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六十八)曲有误,周郎顾(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一集
那花旦操着吴侬软语咿咿呀呀地唱了一阵儿,几个年富力强的中年汉子,听的是津津有味、看的是想入非非,严阁老忽然抬起了右手停在空中,鄢懋卿见状急忙喊了声“停”,不远处的吹拉弹唱戛然而止。严嵩缓缓睁开双眼,一板一眼地点评到,“这是《西厢记》听琴的唱段,不像是原来的昆山腔,什么人改的曲子”,严阁老听戏抬手,这就叫曲有误,周郎顾,老人家闭着眼不但可以说出曲名、听出腔调,就连曲子被人改了都能点出来,严嵩就是想告诉严世蕃,你爹虽然上了岁数,但这一双耳朵好使着呢,很多事你爹只是装糊涂不是真糊涂,以后少在老人家耳边大声吵吵,千万记住了,甭管你翅膀有多硬,你爹永远是你爹。严世蕃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严嵩,心中一片愕然,鄢懋卿早知如此,立刻谄笑着说,“您真是法耳啊,这是昆山的魏良辅闭门十年,调用水磨改出的新昆腔,江南人都叫它水磨腔。眼下就这个班子能唱,这是魏良辅亲手调教出来的,儿子花了二十万两银子,买下了这个戏班子,特意孝敬您老的。”
昆山腔好听、小花旦好看,又有水又能磨,所以江南人叫它水磨腔,形容的倒也颇为贴切,说起调教戏班子,想必鄢大人也是出了不少力气的,一个戏班子都能换个芸娘了,这二十万两银子花的真是物有所值。严嵩微微颔首,煞有介事地点评道,“这个魏良辅了不起呀,亏他十年水磨,竟没了烟火气 ”,鄢懋卿在旁边陪着笑,频频点头,待严阁老说完又挥了挥手,让戏班子接着奏乐、接着唱。有一说一,小花旦的戏腔里带不带烟火气,这也得分人,跟着鄢懋卿、严世蕃这种身子骨比较虚的人,嗓子里的烟火气,自然会少一些;如果让小花旦跟着齐大柱、朱七那帮火力壮的武夫,只怕嗓音里的烟火气就要重的多,因人而异、阴地制夷,这大概就是艺术家的宿命吧。
隆冬时节,大雪纷飞、寒风呼啸,厚重的夜色下,玉熙宫殿门紧闭,殿内放着两条长案,上面摆满了算盘,二十余个宫务员就站在案边,手舞足蹈地拨打着算盘。道长穿着一身白色长袍,在精舍内来回踱步,门外“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形成了一道背景音,吕芳时不时地走进门,把账目核算的结果,整齐码放在桌案上供道长查阅。吕芳摆好账单,刚要转身便被道长叫住了,道长信步走到茶几边,打开一个锦盒,只见明黄的绒布上放着九颗朱红色的丹药。道长随意地取出一颗,轻轻递到吕芳面前,郑重其事地说,“吃了就管用”,这颗丹药不仅富含多种矿物质元素,更是具备了某种象征意义,简单来说,这颗丹药道长吃了可以长生,其他人吃了可以保命,其药用价值相当于一块免死金牌,至少道长自己是这么认为的。道长的丹药确实管用,如果不是长期坚持服用,说不定道长也能像严嵩一样,活到八十来岁,耳不聋、眼不花,牙好胃口更好,身体倍儿棒,吃麻麻儿香。
道长为什么特意赐给吕芳一颗保命的丹药,这其中可是颇有一番深意,话不妨说地直白些,吕芳如果一直留在宫里,待在道长身边,当然不需要保命的丹药;可如果要让吕芳离开北京远走他乡,这颗丹药就能护吕公公周全。此时此刻道长已经下定决心倒严了,而送出手中的这颗丹药,就是明白地告诉吕芳,倒严之后,你我二人怕是就要相忘于江湖了。严党、清流、司礼监,这个平稳运行了20年的三角结构,终于要被道长亲手打破了,而吕芳最后的历史使命,便是辅助道长顺利完成倒严,然后便可以功成身退了。没有了严党的制约,为了防止清流一家独大,司礼监就必须要从幕后走向台前,面对面地与清流斗个头破血流、刺刀见红,为日后阉党与东林党的对决,留下了浓墨重彩地一道伏笔。
司礼监与清流之争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党争,因为牵涉道长与裕王二人,这种事吕芳干不来,即使吕公公想干,道长也不会让他参与其中,所以道长特地把保命的丹药给了吕芳,把掌印太监的美差留给了陈洪。谁当了掌印太监,谁就要带领司礼监去跟清流刚正面,刚不赢得罪道长,那是找死;刚赢了得罪裕王,那是等死,按照道长的这个剧本,就算没有冯保,陈洪怕也是难逃一死了。
(四百六十九)曲有误,周郎顾(终)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一集
吕芳毫不犹豫地接过道长手中的仙丹,一口吞了进去,还装模作样地动嘴嚼了嚼,步履从容地迈步出了精舍,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掏出一块白色手帕,张口又把仙丹吐了出来,擦了擦口水,这才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玉熙宫内的监控可是360度无死角的,吕芳自然是心知肚明,吕公公此举就是要告诉道长,此时此刻有人比自己更需要这颗保命的丹药。片刻之后,吕芳来到玉熙宫大殿,当值的太监已经核算完毕,先是将账目锁进了箱子,把钥匙跟报表递给了吕公公后,便默不作声地退出了殿门。吕芳独自一人折回了精舍,双手把东西捧到了道长眼前,道长脸色铁青、目光犀利,随手收了钥匙便一页接一页地看起了报表,不知过了多久,道长看完了手中的报表,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去年朝廷派的巡盐御史,去两浙两淮收了多少税银?”“大概是一百四十多万两”,吕芳小心翼翼地答道,“前年呢”,道长不动声色地追问道,“是一百七十多万两”,吕芳斟酌着答道。
朝廷的御史去巡盐,那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严党的鄢懋卿去巡盐,如果再算上那200万两银子的回扣,一年差不多顶了别人四年,就跟开了挂似的。道长面若寒霜,冷冷地说道,“别人去收税,是一年比一年少,鄢懋卿去,一次就收回了三百三十万两,比别人两年还多,你怎么看?”道长问吕芳,你怎么看,吕芳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还是严阁老的人行啊”。严阁老的人确实挺行,三条船装了200万两银子,一条去了江西分宜,另一条去了江西丰城,还有一条装作商船,偷摸回了北京,这事儿道长跟吕芳都是心知肚明,却又彼此心照不宣,俩人都想先探探对方的态度,再掀自己的底牌。道长明显是对吕芳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不满意,皱着眉头盯着吕芳看了又看,沉声问道,“朕赏你的那枚丹药,你为什么吐了”,吕芳则是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答道,“主子法眼,奴婢确实是把丹药藏起来了,奴婢,有私心”。严嵩是法耳,能听出花旦改了唱腔;道长是法眼,能看到吕芳吐了仙丹,这俩老狐狸,一个千里眼、一个顺风耳,端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可惜最后没有全始全终。
道长自然知道吕芳的那点儿私心,却故意装模作样地明知故问,“你是怕吃了,会死”,真是笑话,吕芳每天看着道长把仙丹当糖豆一样吃,一连吃了几十年也没啥大事儿,凭什么人家吕公公吃一颗就挂了,道长真正想说的是,吕芳是怕自己吃了这颗仙丹,杨金水就会死。吕芳当然听出了道长的弦外之音,忙不迭地随声附和道,“回主子,仙丹吃了只会长寿,怎么会死人呢?奴婢是想...”,吕公公话音未落,道长便替他说出了后半句,“你想把那颗丹丸,送给杨金水吃?”不愧是朝昔相伴了四十余年的一对主仆,道长与吕芳两人之间的默契,早已到了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程度,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说与不说,其实都差不多。吕芳低着头,眼眶微微发红,有些哽咽地说,“主子圣明,下晌奴婢听人说,这么大冷的天,杨金水还穿着一件单衣,夜里,都在院子里走。”
这倒未必是有人故意刁难,既然道长说杨金水被厉鬼夺了魂魄,那做戏自然要做全套,疯子就该有个疯子样,这才能堵住陈洪的嘴,杨公公也是真的在用生命来绽放演技,大半夜的穿个单衣,满院子的堆雪人、打雪仗,这苦肉计用的也真是下了血本。道长成天日理万鸡的,又不可能一直盯着杨金水,听了吕公公的话,心中不由得一紧,不动声色地问,“蓝神仙那些人就不管他?”道长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吕芳磕了个头,平静地答道,“不是不管,蓝神仙说,这都是他的冤孽,等报应完了,自然就好了”杨金水这么使劲儿地糟践自己,吕芳看着也是实在心疼,可是报应什么时候完,那要道长说了才算。道长不发话,就算吕芳把仙丹吐了出来,也不能随便塞进杨金水的嘴里,吕芳不在意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只想着能保下杨金水,然后带着这个痴儿,寻一处山清水秀、地灵人杰的地方,苟全性命、了此残生罢了。
(四百七十)他们拿两百万,朕分一百万(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二集
道长不动声色地看着吕芳,顺着杨金水的话题继续侃侃而谈,“杨金水在杭州四年,还是有功的,他要是不疯,今年那五十万匹丝绸就收上来了,朕何至于还要靠向人家讨饭来过日子?现在没有人能靠得住了,就连你,就连你也都没有真心了”,道长明明白白说地清楚,虽然参与了毁堤淹田,但杨金水在杭州四年还是有功的,本就没有什么冤孽,更不该有报应,如果杨金水不疯,道长年底还能多收五十万匹丝绸,结果中途换了赵贞吉接手,五十万匹丝绸凭空少了一半,直接经济损失高达250万两银子。正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钱袋子一直攥在严党手里,现在国库连年亏空,连圣明天子的日子也过的紧巴巴地,这滋味实在是不好受。当初道长留着严党,是让他们给自己捞钱的,如今钱越来越少不说,还全都捞进了严党的口袋,严党拿两百万两,才分道长一百万两,道长做梦也想不到,大明的内卷卷到最后,竟然把道长自己给卷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用了20年的旧手套,也时候该换副新的了。
俗话说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对道长而言,这年头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亲儿子裕王尚且如此,别人就更指望不上了,道长赏的那颗仙丹,就是为了换吕芳的一颗真心,倒严可不是请客吃饭,总得给自己找几个信得过的帮手才行,所以道长今晚就要吕公公表态。吕芳挺直了腰板,直勾勾地望着道长,委屈地问,“奴婢哪没有真心了”,道长索性也不装了,把炮口指向了严党,直接摊牌了,“朕刚才问你,为什么鄢懋卿这次下去,怎么就能收回这么多的银子来,你为什么不说实话?”两浙、两淮的盐税也只是冰山一角,道长划下的红线是一两银子16钱,严党最多拿6钱,说句不好听的,沈一石还是给织造局打工的呢,严党就连道长的小金库都没放过,硬是一两银子抽了4钱的水,其他地方就更别提了,怎么可能只拿6钱,道长你这是瞧不起谁呢。
有些敏感问题,只要道长不问,吕芳便不会多嘴,即使道长真的问起来,吕公公也是尽量选择含糊其辞、避而不答,大明的银子都特么去哪儿了,这的确是个好问题,答案显而易见,一部分银子被各级贪官污吏给坐地分赃了,另一部分银子直接进了道长的口袋,本来国库剩的银子就不多,每年还要拿出一半去养老朱家的那帮穷亲戚,总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大家心里清楚就行了,实在是没必要当面说出来。吕芳的真心虽然不多,倒也还剩下几两,只是这真话委实说不出口,你要说大明不是被严党祸祸的吧,那肯定不合适;可你要说大明全是被严党给祸祸的吧,似乎也不合适,吕公公低着头,喃喃地说,“乾坤都握在主子手里,主子的心比日月都明亮”。吕公公的意思是,道长您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就不用我再赘述了吧,想让我们干点什么,您直接吩咐就行了,道长却丝毫不买账,狠狠地逼问道,“朕明白是朕的事儿,朕现在是要听你说”,道长并不需要答案,他要的是吕芳的态度,今天晚上把话都说开了,然后老搭档携手并肩,一起准备倒严。
“是”,吕芳轻轻叹了口气,又一次挺直了腰板,似乎是早有准备,目光平静地望着道长,不徐不疾地说道,“两淮两浙的盐银,从太祖爷到成祖爷,每年都能收上千万的税,此后一年比一年便少了,有些部分确是直接调给南京那边充做公用了,但怎么也不能像前年、去年,一年只能收一百多万。今年鄢懋卿一去,就收回了三百三十万,原因只有一个,那些管盐的衙门都是严阁老、小阁老的人,钱被他们一层一层的都贪了。上下其手,铁板一块,派人去查,那是一两也查不出来,可只要鄢懋卿去了,他们都会乖乖地献出来。说句伤心的话,大明朝国库的钥匙,一半都捏在他们手里了,朝廷要用钱,这道门只有他们才能打开。”
大明开国那会,盐税每年能收上千万两银子,经过差不多200年的经济发展,如今每年却只能收一百多万两了,用屁股想也知道,这差价全特么被严党这帮中间商给赚去了,而且这帮鳖孙从上到下,口径一致、铁板一块,朝廷派人去审计,连个锤子也审不出来,也只有严党派人下去,才能把盐税收上来。正所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大明可不是只有一项盐税要收,这零零总总全加起来,一两银子怕是有8钱、10钱进了严党的口袋,所以吕芳才特地强调,国库的钥匙一半都捏在了严党的手里,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要不要倒严,道长你也该给吕公公透个底儿了。
(四百七十一)他们拿两百万,朕分一百万(中)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二集
道长对吕芳的表态很满意,默默地点了点头,故作高深地说道,“你现在明白了,朕上回为什么不追究严世蕃他们,反而派鄢懋卿南下巡盐了吧?”道长端的是高明,20年间纵容严党上下其手、把持朝政,让一颗小小的脂肪瘤最终长成了恶性肿瘤,并且转移到了大明全身,动手术切除自然是在所难免,可就算切掉了那几颗最大的瘤子,病根却永远无法根除,垂垂老矣却又元气大伤的大明王朝,注定是无缘第三个百年了,所以有人说,明实亡于嘉靖,倒也是不无道理。既然道长想听,那吕公公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不仅大大方方地把严党扶上马,更是贴心地再送了他们一程,“主子圣明!奴婢还有下情陈奏”。道长向吕芳投来一束鼓励的目光,意思是既然吕芳你想说,那不妨就多说点儿,现在还只是背后说人坏话而已,再过段日子,恐怕就要下狠手整人了。
吕芳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地说,“朱七他们一直跟着鄢懋卿的船队,他说,鄢懋卿在把银子押回京师以前,还有三条船”,现在总算明白朱七他们为什么一路走的这么慢了,比起审判倭贼齐大柱,监视鄢懋卿的任务显然更重要,倭贼未必是真通倭,但严党这群鳖孙一个个的可是真敢贪阿。仿佛是被吕芳一语戳中了痛处,道长面色凝重,有些不耐烦地说,“干脆点说,还运走了几百万”,吕芳目光低垂避开了道长的视线,低声禀道,“圣明无过主子,南直隶那边咱们的人也有呈报,说鄢懋卿这次巡盐,至少收了五百多万税银,除了上报的三百三十万两,至少还私瞒了两百多万两。一条船驶往分宜,严阁老的老家,另一条船驶往丰城,鄢懋卿自己的家,还有一条船一个月前装作商船,驶回了北京。”吕芳这大概就算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吧,道长刚刚还大言不惭地吹嘘说,自己派鄢懋卿南下巡盐,是有多么地深谋远虑、高瞻远瞩,转眼就被吕公公打了脸,这波仇恨值拉的简直是恰到好处,彻底把道长他老人家心底的怒气给引爆了。
道长被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微颤,双手扶着桌案,咬牙切齿地说,“好啊!两百万两银子三条船,游南游北,我大明朝这条运河倒像是为他们修的了。”说到此处,道长抓起几张报表狠狠地拍在了桌上,声嘶力竭地吼道,“鄢懋卿,冒青烟!还在奏疏里说什么‘为解君忧敢辞其劳’,还说跟严世蕃商量了,要专门拨出一百万,给朕修万寿宫?朕的钱!他们拿两百万,分朕一百万,还要朕感谢他们嘛!”说到动情处,道长一把抓起桌上那叠报表,狠狠地朝远处甩了出去,气得浑身颤抖,险些站立不稳,扶着桌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有了道长这句话,鄢懋卿的祖坟怕是真的要冒青烟了,因为道长很可能是要感谢,老鄢家的八辈儿祖宗了,讲道理,分钱的时候,怎么说也该是让道长拿大头的,结果却被别人当了大头儿,这事儿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恶心。严世蕃、鄢懋卿这帮鳖孙,做事儿实在是太不讲究了,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是把道长当冤大头耍,还舔着脸上奏疏给自己邀功,伤害性不小,侮辱性极强,道长差点就被气的原地爆炸。
吕芳虽然是有心挑拨,但见道长发了这么大的火,自己也是吓的够呛,赶紧上前一把抱住道长,不住地替他揉搓着胸口,急切地安慰道,“主子,主子!主子,千万不要伤了仙体,要不,奴婢这就叫东厂和镇抚司的人,把他们家都围了!”吕芳的话自然当不得真,如果严嵩家这么好围,道长又何至于隐忍到现在,拿下严嵩父子不难,难的是如何处理严党这个庞然大物,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倒严稍有不慎,便又是一场震撼朝廷的轩然大波。何况过去二十年,严嵩和道长早已紧紧捆绑在了一起,就算是要动手倒严,总还要顾及道长的脸面吧,堂堂圣明天子竟然被个白脸奸臣,连续忽悠了二十年,这事儿无论怎么看,都有些政治不正确,所以倒严还得从长计议,不仅要有理、有利、有节,最重要的是,还要有脸。道长轻轻推开吕芳,背着手缓缓向前走了几步,逐渐调匀呼吸,平复了下心情,冷冷地说道,“是该收网了,但还不到抄家的时候”,“是,下面该怎么干,请主子示下”,吕芳低着头,心中已经开始为严党默哀了。
(四百七十二)他们拿两百万,朕分一百万(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二集
道长倒背着双手,目视前方,眼中闪过几缕寒光,冷嘲热讽地说道,“让他们再大捞一把吧,让他们痛痛快快、舒舒服服、踏踏实实地,过个好年”,再有几天便是冬至了,离着除夕还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听道长这口风,估计是过了大年三十就要动手倒严了,确实是时间紧、任务重。吕芳点了点头,顺着道长的意思继续说道,“主子的圣意奴婢明白,为防打草惊蛇,以免他们转移赃款,得先稳住他们,可要稳住他们,奴婢有些事情不太好办。”像倒严这种事儿,从谋划到前期准备,再到最后动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道长给吕芳留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做布置。实话实说,严党转移财产倒不可怕,只要最后把人给抓住了,锦衣卫有的是办法撬开他们的嘴,甭管这些银子是存在钱庄里还是埋在地下,又或者是替芸娘赎了身、买了个戏班子,大概率还是能追回来的,吕公公真正担心的是,如果让严党提前知道了道长这边的安排,怕严嵩会被逼的铤而走险、狗急跳墙,虽然说严党还不至于谋反,但严阁老绝对有能力,让整个大明的朝廷停摆上好几个月。
当务之急就是要安严党的心,最好能像温水煮青蛙一般,等严党慢慢丧失了警惕,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他们一网打尽。可要安严党的心,就涉及到了如何处置齐大柱的问题,齐大柱本人倒无所谓,最多就是个虎背蜂腰、螳螂腿,吕公公又不是朱七,也不好这一口儿,关键是案子如果牵连到了海老爷和裕王身边的人,到时候该怎么办,吕芳一时也拿不准主意,只能开口请示道长。道长无所谓地问了句“什么事儿”,吕芳斟酌了片刻,试探着问道,“海瑞放的那个齐大柱,朱七今天押回京了,严世蕃他们咬死这是通倭大罪,要一查到底,奴婢想,他们这是冲着裕王爷来的”。通倭的案子严世蕃自然是要一查到底的,小阁老这边,还等着朱七审出齐大柱背后的主使,然后率领严党顺藤摸瓜、绝地反击,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呢。下午的时候,严世蕃在街边叫住了朱七,刚跟他说了两句有的没的,想不到这才到了晚上,这话就拐弯抹角地,传到了道长的耳朵里,端的是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啊。
道长缓缓转过身,怒极反笑,斜着嘴调侃道,“严世蕃的意思,朕的儿子也通倭”,听道长这语气,除了鄢懋卿,估计这严世蕃也快要冒青烟了,吕芳没头没尾地垫了句话,“那他还不敢”,“他已经敢了”,道长眼中的杀机一闪而过,又把目光投向了吕芳,吕公公不慌不忙地解释道,“他们是想用这个人先打海瑞,然后再打裕王爷身边的那几个人,天下,便又都是他们的天下了”,严世蕃这熊孩子想干啥,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吕芳当着道长的面,看似无心地说了一句,“天下,便又都是他们的天下了”,这句话才是真正的大杀器。偷摸黑了道长200万两银子,含沙射影地暗示裕王通倭,这些罪都不是非死不可;但若是严嵩父子也将这天下视为己有,想摸着石头过河,拉着道长去趟一趟这君臣共治的新路,摊上了这个罪名,只怕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正所谓于无声处听惊雷,就是吕芳这轻飘飘的半句话,彻底把严嵩父子给送走了,仔细论起来,张神童的剜肉补疮、海老爷的铁证如山 ,都远不如吕公公的庖丁解牛来的好使儿,这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
道长听了吕芳的话,瞬间收起了脸上的怒容,不自觉地把双臂抱在了胸前,在心里默默地盘算了一阵,再开口时,语气中已是没有了半点烟火气,“那好,让镇抚司先审,年前将这个人正法了,安他们的心,也断了他们的念想”。严党的心自然要安,但必须要把严世蕃那顺藤摸瓜的念头给掐了,离道长动手倒严也只剩个把月了,真心没必要再给裕王脸上泼脏水了,最简单环保的办法,就是直接把齐大柱拿去祭天,一刀下去,连人头带证据链一并砍断,大家心里也就都踏实了。“是”,吕芳抬头看了道长一眼,故意犹豫了一瞬,方才开口答道,“奴婢这就给镇抚司打招呼”。
(四百七十三)他们拿两百万,朕分一百万(终)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二集
虽然只是杀一个齐大柱,但毕竟还是按上了通倭的罪名,这也算拐弯抹角地得罪了裕王,吕芳也不想日后裕王找自己的麻烦,心中难免犹豫了一瞬,吕公公那点小心思,自然逃不过道长的法眼,道长抱着肩膀思索了片刻,耐人寻味地说道,“得罪朕儿子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镇抚司由陈洪管,让陈洪去办”,道长的话其实也是语带双关,等倒完严之后,司礼监的主要工作估计就只剩下得罪裕王了,这种事吕芳不想管,道长也不会让他掺和,索性把得罪人的事都交给陈洪去办,尽可能地在陈洪与裕王之间,多制造一些摩擦与矛盾,也好早日断了陈公公两头下注的念想。吕芳如释重负般地答了声“是”,道长紧接着吩咐道,“严嵩现在该在等朕传旨了,把他还有徐阶,都叫来”,吕芳点头称是,默默退了出去。
此刻严世蕃带着鄢懋卿、罗龙文,依旧在书房里陪着严嵩听戏,几个中年人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小花旦的艺术造诣,唯有严阁老静静地靠在躺椅上,一边听戏一边想着心事,胡宗宪彻底荡平了东南的倭寇;严世蕃和鄢懋卿又黑了道长200万两银子;齐大柱通倭的案子,这时候就算严党想息事宁人,恐怕也是难以善了了,这大概就叫祸不单行吧。冥冥之中似有所感,严嵩只觉得一阵心绪不宁,猛地从躺椅上惊坐而起,睁开双眼环顾四周,不觉间眼眶边滑落了几滴泪珠,听着那没有一丝烟火气的戏腔,竟有些痴了,脑海中不禁闪过一个念头,若是把道长换做自己,又岂能容得下这般吃里扒外、招风惹雨、费拉不堪的严党。有道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严嵩深吸了一口气,双眼逐渐恢复了神采,喃喃低语道,“这一听戏,就把时辰给忘了,景修也有几个月没回家了吧,还有你们,都回吧”,严世蕃不动声色地接过了话头,“老爷子也该歇着了,今天就先散了吧。龙文,明天上午你以通政司的名义,催促刑部行文北镇抚司,齐大柱通倭的案子,要加紧查办。”小阁老这还是贼心不死,你爹刚才明明都说了,海瑞身后牵着裕王,让你们不要再惹事了,你当着你爹的面,转过头就安排罗龙文给北镇抚司施加压力,要他们加紧查办齐大柱的案子,分明是把你爹的话当放屁了。严嵩只觉得心中涌起一股阴霾,轻轻叹了口气,自己该说的都说了,奈何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干了多少缺德事儿,竟生出了严世蕃这么个败家的坑爹玩意儿,真特么的是家门不幸阿。
罗龙文被严世蕃点了名,心虚地瞄了一眼紧闭双眼、沉默不语的严嵩,小心翼翼地岔开了话题,“这一部《西厢记》,都得听好几天呢,何况还有那么多部,快过年了,年前把该办的事都办了,正月里好好的陪着老爷子慢慢听”。小阁老吩咐的事儿,罗龙文可不敢明目张胆地答应下来,只能含糊其辞地暗示,年前一定把齐大柱的案子给搞定,到了正月好陪着老爷子,“痛痛快快、舒舒服服、踏踏实实地,过个好年”。严嵩依旧是不发一语,鄢懋卿冲着周围大声吩咐道,“各人到暖房去都把澡洗了,吃个消夜,歇了。明天给阁老唱全本的《西厢记》”,戏班子的众人累了一天了,确实该好好洗个热水澡,多吃点宵夜,尤其是那个小花旦,说不准小阁老一会儿还要整宿地和她探讨《艺术人生》,主要是给她多讲讲戏,为了让小花旦明天能唱好全本的《西厢记》,小阁老今晚怕是要不辞辛苦、倾囊相授了。
天色已晚,齐大柱的事也安排完了,严世蕃一会儿还要给人讲戏,迫不及待地对着老爹道了声晚安,严嵩微眯着双眼、一语不发,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小阁老急吼吼地带着众人离去,只剩严嵩一人孤零零地坐在躺椅上,痴痴地望着地面出神,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心事。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走进一个管家,冲着严嵩身后的两个婢女吩咐了一声,“暖床,伺候阁老休息”,两个婢女低头答了声“是”,极其熟练地向着卧室地床榻走去,严嵩这才回过神来,神情落寞地说道,“歇不了哇,给我准备个汤婆子,安排好暖轿”,小阁老有小花旦,严阁老有汤婆子,这就叫击鼓卖糖各干各行,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