汤话就是如此,啰里啰嗦、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仔细听下来除了发泄情绪,半句有用的话也没有。如今供词都摆在桌子上了,这位公公现在还搁这发牢骚,除了给干爹吕芳心里添点堵,锤子用没有,明摆着就是配合陈洪,有意无意的说着风凉话,幸灾乐祸地看着吕芳在火上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