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三十)徐阁老出恭(中)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五集
徐阶听见脚步声响,抬头望见陈洪抱着一摞文书款款走来,急忙起身相迎,抱拳拱手打了个招呼,陈洪满脸堆笑,把文书放在案边,便去一旁亲手搬了把椅子摆在徐阁老座位对面。内阁次辅和掌印太监,俩人就这么头对头、眼对眼的贴脸办公,这工作氛围似乎有些过于暧昧了,惊得徐阶连声呼喊,“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陈公公不管三七二十一,心安理得地坐了下去,嘴里还不忘客套两句,“徐阁老,不管怎么说,我都比阁老晚一辈,往后只要阁老在内阁当值,我都过这来批红”。徐阶被陈洪整的有些不会了,一脸懵逼地看着陈公公随手抄起一本公文,看也不看便提起朱笔熟练地写了“照准”二字。徐阶此时也有几分心虚,担心是不是白天自己跟张居正传纸条的事儿被发现了,惹得陈洪搬把椅子座自己对面,搞起了人盯人的贴脸监视。
趁徐阁老愣神的功夫,陈公公又拿起一本公文,还是看也不看,提笔就批,披红这么神圣庄严的环节,硬是被陈公公干出了流水线上拧螺丝的既视感,也是没谁了。正常的审批流程应该是,内阁票拟、司礼监披红,相当于一个经办、一个复核,双人双岗,彼此监督、相互制约。陈洪喜欢怎么披红,那是人家的权利,徐阶管不了,可拜托陈公公你能不能换个地方,就这么当着徐阁老的面儿,闭着眼一通瞎批,这么干合适吗,还能不能给形式主义一个最起码的尊重了。徐阶一时也分不清,陈洪这么干究竟是脑子抽筋了,还是故意在试探自己,也说不准这是道长钓鱼执法的新套路。徐阶盘算了片刻,郑重其事地说道,“请慢,陈公公应该看看内阁的票拟是否妥当,然后批红?”
徐阁老不得不委婉地提醒一句,形式主义该有还得有,现在手机APP上授权那些莫名其妙的协议,至少还得等个十几二十秒才能点同意呢,披红这么大的事,哪怕是装模作样地应付差事,陈公公你好歹看两眼再批也行阿,你这样让徐阁老真的很难做。今晚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可不就是小阁老嚷嚷的那般,他徐阶在内阁真成只手摭天了,到时候就是裤裆里抹黄泥,不是屎也是屎了,这可如何使得。陈洪还以为徐阶在跟自己假客套,眼底含春、嘴角挂笑,满不在乎地说道,“皇上都信得过阁老,我当然也信得过,不管妥不妥当,有担子,我和阁老一起担就是了”。说句实在话,道长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信不过,对徐阶这种喝酒都要分两个半杯喝的墙头草,又怎么可能信得过,要真信得过徐阁老,半年前严阁老就该赐金还乡了。
说来也是巧了,白天张神童才劝过徐阁老,忽悠老人家不负众望勇挑重担;这到了晚上,陈公公又来劝,还扯什么“不管妥不妥当,有担子,我和阁老一起担就是了”,陈公公您说的“担子”和张神童说的“担子”,该不会指的是一回事吧。没什么“妥当不妥当的”,眼下这个局势,只要是个“担子”,徐阁老就坚决不会担,想不到这陈洪比自己那宝贝徒弟还上头,竟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一起担就是了”,现在的年轻人说话都这么狂的嘛,陈公公你确定这担子你担得起?陈洪话里有话、意有所指,听起来荒腔走板,细一琢磨还真有点儿瘆人,徐阶心中暗叹一声,今晚这事儿处处都透着古怪,要么是道长在背后故意设局,试探自己有无二心;要么是这陈洪被杨金水传染了,也患了失心疯,满口胡言乱语,总之先稳一手,说两句片儿汤话,唱唱高调再说。
徐阁老打定主意,摇了摇头一本正经、语重心长地说道,“陈公公,这不合体制。以往内阁严阁老拟的票,吕公公都是会同司礼监,各位秉笔的公公共同核审,这陈公公也是知道的,这样批红,万万不妥。要不我一份一份的念,陈公公听完以后该批红再批红。”说规章制度就说规章制度,徐阁老你好端端的提吕公公干嘛,搬出老领导来压新领导,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再说陈公公也不像是萧规曹随的那块料啊。这么厚的一摞公文,本来三下五除二,几支烟的功夫就能批完的工作量,让徐阁老您这么逐字逐句地念一遍,这怕是折腾到后半夜也批不完了吧。
(三百三十一)徐阁老出恭(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五集
徐阁老话说的客气,但语气中却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与防范,陈公公心中暗自感慨,徐阁老如此一丝不苟、公事公办,归根结底还是信不过咱家啊,念及于此,陈洪放下手中朱笔,用平生最真挚的眼神望着徐阶,拿出十二分的诚恳,推心置腹地说道,“徐阁老,严阁老拟的票,吕公公是每次都叫我们几个一同核审,徐阁老知道,哪一次吕公公也没有改过严阁老的票拟,他们那都是在做过场。皇上现在将内阁交给了徐阁老,将司礼监交给了咱家,咱们就不来那些虚的,共事一君,对主子讲的是个‘忠’字,对彼此讲的是一个‘信’字。我是打心眼儿里信得过阁老,要不,下午晌在门口怎么会挡着严世蕃,只让张居正进来呢。”
现在干点啥事儿不都讲究个仪式感嘛,说句实在话,甭管是混职场还是谈恋爱,这形式主义的事儿根本就避免不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里边的是非曲直,谁又能说的清楚。是不是走过场,大家心里彼此都有默契,也不用急着把话点透,话不可说尽,势不可用尽,凡是太尽,缘分势必早尽。人与人之间最忌讳的就是交浅言深,陈洪越是掏心掏肺,徐阶便越会疑神疑鬼,无它,俩人交情没到那一步,彼此之间根本谈不上一个“信”字,最多是一个“防”字。陈洪最后还点了一下张居正进内阁的事儿,张神童选这个时候进内阁,瓜田李下的,谁还看不出来你们师徒之间那点猫腻阿,真以为把纸条撕碎了就没事了嘛。
陈洪虽然掌了印,但内心却极度缺乏安全感,无论是资历、威望还是水平,自己都与干爹相差甚远,更别提跟道长之间的亲密程度了,道长在气头上,可以一句话把干爹打发走;等道长气消了,自然也能一句话再把他老人家给喊回来,真到了那一天,自己又会是个什么下场,陈洪想都不敢想。陈洪要想把掌印的位置坐稳,光靠道长赏识肯定不行,自己能力水平也有限,思来想去琢磨出一个主意,找一个资历、威望、水平都在线的大佬做盟友,彼此利益绑定、同舟共济,大树底下好乘凉,有什么担子俩人一起挑,彼此之间多个照应,岂不美哉。内臣与外臣结盟这步棋,貌似还挺高明,万历朝张居正与冯保就是这么干的,陈洪也是个急性子,大半夜的跑去找徐阶递橄榄枝,怎料却是热脸贴了冷屁股,“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白瞎了陈公公的一片美意。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结盟这事陈公公明显是操之过急了,首先一条,人家严嵩可还在位呢,徐阶只是个次辅;吕芳也不过是去吉壤出个长差,指不定哪天还得回来接着掌印,这个时候就提前给自己庆祝胜利,真的不怕被打脸嘛。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一代新人换旧人,陈洪和徐阶上位了,掌印太监和内阁首辅结盟,这真的合适嘛,没有了严嵩与严党的制约,司礼监和清流沆瀣一气、同流合污,陈公公你和徐阁老联起手来,这是要打算对付谁呢,你是不是对道长他老人家有什么误解,还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这是《三体》里的一句话,拿来送给陈洪正合适,陈公公你既不懂道长、也不懂吕芳、更不懂徐阶,甚至你连你自己有几斤几两也搞不明白。但这些都不是你生存的障碍,你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先是背刺吕芳,再去拉拢徐阶,最后更是想暗中投靠裕王,行事如此乖张、傲慢却不知收敛,端的是不当人子、取死有道阿。楼主都能想明白的道理,徐阁老又如何看不明白,如果说陪着张居正倒严是蹚浑水的话,那与陈洪结盟就相当于浸猪笼沉江了,实在是让老人家无语的狠。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都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主儿,无知者无畏,只能夸他们一句勇气可嘉无,然后尽可能地躲他们远一点儿。徐阶心中一阵冷笑,拿捏着语气斟酌词句,不动声色地出言婉拒,“徐某深谢陈公公信任。可朝廷的体制,万不能以私相信任而取代,何况徐某现在仍是次辅,只不过因严阁老养病,暂署……”徐阁老话未说完,陈洪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了一声,“阁老” 直接选择摊牌了,“眼下这个局,势阁老还认为自己只是暂署吗?”
(三百三十二)徐阁老出恭(终)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五集
陈公公明明是那么的普通,却又显得如此的自信,好在严格意义上讲,这货算不得一个完整的男人,陈洪当然不会认为自己只是暂时掌印,要是连这点儿盲目的自信都没有,当初也不会毫不犹豫地出手背刺干爹了。眼下这个局面,陈洪判断革命形势不是小好,也不是中好,而是一片大好,于是乎意气风发、自信满满地喷了徐阶一脸毒奶,已经打算跟徐阁老携手并肩,一起弹冠相庆、沐猴而冠了。陈洪这番话是一道货真价实的送命题,甭管是不是一场试探,徐阶都要表现出旺盛的求生欲,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坦然答道,“皇上,朝廷并没有要调整内阁的任何旨意,徐某当然只是暂署内阁事务。”此中玄机徐阶看的无比通透,是不是“暂署”,确实只是道长一句话的事儿,但这一念之间也可以是咫尺天涯,正所谓心随意转、言出法随,道长一日不发话,自己万不可学陈洪那般,生了僭越、轻慢之心,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夹着尾巴做人,踏踏实实、小心翼翼、循规蹈矩做事,这才是上策。
在陈洪的剧本里,今夜月色正好,本该是未来的内阁首辅与掌印太监通宵达旦、促膝长谈的戏码,二人共叙革命友情、畅谈理想情怀,最后结成亲密战友,正应了那句诗,“何处无月,何月不照人,只无人如我二人也”,岂不是一段佳话。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陈洪数次递出了橄榄枝,奈何徐阁老假装糊涂,死活不肯接招,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十动然拒吧,陈洪的一片真心终归还是错付了。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讲道理,试探到了这种程度,差不多也该识相地收手了,可惜有些人就是头铁嘴硬,不见棺材不落泪,专挑那些瘆人的话往外招呼,“徐阁老有句话大概听过吧,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陈洪边说边向徐阶身前凑了凑,手指轻敲了两下桌面,用意味深长地眼神望着徐阶,还不自觉地挑了挑眉毛。
确认过眼神,陈公公是徐阁老惹不起的人,如果今晚的一切都是道长背后授意的,想要通过这场考验,那徐阶自然不会去搭理陈洪;如果这些话是陈洪自己琢磨出来的,那就更不能搭理他了,不在一个层次的人根本就没办法沟通交流,穿皮鞋的不屑与泥腿子为伍,何况这光脚的八成还可能是个疯子,徐阶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赶快结束这如车祸现场一般的对话,以后尽可能离陈洪这厮远一点儿,免得他疯起来再咬自己一口。徐阶心中盘算已定,紧闭双眼眉头微皱,用手捂住了耳朵,微微摇着头感叹道,“近日徐某重读韩昌黎《祭十二郎文》,韩公有云呐,‘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徐某已六十有五矣,虽不似韩愈当年之齿落毛衰,可眼也昏了,耳也背了,刚才竟一阵耳鸣,现在还是一片嗡嗡之声。陈公公刚才两句话,老夫一个字也没听见,望公公见谅,还望公公不要再说了。”
“几何不从汝而死也”,这就是徐阶对陈洪的最终回应,徐阁老的意思是,自己今年六十五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陈洪你当你自己是在推销保健品嘛,一门心思的专坑老年人,居心何在、良心何安呐,还扯什么让我跟你联手组队打双排,你怎么不直接让我陪你去死呢!徐阁老上了年纪,头昏眼花加耳背,适才耳边一片“嗡嗡”之声,还以为是有一群苍蝇飞过,陈公公刚刚说了啥,自己一个字也没听见,老人家心脏不好还有高血压,一点惊吓也受不得,望陈公公多体谅,瘆人的话可千万别再说了,真把老人家给吓出个好歹的,怕陈公公你扶不起。徐阶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无异于在陈洪白净的面皮上,狠狠地扇了一个大耳帖子,陈公公脸上早已敛去了笑容,阴鸷地眼神狠狠地盯住徐阁老的背影,用力地合上了手边的公文,缓缓站起身也,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阁老如此不齿咱家,咱家就将阁老的票拟带回司礼监慢慢核审好了”,说罢猛地一脚踹开凳子,把公文甩给了一旁等候的小太监,一甩袍秀气鼓鼓地扬长而去。
(三百三十三)严阁老深夜教子(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五集
徐阶背着手听着陈洪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不屑地回头瞥了一眼,故意大声说道,“掌灯,准备厕纸,老夫出恭!”虽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不过既然已经撕破脸了,也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了,徐阁老就是要嚷嚷地满城皆知,自己不齿与陈洪之流为伍,也分不清是憋了一肚子气还是一肚子屎,总之亟需发泄一番。陈公公今晚此举就是标准的好心办坏事,最后事儿没办成还把人给得罪了,就好像一个男孩去找心仪的女神表白一样,感情是真挚的,诚意是满满的,蜡烛也摆了一地,结果却生吃了女神一记十动然拒,还被当众奚落了一番,从此因爱生恨,粉转路人,确实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说句实在话,感情上的事儿、生意上的事儿、职场上的事儿,很难说得清谁对谁错,有人哭就得有人笑,有人赚就得有人赔,有人春风得意就得有人马失前蹄,有人三妻四妾就得有人一辈子单身,这不是楼主说的,这叫热力学第一定律,简称能量守恒。归根结底,徐阶有徐阶的考虑,拒绝你人家一点儿毛病没有,陈公公你谁也怨不得,要怨就怨自己所托非人,把官场之事想的过于简单了。
这里再顺便插一嘴题外话,徐阶不惜撕破脸也要把话说绝,完全是陈洪咎由自取,陈公公结盟的时间地点、方式方法都有问题,逼的徐阁老不得不用最激进的方式来表明自身的态度。其实韩愈的《祭十二郎文》也好,徐阁老喊的那一声“老夫出恭”也罢,这些话都不是说给陈洪听的,分明是刻意说给道长与严嵩听的,越是接近核心越是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故曾子有云“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内阁次辅与掌印太监密谋结盟,像这种极其敏感的话题,是能在夜半三更的内阁值房里谈的嘛,暂不提交浅言深的忌讳,陈公公你怎么连法不传六耳的规矩都忘了,跟徐阁老谈隐私,边上竟然还站着个来路不明的小太监旁听,人家徐阶怀疑你是来钓鱼执法的,根本没毛病阿。先不说隔墙有耳的事儿,陈洪你安排这么个人全程旁听又是怎么个意思,这不就等于掏出个手机对着徐阁老录音录像嘛,也就是人家徐阁老涵养好,还给你背一段古文说自己耳背听不清,这要是换了别人,估计不等陈公公话说完,就攥着厕纸出恭去了。
所以还是上面那句话,徐阁老拒绝的一点儿没毛病,今晚这事儿,陈公公你还真就只能怨你自己了,先是所托非人,再是办事忒不讲究,最后事儿没办成还把人得罪了,完全是咎由自取。举头三尺有神明,平时小心谨慎些总没错,果然陈洪人还没出宫门,就和迎面而来的黄锦撞上了,陈洪心虚地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黄锦也不搭理他,手里捧着一卷纸,趾高气昂地径直朝内阁值房走去。黄锦步履轻盈地走进值房,轻轻唤了声,“徐阁老请留步”,正准备出恭的徐阶急忙回头,下意识地喊了声“黄公公”,扫了一眼黄锦手中那卷纸,不动声色地走了过来。黄锦脸上挂着笑,默默地把纸展开递给了徐阶,纸是御笺,上面是道长的字迹,写的是“北国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见倾人城,再见倾人国”。徐阶郑重其事地接过御笺,双手举在眼前仔细地端详,心中则是一阵后怕,还好刚才自己应对的还算得当,自己人还没走到茅房,道长的谜语就来了,感觉自己在内阁值房就跟开了直播似的,考虑到严阁老那边稍微有点延迟,估计再有半个时辰,严嵩那边也能收到信号了。
黄锦从容地走到徐阶身旁,云淡风轻地说道,“这四句诗打的是四个字,皇上在等阁老将谜底呈上去呢,就写在御笺下面吧”,道长平时最喜欢干的就是这种猜谜解闷的把戏了,随手写几个字或者抄一首歪诗,让底下大臣猜自己的心思,猜对了那就赶紧去落实道长的指示;猜错了就换几个字儿,给点儿提示让人继续猜;底下人如果一直猜不对,那八成就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换个不糊涂的人接着猜,也就完事了。说句实在话,道长出的谜语真心不难,徐阶思忖了片刻,缓缓踱了几步,郑重其事地抬起笔,在御笺上恭恭敬敬地写下了“好自为之”四个大字。
(三百三十四)严阁老深夜教子(中)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五集
谜面并不难猜,谜底更是言简意赅,但道长出题的时机却是大有深意,白天徐阶跟张居正在道长眼皮底下搞点猫腻,传几张纸条,这种事儿道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非是清流想给严党再添点堵罢了。严党、清流之间斗来斗去,双方法宝尽出、各凭手段,本也无所谓,但如果道长刚提拔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半夜偷偷跑去内阁值房,对着徐阶一阵眉来眼去,还尽说些什么有的没的,这便是欺天了,其心可诛。算一算时间,估计陈洪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那会儿,黄锦捧着谜语已经出门了,忠诚不绝对便是绝对不忠诚,百因皆有果,只能说陈洪之死,完全是他咎由自取,背刺干爹犹可活,背叛道长那是必死无疑。
徐阶的作用可不仅仅是接替严嵩,他还是道长未来留给裕王的一号贤臣,像徐阁老这般的工具人极难培养,过去二十年道长费尽心思,也才培养出三个合格的工具人,分别是徐阶、高拱、张居正,留给裕王次第用之,老父亲能帮儿子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像陈洪这样的奴才纯属低值易耗品,死不足惜;但徐阶这样的贤臣可是妥妥的核心资产,道长对他还是寄予厚望的,“好自为之”四个字,即是鞭策也是勉励,更是殷切的期盼,徐阁老你后面的路还很长,何去何从望你“好自为之”,千万不要中了小人的蛊惑,自毁前程阿。
这边厢内阁值房事了,那边厢严府的书房又起了波澜,下午晒在院子里的书此刻都被搬回了书房,一摞摞的码在地上。严嵩其实也有一点小小的强迫症,几百上千本书,哪一本该摆在什么位置自有一套讲究,阁老心中其实都有数。年轻的时候晒完书,严嵩还能自己动手码放整齐,自从上了年纪,这些琐事都是严世蕃在代劳,小阁老也不是一无是处,就凭这一手整理书架的功夫,当个图书管理员绝对是绰绰有余。如今严世蕃不在身旁,严嵩只好领着一个管家、一个下人亲自动手了,漫不经心地摆了几本书,严嵩装出一副略感疲惫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喊了一声,“世蕃、世蕃,我...”,整理书房是假,隔空与徐阶互飙演技才是真,道长既然想看直播那就让他一次看个够,严阁老这里没有什么军国大事可谈,有的全是家庭琐事,无非就是年迈的老父亲想儿子了,道长你总不能拦着人家父子团聚吧。
管家在旁掌着灯,那下人小心翼翼地把一匣书捧到严嵩面前,严嵩扫了一眼有些烦躁地吼道,“错了,要宋版的那一套”,下人赶紧跑回去,在书堆里翻了翻便把宋版书递到严嵩手中。严嵩的本意是给下人出个难题,难为他一下,下人找不到书,严阁老自然可以顺水推舟地把严世蕃喊来,没想到这傻小子还真把宋版书找到了,严嵩接过书瞟了那下人一眼,眼底闪过一丝阴狠,不动声色地吩咐道,“《左传》,要胡汝贞手抄的那一套”。诸位须知道,内阁首辅的书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严世蕃能帮忙码书,那是因为父子两经常泡在书房里商量一些机密事,你再看这下人,严阁老说要找宋版书,小伙子三下五除二就找到了,至少证明两点,其一、这哥们对书房很熟悉,其二这哥们记忆力还特别好,仔细琢磨一下,是不是细思极恐。
严嵩说要胡宗宪手抄的那本《左转》,其实就是在试探,如果这位仁兄连这么冷门的书都能找到,那说明他很熟悉胡宗宪的字迹,大概率是翻看过胡宗宪写给自己的信,很明显这人是留不得了;如果他找不到这本书,对于这种有重大嫌疑的家伙,也是宁杀错不放过,这人一样留不得了。那下人似乎有些反应过来了,在书堆里东挑西选瞎翻了半天,满头汗水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总之就是找不到那本《左转》。掌灯的管家发现严嵩面色越发阴沉,着急地喊了一声,“快点过来吧,你来拿灯,我来找”,那下人低着头接过灯恭敬地站在一旁,严嵩瞥了一眼那管家,心说你要是能把这本书找出来,一样留你不得,暗自叹了口气吩咐道,“算了,去,把你们大爷叫来”,早点认怂假装找不到书多好,这会儿身份暴露了吧,弄得彼此都很尴尬,何苦来哉,毕竟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以后可长点心吧。
(三百三十五)严阁老深夜教子(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五集
听到严嵩说让把大爷严世蕃叫来,那个掌灯的管家摆出一副诧异的表情,试探着问道,“阁老是不是说,叫小人们去把小阁老请来?阁老,您老人家白天可是吩咐过,这半个月谁也不见,尤其不能让小阁老进府阿”,严嵩这一手朝令夕改把管家也给整懵了,讲道理领导布置了工作底下人照办就是,本不该多嘴的,但考虑到老人家今年81了,万一真是老糊涂了,说话颠三倒四、前后矛盾也不是完全没可能,那管家也只得硬着头皮给严嵩提个醒,生怕老人家忘了自己白天说的话。严嵩驼着背缓缓走了几步,意味深长地感叹了一句,“可有人他就是不守规矩阿,徐阶今天下午不就在内阁见了张居正吗?”堂堂内阁首辅又怎么会对两个下人解说内阁的事,这话分明就是说给道长听的,是他们清流先坏的规矩,徐阶白天能见徒弟,严嵩晚上自然也能见儿子,道长真要怪,那就去怪徐阶,怪清流那群人做事没有底线。
碰壁了一天的小阁老正在家生着闷气,突听得老爹半夜召见,满腹委屈一扫而光,飞也似的赶到了严嵩府邸,兀自走进书房却看不见一个下人,环顾一周方才看见坐在书堆中的老父亲,轻轻唤了声“爹”,低头走上前来打了个招呼,随即脱掉长衫,二话不说便开始埋头干活,这熊孩子在外面遭了社会的一顿毒打,再回到家果然变得识相多了。严嵩坐在原地,怔怔地盯着严世蕃忙碌的背影,眼中时不时地闪过一丝疼爱,似乎异常享受这片刻的宁静。看着儿子干的汗流浃背、热火朝天,严嵩决定给儿子说点儿正事儿,多少也给他交点儿底吃颗定心丸,省的他没头苍蝇似的在外面到处惹祸,便开口说道,“不忙搬,先擦把脸喝口茶”。“不累,爹歇着吧,儿子很快就摆好了”,严世蕃脸上沁着细密的汗珠,活儿干的格外卖力。
严嵩意有所指地吩咐道,“那匣《韩昌黎集》帮我找出来”,严世蕃寻了一阵把便把书递了过去,严嵩循循善诱地说道,“把那个,那一卷《祭十二郎文》,那一卷找出来”,严世蕃依言照做,却又听爹说了一句,“我不看了,你给我念吧,就念‘吾自今年来’那六句话”。严世蕃的表情仿佛凝固了一般,心中忍不住划过一丝酸楚,这是一篇高中语文课本要求背诵的文章,小阁老语气中多了几分萧索落寞,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日渐衰老的父亲,尤其念道“几何不从汝而死也”这句时,眼眶中隐隐有泪光闪过。三十岁前子凭父贵,三十岁后父凭子贵,一代更比一代强,超越自己的父亲,成为家族的骄傲,这大概是每个男人心中的梦想,只可惜现在社会卷的实在太利害,不少人年近不惑还是只能在家啃老。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尸无骸,能够飞黄腾达,实现阶级跃迁的毕竟只是凤毛麟角,男人们辛辛苦苦工作、老老实实做人,到头来还要被女拳嘲讽为普通且自信,更是贴上了“垃圾”的标签,只能长叹一声,何苦来哉,不如躺平,似乎扯远了,还是说回严世蕃。
严嵩瞟了一眼满脸委屈的严世蕃,沉声问道,“知道爹为什么让你念这段吗?”,严世蕃平复了下心情,垂头丧气地答道,“无非还是在责怪儿子罢了。爹是老了,儿子也没想在您老这个年岁给您招风惹雨。可二十多年了,我们杀的人、关的人、罢的人那么多,爹想早点安度晚年,他们也不会放过您,儿子要不在前面给你顶着,还有谁能替爹在前面顶着。”都混到这般田地了,小阁老还是改不了死鸭子嘴硬的毛病,竟好意思舔着脸说自己没给老爹招风惹雨。改稻为桑怎么就出了岔子,毁堤淹田是谁在幕后主使,胡宗宪凭啥连严府的大门都进不来,今早带人大闹西苑的又是谁,严党今年出的这些幺蛾子,哪一件事背后没有小阁老的影子,如果这都不叫招风惹雨,那什么才叫招风惹雨,大概是严党分200万两银子,道长分100万两银子,这种吧。小阁老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我们杀的人、关的人、罢的人那么多”,没有你爹在后面撑着,你一个负责给道长修宫观的包工头,能杀谁、关谁、罢谁,有这吹牛哔的能耐,还不如静下心,好好学学韬光养晦之策,你爹为啥81了还不敢退休,小阁老你自己心里没点哔数嘛。
(三百三十六)严阁老深夜教子(终)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五集
一个八十一岁的老人,耳不聋、眼不花而且思路还异常清晰,像严嵩这种情况在嘉靖一朝大概算得上半个医学奇迹了,一把年纪的严嵩也想早些金盆洗手、安度晚年,可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尤其是自己这个宝贝儿子,都快奔五十的人了,还整天在外面招风惹雨,让老父亲一刻也不得安生。如果只考虑自己,严阁老这把岁数早就活够本了,对于清流的秋后算账老人家根本不惧,正所谓舐犊情深,想一想严世蕃还有严家那些子子孙孙,严嵩果断选择了在生命的最后几年放手一搏,只为能给子孙后代求一条生路而已。至于小阁老,拜托你还是消停消停吧,扯什么“儿子要不在前面给你顶着,还有谁能替爹在前面顶着”,真是顶你个肺阿,小阁老你不顶在前面还好,就是因为你每次都顶在前面,才闹出这么多幺蛾子,前面有毁堤淹田、以改兼赈,后面还有鄢懋卿巡盐,整个严党都被你搭进去了。
所以说教育孩子要趁早,到了小阁老这般年纪,已经是什么道理也讲不通了,自己的主意比谁都大,严嵩斜着眼盯着严世蕃看了半晌,心中充满了无力感,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训道,“就凭你们几个人到西苑禁门去闹,那也叫在前面替我顶住了?你爹也就一天不在内阁,你和罗龙文、鄢懋卿就没有一个人,能进得了西苑那道门。张居正就进去了,就能够和徐阶策划于密室,传令于天下。哪天我要是真死了,你们不用说到西苑去闹,坐在家里人家也能一道令把你们都抓了!”既然道理讲不通,严嵩索性就换个话题,要跟儿子从技术角度探讨一下,到底该怎么为官,怎么做事。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小阁老不缺骂他的人,真正缺的是能骂醒他的人,当然即使骂醒了,这份清醒也只是暂时的,毕竟一时上头一时爽,一直上头一直爽阿。
严嵩事情看的通透,说起话来自然也格外地刺耳,没有自己在背后撑着,就凭严世蕃那几个人、几杆枪,连朵浪花都翻腾不起来,西苑的门都进不去,也就只能占点儿嘴上的便宜,比起人家张居正那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只要严阁老在,小阁老还是小阁老,有一天严阁老不在了,小阁老立马就得变小赤佬,人家随随便便一纸公文,就能上门抄家抓人。当然严阁老今晚的话也有些过于乐观了,事实是没等严嵩咽气,人家一道令就把严世蕃他们全抓了,所以这人阿,甭管处在什么位置上,最好不要轻易立flag,否则很容易被打脸。听了老爹的一番训斥,严世蕃眼中闪过一抹惊愕,没想到老爹宅在家里这消息也是蛮灵通的嘛,随即心中涌现出一股淡淡的羞耻感,低头尴尬地答道,“今天的事,爹在家里都知道了”。
严嵩还是那般目不转睛地盯着严世蕃,不经意间显露出一股极强的威压与自信,却又云淡风轻般地说道,“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我还是首辅,是大明朝二十年的首辅!二十年我治了那么多人,朝局的事我敢不知道吗?老虎吃了人还能打个盹,你爹我敢打这个盹吗!”所以小阁老你现在明白了吧,很多事都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罢了,内阁值房的事儿,用不了半个时辰你爹就全知道了,那你在你爹大门口故意拦着胡宗宪,然后去驿站逼人家第二天辞职的事儿,你猜你爹当天晚上知不知道。
再多问小阁老一句,你觉得毁堤淹田这么大的事儿,你不说你爹就真的不知道嘛,当初为什么不拦着你,估计和道长一样,左右不过是几个县的事儿,严阁老心中装的可是两京一十三省。毁堤淹田这事儿如果做成了,补了国库的亏空,自然是一美遮百丑,就算未来出了事儿,到时候也可以把郑泌昌、何茂才、高翰文推出去顶缸。严嵩也没料到,自己这宝贝儿子愣是把一大锅饭给做夹生了,国库的亏空没补上,搭上了浙江一群小弟不说,最后还给自己惹了一身骚,赔了夫人又折兵,实在是得不偿失。严嵩说的明白,这二十年来杀人、关人、罢人的是老人家自己,你严世蕃别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脸上贴金,一口一个“我们”叫的那么欢,你爹是你爹,你是你,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脚踏实地最好再加上点自知之明,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将来你爹走了,人家秋后算账不找你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