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大明王朝1566》

  (四百二十九)海老爷辞官(中)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九集

  朝廷的旨意是徐阁老亲自拟的票,等司礼监批完红再发往浙江的,文件签发流程比较长,传递速度上自然会比私人信件慢上个一两天,趁着海老爷跟王用汲还在“一边查赃款,一边游西湖”的时候,赵巡抚与谭大人,几经权衡利弊,又经多方筹划,最后通过一系列地磋商与讨价还价,关于浙江下阶段的工作部署,以及海瑞、王用汲同志的人事安排,两人终于达成了共识,形成了一致决议,刚好朝廷的旨意天黑前送达杭州,两位大人打算借着传旨的由头,向相关人员正式下达通知。赵贞吉刚传达完朝廷的旨意,海老爷便迫不及待地开怼了,“什么劳绩,什么功奖?”,面对海老爷咄咄逼人地质问,赵贞吉心中止不住地一阵冷笑,暗道,劳绩、功奖确实谈不上,通倭的案情倒是有一件,还跟海知县你脱不了干系,你现在就可劲儿地嚣张吧,以后有你哭的时候。赵巡抚看也不看海老爷,双眼扫着地面,一本正经地答道,“我已经写好了请罪的奏疏了,可你们不应受到牵连。我刚才跟谭子理商量了,我们还另外联名上了一道奏疏,保举海知县出任曹州知州,王知县出任台州知州。小人气长,君子也不能气消呀”。

  理学之臣的话从来都要反着听才行,旨意里说要论功叙奖,赵巡抚却火急火燎地上疏请罪,明明是不想被海老爷牵连,却硬要大义凛然地表示,“可你们不应受到牵连”。旨意明明天黑才到,可赵巡抚、谭大人联名的奏疏却已经写好,端的是胸中有成竹、下笔如有神阿。至于那句“小人气长,君子也不能气消”,也不知道在赵巡抚心中,沽名钓誉、大伪似直的海老爷算不算的小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自己算不算的君子。海知县、王知县荣升知州,弹冠相庆还为时尚早,不过有一说一,半年前海老爷可还在福建南平县做教谕呢,几个月的功夫便连升三级,即将出任知州,这提拔速度,估计网络爽文也不敢这么写,顺便科普一下,大明的曹州就是现在的山东菏泽,诸位也不妨仔细品一品赵巡抚的心思。山东曹州可不比浙江台州,赵巡抚竟然能把自己手下的知县,派到山东去异地提拔,自然与老恩师徐阶的全力支持分不开。

  理学之臣为何迫不及待地要把海瑞跟王用汲调离原岗位,话不妨说的直白些,毁堤淹田淹了淳安、建德,当地百姓踊跃响应政府号召,积极开展灾后建设,率先把稻田改成了桑田,赵巡抚想要再苦一苦百姓,强推半价收购生丝的地方政策,这两个县自然是首当其冲。当初就是这两位知县,硬生生地搅黄了以改兼赈,把郑泌昌给逼上了绝路,殷鉴不远阿,赵巡抚要想完成前任巡抚的未竟事业,必须先把这两块又臭又硬的绊脚石给挪开,否则按照海老爷那个尿性,还不知道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呢。赵贞吉为何执意要苦一苦百姓,这事儿还得从头往前捋,随着浙江大案的尘埃落定,严党与清流的对决,也从政治领域转换到了经济领域,黑猫、白猫,能捉到耗子的才是好猫;严阁老、徐阁老,能帮道长捞钱的才是好阁老。严嵩派鄢懋卿南下巡盐,就是想向道长证明,严党现在还有用,大明现阶段也根本离不开严党;徐阶派赵贞吉再苦一苦百姓,也是要告诉道长,他们严党能干的,我们清流一样能干,就算少了严屠户,也绝不会让道长去吃带毛的猪。

  徐阁老打定了主意,政治上对严党退避三舍、坚壁清野,经济上却要针锋相对、寸土必争,严嵩在道长面前曾断言,今年绝织不出五十万匹丝绸,徐阶则偏要让赵贞吉织给道长看,用事实来证明,徐阁老虽然现在不当家,但他绝对有当家的实力,至于未来什么时候轮到他当家,还是道长说了算。正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严嵩、徐阶都急着向道长证明自己,两人手段尽出、各显其能,只是苦了两淮的贪官跟浙江的百姓,严党南下巡盐、清流半价收购生丝,最终得利的却是道长。这世上没人会嫌钱少,尤其是像道长这样的圣明天子,两条腿走路外加两头下注,胡宗宪的军费还有国库的亏空,总算是有了着落,既解了大明的燃眉之急,又能让道长捞个盆满钵满,还不用天子去担骂名,这买卖做的简直不要太划算,道长表示很满意。
  (四百三十)海老爷辞官(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九集

  根据热力学第一定律,能量是永远守恒的,如果小人气长,君子必然气消,一消一涨之间,能量方能守恒,据此推断,理学之臣压根儿就不懂什么物理。谭大人双眼无比真挚地望着海老爷,就好像从来不知道有齐大柱通倭这档事儿似的,信誓旦旦地说道,“朝廷要是不准这道奏疏,我和赵中丞一起辞职”。辞职是不可能辞职的,赵贞吉和谭伦两位大人,这辈子都不可能主动辞职的,朝廷旨意里写的明白,对于办案有功人员,“内阁会同司礼监论功叙奖”,审结浙江一案,这便是功,所以海知县升为海知州;把倭寇奸细齐大柱送到了胡宗宪身边,这便是过,所以要杀海知州的头,功是功、过是过,一码归一码,这便是道长口中的,“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海老爷沉默了半晌,抬眼扫了扫面前的二人,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气,调侃着问道,“多谢赵中丞、谭大人的保举,但不知让我们出任知州后,还能为朝廷、为百姓,做些什么?”不得不说,海老爷你真心想的有点多了,等你赶去山东出任知州后,只怕屁股还没坐热,就得被锦衣卫拉去协助调查了,你除了多吃几口牢饭之外,怕是什么也做不了了。赵巡抚的意思海老爷自然懂,说好听点是知县升知州,小人气长,君子也不能气消;说难听点就是,把这俩既碍眼又碍事的鸟知县,清除出赵巡抚跟谭大人的队伍,台州是前线,看起来兵凶战危,其实还是给王用汲留了一线生机;曹州是后方,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却是一处死地,正所谓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严阁老放过谁也不可能放过海老爷,只等海老爷卸任了钦差,便是他的死期。

  对赵贞吉而言,此刻的海老爷其实已经算是半个死人了,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让这鸟知县死也死的明白些,“当务之急是要为胡部堂前方抗倭筹集军需。秋后了,再苦一苦百姓,将今年的税赋,尤其是桑户的蚕丝税收上来,军国大事,百姓也能谅解。”郑泌昌也好、赵贞吉也罢,这世上谁也没有点石成金的手段,百川东流归大海,羊毛出在羊身上,换谁来做这个浙江巡抚,最后都是要苦一苦百姓的,端的是万变不离其宗。这世间最大的讽刺,莫过于你赌上性命所做的一切努力,换来的不过是一场梦幻泡影,圣明天子在上,严嵩还是那个严嵩,严党还是那个严党,只不过把郑泌昌、何茂才换成了赵贞吉、谭伦,依旧是半价收购生丝,依旧是要再苦一苦百姓,海老爷,问你一句诛心的话,这盛世是否如你所愿,这人间又是否值得。军国大事,百姓自然能够谅解,就算百姓不谅解其实也无妨,认识不到先认可,认可不了先认同,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在执行中去慢慢理解就好,大概从来都是如此吧。

  只可惜海老爷不是普通百姓,对于赵贞吉的做法,他既不认可也不认同更不理解,淳安的父老乡亲压根儿就信不过官府,之所以肯借粮去改种桑苗,一半是迫于齐大柱的淫威,一半是信了海老爷的鬼话连篇。改种桑田之后百姓仍按稻田纳税,海老爷当初的承诺言犹在耳,如今忽然又冒出来个蚕丝税,而且还是按照生丝市场价的50%征收,海知县夏天才把父老乡亲们给忽悠上车,这刚入秋,便迫不及待地关门打狗了,你让淳安的乡亲们怎么看待海瑞这个青天大老爷。海老爷这会儿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难怪赵贞吉非要把自己给安排到山东当知州,这是生怕自己留在浙江,耽误了人家的军国大事阿。正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某种程度而言,海老爷跟淳安乡亲们的境遇其实也差不多,都是身不由己、任人鱼肉,当初谭伦靠着一封书信把海老爷忽悠来了淳安,海老爷又靠着自己的伶牙俐齿与个人信誉,忽悠着淳安的百姓把稻田改了桑田。百姓信了海老爷的鬼话,结果被官府多割了一茬韭菜,美其名曰蚕丝税,这特么根本就是智商税;海老爷信了张居正、谭伦的鬼话,倒严一时爽,事后火葬场,不但没能救百姓于水火,还差点误了卿卿性命,一饮一啄之间,莫非前定,正映了道长的那句话,“有时候贤与不贤,也由不得他们”。
  (四百三十一)海老爷辞官(终)

  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九集

  海老爷想清了事情的原由,冲着赵贞吉与谭伦愤怒地咆哮道,“那么多赃款不去查抄,还要再苦一苦百姓。赵中丞、谭大人,我海瑞这几个月来作为你们的属下,多有不敬,今后再也不会了。曹州知州我是绝不会做的,淳安知县,今晚我就写辞呈。母老女幼,家里几亩薄田,我也该回去种些稻子了”。正所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一次,海老爷纵使看清了赵贞吉的伎俩,却也改变不了什么,继续留在官场就要去做曹州知州,曹州知州管不到淳安县的事,甚至连自己的命也未必保得住,还不如乘风归去,用自己最后的时间去多陪陪家人。海老爷全家都搬来了淳安,那几亩薄田自然也在淳安,听赵巡抚这口风,如今是谁种桑苗谁倒霉,所以辞职回家,也只能去种稻子了。

  面对赵贞吉的杀招,海老爷已是黔驴技穷、无力回天,满腔的愤懑无从发泄,只能用辞官来表明自己的态度,赵贞吉眼睑低垂,一言不发,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心中却是止不住地一阵冷笑,管你是曹州知州也好,平头百姓也罢,只要这姓海的别再当淳安知县就行,海知县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辞了官,严阁老就会高抬贵手、既往不咎吧。海老爷一脸决然,倒背着双手,迈着方步,从赵贞吉与谭伦中间走过,赵贞吉一脸无所谓地站在原地,谭伦思忖了片刻,眼中精光一闪,紧走几步,一本正经地叫住了海老爷,“刚峰兄,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鄢懋卿南下巡盐了,第一站就是浙江,你就不想等等他吗?”谭大人,你不妨摸着自己的良心再好好想想,你就只有鄢懋卿南下巡盐这一件事,没有告诉海老爷嘛,你都知道鄢懋卿南下巡盐了,齐大柱涉嫌通倭的事儿你会不知道,你这么坑海老爷,良心真的不会痛嘛。

  海老爷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辞官,这大概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谭大人对此似乎早有预料,本着贼不走空、废物利用的心态,盘算着如何榨干海老爷仅存的些许剩余价值,让他充分发挥生命中最后一丝余热,再给清流鹰派当一回枪。海老爷刚才不是问,自己“还能为朝廷、为百姓,做些什么”嘛,谭大人给出了明确的提示,过阵子鄢懋卿就要到浙江敛财了,海老爷可以对着鄢大人的腚眼,狠狠地搞他一发,也算是为国为民做点实事。谭伦是浙江的按察使,管的是一省的司法刑名,至于要怎么苦一苦百姓,那是浙江巡抚该操心的事儿,在保举海瑞、王用汲的奏疏上署名,是谭大人和赵巡抚谈好的交换条件,至于说海老爷去不去山东赴任,那可不关谭大人的事儿,反正谭伦在奏疏上签了字,赵贞吉就该兑现条件,堂堂一省巡抚,总不至于也搞黑吃黑那一套吧。

  正所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谭伦自以为掌握了从海老爷身上无限提款的财富密码,算准了只要抛出鄢懋卿南下巡盐的消息,海老爷必定会再次提枪上马,不计前嫌地为他所用,这就叫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大者是古道热肠,不是满脑子大肠,海老爷如今是严党的眼中钉、肉中刺,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姓赵的要把海老爷踢到山东去自生自灭,姓谭的还怂恿海老爷接着朝严党的鄢懋卿打黑枪,在场的除了王用汲之外,根本没有人在乎海老爷的死活。海老爷心里清楚地狠,每次谭伦亲切地喊自己“刚峰兄”的时候,那是一准儿没好事儿,停住脚步黑着脸思索了一瞬,便声色俱厉地大声说道,“谭大人,我大明朝还有利剑吗?再利的剑,握在你们手里,不过是一把生锈的刀,说话难听,请多包涵”。

  海老爷你多虑了,大明朝肯定还是有利剑的,道长现在手里就攥着一把,此剑名为“陈洪”,锋芒毕露、削铁如泥,是专门用来杀人饮血的。事到如今,海老爷对清流不再抱有任何幻想,正所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做工具人是没有前途的,善战者制人而不制于人,只有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那才是正道的光。从此时此刻起,海老爷下定了决心,不会再做任何人手中的棋子,去特么的曹州知州,去特么的南下巡盐,去特么的严党、清流、司礼监,海老爷在此庄严宣誓,海瑞身后,无党!
  (四百三十二)归去来兮(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集

  海老爷竟然对鄢懋卿巡盐的消息无动于衷,这一点着实有些出乎谭伦的意料,既然道德绑架不好使了,那就改用激将法吧,谭伦阴沉地盯着海老爷,阴阳怪气地问道,“你怕严党了”。实话实说,严党倒不是太可怕,人家严党的主业是捞钱,副业才是出来害人,而且严党想干什么,基本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了,无论是改稻为桑、毁堤淹田还是南下巡盐,行事风格向来简单粗暴,也不太讲究什么政治正确,心安理得地做一个真小人,反而还多了几分烟火气。真正可怕的反倒是清流这样的,全副心思都放在害人上面,捞钱反而成了副业,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脸的光明正大、浑身的浩然正气,可手底下干的龌龊事儿,一点儿也不比严党少,既要当女表子,还要立牌坊,所谓道貌岸然、衣冠禽兽,说的便是清流这帮伪君子。

  海老爷闻言猛地转回身,用犀利的目光反复打量着谭伦,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讥讽道,“谭大人可真敢说话呀,想留下我也行,你们现在就请奏朝廷,把我调到江西去,我要到严嵩的老家分宜去当知县,赵中丞、谭大人,我的辞呈请不要再压。”斩将夺旗也不必在阵前,又何况顶在前面当肉盾的是刚峰兄,谭大人自然敢说话了。正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指望清流倒严,还不如盼着严阁老早点儿寿终正寝呢,与其在浙江淳安束手待毙,还不如去江西分宜,跟严党拼个鱼死网破,反正不是海老爷弄死严嵩,就是等着被严嵩弄死,即使是死也要溅严嵩一身血,这便是海老爷自己想出来的办法。过了河的卒子想要自保,唯有破釜沉舟一条路可走,只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海老爷要么去曹州当知州,要么就回家去种地,讲道理,人家谭大人也不是非留你不可,赵中丞更不可能去压你的辞呈,话不投机半句多,就这么一拍两散也挺好。

  海老爷提完了非分的要求,不屑地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谭大人,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谭伦被当众扫了面子,无比尴尬地站在原地,兀自在风中凌乱。赵贞吉缓缓转过身,冷冷地望着海老爷的背影,随手把灯笼往江里一扔,止不住地一阵腹诽,理学之臣既看不上谭伦的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更看不上海老爷的以下犯上、不识抬举。海瑞也好、谭伦也罢,甚至连自己的老恩师徐阶,也都如赵巡抚手中的那个灯笼一样,需要的时候提在手里,不需要的时候随手就往河里一扔,只不过赵巡抚多少还是大意了,哪怕就是交了辞呈,海老爷照样能把他的军国大事给搅合黄了。

  海老爷向赵贞吉递了辞呈,穿着布衣,背着个包袱孤身一人上路,就这么一路徒步从杭州走回了淳安,赶到县衙后宅时,已经是八月上旬了。海母及海老夫人的戏份不必细说,总之就是海老爷去杭州办案走了快两个月,刚回家就得知自己媳妇儿怀孕了,大概率怀的还可能是个男孩,把海母乐地根本合不上嘴,一直叨叨着“这下我们海门有后了”。说来也奇怪,海老爷夫妇住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一直也没啥动静,结果海老爷出了趟长差,这媳妇儿刚好就怀上了,这真成了择日不如撞日了。也不知道是李时珍开的药方真管用,还是县衙隔壁的邻居太热心,又或者是有路过的好心人见不得海门绝后,偷偷摸摸做了好事,既不留名也不留姓,还是道长说的对,“不痴不聋,不做当家翁”,有些事儿确实也不好往深了想。

  这边厢海老爷在县衙后宅忙着合家团聚,那边厢田有禄在县衙大堂召集了一干吏员开会,满面春风的田有禄就站在知县的大案旁边,一往情深地望着正中那把椅子,竟忍不住地伸手在椅背上来回摩挲了几遍,片刻之后方才志得意满地冲堂下朗声说道,“海老爷回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嗯...,他在省里办案出了差错,辞官的帖子赵中丞已经递到朝廷去了。刚才见面他跟我交了底,说在朝廷的回文到来之前,他不便理事了,要我多操心”。田县丞一边把玩着案上的惊堂木,一边眉开眼笑地继续炫耀着,“你说我这吃八品的俸禄,干七品的差使,我这也不知走了哪个背字”。这人哪也不能太得意忘形了,虽然说装哔不一定遭雷劈,但flag立的太早也容易被打脸,田县丞你也别着急,海老爷马上就会让你知道,你到底是走了哪个背字了。
  (四百三十三)归去来兮(中)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集

  朝廷旨意里明明说的是,一干办案人员颇有劳绩,要给海老爷论功叙奖,结果传到田县丞这里,却成了办案出了差错,职场上就是这样,文件上的白纸黑字压根儿没人看,反而是那些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传的甚嚣尘上、沸沸扬扬,而最讽刺的是,小道消息往往还真就比官方文件更接近事实真相。田有禄迈着小方步,喜笑颜开地走到了几位书吏面前,等着几位下属挨个表态,那位管着钱粮的张书吏率先开口,“二老爷放心,我们在您手下当差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规矩大家都懂得”,另一位管刑名的书吏急忙跟风吹拍,“功劳苦劳都摆在这儿,说不定朝廷回文,就是让二老爷接了本县的知县,那也是情理中的事嘛”,正所谓暖风熏得游人醉,这一通彩虹屁吹下来,田有禄心中颇为得意,笑而不语地摆了摆手,又把目光扫向一旁的赵班头与王牢头。

  赵班头文化水平不高,抱着肩膀直截了当地说道,“催粮拿人,二老爷只管发签子”,王牢头也随声附和道,“也是,自从海老爷来了之后啊,我那牢房,十间倒有九间是空着的,老爷,这刁民盗贼也该去拿些了吧”。自从海老爷当了知县,把个淳安县治的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犯人是只出不进,县里的大牢都快被清空了,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海老爷不让随便抓人、关人,县里这些捕快、衙役还有狱卒们的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再这么耗下去,兄弟们就要集体返贫了。实话实说,在大明朝,基层公务员的职务待遇比他们的文化水平还要低不少,七品知县光靠俸禄,平日里连肉都吃不起,弟兄们不多整点计划外收入,这日子根本就没法过。

  田县丞深知底下人的难处,海老爷当知县的这几个月,兄弟们确实是素的有点狠了,如今换了自己主持工作,哥几个又这么支持,自己总得表示表示,给兄弟们开开荤,权当是收买人心了。田有禄沉吟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说道,“是啊,是该拿些人了。赵中丞的文书昨天就下发了,这淳安县那么多农户、桑户,借了织造局那么多的粮食,啊,现在不愿意还丝了,这还了得。半个月之内,至少收缴一万担丝上来,解到省里去,凡不肯交丝的,就把他关到牢里去。”不吹不黑,半价收购生丝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哪怕就是到了21世纪,我国也仅仅是对年收入96 万元以上的部分,按照45%的税率征收个人所得税。正所谓水过地皮湿,沾手三分肥,政策落实过程中免不了层层加码、层层剥皮,赵巡抚自己就抽走了50%,再加上各种盘剥与克扣,掰着指头算下来,最后能留给老百姓的,估计最多不会超过30%,所谓的苦一苦百姓其实就是明抢,落实到最后,基本就等于杀鸡取卵、竭泽而渔了。

  冰冷的统计数字背后,承载着大明百姓的无尽苦难,假如当初把田卖给沈一石,百姓手里攥着卖田的钱不说,五五分租之后,每天还能捞到三两五钱米果腹,让海老爷这么一搅合,逼死了沈一石,逼疯了杨金水,送走了郑泌昌,又迎来了赵贞吉,百姓们天天盼着能来个青天大老爷,等到青天大老爷真来了,结果却是连这区区三两五钱米也吃不到了,海老爷你可知否。所谓“人溺己溺,人饥己饥”,王用汲只知道对着郑泌昌一边抹眼泪,一边空谈大道理,却不知,没有了眼前的郑泌昌,淳安、建德的百姓,每天连三两五钱米都没得吃,润莲兄,你可知否。多年之后也许再不会有人记得,曾经有一位叫做郑泌昌的贪官,为了让治下的百姓,每天能吃上三两五钱米,拼尽了性命,贤时便用,不贤便黜,只是贤与不贤,也是身不由己阿。

  王牢头双眼冒光,跃跃欲试地问赵班头,“兄弟,你那里人手够不够?不够跟我说一声,我那里二三十号兄弟,都可以帮你去拿人”。赵班头本来也不是吃独食的人,何况县里有的是逃税漏税的桑农,于是大度地说道,“想去你尽管去,不过兄弟有言在先了,这衙里的补贴,我可没法子分给你”。王牢头也是个实在人,毫不在意地说道,“哎,不用不用,我那号子里关了人,还能分你们的补贴嘛”,说罢冲着赵班头抛了个媚眼,俩人心有灵犀般地同时放声大笑了起来。
  (四百三十四)归去来兮(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集

  王牢头和赵班头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那笑声仿佛魔音入耳一般,不由得让田有禄心头一跳,皱着眉头转过身,苦口婆心地劝道,“能少拿人还是少拿人,阿,只要百姓安守本分,肯把丝交上来,那政清人和还是要紧的”。大明朝的事儿从来都是一抓就死,一放就乱的,半个月内要收缴一万担生丝,不抓几个人肯定不行,可真要让县里这帮豺狼虎豹,敞开了随便抓人,那也不行,政清人和自然是要紧的,既要把丝收上来,又不能把刁民给逼反了,关键就在于一个度。那管钱粮的张书吏笑着附和道,“是啊,这事二老爷一片爱民的心,我们理会得”,场面会谁都会说,道理大家也都懂,真到了下手的时候,保证不会心慈手软,不把淳安县的大牢给塞满了,决不罢休。

  省里的工作安排完了,还有州里的事儿要布置,田有禄望着众人,一本正经地说道,“眼下呀,还有一件最要紧的事。州里啊,给我打了个招呼,说胡部堂的公子要从老家来,从我们淳安县经过,我掐算了,就在今明两天,说完话我就要到驿站,什么事情都要事先安排好了,等送走了胡公子,再办催丝的事情,啊。”招待胡部堂的公子,自然要比催丝的事情重要,毕竟桑农和生丝又跑不了,胡公子途径淳安县,最多也就待一晚。州里提前给县里打了招呼,必须招待好胡公子,吃喝玩乐一条龙,都要给安排地明明白白的,临走时还得给公子多塞点零花钱,这些事儿全指都望田县丞去操持了。胡公子的行程一路都有人通报,也不需要田有禄自己掐算,“今明两天”这四个字,就是故意说给赵班头、王牢头听的,意思是我在驿站招待贵客抽不开身,给你们两天的时间,抓人的事情你们自己好好把握,我权当看不见,先把人抓了,具体怎么处置等我回来再说。

  听了田县丞的话,王牢头一个劲儿地默默点头,赵班头则是下意识地挽起了袖口,俩人都是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管钱粮的张书吏郑重其事地说道,“这可大忽不得,按常例,部堂的公子就得按部堂的待遇伺候。我这就拨六百两银子给二老爷,二百两办饭食草料,四百两贽敬。”诸位可以仔细品一品,“常例”这两个字背后的含义,毕竟是能跟赵贞吉做了二十年知交的人,在生活作风上,似乎也不该对胡宗宪存在什么非分之想。海老爷在杭州当钦差,接待标准是每天20两,也不知道胡部堂平日里吃的都是些什么山珍海味,一天要吃掉二百两银子,一个人就能顶10个钦差了。二百两银子用作饭食草料,四百两银子当做贽敬,这还只是常例,要想得到胡公子的青睐,留个好印象,还得另外加钱,轻车简从的胡公子尚且如此,换成是大张旗鼓南下巡盐的鄢懋卿,这一路走完,烧掉的民脂民膏,更是不知凡几了。

  田有禄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饭食草料用现银,贽敬最好用银票”,银票就那么几张纸,揣在袖口里送起来也方便,“知道了”,张书吏答应了一声,有些欲言又止地望向田有禄,吞吞吐吐地问道,“县丞,属下曾经听二老爷说过,过阵子就是海老爷太夫人七十寿辰,原说大家凑个分子贺一下,咱们还贺不贺。”田有禄一心想着招待胡公子、催生丝的事儿,倒是把海老爷的家事给忘得一干二净,沉吟了片刻说道,“这个,哦,呵呵呵,这个,按理呀同僚一场,我们应该去贺这个寿。可是海大人这个人你们都知道,不喜欢这一套呀,况且又是待罪在家,为他想,别去凑这个热闹了,别给他添乱子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终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田县丞既然发了话,众人也乐得清闲,纷纷表态绝对不给海老爷添乱子,毕竟能省一块是一块。

  海老夫人的七十大寿近在眼前,海老爷这边既没有同僚、朋友前来贺寿,更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寿礼,母亲的寿诞过的是冷冷清清,既没有面子、也没有里子,只有两斤牛肉。大概是怕被百姓认出来,海老爷一身布衣,头上还顶着个斗笠,清晨时分便出门赶集,在市集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卖牛肉的档子,花了十文铜钱买了一斤辣椒、一斤茄子,正要赶去南门买牛肉,却听见远处传来一片“站住,别跑,别跑”的呼喝声。海老爷抬眼观瞧,只见一大群卖生丝的百姓在前面拔足狂奔,后面跟着一帮手持刑具凶神恶煞的衙役,跑的慢的百姓被衙役打翻在地,套上锁链直接抓走。市集中的百姓也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到了,下意识地躲在了街两侧,目瞪口呆地看着衙役当街抓人,唯有海老爷一人站在街中间。双眼好似要喷出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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