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大明王朝1566》

  (三百零四)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终)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四集

  这边三位大佬终于共饮了一坛花雕酒,严嵩府邸内宾主尽欢,自不必说,话分两头再来聊聊精舍道长这边。画面一切,只见黄锦左手提着一个松木做的洗脚盆,右手拎着一通热水,迈着小方步走进了精舍,此时响起了画外音,隆重介绍了一番道长私人订制的洗脚盆。据说洗脚盆一律用刚刨好的松木板做成,既不上漆也不抹油,因为道长喜欢闻热水倒进松木时透出的松香,而且一个木盆只用一次,原著中写明这些用过一次的木盆,都被道长赏给了其他宫务员。宫里毕竟养着十万宫务员呢,道长就算每天泡三回脚,把一双脚都泡出脚气来,这松木洗脚盆也做不到人手赏一个,也算薪火相传、物尽其用了。至于说喜欢闻松香味,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过于离谱的癖好,至少比那些痴迷于品尝原味丝袜的变态强多了。

  黄锦缓缓地把热水倒进木盆,朝着殿内轻轻唤了声,“主子,洗脚了”,道长站在不远处的帷幔下,嘴角挂着一丝莫名地笑,缓步走到榻前,瞥了一眼弯腰倒水的黄锦,黄锦谄媚地拖着长音喊了声,“主子,松柏常青,松香味要起喽!”说罢把洗脚盆推到了道长脚边。道长坐在榻上,伏下身对着木盆用鼻子狠狠地吸了口气,然后坐直身体由着那股气息在体内酝酿一番,再吐出一口浊气,反复几次待松香味散尽,黄锦跪在木盆边说了声“主子,咱们热脚喽!”,伸手握住道长递来的双脚,轻轻脱去鞋袜闻了一下,故作嫌弃地调侃道,“主子,有味!”道长板着脚闻了闻,明知道是个烂梗还是十分配合地问了一句“什么味”,黄锦挤眉弄眼地陪笑道,“主子是仙体,那自然是仙味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再烂的梗也能博君一笑,道长莞尔一笑轻轻用脚点了点黄锦胸口,跨了句“好奴才,你这张巧嘴。”

  其实卸下九五之尊、圣明天子、半仙之体的伪装,道长也是个普通人,喜欢享受生活、喜欢被人捧着臭脚拍马屁、喜欢跟亲近的人开两句玩笑,还有一点自己另类的小癖好,只不过这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敢与道长日常调笑两句的,怕也只有吕芳、黄锦这俩位体己人了。道长任由黄锦搓弄着自己的一双玉足,双眼微闭舒适地躺在榻上,一语双关的说了句,“合适!”这两个字也可以理解为“何事”。黄锦仿佛没有听懂这句话,低着头殷勤地帮道长洗脚,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吕芳大清早去请严嵩、徐阶喝酒,吃着早茶喝花雕,事出反常必有妖;黄锦这边也一样,诸位见过有谁是大清早起了床,第一件事就跑去做足疗的嘛,打从黄锦拎着洗脚盆进来的时候,就明摆着是告诉道长司礼监出事了,还是那种不方便直接说出口的事儿,朝夕相处了四十年,吕芳的心思道长自然一眼就能看明白,所有的不合情理,最后都是合情合理,不是嘛。这天下根本就没有人可以闭塞道长的言路,严阁老不行、吕公公更不行,海老爷这份供词写了些什么,何时从浙江发出来的,又是何时进的司礼监,道长其实都知道。道长最忌讳的就是底下人有事瞒着自己,明明心里什么都清楚,但却偏偏要从底下人的口中再听一遍,领导的考验无处不在,这就叫伴君如伴虎。

  既然黄锦不肯主动说,那就只好换道长抛砖引玉、引蛇出洞了,道长抬起头怡然自得地目视前方,忽然没来由的问了一句,“黄锦,古人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你们扬州有什么好?”黄公公你可注意点,你老家扬州离着杭州可就不远了,道长这是故意在下套呢。黄锦不疑有他,轻车熟路地继续玩梗,一边搓脚一边随口说道,“主子这是在明知故问呢!”道长耐着性子意有所指地反问,“掌嘴,朕怎么是明知故问呢?”明知故问这一招也算是道长看家的本领了,尤其用来对付一些心里有鬼、自作聪明之人,那真是屡试不爽。黄锦心里想着帮干爹吕芳拖足两个时辰,自然要变着法子的用烂梗哄道长他老人家开心,得意地笑着回答“不是扬州人,谁敢搓主子这双天下第一脚啊?”道长颇为捧场地笑了几声,又跨了一句,“好奴婢,你以为这是在夸朕呢,你这是在夸你自己呢。”道长是个明白人,底下人拍的马屁照单全收,听完之后还不忘点评两句,确实是个难伺候的主儿。
  (三百零五)预判了你的预判(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四集

  跟着道长这样的领导做事,一定要学会守诚藏拙,最忌讳的就是卖弄聪明,冯保在第一集犯的就是这条忌讳,只不过被吕芳一番神操作给安排去裕王家里做了育儿嫂,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可惜陈洪没有这个命,自以为木秀于林、智计无双,一顿操作猛如虎,还兴冲冲地跑去除芳草,其实就是个悲催的工具人,被道长跟吕芳轮番玩弄于股掌之中,下场早已注定,妥妥的非死不可。接着说回黄锦,道长那一句说的究竟是“合适”还是“何事”,黄公公是真的听不懂嘛,怎么可能听不懂,黄锦只是做人实诚,可不代表人家傻。何况干爹吕芳嘱咐他的原话是“活儿越细越好,好给我腾出两个时辰,别让主子叫我”,黄锦的任务只是帮吕芳拖时间,不是要瞒道长,因为根本就瞒不住,无论是大半夜去道长窗户底下学鸟叫,还是大清早拎着木盆给道长做足疗,这本身就是在给道长发暗号,事出反常必有妖,黄锦就差直接用摩尔斯电码敲S.O.S了。

  吕芳从来没想过要去瞒着道长干点什么,但今早这顿酒吕公公必须先斩后奏,等黄锦拎着洗脚盆去给道长报信的时候,吕公公已经进了严阁老的后门了,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再说。就算陈洪一时良心发现或者脑子抽筋了,没有抓住时机去背刺老干爹,那些盯着严嵩、徐阶的眼线一样会去给道长告密的,所以吕芳的布局本就是一手明牌,除了陈洪大家都能看的明白,最多就是利用黄锦打了一个时间差罢了。对黄锦而言,自己的任务很简单,道长不问自己不说,尽可能把活儿做细点,为干爹拖一拖时间;如果道长开口问了,自己要找个合适的时机,隐晦地把事情点出来,最好是欲盖弥彰、不露痕迹地旁敲侧击,让道长自己发现杭州的问题。

  道长嘴上问的是扬州,心里想的却是杭州,黄锦嘴边挂着笑,似是得意又似是无心般地随口答道,“奴婢的老家确是好地方,都说天子富有四海,可是像奴婢的老家,还有南京啊、杭州啊、苏州那些天堂般的地方,主子万岁爷竟然连一处都没去过,奴婢都替主子委屈。”上一次替道长感到委屈的还是吕芳,有人打着织造局的旗号去买灾民的田,吕公公故意让道长瞧见自己偷偷地抹眼泪,反手就给小阁老点了一炮儿。如今又轮到黄锦来替道长委屈了,熟悉的配方一样的套路,这父子二人翻来覆去都是同一手儿。先是道长语带双关的问“何事”,黄锦假装没听懂,然后道长又莫名其妙地说起了扬州,于是黄锦答非所问地故意提了一嘴杭州,还别有用心地强调说道长没去过,替主子感到委屈。主仆二人互相演了半天,隔空打了好一会儿的哑谜,这才算是说到正题上。

  好不容易把话题引到杭州了,终于可以聊聊正事了,道长瞬间收起了笑容,犀利的眼神盯着黄锦看了片刻,吓的黄锦一阵心虚,忙不迭地说道,“奴婢真该掌嘴了,主子万岁爷又要管着大明的江山,又要修长生不老之道,那些地方都是他们俗人玩的,咱们万岁爷不稀罕。”道长稀不稀罕这些三俗玩意儿暂且不论,谁规定说管着大明江山、修长生不老之道的同时,就不能玩那些三俗的东西了,作为大明天字第一号时间管理大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越是三俗越要玩出新花样,哪怕差点被手下宫女勒死在自己床上,道长也势必要将三俗贯彻到底,这就叫活到老,玩到老。道长对黄锦的话充耳不闻,冷冷地盯着黄锦沉声问道,“杭州那边最近有消息吗?”黄锦抬起头瞄了一眼道长,心中默默斟酌了片刻,方才小心翼翼地轻声说,“听说有赵贞吉和谭伦审郑泌昌、何茂才的两份供词,司礼监正在归置呢,等归置好了便会呈奏给主子。”

  黄锦这番话说的吞吞吐吐、语焉不详的,供词在司礼监的办公桌上摆了半宿,自己看都看了还需要听别人说嘛,一共就那么几页纸,还能怎么归置,总不能亲自动笔把供词内容给改了吧。郑泌昌那份供词勉强还能归置归置,真正要命的是何茂才那份,按吕芳的布置,算上一来一回的时间,没有个十天半个月,这几页纸根本归置不完。黄锦做贼心虚地低着头,心不在焉地揉搓着道长的一双玉足,道长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黄锦,意有所指地点了一句,“两份供词有什么好归置的,谁在归置啊”,这是在问黄锦,你们在朕背后搞的什么飞机,赶紧从实招来。
  (三百零六)预判了你的预判(中)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四集

  既然道长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黄锦很自然地就把陈洪给抬了出来,说了声“今日是陈洪当值,应该是陈洪在归置”。道长的问题黄锦能答却偏偏避而不答,还刻意把一个有跳反前科的二五仔给推了出来,人为的给陈公公创造了一个背刺老干爹的绝佳机会,黄锦明显是要帮吕芳卖个破绽出来。陈洪就如同一个并不怎么高明的刺客,自诩为阴影中的杀手,其实专业水平也就稀松平常,还一直被吕芳跟耍猴似的牵着鼻子走。陈公公干的事儿就跟荆轲刺秦王差不多,一切都是别人暗中策划好的,所谓的刺王杀驾本就是一场真人秀,何况陈公公的水平怕是连一旁战战兢兢的秦舞阳也比不上,难怪道长打从心底里就瞧不上这厮。道长猛地把双脚提起来踩在木盆边上,阴着脸有些烦躁的喘了口粗气,吩咐道,“立刻把陈洪叫来。”黄锦不说,自然有人说,陈公公请开始你的表演。

  道长收起了刚才泡脚时满脸的轻松惬意,摆出一副高高在上、天威难测的表情,霸气侧漏地半躺在蒲团上,眯着眼打量着跪在眼前的陈洪,静静地等着回话。陈洪在地上跪了有一阵子了,强压着内心的忐忑与激动,眼睛止不住地滴溜溜乱转,这一次汇报工作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被刺老干爹这种事,若是干成了便是新老交替、一步登天,从此走向人生巅峰;若是干不成,干不成就干不成呗,反正干爹都开始叫自己“陈公公”了,就算自己不先发制人,吕芳也未必能放过自己,反正破罐子破摔左右也没差,索性豁出去了,人生难得几回搏,爱拼才会赢,先轰轰烈烈干它一票再说。道长颇为不耐烦地沉声说道,“不回话那就不用回了,滚犊子吧”,陈洪这厮你当自己是黄锦、杨金水嘛,在道长面前还扮起忠臣孝子来了,这时候该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没点哔数吗,道长给你三分颜色,你还真打算开染坊嘛!

  “滚犊子吧”这句粗话就好像催化剂一般,让陈洪彻底下定了决心,忙不迭地说道,“回主子万岁爷,奴婢这就回话,如实回主子的话,只是望主子体谅老祖宗,也是一片苦心。”陈公公端的是个敞亮人,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具体事儿还没说呢,张口就对着道长先使了一个伦理哏,苦心不苦心的单说,作为老祖宗的干儿子,陈公公你自己这便宜也没少占啊!大清早谁都有点起床气,杭州的供词本就让道长心情欠佳,再加上陈洪用伦理哏故意拱火,道长直接甩了脸子大发雷霆,“谁的老祖宗!谁家的老祖宗,我大明朝只有太祖、成祖才是老祖宗,你们哪又找来个老祖宗啦!”小人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对人不对事,话里话外都夹带着私货,挑拨离间更是行家里手,事儿还没开始说呢,道长这怒气槽就已经攒满了,相当于帮陈洪先叠了一层buff。

  陈洪这一波伦理哏的先手,嘲讽的效果直接拉满,道长很生气,陈公公很满意,满脸挂着不知所措的惶恐,内心却早已笑开了花,磕头如捣蒜忙不迭认错,“奴婢糊涂,奴婢混球,奴婢这就将这张臭嘴给撕了!”说罢伸出双手开始用力撕自己这张巧嘴,做戏自然要做全套,弄点皮肉伤出来正好演一出苦肉计。道长嫌弃地瞥了一眼用力撕嘴的陈洪,似乎是对自己刚才发的那通无明业火不甚满意,明明是道心圆满的忠孝帝君,竟然被眼前这么个杂碎玩意儿给演了,三言两句就被挑动了真火,还是修行不够道心不稳啊,道长平复了下心情耐着性子说道,“不要装了,吕芳怎么跟你们说的,都瞒着朕在干什么?”逼是一样的逼,装上见高低,陈公公撕嘴的力道是不小,只可惜手法太低级,道长完全没兴趣搭理他,就想知道吕芳今天早上到底出宫去干什么了。

  陈洪抬着头一边用眼偷偷打量着道长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地答道,“回主子万岁爷,浙江八百里加急递来几份供词,吕芳只让奴婢将谭伦、赵贞吉的供词呈给主子,还有海瑞、王用汲审的那两份,他自己带着去见严嵩和徐阶了。”说到一半陈洪向前紧爬了几步,从袖口中掏出一份供词递给了道长。吕公公出门前只说自己要把供词拿给两个人看,人家可没说这两位是谁,说不定是去找高拱、张居正了呢,陈公公你人就坐在司礼监写急递,究竟是哪只眼睛看见吕芳去见严嵩和徐阶了,这情报工作做得还挺扎实的嘛。
  (三百零七)预判了你的预判(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四集

  道长根本就没有看陈洪递过来的那份供词,更没有问吕芳带走的那份供词里,具体写了些什么内容,剧中的这个细节分明是在暗示各位观众,供词的内容道长其实早就知道了。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陈公公本就是个半吊子的水平,此时脑子里想的还全都是放手一搏、升职加薪之类的美事,自然看不清眼前的局势,连坐在司礼监写急递的陈洪都知道吕芳去找两位阁老喝酒了,凭什么坐在玉熙宫泡脚的道长会不知道这事儿。不妨再往深了想一想,同样一个问题,黄公公避而不答,道长不追究,为什么陈公公不回答,道长就让他直接“滚犊子”呢。这里需要再强调一遍,在大明只有道长不想知道的,没有他不能知道的,无论是海老爷的供词,还是三巨头的酒局,甚至是那两个半杯和一个满杯的花雕酒,在道长眼中都是明牌。

  有些事明明心里全知道,但却偏偏要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堂堂的圣明天子、忠孝帝君,行的必然是光明正大之道,自然不可能暗中派人去监视自己的股肱重臣,能干出此等阴谋诡计的,也只能是陈洪这种阴险狡诈的魑魅魍魉。陈洪虽然是个阴险小人,但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尤其像告发、检具、写匿名信之类的骚操作,就非常符合陈公公平时的人设,陈公公不张嘴,道长又怎么能名正言顺、合情合理地知道,三巨头背着自己跑到严嵩家里喝花(雕)酒了呢。说句实在话,陈公公你这张嘴也是该撕一撕了,你以为你只是背刺了吕芳一人嘛,你确定剩下那两位阁老对你这种告密行径就没点什么别的想法嘛,不信过几天你再去内阁值房找徐阁老谈谈心,看看人家搭理不搭理你。靠着一套操作同时得罪了三位大佬,陈公公你这妥妥是被道长当枪使了阿,借吕公公的话形容就是“找死也不是你这么个找法”,难怪陈公公身体这么硬朗,还楞是能走在了裕王前面。

  听完了陈洪的话,道长神色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心里默默盘算了片刻,脸上隐隐浮现出一抹凝重,用略显浮夸的语气叹了一句,“好哇,三个人联手瞒朕了。”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人家老哥仨这会儿估计刚把酒给倒上,道长你就收到消息了,这还瞒个锤子阿。真想瞒着道长做点什么,自然是要法不传六耳的,还得提防着隔墙有耳,像吕芳这样把严嵩、徐阶同时找来,三个阵营的大佬共聚一堂,大大方方开席的,还能有什么秘密可言,就差事后召开个记者招待会,当众宣布《三方一致决定重审浙江一案》的联合声明了。道长伸出一根微微颤抖的手指点向陈洪,用略显浮夸的演技,生硬地诠释了一个惨遭下属背叛的领导,此时应该有的表情,沉声问道,“吕芳都叫你们怎么做?”陈洪不疑有他赶忙答道,“回主子,吕芳叫奴婢用司礼监的急递,连同另外两份供词发回浙江,命赵贞吉另外弄两份供词,再呈给主子看。”

  吕芳不愧是跟在道长身边四十年的亲密战友,关键时刻能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把道长挡在自己身后,一边不动声色地化解浙江的危机;一边还要安抚住严嵩、徐阶两位大佬,让两党的好战分子稍安勿躁,先别急着抽刀砍人;最后还顺手给自己卖了个破绽,犯了个是男人都会犯的错,打算背一个不大不小的处分,躲到外地避风头去。吕芳这一整套操作下来,堪称行云流水、天衣无缝、化腐朽为神奇,唯一的遗憾就是错算了如bug一般的海老爷,就连道长都忍不住由衷地赞一声,“好办法,好办法,就照他说的去做。”跪在地上的陈洪不禁愣了一下,一脸懵逼地以为自己听错了,这道长怎么还夸起干爹来了,剧本怕不是拿错了吧,战战兢兢地小声试探着说,“奴婢,奴婢万万不敢。”

  陈洪这人也是端的有意思,你要说他胆子小吧,他不但敢背刺老干爹,还敢当面沾道长的便宜;可你要说他胆子大吧,道长和吕芳俩人亲口吩咐的事儿,他这会儿反而还万万不敢了。说穿了,还是格局不够外加自作聪明,陈洪根本就摸不清道长的心思,犯了和冯保一样的幼稚病。像陈公公这种水平,也就能干点阴险小人的传统业务,道长真要派他去干点正事,一准儿办的满拧,不信咱们后面慢慢看。
  (三百零八)预判了你的预判(终)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四集

  道长现在看见陈洪就觉得膈应,这心里的火蹭蹭地往上冒,忍不住又吼了一声,“朕叫你敢!朕跟你说的话,你一个字也不要露出去。就按吕芳说的去做,听明白没有?”,所以说跟聪明人说话省心,跟蠢人说话费心,跟自作聪明的人说话纯属闹心。听吕公公的话别作妖,就这么个简单的指令,道长反复嘱咐了陈洪两遍,最后还特意问了一句“听明白没有”,可见道长对陈公公那口是心非的执行力、还有天马行空的作妖能力,是有多么的不放心。陈洪答了声“奴婢遵旨”,抬头瞄了一眼道长,暗自掂量了下自己刚才扎的针还有道长的一系列反应,寻思着老干爹这次怕是真的凶多吉少了,随即嘴角含着笑,心满意足地起身告退,道长坐在原地不屑地看着陈洪的背影,心里不知在盘算些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鸷。

  快到午时了,吕芳拖着疲惫的身体堪堪赶回司礼监,这大概算是吕公公职业生涯中最费心劳神的一场酒局了,吕公公先是斟酒、后是劝酒,摇唇鼓舌、口沫横飞,苦口婆心、好话说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总算是哄着两位阁老同饮了道长这杯酒。吕公公忙活了半天才发现,严阁老家的早茶,自己是一口也没顾上吃,这眼瞅就到中午了,血糖明显偏低,不由得心头兀自一阵狂跳。身心俱疲的吕芳缓缓走进了司礼监,轻轻摘下帽子,黄锦急忙端起一个的铜盆跟了上去,似乎憋了一肚子话急着要跟干爹说,偏偏陈洪等人就站在身后,黄公公眼中透着焦急却又无法言明,只能轻轻唤了声“干爹”,一边递上铜盆,一边用力地对干爹使着眼色。吕芳不慌不忙地把手伸进铜盆洗了洗,轻描淡写地问了句,“主子那边怎么样了”,黄锦没有接话只是扭头冲着陈洪望了望,吕芳心里顿时有了底,这才看了一眼屋里的众人,装模作样地问了句,“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啊?”

  几位公公都聚在司礼监,主要是为了一会儿吃瓜看戏方便,顺便看看这司礼监的天到底会不会变。陈洪神态自若,一本正经地答道,“回干爹,开始是黄公公伺候主子,不知为何主子问起了杭州的事,叫儿子过去”。吕芳啪地一声把手巾甩回了铜盆,眼中似乎闪过一缕不安,急忙问道,“你是怎么回话的”。陈洪嘴角挂着一抹血迹,不徐不疾地说,“当然照干爹吩咐回的话,主子起了疑,儿子掌嘴发誓,这才平了主子的气。”一旁的黄锦满脸的猴急,远处的陈洪则显得老神在在、胸有成竹,听陈公公话里话外的意思,道长确实是起了疑心,估摸着还发了脾气,吕公公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不置可否地走到了陈洪眼前,仔细看了看陈公公嘴角的血迹,颇为感慨地叹了一句,“你们的差也不好当啊”。

  陈洪正经是个狠人,为了能演好苦肉计,撕嘴的时候绝对是下足了力气的,嘴边这抹血痂怕是吊了个把小时了,一直舍不得擦,就为了让干爹吕芳能看个新鲜。面对吕芳的目光,陈洪似乎有些心虚,毕竟才捅了干爹一刀,这会儿还要当面卖惨,心里确实有点压力,生怕自己那点小伎俩被干爹一眼识破。陈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准备应对吕芳可能的诘难,却没想到干爹根本不关心在玉熙宫发生了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急递写好了吗?”陈洪一瞬间仿佛有些恍惚,下意识地答了句“写好了”,将信将疑地转身取来急递,双手递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干爹您看看还要不要再改一改?”吕芳从容地摆了摆手,云淡风轻地说道,“你写的自然不会错,不用看了”,说罢从袖口掏出两份供词接着吩咐道,“连同这两份供词立刻送浙江吧。”

  陈洪狐疑地扫了一眼吕芳,也不知干爹今天是怎么了,玉熙宫的事问也不问,自己写的急递看也不看,这么大个事儿三言两语就给安排完了,出去喝了一顿酒忽然就变得佛系了,看着也不像是喝高了的样子,真是咄咄怪事。陈洪迟疑着接过供词转身去忙了,一旁的黄锦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干爹今早的行为举止颇为诡异,如今更是连陈洪这厮的鬼话都信了,忍不住出言提醒到,“干爹,这两份供词还是呈给主子看吧。”吕芳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转身用手点了点陈洪,笃定地说道,“不能看,发吧。”陈洪赶忙答应了一声,如释重负般地带着急递走了出去。
  (三百零九)世事洞明皆学问(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四集

  给陈洪安排完了工作,吕芳连头也没回,弓着腰步履蹒跚地走进了里屋,留给几位干儿子一道稍显落寞的背影,那一刻明显能感觉到,干爹是真的老了。吕芳慢慢地坐在榻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冲黄锦招了招手,有气无力地说,“有吃的吗,饿了”。为了给道长遮风挡雨,吕芳殚精竭虑地忙活了一上午,待一切安排妥当了,不由得感到腹中饥饿难耐,在司礼监吃完了这一餐饭,吕公公还要赶去玉熙宫等着接受处分,成年人的世界何来的“容易”二字,无非是知进退,懂得逆来顺受罢了。

  吕芳特意换了一身便服,从容地走进了精舍,瞟了一眼不远处静静打坐的道长,默默地放下手中的茶壶,故意弄出些许声响,让道长知道自己来了。道长慢慢睁开眼,拖着长音不徐不疾地念叨了一句,“修长生,修长生,古来到底有谁是不死之身”,道长其实是个明白人,只不过缺乏最起码的医学常识罢了,打坐、吐纳、炼气、化神、双修外加装神弄鬼什么的本也无伤大雅,可道长你没事闲的瞎嗑什么金丹阿,但凡能管住嘴迈开腿,也不至于才活了六十岁就山陵崩了。道长的逻辑很清晰,既然人终究难逃一死,那么修阴宅显然要比修阳宅重要的多,所以这天字第一号的工程自然要派个信得过且得力的人去监工,吕芳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吕芳低头摆弄着手边的活计,坦然答道,“回主子,远有彭祖,近有张真人,都是不死之身”,所谓的“不死之身”常见于各类影视作品,比如西方的吸血鬼和狼人之类的,吕公公竟把武当掌门人还有八百岁老寿星也抬了出来,明显是在敷衍。作为四十年的亲密战友,彼此之间也没必要拐弯抹角、藏着掖着的,道长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摊牌了,“彭祖不可信,张真人活了一百二十岁,突然没了踪迹,找了二百年仍然没有找到。看来朕的万年吉壤还得抓紧修了。”什么八百岁的老寿星,那纯属扯淡,张真人活了一百二十岁,已经算是医学奇迹了,找了两百年还没找到,估摸着老人家是穿越了。道长自己才活了六十整,也就是张真人一半的水平,尤其是近几年,道长经常觉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再不补充些肾动力,怕是彻底没法双修了,所以这修阴宅的事也是该抓点儿紧了。

  该来的迟早要来,何况还是自己一手安排的,吕芳丢下手边的活儿,站在原地低着头一言不发,脸上闪过一丝怅然若失的表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毕竟是四十多年朝夕相伴的老伙计了,一句话就把人给打发走了,道长心中也颇为不舍,眼神中掠过一抹哀伤,顿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说道,“你是跟了朕四十年的人了,朕的万年吉壤派别人去,朕不放心。把司礼监的事交给陈洪,你今天就去,看看朕的吉壤修得怎么样了。”浙江的事虽然吕芳已经安排妥当了,但没见到重审的供词之前,道长始终还是不放心,树欲静而风不止,单凭司礼监、内阁的两封急递,未必就能压得住底下这群蠢蠢欲动的牛鬼蛇神。杨金水疯了、胡宗宪躲了、吕芳也打发去吉壤了,正所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最后还是要靠道长自己才行,眼瞅着大水要漫了山头,道长又该出手治水了。

  道长是个急性子,上午三巨头才喝过酒,下午就把吕芳派去十三陵报道了,十三陵距故宫大概50公里,连夜赶路的话,第二天一早,吕公公就可以在吉壤吃早饭了。吕芳平复了下心情,面色平静地跪在道长面前,抬起头轻声问道,“启奏主子,是让奴婢就去看看呢,还是留在那里监修工程?”按照吕公公自己的计划,这趟去吉壤也就相当于出了个长差,短则个把月,长则三两个月,等外面风平浪静了,自然还是要杀回来的,苦肯定是要吃一些的,权当是忆苦思甜了。吕公公最后能不能王者归来,还要看道长的态度,面对吕芳赤裸裸的试探,道长斜着眼撇着嘴,用两分嘲讽、三分调侃还有五分无奈的语气抱怨道,“好些事都是你自己做了主算,这还用问朕吗?”道长的意思是,剧本是你吕芳自己写的,该不该回来、什么时候回来,你自己心里没点哔数嘛,都是千年的狐狸,咱俩就别聊《聊斋》了。
  (三百一十)世事洞明皆学问(中)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四集

  道长对吕芳这番自作主张的安排,既有感激、又有埋怨、还有些许的无可奈何,甚至夹杂着一丝寒心。浙江那边出了岔子,危急关头吕芳能够挺身而出,担着天大的干系,以弃车保帅之决心主动出击肉身扛雷,单凭这一腔的挚诚,道长怎么会不感激;今早的事,吕芳明明可以说,却偏偏不说,道长最忌讳的就是底下人有事瞒着他,可吕公公却故意当着司礼监众人的面狠狠卖了个破绽出来,又安排陈洪去告密,一步一步地逼着道长对他出重手进行惩戒。吕公公算盘打的实在是精,既能落个大人情又能外出避祸,还顺手揭露了干儿子的丑陋嘴脸及险恶用心,即使道长发现自己被套路了,也不由得要夸一句“好办法”,不过这心里确实有些拧巴;最让道长无可奈何的是,明知道这是套路,却只能配合吕芳演下去,杀鸡儆猴以儆效尤是必须的,今天道长不狠狠敲打一下这位“老祖宗”,日后手下这群魑魅魍魉,尤其是像陈洪这样的,纷纷上行下效、有样学样起来,都来个先斩后奏、自由发挥,这还得了。

  最让道长寒心的就是,吕芳在这个时候选择了外出避祸,说明吕公公对浙江的案子,心里一样没底阿,说穿了还是对自己这个圣明天子缺乏信心。徐阶是自己喝半杯道长的酒,再喝半杯裕王的酒,吕芳是自己喝一杯道长的酒,再派干儿子去喝一杯裕王的酒,五十步笑百步,这特么不是一回事儿么,真当道长傻嘛。严嵩倒是一心一意只喝道长这一杯酒,问题是严阁老后继无人,严世蕃这厮不提也罢,浙江这个烂摊子就是他鼓捣出来的,胡宗宪倒是不错,可惜他只喝严嵩这一杯酒,道长的酒哪怕是喝个半杯做做样子都不肯,还特么不如徐阶呢。道长手上的事都是操心的事,手下的人全是操蛋的人,每念及此不由得一阵心灰意懒,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阿。

  高手过招点到为止,道长此刻心情欠佳,吕公公马上见好就收,低下头有些不舍地说道,“奴婢明白了,主子的万年吉壤,奴婢一定督着他们修好。”道长闭了眼有些不耐烦地唤了声“陈洪”,早就潜伏在精舍附近的陈公公急忙飞奔到门口,躬身答了声“奴婢在”,此时吕芳迈步出门,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被门槛绊了一个趔趄,陈洪喊了声“干爹”赶紧伸手上前扶了一把,听到门外有声响,道长倏地睁开眼,刚好看见吕芳站立不稳扶着门框的这一幕,一切都是悄无声息却又恰到好处,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赴科举,一代新人换了旧人,虽然只是暂时的。

  憋了一眼吕芳蹒跚而去的背影,道长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仍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道,“传旨,严嵩不是病了吗,那就叫他回家养病去吧。叫徐阶搬到内阁值房来,就让他住在这里,司礼监的印你先掌着吧。”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道长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石破天惊,三大佬早上还在说要共饮道长这杯酒呢,下午就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淋漓尽致地诠释了一把什么叫“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道长的阴宅很重要,所以吕公公去了吉壤监修工程,顺便啃一啃窝头、睡一睡凉炕,一边忆苦思甜,一边反省自己的错误;严阁老的身体也重要,既然身体不适那就安心在家静养,阁老养病期间,谢绝一切闲杂人等、无关人士上门骚扰,尤其是严世蕃这个熊孩子;朝廷的工作更重要,为了进一步提高工作效率,道长决定临时搞一个007工作制,也只能暂时让徐阁老委屈一下,好在内阁值房包吃包住,毕竟都是为了革命工作需要嘛。

  打蛇就要打七寸,出手必须稳准狠,什么严党、清流、司礼监,先把当头儿的那三个给控制起来,剩下一群愤怒中年就成了没头的苍蝇,量他们也翻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退一步来说,如果还有人敢迎难而上,跳出来继续搞事情,那这个幕后主使自然也就浮出水面了,说的就是你,裕王殿下。道长用的是阳谋,俗称引蛇出洞,又叫围点打援,单选题一共就四个选项,道长主动排除了三个错误项,单单留下一个正确项,就看裕王你怎么接招了。裕王蛰伏不动,浙江的案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过段时间道长再把吕芳从吉壤弄回来,接着奏乐接着舞;裕王选择全军出击,道长自然也不虚,忠孝帝君专治各种不服,一辈子打得就是精锐,这时候谁敢冒头,一准就摁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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