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五十)波澜再起,郑、何翻案(中)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六集
赵贞吉自己不参与重审,也不许谭伦参与重审,总之是哥俩谁也不许搞特殊化,道长要奖便俩人一起奖,裕王要罚便俩人也一起罚,这才叫和衷共济,千万不能学裕王那样,老爹这边还在拼了命的敛财,自己却主动退了十万匹丝绸,显得自己亲爹端的不是个玩意儿。主审、副审都躲了,剩下的也就那两个陪审了,反正上一份供词就是海老爷审的,这便叫原汤化原食,谁的孩子谁抱走,自己的屁股自己擦,这姓海的要是识相呢,就按照内阁、司礼监的意思去办,到时候再主动背一个失察的罪过,这漫天的乌云也就散了;姓海的要是不识相,揪着毁堤淹田的事儿硬刚到底,到时候也是他顶在前面挨板子,这南蛮又是谭伦举荐的,正好借谭大人当个肉垫,老恩师这边再搭把手运作一下,赵巡抚说不定还能全身而退。
听到还是由海瑞重审的时候,谭大人挑了挑眉头,思忖了片刻,心中长出了一口气,便也默许了。俗话说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即使是谭伦这种鸡贼,偶尔也有上头的时候,刚才还是豪气干云、义薄云天,说什么要跟赵贞吉一起署名共担此责,等下了头进入到贤者时间,谭大人这心里面想的可就多了。趋利避害才是人之常情,像胡宗宪这种主动寻死的抑郁症患者毕竟是少数,能好好活着为什么一定要去找死呢。像谭大人这种青年才俊,身后还站着裕王殿下,哪怕就是躺平划水,这辈子最差也能混个总督、巡抚什么的,好好的封疆大吏不做,却要去学那周云逸,这又是何苦来哉。倒严的机会年年都有,可自己的命就只有一条,更何况重审的事儿不是自己不积极,是他姓赵的不让自己参与,谭大人自然不是怕事儿的人,但赵巡抚的话也不能不听,索性就这么半推半就的顺坡下驴也不错,这不是还有海瑞在嘛。
正所谓听人劝吃饱饭,得饶人处且饶人,恰好谭大人的道德观又比较务实,赵巡抚说俩人都不能牵扯到案子里,细一琢磨确实还有几分道理,反正自己也算努力争取过了,奈何事与愿违,对高拱、张居正那边也算能交差了。依赵巡抚的吩咐,谭伦把海瑞、王用汲还有郑泌昌、何茂才都叫到了巡抚衙门大堂,此时赵贞吉人还没到,众人坐的坐、站的站,各自保持着沉默,大堂之上鸦雀无声,气氛显得颇为压抑。赵贞吉在后堂早已穿戴整齐,一手捧着内阁跟司礼监的急递,一手抄起张居正的那几页密信,不慌不忙地走到蜡烛前,把那密信烧成了灰烬,这才迈着从容的步伐走了出去。片刻之后赵巡抚款款走进大堂,敷衍地说了一句,“督促前方军需的事,让诸位久等了”,又对着谭伦问道,“锦衣卫的上差呢,为什么没有来?”谭伦扫了赵贞吉一眼,无奈地说道,“说他们并未接到上命,这两道廷寄既然是寄给浙江衙门的,他们就不必来了。”
朱七也是老油条了,知道浙江这个案子水深得很,锦衣卫怕也遭不住,上一回陪审的差事办砸了,这一回重审说什么也不能再掺和了,兄弟们将来还得回北京挣工资呢,犯不上把哥几个全搭进去。这朱七怎么说也是个一巴掌能拍碎轿子的习武之人,想不到竟然未战先怯,连露个脸听听急递都不敢,赵贞吉本来还指望重审的时候,让几个锦衣卫帮忙撑撑场面,眼见愿望落空,也只得悻悻地强掰一句,“我料他们也不会来,内阁和司礼监,嘉靖四十年七月一日,八百里加急急递。顷接浙江八百里急递,所呈郑犯必昌、何犯茂才所供罪状,览之不胜惊骇!郑、何二犯上攫江南织造局之国帑,下刮浙江百姓之脂膏,唯财是贪,曷知底里!为逃罪责,竟然肆意攀扯,震撼朝局,是其贪墨之罪尚可按律论定,而其移祸之心虽凌迟难诛!”读到“是其贪墨之罪尚可按律论定,而其移祸之心虽凌迟难诛!”这一句时,赵巡抚故意顿了片刻,放缓了语速,生怕郑、何二位听不明白。
这急递写的也算是妙笔生花了,竟然说郑、何为了逃避贪污的罪责,硬把新安江决口吹成了毁堤淹田的大阴谋,妄图凭借肆意攀扯来震撼朝局,进而帮自己脱罪,这大概就叫大胆假设,随便求证吧。最后更是赤裸裸地暗示郑、何二人翻案,除了贪墨情事,其他像什么毁堤淹田、通倭之类的事,一律不认账,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三百五十一)波澜再起,郑、何翻案(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六集
赵贞吉不徐不疾地读完了急递,郑泌昌、何茂才愣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谭伦低头不语,王用汲满脸错愕,唯有海瑞一人不加掩饰地对着赵贞吉怒目而视,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赵贞吉面无表情地环顾了一周,观察了下众人的反应,急递的内容这姓海的肯定是听懂了,郑、何二位似乎像是听懂了,却还有几分迟疑,也罢,自己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再提点他们几句。赵贞吉一本正经地坦然问道,“没听明白嘛,那我就将要紧的几句再读一遍,郑、何二犯唯财是贪……是其贪墨之罪尚可按律论定,而其移祸之心虽凌迟难诛”。蓬头垢面的郑、何二人对视了一眼,这些话其实第一遍就听明白了,只不过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让人实在是有些猝不及防,来不及反应罢了。
等赵巡抚又点拨了一遍,二人便再无顾虑了,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哪怕就是根救命的稻草,郑、何二位此刻也要牢牢地攥在手中。郑泌昌眼中一亮还未来得及开口,身旁的何茂才却早已跪倒在地,信誓旦旦地说道,“罪员并无意攀扯,都是海瑞逼的,罪员愿意将原供收回。泌昌兄,你不是一直喊冤吗”,何茂才一边伸手指向海老爷,一边冲郑泌昌挤眉弄眼地发信号。郑泌昌站在原地拱了拱手,郑重其事地说道,“罪员并未攀扯,供状上凡攀扯之词,都是问官海瑞所设”,说罢也伸手指向了海瑞。
赵贞吉无非是从急递中摘抄了一句,绘声绘色地多读了一遍,两位钦犯便心有灵犀般地当堂翻了供,还不约而同地把矛头指向了海老爷,一切似乎都在按照急递设计的剧本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赵巡抚心中也是一阵欣慰,随即一本正经地继续念道,“浙江巡抚赵贞吉等一干钦命官员,奉旨主审要案,该何等明慎?今竟容郑、何二犯移罪攀扯,扰乱朝局,是诚何心?现将原呈供状掷回,着即重审,务将实情七日内呈报朝廷。倘再有不实情词,则问官与犯官同罪!”刚才那几句是读给钦犯听的,现在这几句是读给海老爷听的,也不知道这重审的人,会不会和被审的人一样识时务、明事理、知进退,不过赵巡抚也把丑话说在了前面,“倘再有不实情词,则问官与犯官同罪”,这大概也算是海老爷这一生中,离犯贪污罪最近的一次了。
内阁与司礼监的急递已经宣读完毕,巡抚大人也亮明了自身的立场,既地方服从中央、下级服从上级,少数服从多数、个人服从组织,当然以上仅代表内阁、司礼监及赵贞吉个人的态度与立场,并没有任何给海老爷施加压力的意思,钦犯选择当堂翻供也是他们的基本权利,这案子该如何重审,还是海老爷说了算。王用汲先是瞠目结舌地盯着赵贞吉看了半晌,然后又担忧地望向了海瑞,最后用匪夷所思地眼光询问谭伦,这特么到底是搞的什么飞机,谭大人此刻眼睑低垂,故意不去看海瑞、王用汲,脸上也不见一丝表情,仿佛如老僧入腚一般。王用汲心中则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为了倒严,海瑞跟自己拼了性命在前面冲锋陷阵,最后就落得这般下场,朝廷申斥尚在意料之中,赵贞吉中途变脸也就算了,你谭子理竟然选择视而不见、一言不发,当初不是说好了要和衷共济,一起清君侧于一役的嘛,甭管鹰派、鸽派,清流的嘴都特么的是骗人的鬼,为清流卖命,终究是与虎谋皮,不仅流血还要流泪,这是多么痛的领悟阿。
此时何茂才忽然向前膝行了两步,大声喊道,“罪员愿意将实情重新招供!但请中丞大人亲自审讯”,郑泌昌见状也跟着跪了,随声附和说“罪员也愿请中丞大人亲自审讯”。正常人是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的,碰瓷儿的除外,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郑、何二位可以说是畏海老爷如虎了,给海老爷当上级的时候都占不到什么便宜,就更别说给海老爷当阶下囚了,如今好不容易捞到个翻供的机会,谁不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一个单纯的贪污犯呢。俗话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海老爷可是个不要命的狠人,就凭一句“则问官与犯官同罪”一准儿是拿捏不住他的,要是再让海老爷重审,只怕会是节外生枝、预后难料了。
(三百五十二)波澜再起,郑、何翻案(终)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六集
作为十几年的老刑名,何茂才当然明白,对审案而言,所谓的是非黑白并不重要,人证物证更无所谓,案子怎么判关键要看审案的是谁,赵贞吉这厮根本不会在乎自己的死活,但剩下那哥仨可都憋着劲儿等着弄死自己呢,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较起来,还是姓赵的靠谱点儿。对郑、何二位而言,既然选择了当堂翻供,此时便再无退路,生死全在一线之间,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当务之急便是争取最大的生存几率,除了刚刚亮明态度的赵贞吉,谁来当这个主审,郑、何二位心里都不踏实。
对于两位钦犯的殷切期盼,赵巡抚表示充分理解,但那终归只是一厢情愿罢了,趋吉避凶本是人之常情,浙江这趟浑水赵巡抚从一开始就避之唯恐不及,有些因果是绝不能沾的,沾了便是天大的干系,当然心里怂归怂,可话说出来必须要硬气,“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前问官所审供词是一种说法,后问官所审供词是另一种说法,这样的供词能够再上报朝廷吗?原来谁审的供词,现在还是谁审。还有七天日期,两天审结,第三天八百里急递五日内必须送到京师!”赵贞吉面无表情地站起身,用不容置疑地语气布置好了工作,抄起海瑞审的那份供词往大堂的砖地上一掷,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赵巡抚端的是来也匆匆,去也冲冲,最后一个来的却非要第一个走,自己才把话说完,也不问问底下人的意见,全然不顾别人异样的目光,着急忙慌地扭头便走,只留下身后郑、何一连串的哀嚎之声。
赵贞吉的话其实也算有一番道理,好汉做事好汉当,姓海的捅了篓子,让他自己擦屁股去,不要连累别人就好。如果姓海的识相,按照急递的意思重审,案子审完赵巡抚签个字呈报朝廷,道长那边自不必说了,即使裕王殿下追究起来,那也只能怪他自己手下人是群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可不关赵巡抚的事;如果姓海的不识相,一门心思要给毁堤淹田翻案,那也无所谓,反正赵巡抚肯定不签字,有本事姓谭的你就继续往朝廷报,等朝廷追究下来,到时候看谁挨板子。别看人家赵贞吉脚底下溜得快,其实这叫审时度势、进退有据、游刃有余,这案子甭管海老爷怎么折腾,赵巡抚都能做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理学之臣不但能言善辩,这身法也是端的了得。
顺便插一嘴,虽然内阁要求的是七日内回话,但急递在赵贞吉的案头压了两天,所以赵巡抚要求“急递五日内必须送到京师”,似乎也没啥毛病。去掉路上的时间,留给海老爷审案的时间还剩两天,诸位可千万别嫌这两天时间少,要不是谭大人今天来巡抚衙门报捷,按赵巡抚这尿性,估计最多也就给海老爷剩一天时间去审案。一天也好,两天也罢,总之是时间急任务重,只要郑、何二人能咬死不松口,等耗到最后一分钟,赵巡抚自然会现身去逼着海老爷草草结案,逼良为娼、赶鸭子上架,这才是赵贞吉的真正杀招。职场上类似的情况也不少,总有些不安好心的领导,会给下属一个匪夷所思的dead line,再布置一大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说穿了就是借工作之名行整人之实。遇到这种情况也别慌,大大方方、客客气气地公开拒绝就好,尽量强调各种客观理由,实在不行也可以承认自己能力不足,承担不了这种艰巨的任务,总之一定要多学学赵贞吉跟朱七,遇到坑厚着脸皮能躲就躲;千万别学海老爷,一言不发梗着脖子迎难而上,毕竟职场不是电视剧,现实中可是没有主角光环的。
赵贞吉说了两句片汤儿话,拍拍屁股大喇喇地扬长而去,谭伦站起身扫了一眼兀自跪在地下鬼哭狼嚎地郑、何二人,板着个脸郑重其事地说道,“上命如此,那就只能请海知县重审,王知县笔录了”,谭大人语气中套着一股淡淡地疏离,眉间藏着一抹似有若无地羞赧。海老爷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故意不去看谭伦,胸中好似塞了一团火,高声回复道,“当然由我重审,来人,将郑泌昌、何茂才押回大牢”,几个衙役走上堂前,不由分说从地上薅起郑、何二人,犹如拖死狗一般拖了出去。
(三百五十三)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六集
谭伦默不作声地拾起扔在地上的那份供词,双手递给了海老爷,满怀歉意地嘱咐道,“朝廷的意思你都清楚了,朝局为重,时限紧迫,连夜重审吧”。谭大人一番话说的是云山雾罩、语焉不详,朝廷和赵巡抚的意思大家都清楚,此刻还剩下两天自然是时限紧迫,只是“朝局为重”这四个字却不知该作何解释,是要海老爷坚定信念,宜将剩勇追穷寇,做一个倒严的孤胆英雄呢;还是让他从善如流,主动给朝廷认个错再背个失察的罪名,行礼如仪般地照着剧本再重新审一遍,谭大人你到底想海老爷怎么做,倒是给句痛快话阿,还是说此时此刻你自己心里其实也没谱,又想倒严又怕海老爷连累自己,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由着海老爷自己发挥了。
海老爷接过供词,面无表情地盯着谭伦看了半晌,方才冷冷地说道,“内阁和司礼监的急递用意是诱使二犯翻供,当国者何以如此。可赵中丞作为主审官,接到这样的急递,也不和陪审诸员商议,便当着两名罪犯公然宣读,致使两名罪犯当堂翻供,这就殊不可解了”,海老爷讲的这番道理,谭大人自然是懂的,要不然下午看了急递也不会差点就跟赵巡抚翻脸了。翻供的事被海老爷三言两语当面点透,弄的谭伦满脸都是大写的尴尬,当国者何以如此,赵中丞殊不可解,那你谭伦呢,当初嚷嚷着清君侧于一役的是你,现在由着赵贞吉胡搞瞎搞,连个屁也不敢放的也是你,这会儿又舔着脸扯什么时限紧迫、朝局为重的还是你,谭大人你搁这儿玩川剧变脸呐。
“赵中丞给了我两天期限,用不着连夜就审,今晚我得回去好好看看,这份供词到底有何不实之处,到底是谁在搅乱朝局”,海老爷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说完冲着谭伦拱了拱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转身就走。既然上一份儿供词还有不实之处,那下一份供词海老爷绝对会整一个瓷实的,至于说到搅乱朝局,此处引用小阁老的那句名言,“搅吧,搅吧,你们就搅吧,搅得胡宗宪前方打仗没了军需,吃了败仗,搅得东南大乱,把大明朝亡了,老子无非陪着你们一起完命就是”,倒也是颇为应景。谭伦脸上无光、心头烦闷,一肚子无明业火却无处发泄,刚刚目送海瑞离开,那不识趣的王用汲又几步走到眼前,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地要说两句公道话,“谭大人,朝廷怎么想我不知道,但这里的事赵中丞和谭大人你们比谁都清楚。现在把担子全压在海刚峰一个人身上,你们当时就不该举荐他来”。
王用汲说完也学那海瑞一般,拱了拱手转身就走,气的谭伦伸手指着王用汲,喊了一声,“王用汲,站住!”,王用汲闻声在原地顿了片刻,眼中闪过一抹决然,依旧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大堂之上只剩下谭伦一人站在风中兀自凌乱着,两个嫡系部下都离自己而去了,这大概就叫人品散尽,众叛亲离吧。画面一切已经是两天之后的深夜,明天就是赵贞吉定下的最后期限了,这两天海老爷忙里抽闲去了趟淳安,钦案重审当然不能临时抱佛脚,海老爷用这点儿时间把以前埋的那些草蛇灰线,做的各种田野调查全给归拢了一遍,证人、证词、证物都安排妥当了,这才在dead line的最后一晚,风尘仆仆、胸有成竹地赶回杭州,打算给所有人一个惊喜,让他们好好见识一番,什么特么的才叫搅乱朝局。
午夜时分王用汲正在臬司衙门的审讯房中焦躁地来回踱步,突听得一阵脚步声,抬头便望见了一手拿着案卷正准备进门的海老爷,急忙紧走几步上前埋怨道,“哎呀,刚峰兄,你总算来了,这两天你去哪儿了?”海老爷脸上挂着淡定的微笑,反问了句,“你在找我”。“赵中丞、谭大人都在找你,不说这些了,就剩今晚的期限了,咱们赶紧重审案”,王用汲拉了急不可耐地老了海老爷一把,便迫不及待地坐回了案边。海老爷望着王用汲的身影在原地站了片刻,收起了嘴角疲惫地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个案子原本是我审的,既不干赵中丞的事,不干谭大人的事,也不干你王知县的事。两榜科甲从来取的是乡愿,这个案子还是由我这个举人来审吧,请王知县回避”。
(三百五十四)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中)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六集
朝廷的急递里说的明白,这次重审如果再整幺蛾子,问官可是要与犯官同罪的,海老爷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连累朋友跟自己一起倒霉,实在是良心难安。王用汲端的是个好同志,知书达理、办事老成,而且为人正直、一身正气,经常为朋友仗义执言,甚至不惜两肋插刀,堪称大明官场难得一见的一股清流,海老爷也是真心将王润莲引为知己的。本来朝廷是给海老爷和王用汲留了一条退路的,郑、何尚且还有一线生机,更何况参与重审的官员呢,朝廷想的是让底下人把事做成了,不是要把事做绝了,只要下面人乖乖听话配合演出,网开一面、法外开恩也不是不行,郑泌昌、何茂才未必就非死不可,海瑞、王用汲说不定还能加官进爵。
海老爷一开始也没想着把事做绝,所以初审的时候只有一份供词,没有提供完整的证据链和严密的逻辑推理过程,想的还是点到为止,给道长多少留些体面,让圣明天子自己下旨彻查,严惩毁堤淹田幕后的一干黑手,为大明正一正风气。听赵贞吉读了内阁跟司礼监的急递,海老爷再也无法淡定了,身居要职的这些达官贵人们,对毁堤淹田视而不见、装聋作哑不说,还要颠倒是非、倒打一耙,再逼着所有人配合他们演一出指鹿为马的丑剧,是可忍孰不可忍,海老爷开始认真了,后果很严重。经过两天的准备,海老爷早已整装待发,只差一脚油门就可以在作死的道路上继续狂飙了,退路什么的自己是用不上了,还是留给好友王用汲吧。
王润莲此人急公好义且正义感爆棚,对朋友讲的是一个义字,对朝廷讲的是一个忠字,堪称高配、善良、未阉割版的杨金水,想劝他下车,话只能迂回着说。所以才有了那句,“两榜科甲从来取的是乡愿”的酸话,所谓“乡愿”实乃德之贼也,海老爷骂清流顺便把王用汲也给捎带上了,两榜进士皆乡愿,审案还得靠海老爷一个举人来。王用汲闻言一怔,却也并未动怒,郑泌昌、何茂才、赵贞吉、谭伦,哪一个不是两榜进士出身,珠玉在前、殷鉴不远,说他们乡愿那都是轻的,海老爷张嘴骂人可以,但让他王用汲回避此案确不行,于是开口反驳道,“海知县,你也把我大明进士出身的官员都看得太低了吧。说到原案,不光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我王用汲的姓名也在上面签着呢。”
说起王用汲签名这事儿,海老爷也觉得对不起朋友,上一次审案要不是那个书办中途被吓跑了,也不至于把王润莲给扯进来,趁现在把王知县给摘出去还来得及,于是斩钉截铁地说,“原案你只是个记录,记录本是书办的事,今晚审案仍由书办记录,回避吧”。堂堂两榜进士却连个书办的差事都捞不到,王用汲索性也不再争辩,拿过一方砚台,开始气定神闲地研起了磨,海老爷见状只得无奈地说道,“你要不走,我就不审”。王用汲不为所动地顶了一句,“请便,你不审我审”,这当然是一句气话,王知县如果自己能审早就审了,也不用在这里苦哈哈地等着海老爷回来了。此时海老爷也不再装了,几步走到案边一把攥住了王用汲的手,满怀真挚地劝道,“润莲兄,我家里有老母幼女,你答应我的事竟忘了?”
海老爷自己无所谓,可也想为家人留一条退路,自己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总不能让“天下人之母”与“天下人之女”也衣食无着吧,像谭大人这种清流肯定是指望不上了,托妻献子这种事儿,还是要靠王用汲。王用汲也抬起头与海老爷四目相对,语重心长地感叹了一句,“可有多少母老子少泣于饥寒,刚峰兄,竟忘了?”虽然只是个配角,但人如果没了梦想那和一条咸鱼还有什么区别,除了照顾海老爷的妻儿老小之外,王用汲也有自己的理想,那就是救斯民于水火,所以他当初义无反顾地去了建德,所以他在巡抚衙门冲着郑泌昌、何茂才讲出那番“人溺己溺,人饥己饥”的大道理,所以他才陪着海老爷掀开了毁堤淹田的盖子,哪怕只是坐在一旁当个记录的书办,他也要固执地签上自己的名字。配角也有配角的尊严,辅助也有存在的意义,重审郑、何同样也是属于王用汲的高光时刻,王用汲虽然输出有限,但蹭几个助攻,关键时刻奶一口总还是能做到的,谁也无权剥夺王润莲参团的权利。
(三百五十五)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六集
望着王用汲坚毅的目光,海老爷缓缓地收回了手,没想到反而是自己的格局小了,发自肺腑地感叹了一句,“贤者润莲,我不如你”,两人心志已明,再多说反而显得矫情了,海老爷扭头坐回主案上,用力一拍惊堂木,喊了一声“带郑泌昌、何茂才”。这边厢海瑞携王用汲开始重审,那边厢赵贞吉却在巡抚衙门对着谭伦大倒苦水,“貌似刚直,内藏沽名之心!你谭子理现在看清楚这个海瑞是什么人了吧”。说起海瑞,赵巡抚心里这气儿就不打一处来,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姓海的竟然脚底抹油跑去了淳安,关键时刻掉链子、玩消失,姓海的矿工不要紧,却把主审官逼上了梁山,这已经是最后一晚了,赵巡抚也只得大半夜换上官服去替他重审。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淫者见淫,鸡贼眼里看谁都像鸡贼,“貌似刚直,内藏沽名之心”这句话,用来形容赵贞吉自己其实更合适。
“不用等了,此人逃回淳安县,任他天下人唾骂,这个案子你我都必须今晚亲自审理了,明早连同重审的奏疏,附上参奏海瑞的奏疏,革去此人的官职,再行论罪!”赵贞吉不等谭伦开口,直接就帮海老爷定了性,未经请示擅自脱离工作岗位,临阵脱逃并且坑害领导,开除公职都是轻的,必须要追究他的刑事责任。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既然迟早要面对,赵贞吉也只能拉着谭伦和自己一起去审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同舟共济、共度时艰这可不是一句空话。谭大人只是心黑脸皮厚,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尤其是对海瑞,厌恶归厌恶但有一说一,这厮干起事儿来还是挺靠谱的,海老爷消失不见也未必就是临阵脱逃了,凡事都该往好处去想,万一人家只是被倭寇半道截杀了呢。谭伦皱着眉头迟疑了片刻,开口替海老爷辩解道,“海瑞应当不是这样的人,能不能再稍等片刻”。
其实海瑞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谭伦是真心不想掺和重审的事儿,所谓后怕便是这样,当时并不觉得如何,仗着一腔热血涌入胯下,上赶着要跟赵巡抚共同署名,还喊着要同担此责,可事后却是越想越怕,越怕还越要想。幸亏当时赵贞吉死活拦着没同意,这要是案子审都没审,就在原供词上签个字送到北京去,谭伦这按察使估计也就做到头了,弄不好还得判个三年五载的,这张神童坑起队友来也是一套接一套的,连谭大人也险些着了他的道、信了他的鬼。每念及此谭大人都免不得一阵心悸,自己这也算是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了,宦海沉浮、人心险恶,自己毕竟还是年轻冲动了些,差点儿就在阴沟里翻了船。
赵贞吉心中一阵冷笑,都到了这时候了,你谭伦还想躲嘛,要不是当初你举荐的这个海瑞,咱哥俩能沦落到今天这般光景嘛,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姓海的就是咱们必须渡的劫,啥也别说了,先把眼前的雷扛了再说吧。赵巡抚面无表情地催促道,“我们等他,朝廷可不等我呀,备轿,去臬司衙门大牢”,说罢迈步刚要走,只见一个书办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低头禀报,“禀中丞大人,海知县找到了……”。赵贞吉与谭伦都是一怔,谭大人眼中精光一闪,心中好似一块石头落了地,赵巡抚也顾不得被打脸的尴尬,追问道“在哪里”,那书吏躬身答道,“回中丞大人,正在大牢审讯郑泌昌、何茂才”。谭伦转过身一脸兴奋地望向赵贞吉,那表情似乎在说,有救了,有救了,背锅侠终于赶在最后一刻出现了,咱俩谁也不用去扛雷了,这时刚才帮忙换衣服的下人颇为不识趣地问了一句,“请问中丞,还备不备轿,去不去大牢了?”
所以说这情商低也是真心没的救了,你个当下人的一点儿眼力价也没有,眼瞅着自家领导被打脸了,不站出来圆个场也就算了,还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也就是你家赵巡抚这会儿没工夫跟你计较,等他反应过来,你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赵贞吉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自己刚立了个flag就惨遭打脸,还被自家下人调侃了一番,有心发怒却碍于谭伦就在身边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只好先咽下这口鸟气,回头再去找补,毕竟论语有云:不迁怒,不贰过,堂堂理学之臣,这点涵养总还是有的。赵贞吉平复了下心情,轻描淡写地吩咐道,“不去大牢了,今夜我和谭大人就在此处理公务,通知厨房备些饭食。还有,海知县、王知县一到立刻引见。”
(三百五十六)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终)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六集
谭伦此刻也是如释重负般地长吁了一口气,望向赵贞吉的眼光有多了一丝劫后余生般地庆幸,待下人都退了出去,赵贞吉转过身缓缓摘下乌纱放在案边,开始强行给自己挽尊,打算再找补两句,“修自身易,修官身难,我对那个海瑞刚才的揣度过于操切了,可此人行事实在是令人难以以常理度之,看起来重审的结果还会让你我为难。无论如何,我坐在这个位置上要能够向朝廷交代,望子理兄你务必与我同心呐。”对儒家而言,修自身讲究的是正心、诚意、格物、致知,最终的目的是要做圣贤,讲真的修自身一点也不容易,甚至比修仙还要难,理学之臣竟然认为“修自身易,修官身难”,可见平日里的心思全都用在了做官上,个人修养与道德水平还亟待提高,属于标准的德不配位。
赵巡抚也承认刚才对于海老爷的评价充斥着一些个人情绪及主观臆断,虽然被事实打了脸,但要像谭大人那般满脑子都在想着开香槟庆祝,确实还为时尚早,那姓海的从来不走寻常路,若真有心伏低做小乖乖就范,听完急递当天就该重审,又怎会凭空消失两天,故意踩着点赶在期限最后一刻才神兵天降,只怕今晚这事情不简单,那鸟知县又不知会搞些什么幺蛾子出来。为了防患于未然,赵贞吉提前给谭伦打好了预防针,反正自己的屁股肯定是坐在朝廷这边的,一个海瑞已经够麻烦的了,子理兄这回拜托你千万别再出来搅屎了。赵贞吉这边说的是情真意切、苦口婆心,可谭伦却偏偏没啥反应,也不着急表态,只是面无表情地敷衍了一句,“等结果吧”。谭大人与赵巡抚可不同,毕竟是裕王的人,就算要交代也该向裕王殿下交代,这次为了自保选择明哲保身本就是无奈之举,这屁股可不敢随便乱坐的。
赵贞吉故意把急递压了两天,只给海老爷留两天重审的时间,这一手堪称毒辣,可没想到海老爷做的更绝,硬是拖到了最后一天的半夜才开始审案,先审郑、何,再审蒋千户、徐千户,中间还传唤了田有禄、王牢头,一通骚操作折腾下来,天都快亮了。等案卷送到巡抚衙门的时候,生米早就煮成熟饭了,这个时候后哪怕赵贞吉拉着谭伦再想重审,时间上也来不及了,更何况赵巡抚也未必真敢亲自再审一遍,最多也只能拒不签名,表个态罢了。当然这还不是最绝的,海老爷真正的极限操作其实是上《治安疏》那次,重审的时候赵贞吉好歹还算看过供词,知道事情轻重,提前还能紧急回避下;上贺表的时候,海老爷直接来了个压哨,赵贞吉捧着贺表看也没看一眼,顺手就递给了道长...有一说一,能让赵贞吉这样的老狐狸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海老爷这人吧,其实也挺记仇的。
巡抚衙门的事暂时告一段落,镜头一切又回到了臬司衙门,对郑、何的审讯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对于毁堤淹田的事两人都是矢口否认,除了贪墨情事,其余的事也是一问三不知,海老爷居中而坐面沉似水,一旁的王用汲却是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岂有此理!既说不是毁堤淹田,又说贪墨修河工款以致河堤坍塌你们也不知情,一个身为布政使、一个身为按察使,你们说得过去吗?”初审时何茂才确实大意了,一个不留神就被海老爷连哄带骗地用一套连招给带走了,如今重审自然是加倍的小心谨慎,再加上身边还有足智多谋的郑泌昌为他掠阵,整个审讯过程中发挥还算正常,基本做到了滴水不漏、抗拒从严。
此时的郑泌昌虽已是蓬头垢面,言谈举止之间却也不失大师风范,轻飘飘一句话便把王用汲噎了回去,“当时胡部堂还是浙江巡抚呢,他不是也不知情吗?我们这个案子早就审结了,是杭州知府马宁远、河道监管李玄连同几个知县干的。二位钦官可以去调原案卷看嘛。”正所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郑泌昌这一手就叫以不变应万变,甭管你们怎么问、怎么说,哪怕就是摁住屁股说出大天来,自己也是一概不知,有本事就自己查原案卷去,想从口供中打开缺口,那是痴心妄想。王用汲眼见着郑泌昌冥顽不灵,又把矛头指向了何茂才,大声质问道,“那个井上十四郎呢?原来一直在臬司衙门大牢关着,为何能跑到淳安去卖粮米!何茂才,臬司衙门一直是你管的,你也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