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三十五)归去来兮(终)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集
真人实景的古装动作大片《喋血街头》,此刻就在自己眼前上映,海老爷强压着心中那团火焰,默默地向前走了几步,一把扯掉了头上的斗笠,冲着前方王牢头跟赵班头的背影,中气十足地大喝了一声“站住”。王牢头和赵班头同时转过身,满脸诧异地望着海老爷,王牢头心虚地问赵班头,“他怎么在这儿”,赵班头此时也有些拿不准,小声嘀咕道,“不是说他待罪在家不理事了吗?待罪了便不是官,告诉他,这是二老爷奉赵中丞的命令,叫我们干的”,王牢头此时也很谦让,回了句“我在这儿看着人,你去说”,赵班头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酸道,“哎,我也没叫你来,来了你又这么怕,胆子这么小”。王牢头脸上挂不住了,不服气地说,“怎么说话呢,各干各的差使,什么叫胆子小?要不我跟他说,你看着,看咱俩谁胆子小”。
王牢头小心翼翼地朝海老爷走了两步,满脸堆笑地躬身行礼,“小的见过海老爷”,海老爷脸色铁青,喊了声“跪下”,王牢头闻言浑身一僵,皱紧了眉头,却兀自挺在原地不肯跪,海老爷眼中寒芒一闪,不徐不疾地说道,“县衙公干之员见了堂尊,行什么礼都不知道嘛”。倒不是王牢头膝下有黄金,只不过这会儿大街上里里外外围满了人,海老爷一声吆喝自己就这么跪了,以后自己在县里怕是抬不起头了,只得硬着头皮嗫嚅道,“不是说,您老在家里待...”,王牢头话音未落,海老爷却发飙了,“待待待,待什么待”,王牢头心里已经凉了一半,斗着胆子说了句“待罪嘛”。海老爷紧紧盯住王牢头,不依不饶地逼问道,“你听谁说我在家里待罪”,王牢头结结巴巴地答道,“我,我听二,二老爷说的”。海老爷声色俱厉地呵斥道,“二老爷叫大老爷在家里待罪,大明朝的王法什么时候改的”,王牢头闻言心中已是拔凉拔凉的,暗道原来海老爷没有待罪阿,这姓田的可把兄弟们给坑惨了,膝盖一软,当即跪了下去,忙不迭地告饶,“哎呦,海老爷,小的知错了”,赵班头跟那群衙役见状,也急忙跪倒在地。
周围百姓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对着那群衙役指指点点,海老爷指着被抓的百姓,义正辞严地质问道,“凭什么抓百姓,抢百姓的生丝”,王牢头双膝跪地,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无精打采地回道,“二老爷说是奉了赵中丞的命,淳安县的百姓借织造局的粮,要现在立刻拿生丝还粮”。这便是赵巡抚口中的“苦一苦百姓”,当权者轻飘飘一句话,不知有多少人要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几千万百姓虽有君而无父,虽有官而如盗,两京一十三省皆是饥寒待毙之婴儿、刀俎待割之鱼肉,这句话里既没有冰冷的统计数字,也没有圣人书中空谈的大道理,唯有海老爷亲身经历的所见、所闻、所感,自古苛政猛于虎,孰知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
海老爷冷冷地问道,“你是县衙的牢头,你为什么也出来抓人”,见海老爷问起了自己,王牢头立刻摆出一副半是委屈半是无辜的表情,顺理成章地开始甩锅,“大老爷,一时间赵班头那儿人手不够嘛,叫小的过来帮帮忙”,跪在一旁的赵班头听了这番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话,差点被气出内伤,忍不住哀叹一声,身边尽是些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货,端的是官场无朋友阿。海老爷指了指身后的百姓,厉声喝道,“我看你们是想把淳安县的百姓都给抓了”,王牢头急忙辩解道,“不不不,大老爷,这可不干小人的事,上有二老爷,下有赵班头,小的就是临时调来帮手的”。王牢头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职场经验极其丰富,即使被海老爷抓了个正着,也能大言不惭地上推下卸推诿扯皮,要么是上司有责任,要么是同僚有责任,要么是下属有责任,自己虽然也有那么一丁点无关痛痒的干系,但好在从犯不咎,问题不大!
王牢头几句话总算把自己给摘干净了,这下该轮到田县丞和赵班头倒霉了,海老爷让田有禄代自己理事才不过一天,光天化日之下,衙役捕快们就敢当街抓人了,若不是这群豺狼虎豹误打误撞地遇到了自己,还不知有多少无辜的百姓要惨遭毒手。“起来回话”,海老爷颜色稍缓,那王牢头心中一宽,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缓缓站起身,“田县丞现在哪里”,“回大老爷的话,二老爷听说胡部堂的公子来了,所以特地去驿站侍候差使去了”,王牢头躬着身,毕恭毕敬地答道。
(四百三十六)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海郎今又来(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集
田县丞放任手下对百姓巧取豪夺,自己却躲进了驿站,一门心思地巴结胡部堂的公子,这才叫精神、物质双丰收,两手都要抓,两手都挺硬阿,海老爷眼中的不屑一闪即逝,佯装不知地问道,“侍候差使,胡部堂的公子是朝廷的什么官员”,王牢头小心翼翼地答道,“没听说有什么官职啊”。海老爷微微颔首,暗道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伸手指向一旁,掷地有声地说道,“你现在就去驿站,把那个田有禄给我叫来,你告诉他,现任的淳安知县海瑞不待罪了,恐怕还要升官,我在大堂等他”。海老爷现在确实没有待罪,最多算是主动提出离职罢了,离职申请还需要报到吏部那边去签批,按照相关规定,只要离职流程没有走完,海老爷这会儿便还是知县。严嵩要用齐大柱通倭案名正言顺地杀掉海瑞,可海老爷恰巧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辞官,这事儿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此地无银般地诡谲,如今的吏部依旧是小阁老在管事,虽然不至于驳回海老爷的辞呈,但把公文压上一压总不是什么难事,离着齐大柱那边东窗事发,左右也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事儿了,流程上稍微拖一拖,等把人卷到通倭案里去,再想辞职也由不得海老爷了。
王牢头见势不对,一心想着溜之大吉,哪里还敢再去找田有禄传话,苦着脸一个劲儿地央求,“海,海老爷,这事儿就别让小的去了”。海老爷正在气头上,也不想同他多废口舌,用手指着身后的几个狱卒,不耐烦地说道,“你去不去,不去,现在就免了你的牢头,谁去”,“别别别,大老爷,我这就去,我这就去啊,我,我马上去”,王牢头生怕自己饭碗不保,一边连声称是,一边扭过头飞也似地落荒而逃。海老爷又把目光扫向了赵班头,赵班头只觉得背脊发凉,低头偷偷瞄着海老爷,连气也不敢喘一声。“赵班头”,海老爷冷冷地说道,“立刻叫你的人把百姓都放了,把东西都还给他们,然后都到大堂来见我”。海老爷对王牢头不假辞色、呼来喝去,就差直接骂娘了,对赵班头却是和风细雨,连一句训斥的话也没说,只是让他立刻放人,实话实说,有时候被领导骂地狗血淋头未必是坏事,领导对你过分客气也未必就是好事,这一波王牢头大概率是稳了,赵班头只怕是要走远了。
“小的这就去,小的这就去”,见海老爷没有责骂自己,赵班头不疑有它暗自庆幸,满脸赔笑地从地上爬起来,指挥衙役放人,一众百姓见状也是主动跪倒在地,止不住地磕头,嘴里不停地嚷嚷着,“谢谢海老爷,谢谢海老爷”。整条街上都是匍匐在地顶礼膜拜的百姓,只有海老爷一人犹如鹤立鸡群一般,站在当街,海老爷环视四周,双手虚张,发自肺腑地劝道,“都起来,不要跪了,起来,该干什么去干什么,你看你们又没犯什么王法,我又不在公堂上,不要见着就下跪,起来了,都起来了啊,起来了”,百姓见状又拜了几拜,口里不住地念叨着“谢谢海老爷,谢谢海老爷”,这才缓缓起身,纷纷离去。赵贞吉评价海老爷是,“大伪似忠,以博直名”,这话说的到底对不对,还得辩证地看,既然贤与不贤是身不由己,那么忠与不忠也只能论迹不论心了,光看海老爷的表现,一颗忠心确实是纤尘不染,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能知道海老爷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个明镜高悬的大清官,鹤立鸡群地站在当街,名正言顺地接受百姓最虔诚的顶礼膜拜与感恩戴德,还有什么能比这种事儿更刺激多巴胺分泌的。酒色财气、吃喝嫖赌,海老爷是一样也不沾,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活着总得要有点追求才行吧,正所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大概这就是海老爷的终极追求吧,至少道长跟赵贞吉是这么想的。本已打算归隐田园的海老爷,从万千百姓的信仰与膜拜中重新汲取了力量,肾上腺素在奔腾,多巴胺在咆哮,这一刻海老爷雄心万丈、无所畏惧,仿佛原地满血复活般,觉得自己特么地又行了。海老爷昂首阔步走入后宅,打开木箱盯着那件尘封多日的七品官服看了又看,终于下定了决心,用力将那件湛蓝色的袍服披挂在身。
(四百三十七)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海郎今又来(中)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集
海老爷把官服、官帽穿戴整齐,左手托着淳安县的七品大印,右手攥着两本《大明律》,迈着方步缓缓走进县衙大堂,县衙的各级吏员和三班衙役早已在大堂上站定,一路目送着海老爷坐在了大案后面。海老爷把大印摆在了案边,默默地翻开了那本《大明律》,煞有介事地研读起来,其余众人见状也都识趣地低头望地,大堂之上一片鸦雀无声。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堂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只见满身大汗的王牢头,率先跑进大堂,跪在海老爷身前,抱拳拱手气喘吁吁地说道,“禀大老爷,我把二老爷给您请来了”。这还算是个实心干事的样子,面色铁青的海老爷抬起眼皮,正好望见不远处步履从容,大摇大摆走上堂的田有禄,两人目光稍一接触,便又火速分开。田有禄扫了一眼大堂两边林立的衙役,心中也是暗自吃惊,没想到海老爷这次为了自己,竟然整了这么大的阵仗,好在自己是有备而来,故作镇定的走到堂前,例行公事般地行了个礼,淡定地说了声“卑职见过堂尊”,便要朝着旁边的座位走去。
海老爷继续低头看书,冷冰冰地吩咐道“站着回话”,当着众衙役的面,田有禄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变颜变色地挣扎了片刻,终归是不敢发作,低着头忍气吞声地站回了海老爷面前。“问你件事,为什么派人抓百姓,抢百姓的生丝”,海老爷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直指要害,田有禄挺直了腰杆,一脸有恃无恐地答道,“堂尊这就有所不知,今年我淳安县跟织造局借了那么多粮食,现在也到该还的时候了,嗯...,这里是巡抚衙门赵中丞的公文,堂尊是否一看?”,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满不在乎地递了过去。实话说说,田县丞的应对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摆事实、讲道理还拿出了公文做依据,堪称是有理有利有节,只可惜他面对的是海老爷,而海老爷压根儿就没心思跟他讲什么道理,只想同他讲一讲手里的那本《大明律》。
田县丞大喇喇地跟海老爷谈工作,海老爷却果断岔开话题,同他讲流程,“你口口声声称我为堂尊,省里的公文却揣在你的怀里,还问我可否一看”,省里的重要公文竟然直接跳过了知县,既不请示、也不汇报,田县丞一个人就把事给办了,若不是事后海老爷追问起来,恐怕连公文都见不着,这已经不是尊不尊重领导的问题了,严格说起来,田县丞这明摆是僭越了。田有禄捏着信封,嘴角挂着职业式的微笑,胸有成竹地答道,“堂尊已向赵中丞递了辞呈,赵中丞的公文自然就下给属下了”。田有禄说的貌似也不无道理,只可惜《大明律》上却不是这么写的,尤其是当海老爷较真起来,要跟田县丞公事公办的时候,“省里的公文是直接下给你的吗”,海老爷云淡风轻地问道,田有禄闻言却直接怔住了,举着信封端详了一阵,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回话”,海老爷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田有禄吞吞吐吐地答道,“哦,公文自然是下给淳安县的……可是巡抚衙门的上差是亲手交给属下的”。
田县丞嘴边仍挂着一抹假笑,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所犯的错误,职场上,有道理的不一定都合规矩,合规矩的可不一定都有道理,巡抚衙门的上差把公文交给谁,海老爷管不着,可田县丞你接了公文却不转交给海老爷,而是避开上司擅自处置,海老爷现在追究的是,田有禄的行为流程上是否合规,而不是他这事干的到底对不对。“咄咄怪事”,海老爷平静的语气下却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大明官制》载有明文,现任官不管是调任还是辞任,都要有吏部的回文,吏部现在还没有回文免去我的淳安知县,巡抚衙门却将公文直接交到你的手里,你也竟拿着公文擅自行知县之事。哎,淳安正堂的大印现在就摆在这里,你是不是也要拿去?”,说罢还故意用手将案上的打印向前推了推。大明那会通讯不发达,吏部设在北京,偏远省份官员调动,公文往来,一来一回花上三五个月,那是常有的事,所以才会明文规定,未接到吏部回文前,官员仍需留任原地,继续履行岗位职责,海老爷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不像现在,你上午递的《离职申请》,人力巴不得你下午就交还门禁,早点卷铺盖走人。
(四百三十八)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海郎今又来(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集
海老爷的逻辑很清晰,自己虽然递交了辞呈,但在未收到吏部回文前,自己仍然是正牌的淳安知县,田有禄私藏巡抚衙门公文且擅自处置,这叫以县丞之职擅行知县之事,这便是罪。海老爷一席话说完,田有禄彻底傻眼了,一想到身上还背着个僭越的罪名,心底登时就慌了,支支吾吾地说道,“堂,堂尊,你,你不是跟属下说,叫属下....”。在职场上,重要的从来不是领导当初说过些什么,重要的是领导现在说的是什么,领导的想法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啥事都得与时俱进不是,真要摊上个思路瞬息万变的主儿,那也只能自认倒霉了。白纸黑字签过名的文件尚且能改,又何况只是轻飘飘的几句话,本就是出领导嘴入你耳的事儿,无凭无据的,领导不认账便不认账了,即使你偷偷拿手机录了音,只要不是什么违法乱纪、诲淫诲盗的事儿,你是一点儿辙也没有。
海老爷抬起头,饶有兴致地与田有禄深情对视了足有三秒钟,“呵呵”一声冷笑后,果断开启了嘲讽模式,“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是在待罪处置,你竟当着衙门的公人到处散布,说我已经待罪了。那好,那请问,我待的什么罪?”县丞擅行知县之事,这是工作流程有问题,县丞造谣知县待罪等候处置,这特么分明是工作态度有问题,面对海老爷掷地有声的诘问,田有禄方寸大乱,额头瞬间爬满了冷汗,连忙矢口否认,“这待,待罪的事,卑职从来没说过”,心虚地瞄了一眼海老爷,又转过身气急败坏地冲衙役们吼道,“谁敢如此挑拨县尊、县丞”。海老爷办案出了差错,如今已是待罪在家,这话昨天田有禄确实当着大伙的面说过,而且就在这个大堂上,如今田县丞翻脸不认账了,还故意把挑拨县尊、县丞的锅甩给大伙,众人嘴上不说话,却在心里纷纷竖起了中指。
王牢头强憋着一口气,直勾勾地盯着田有禄看了又看,这口挑拨县尊、县丞的锅,貌似是要自己来背了,心中正在不忿,耳边又传来海老爷的声音,“田县丞的话大家都听到了,挑拨县尊、县丞,这可不是轻罪”,王牢头抬眼便看见,海老爷此刻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还用手轻轻拍了下案上的那本《大明律》,不由得虎躯一震、某花一紧,只得硬着头皮冲田有禄补了一枪,“哎,我说二老爷,你可说过的,说海老爷在省里犯了错,正在家里待罪,这话也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听见,怎么反倒说是小的们挑拨了。”田有禄被王牢头问的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海老爷见状也有些忍俊不禁,正打算看田县丞的笑话,不料那赵班头却主动跳出来,笑着打圆场,“或许是二老爷听信了误传,啊 ,嘿嘿嘿...”。海老爷剜了赵班头一眼,倏地收了笑容,心中暗道,赵班头你刚才上街抓人的账,我可还没跟你算呢,自己一身骚不说,还有脸替别人洗白,知县、县丞掐架,一个小班头也敢跳出来插嘴,我看你确实是膨胀到无法无天了,别着急,等我收拾完了田有禄,下一个就轮到你赵班头了,到时候看看有没有人肯替你开脱。
海老爷没有理会赵班头,盯着田有禄认真地问道,“是不是误传”,田有禄含糊着答道,“是,是,是,是误传”,既然田县丞自己承认了,事情也就简单了,造谣、传谣都是罪,程度上有差别,性质上都一样,反正是多了条把柄,被海老爷攥在手里,至此,田有禄是彻底被海老爷打熄火了。待罪的事儿掰扯清楚了,传谣的帽子也给田县丞戴上了,海老爷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处理赵巡抚的公文了,“那,既是误传,这就是说我并没有待罪了”,海老爷指着田有禄一本正经地问道,“那你怀里的那个公文,是不是该给我看看了”。田有禄闻言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公文,满脸堆笑毕恭毕敬地双手呈到了大案上,海老爷不动声色地拆开信封,拿出公文飞快地浏览了一遍,又环顾了一圈众人脸上的表情,故意高声说道,“沈一石当时将粮运到淳安县,跟我说得明明白白,这些粮是织造局奉了圣命,赈济淳安县百姓的灾粮,万民颂圣之声犹在,为何要讨回皇上赈济灾民的粮?这个公文于理不当、于事不合,不能听从”,说罢不由分说,直接动手就把公文当众给撕了。
(四百三十九)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海郎今又来(终)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集
众人都被海老爷给惊呆了,一言不合就手撕公文,这特么的是什么骚操作,沈一石这会儿连点儿灰都不剩了,他说是赈灾粮就是赈灾粮阿,还特么奉了圣命,沈老板是真敢说,你海老爷也特么是真敢信阿。还扯什么于理不当、于事不合,当初在码头上,苦口婆心地劝老百姓借粮改稻为桑的,不就是你海老爷嘛,还为此抽了齐大柱他们几十鞭子,这也就是两个月前的事儿,海老爷您去了趟杭州回来,借出去的粮就不用还了,这特么又是什么道理。再说了,同样是半价收购生丝,为啥当初郑泌昌的那封公文,海老爷给压了下来,赵贞吉的这封公文,你就当众给扯了,这特么分明就是对人不对事儿嘛。田有禄楞了片刻,颤声说,“堂,堂尊,擅自撕毁巡抚衙门的公文,这个罪...”,话音未落,只见一团碎纸片扔下了大案,“这个罪,我们可担不起啊!”,田有禄五官挤作一团,如丧考妣地看着海老爷,心说,撕都撕了,我特么还劝个锤子啊。
海老爷伸手点着田有禄,声色俱厉地斥责道,“有我在,还轮不到你担罪,你的罪我正要问你呢”,正所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海老爷连严嵩的老虎屁股都敢上去踹两脚,何况是撕赵贞吉的公文了,几页公文而已,撕了也就撕了,还能有通倭的罪过大嘛。“二老爷叫大老爷在家里待罪”,大老爷自然也得问问二老爷的罪,这就叫来而无往非礼也,田有禄听说要问自己的罪,怔怔地盯着海老爷,满脸无辜地问,“我有什么罪呀”。田县丞有什么罪,这个问题问的好,海老爷前面指出了两点,其一是工作流程有问题,以县丞之职擅行知县之事;其二是工作态度有问题,故意散播海老爷待罪在家的谣言,蒙蔽了包括王牢头在内的,一小撮不明真相的群众;除此之外还有两项罪状,海老爷马上就要说到,总共是四大罪状,基本都是实锤。“你的老父亲,为何不接回去奉养?我大明朝以孝治天下。身为朝廷命官,虐待老父、忤逆不孝,这便是你的罪。身为淳安正堂,属下犯此忤逆之罪,这才是我份内当管之事。参你的公文我已经想好了,写完后我会立即呈交都察院。”
大明以孝治天下,讲究孝道便是当朝最大的政治正确,张居正他爹死了,万历皇帝亲自出面夺情,不许张师傅回乡丁忧,就为这事儿,张师傅惨遭百官弹劾,口诛笔伐堪比如今的网络暴力,差点活活把张师傅给喷死。堂堂内阁首辅尚且如此,一个小小的淳安县丞,竟然敢虐待老父、忤逆不孝,这田有禄怕是活腻歪了吧,只是工作流程不合规、工作态度有问题,这人多少还能再挽救一下,如果连个人操守都沦陷了,这种干部不拿下,难道还留着他过年嘛。如果坐实了忤逆不孝的罪名,田有禄肯定是凉透了,好在海老爷也没把话说死,参劾的公文海老爷只是想写,可还没动笔呢,这事儿应该还有缓。生死攸关的利害摆在眼前,田有禄又是个极识时务的人,二话不说、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哭丧着脸为自己辨解道,“堂、堂尊明察,卑职本已将家父接回家去奉养,可家父与儿媳不合,他、他自己又搬出去了……”,哎,要是解释有用,那还要《大明律》干什么,田县丞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老父亲究竟是自己搬走的,还是被儿子、儿媳逼走的,这事儿田有禄说了不算,甚至老父亲自己说了都不算,海老爷说了才算;胡公子到底是不是胡宗宪的儿子,胡公子说了不算,甚至胡宗宪自己说了都不算,海老爷说了才算;沈一石那一百船粮食,到底是不是赈灾粮,究竟有没有旨意,赵贞吉的公文说了不算,海老爷说了才算,这就是淳安版的指鹿为马。事实真相并不重要,谁掌握权力,谁就掌握了事实真相的最终解释权,所以道长才可以心安理得、名正言顺、大言不惭地对着天下高呼,“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田有禄说了些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田有禄选择了果断认怂,老老实实地跪在海老爷面前,嘴上说的再无辜,身体却是异常诚实,自己已经彻底服软了,由着海老爷随便拿捏,这便是田县丞的态度。
(四百四十)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集
“与儿媳不合,你是干什么的”,海老爷丝毫不买田有禄的账,手里又多攥了条忤逆不孝的把柄,坑已经挖好了,静静地看着田县丞越陷越深,“堂尊明鉴,自从堂尊奉命去办钦案,淳安县的事都在卑职一人身上,忙得卑职焦头烂额,家里的事实在管不过来”,虐待老父亲的事辩无可辩,田有禄只得拿工作太忙当做借口,满脸委屈地拼命卖惨,希望能给自己争取点同情分,中年男人下班不回家自然是屡见不鲜,至于是不是真的忙工作去了,那估计只有天知道。海老爷不为所动地望着田有禄,意味深长地点评了一句,“自己的父亲管不过来,上司的儿子倒去孝敬”,放着自家老父亲不管,却巴巴地跑去孝敬别人家的儿子,海老爷这话确实诛心了,忤逆不孝的事儿还没掰扯清楚,这会儿又扯出了胡公子。
职场上有些事儿,合情合理却唯独不合规,大家也都是心照不宣地只做不说,本来也没有规矩,可久而久之,干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规矩,谓之“潜规则”,海老爷想把潜规则的事儿摊在阳光下暴晒,这田有禄管不了,可得罪胡公子的事儿,却是万万使不得阿。胡公子途经淳安,是州里特地打了招呼的,又是田有禄出面全程接待,海老爷早就递了辞呈,无官一身轻,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真得罪了胡公子,这笔账一准儿也是算到他田有禄头上,到时候别说胡总督那边了,就是州里,怕也是不会放过自己。念及于此,田有禄不自觉地瞪大了双眼,挺直了腰板,咬着牙硬顶道,“堂尊,卑职是县丞阿,礼敬堂尊是规矩,礼敬胡部堂更是规矩。整个大明朝各州府县都是这个例子,卑职只是接待了一下胡公子,哪能说得上孝敬,堂尊这个说法,卑职万难接受”。礼敬上司是官场规矩,业务招待是本职工作,都是为了革命工作需要,哪有什么孝敬可谈,田县丞虽然孝道有亏,但思路还是异常地清晰,话说的也是掷地有声、言之有理。
海老爷也不反驳,只是淡淡地问了句,“你是怎么接待的”,“他从我淳安县过,我们是主人,他是客人,自然按以主待客之礼接待呀”,田有禄心里有鬼,答的是避重就轻、含糊其辞。“二百两银子的饭食费,四百两银子的贽敬,这些银子,都是你从自己家里拿出来的?”,海老爷缓缓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田有禄,如数家珍般地报了一遍费用,天可怜见,二百两银子的伙食费,按海老爷一家的伙食标准,就是吃到道长、裕王都咽了气,怕也是花不完。田有禄刚刚挺直的腰杆,瞬间又软了下去,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般,耷拉着脑袋跪在地上不说话。海老爷用力一拍惊堂木,吓的田有禄浑身一颤,“一毫一厘,均是民脂民膏,一个庄户人家,一年穿衣吃饭也不过五两银子,你一次出手就送了六百两银子。张书吏,你管钱粮,你替我算算,六百两银子是庄户人家,多少户一年的衣食钱?”,海老爷走出大案,侃侃而谈,说完便把目光移向了张书吏。
张书吏脸上有些尴尬,海老爷当众点了自己的名,根本就不是在问算术题,明摆着是在告诉田有禄,费用的事儿,就是张书吏捅出去的,等海知县走了,自己这个管钱粮的书吏,怕也是要干到头了,海老爷,真不带这么坑队友的。张书吏黑着脸不应声,田有禄正在心里骂着MMP,海老爷则是火上浇油地反问道,“算不过来是嘛”,张书吏见状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回堂尊,是一百二十户百姓”。海老爷倒背双手站在堂前,提高了嗓门说道,“好一个以主待客之礼,你一次出手,就是上百户人家一年的衣食银子,你这个主人做得真是大方。你说我大明朝各府州县都是这个例子,这个例子,写在朝廷的哪个条文上,拿给我看”。海老爷开始上纲上线了,田有禄只觉得如鲠在喉、如芒刺背、如跪针毡,招待上司确实就是这么个行情,只不过潜规则见不得光,条文上当然不可能有,这就是杨金水所说的,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四百四十一)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中)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集
田有禄挣扎了片刻终归还是放弃了,低头跪在地上等着海老爷发落。“你以前见过胡部堂的儿子嘛”,“回堂尊话,以前没见过”,田有禄一五一十地答道,既然没见过那就好办了,海老爷转过身走回大案,信誓旦旦地说道,“胡部堂本人我见过,而且有过深谈,他本人就对搜刮民财、耗费官帑以肥私囊,深恶痛绝。要真是他的儿子,就不会接受你这样的贽敬,接受你的贽敬,就一定不是胡部堂的儿子。拿我的签,带着差役把这个人抓起来,你亲自送到胡部堂那里去。”说罢从从签筒里抽出一支木签扔在了田有禄面前。实话实说,海老爷这套亲子鉴定的逻辑,确实是有些过于牵强了,收了贽敬的,就一定不是胡部堂的儿子,这特么又是什么道理,按这个逻辑,退了十万匹丝绸的裕王,也绝不可能是道长的亲生儿子。
田有禄痴痴地盯着地上的木签,再也顾不得体面,对着海老爷拱了拱手,毫不犹豫地一个头磕在地上,苦苦哀求道,“堂尊容禀啊,这是州里给卑职打了招呼的,这个人确实是胡公子,再、再说了,那四百两贽敬的银票还在卑职身上,并没有给他。只是你让卑职把胡公子押解到部堂那儿去,卑职万万不敢接这个差使啊。”那胡公子到底是不是胡部堂的儿子,田有禄和海老爷心里清楚的很,这人确实是部堂的公子,只可惜州里和田县丞说了都不算。就为了二百两银子的伙食费,抓了胡部堂儿子不说,还要千里迢迢地把人给押到台州去,一路上丢人现眼还嫌不够,非得送货上门去扇胡部堂的脸,这特么也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嘛。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胡公子真是个上门骗吃骗喝的冒牌货,把人抓了抽一顿板子,关大牢里也就完事了,真的有必要把人给胡宗宪送过去验明正身嘛,胡宗宪那么大的领导,不要面子的嘛。
田有禄一个劲地磕头求饶,万万不敢接海老爷的差事,可海老爷却有自己的盘算,谁也不知道吏部的回文什么时候会到淳安,趁自己现在还是知县,把那些祸害百姓的豺狼虎豹,能收拾的就先收拾了,比如赵班头;实在收拾不动的,就派个差使先把人打发走再说,比如田县丞,这招当初赵贞吉对海老爷也使过。淳安距离台州大概350公里,衙役押解犯人一般都是步行,再考虑到胡公子的身体素质,光是走到台州恐怕就要半个月时间,这一来一回至少20天就过去了,就算海老爷不当知县了,至少也能让淳安的乡亲们再多过几天安生日子。所以说,这根本就不是200两饭食费,400两贽敬的事儿,胡公子来不来淳安,海老爷都会找借口把田有禄给打发走,不走就是杖四十流三千里,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只是可惜了胡公子,早点、晚点来淳安,其实都没事,偏偏这个时候来,正好撞到了海老爷的枪口上,实在是倒霉催的。
海老爷看也不看田有禄,双眼盯着那个装公文的信封,淡淡地说道,“不接这个差使也可以,那就脱下你的官服、官帽,等着杖四十,流三千里吧。”海老爷是有备而来,案上摆的那两本《大明律》也不是摆设,田有禄吓地一个激灵,直起身瞪大双眼盯着海老爷,急吼吼地质问道,“堂尊,卑职究竟犯了什么罪呀,你要这般置卑职于死地?”海老爷面无表情地看着田有禄,云淡风轻地答道,“我没有叫你去死,也不可能置你于死地,我治你,是按的《大明律》的条文。为了巴结上司,拿官帑行贿朝廷大臣,置胡部堂以收受贿赂的恶名,其罪一;虐待亲生父亲忤逆不孝,其罪二。《大明律》你那里也有,翻翻看,犯了这二条,是不是杖四十,流三千里。”在职场上,很多时候杀人都是不需要见血的,公事公办足矣,公帑贿赂朝廷大臣外加忤逆不孝两条罪名摆在前面,田县丞要么押着胡公子去台州,要么被人押着去雷州,这根本就不是选择题,摆明了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田有禄知道自己这回怕是踢到铁板了,满脸委屈地又磕了个头,声泪俱下地说着,“堂尊呐,念在这几个月卑职侍候您的分上,你容卑职先把家父接回家去奉养,再把胡公子……当然不一定是他了,再把那个人送到胡部堂那里去……”,话还没说完,就被海老爷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你的父亲,我会安排人去接”,正所谓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早点把田有禄打发上路才是正事,至于说田县丞想给老父亲尽孝道的事儿,以后有的是机会,也不必急在这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