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零七)垂死病中惊坐起(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四集
朱七话音未落,两个锦衣卫便上前要架走小阁老,严世蕃奋力挣开旁人,站起身走到朱七面前,怒目圆睁恶狠狠地吼道,“我要见皇上”,说罢便自顾自地朝着门口走去,几名锦衣卫紧随其后。朱七冲张居正抱拳拱手,打了个招呼便跟了出去,严世蕃一路上还在不停地嚷嚷着要见皇上,任性地就像个被惯坏了的小男孩,只是周围根本没人搭理他。那些刑部的官兵见状全都慌了神,一个军官上赶忙前请示,“七爷,我们怎么办”,朱七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从哪个衙门来就回哪个衙门去,大过节的瞎掺和什么”,那军官如蒙大赦般地带着手下的兵丁落荒而逃。张居正此时长出了口气,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笑着对高翰文说道,“墨卿,赶快收拾下东西,我送你们出京,另外请尊夫人回避一下”。
高翰文心中仿佛一块巨石落了地,可随即又想起自己被罢为庶民、遣送回籍、永不叙用的事儿,望向张居正的眼神中,只剩下了冷漠与疏离,也不答话便转身进了屋。算上郑泌昌那次,这是高翰文第二次在直属领导面前失礼了,好在张师傅现在心情不错,也不跟高府台一般见识,随口喊来一个军官吩咐道,“派人把屋里的柴禾搬出来”。士兵们忙着进屋搬柴禾,芸娘不声不响地收拾行李,高翰文无所事事地站在屋内,偷眼打量着张居正的背影,一边祭奠自己死去的仕途,一边纪念自己死而复生的爱情,只觉悲喜交加、哭笑不得。隔了一盏茶的时间,屋中收拾停当,张居正、高翰文二人相对而坐,高翰文依然拿着一股劲儿,板着面孔冷冰冰地说道,“有什么话,张大人就请直说吧,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们就此别过”。
高翰文明显是在闹情绪,张居正暗暗叹了口气,心中却没有一丝涟漪,气定神闲地回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罢你的官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回去待一段时间吧,包在我的身上,总会召你回来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大家本来都是冲着那一片云去的,没想到最后倒霉的竟然高翰文,这就叫色字头上一把刀,又没人逼高府台纳妓为妻,路是他自己选的,这会儿含着泪,跪着也要走完。将高翰文罢为庶民确实是迫不得已,要不是高拱据理力争,弄不好张居正就要派人,送高翰文他们去投胎了,如今船过水无痕,一身轻松的张师傅又开始不遗余力地给高翰文画饼,大包大揽地扯什么“包在我身上,总会召你回来的”,端的是鬼话连篇,真当票拟上“永不叙用”四个字是摆设吗。
胡部堂曾说过自己不适合出来做官,刚官复原职的时候,高翰文对此还不甚服气,彼时自己正跟张师傅打得火热,后来又通过血经抱上了裕王的大腿,本打算飞上枝头乌鸦变凤凰,没想到一着不慎,乌鸦变成了落汤鸡,端的是近朱者赤,近妓者鸡啊。经过这一番蹉跌,高翰文对于官场算是彻底死心了,无精打采地发着牢骚,“我和拙荆的命都是张大人救的,能活着走出京城已是万幸,这里我是再也不想回来了。平生皆被读书误,做什么都比做官好,只是现在落得个有国难投,有家难归,这却是我没有想到的”,其实张师傅刚才只是随口说几句客套话罢了,高府台真没必要当真,京师再也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地方了。胡部堂老早就说过,“圣人的书是拿来给别人看的,拿来办事是百无一用”,说穿了,读书是为了出去给别人贩卖焦虑,不是拿回家给自己灌鸡汤用的,高府台明明是自误,却非说是被读书所误,锅竟然能甩到圣人头上,简直就是匪夷所思。至于说是不是做什么都比做官好,你不妨问问你媳妇儿芸娘,看看做妓是不是比做官好些。
作为学生,朝秦暮楚、两面三刀,不仅改换门庭还要伙同外人,去干那欺师灭祖的勾当,此为不忠;作为子女,好色无度、纳妓为妻,只顾自己风流快活,丢尽了高家列祖列宗的脸,此为不孝,似高翰文这般不忠不孝之人,就活该他有国难投,有家难归。“怎么,家也回不去了”,张居正故作关切地问道,眼神中却闪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光,高翰文黑着脸叹了口气,“一样的罪名,纳妓为妻,家父家母已经传过话了,生不许进高家的门,死不许葬高家的坟”,有一说一,别人整高翰文都是为了“坐看云起时”,唯有高翰文的父母,那是真的在替天行道、大义灭亲、为民除害。
(五百零八)垂死病中惊坐起(中)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四集
听说高翰文有国难投、有家难归,张居正脑中灵光一闪,不动声色地试探道,“这倒是我们没想到的,可上意却是要将你们遣返原籍呀”,张师傅主动把话题引到了“遣返原籍”上面,高翰文不疑有它,不假思索地说道,“张大人,如果你真想给晚生留一线生机的话,就请去掉这一句话,不要把我送回原籍”。张居正等的就是高翰文这句话,立刻满口答应道,“我可以去掉这句话,但是你要去哪儿”,见张师傅答应地这么痛快,高翰文愣了片刻,心说这内阁的票拟也太特么随意了,说改就给改了,于是随口答了句“浪迹天涯吧”。天下虽大,高翰文也不知自己能去哪里,好在沈一石死前给芸娘留够了银子,靠着吃媳妇儿的软饭,高府台走到哪儿也饿不死。
对于高翰文该去哪儿,张师傅早就替他想好了,浪迹天涯肯定是没戏了,张居正斩钉截铁地说道,“那不行,张真人真经的那件事,很多人都会不死心,你和尊夫人去到哪里,都牵动着朝局。这样吧,听我的安排去浙江,那里有赵贞吉、谭纶在,你们去会很安全”。有一说一,严党倒台之后,正常人都不会再追究血经的来历,此事不仅牵动朝局,还连着裕王,更是事关道长的脸面,只是凡做过必留下痕迹,一时无人提起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会忘记,尤其是对张师傅这个始作俑者而言,两部血经早已成了自己的一块心病。高翰文想要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张师傅还得防着他到处去哔哔,只有把人放到浙江去,让谭伦死死盯住,张师傅半夜才能睡的踏实些。一听说要去浙江,高翰文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多谢张大人保全,我们愿意去浙江”,本该回避的芸娘,早早换了一身行装,抱着琴囊在里屋偷听,似乎是猜到了老公的心事,便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替高翰文满口答应了下来。
讲道理,甭管是在什么时代,就没见过有哪个媳妇儿,是心甘情愿地要和公婆住在一起的,何况公婆明摆着看不上自己,芸娘也担心跟着高翰文回苏南老家,以后日子不好过。突听的张师傅说要让自己夫妻二人回浙江,芸娘也是喜出望外,自己本就不差钱,缺的不过是一个名分罢了,如今江淮名妓嫁给了苏南世家的贵公子,而且还是做正室,老公长得一表人才不说,为了自己连京城的官儿都不做了,对曾经的失足妇女而言,这不就是最完美、最励志的成功学案例嘛。虽说自己娘家也没剩什么人了,但对芸娘而言,哪有富贵不还乡的道理,实在不行,找曾经的街坊邻居、青楼的闺蜜们,吹吹牛哔,炫耀一番也行啊。张居正虽然特地嘱咐过让芸娘回避的,但此时人家却是来送助攻的,也不好多说什么,随即又望向了高翰文,其实高府台去哪里都无所谓,唯独不想回浙江,那里是自己仕途的顶峰,也是自己一切不幸的起点;那里有着太多不堪回首的记忆,如果当初不是去杭州当知府,自己又怎会落得如此这般田地。
高翰文内心本就对回杭州充满了抗拒,再加上芸娘在旁指手画脚、越俎代庖,此刻更是心生反感,黑着脸冷冰冰地一口回绝,“去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能去浙江”。芸娘闻言愣了片刻,神情不由自主地黯淡了几分,张居正眉头微皱,心中暗骂高翰文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自己又不是在和他们夫妇商量,这浙江他们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现在就是再想回苏南老家,怕也由不得高翰文了,于是板着脸掷地有声地说,“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去浙江,墨卿阿,得失从来两难,桃源芳草远离庙堂,但愿这是你的福分”。张师傅话说的是霸气外漏,尤其是那一句“但愿这是你的福分”,威胁意味可是相当浓厚,福祸无门唯人自召,高府台你可不要执迷不悟、一误再误啊,此次离京一路山高水长,若是不小心让福分变成了灾祸,怕是悔之晚矣。
张居正说罢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高翰文,目光中带着一丝蔑视,高翰文自然听懂了张师傅的言外之意,心神摇曳之下急忙站起身,脸色发白、眼神闪烁,再也不敢出声反驳。这时一个军官进屋禀报说车马已经备好,“好了,不耽搁了,我送你们走”,张居正也不再看高翰文,撂下一句话,自顾自地迈步向外走去。高翰文尴尬地回头望向了芸娘,俩人各怀心事、相对无言,沉默有顷,高翰文才幽幽地说了声“走吧”,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五百零九)垂死病中惊坐起(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四集
朱七带着锦衣卫,一路押送严世蕃回了家,小阁老自己的府邸早已被镇抚司的人给围了,轿子停在了大门口,严世蕃却死活不肯下轿,嚷嚷着让朱七拿圣旨来看,朱七黑着脸一板一眼地说,“圣旨不归我们宣读,严大人知道,我们只管拿人”。严世蕃“唰”地一声掀开轿帘,声嘶力竭地吼道,“就凭你们,没有圣旨也敢拿我,还敢围了我的家”,小阁老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面对命运无情的嘲弄,他很自然地决定继续这么作下去,撒泼、打滚、耍无赖,无所不用其极。朱七忍无可忍,直接伸手撕了轿帘,对着小阁老亮了亮如砂锅一般大的拳头,“干什么”,尽管心里直打鼓,但严世蕃还是不甘示弱地喊了一嗓子。
朱七体内正酝酿着一股风暴,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语气平静地问道,“有个人你还记不记得,咱们锦衣卫的经历官沈炼,沈大人”,严世蕃听朱七提起沈炼,心底不由一颤,支支吾吾地说道,“怎么,你,你想公报私仇...”。朱七双目如电般地盯着严世蕃,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一字一句地说到,“没错,沈炼沈大人,当年是我朱七的上司,也是今天到这里所有兄弟们的上司。当年沈大人上疏参你们狗爷俩,死得那么惨,你当我们都忘了嘛”。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为了帮沈炼报仇,今天来围严府的兄弟,都是经过朱七精挑细选过的,大伙都眼巴巴地等着痛打落水狗呢。朱七的那一声“狗父子”,好似一道惊雷劈进了小阁老的心田,严世蕃身体微微发颤,眼神中透着一丝惶恐,哆哆嗦嗦地继续装哔,“那好,那你就杀了我,替他报仇”。
小阁老如今全身上下,最硬的也就只剩这一张嘴了,朱七眼中喷着火,单手抓着轿杆暗自用劲,咬牙切齿地说,“严世蕃,你们狗爷俩害死了那么多忠臣,就这么死了,太痛快了吧”。有一说一,也就是这会儿抄家的圣旨还没下来,朱七才肯同严世蕃站在门口废话,真到了抄家的时候,别的不说,光严世蕃那九个媳妇儿,是一个也跑不了,弄不好兄弟们还得当着小阁老的面,演一出大明版的《夫目前犯》,虽然杀不掉严世蕃,但只要能帮沈大人报仇,兄弟们都愿意尽一份绵薄之力。朱七说罢气沉丹田浑身发力,拳打脚踢一套连招,三下五除二便把小阁老的轿子给拆了,严世蕃只觉得一阵劲风扑面而来,眼前一花好似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双眼瞪地溜圆,呆若木鸡般地坐在轿中,险些被朱七的功夫表演给吓尿了。朱七不屑一顾地瞥了眼被吓傻的严世蕃,骂了声“贱种”,转头走了几步,吩咐人把小阁老像抓鸡一样,提溜进门去。
这一夜注定无人入眠,徐阶先是去了西苑,亲手向道长递上了邹应龙倒严的奏疏,然后又按照道长的吩咐,马不停蹄地赶去见严嵩,半路上还抽空换了一身便服,待赶到严府时已是天色将明。此刻锦衣卫已经开进了严嵩府邸,府内各处都站着枕戈待旦的兵丁,两个管家提着灯笼,一路恭恭敬敬地将徐阶引到了严嵩书房门前,“徐阁老请”一个管家伸手虚指房门,徐阶却站在原地,郑重其事地说了声“通报”,管家低头轻声说,“严阁老已经知道您老来了”,徐阶投去一道严厉的目光,不容置疑地说道,“懂不懂规矩,先去通报”,那管家被徐阶盯得有些发毛,急忙进屋通报,徐阶等了片刻,这才步履从容地进了书房。规矩就是规矩,一丝一毫也马虎不得,在文件没有正式下达之前,此时此刻严嵩依旧是大明的内阁首辅,徐阶特地换上便装,便是要以私人身份前来面见严嵩,严党倒台在即,但严阁老却还是那个严阁老,该有的尊重一分也不能少,如今尘埃落定、胜负已分,很多事已不必再说,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了。
徐阶款款走进书房,严嵩正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婢女在摇椅旁摆了把太师椅,严嵩轻轻挥手屏退旁人,哼了一声便要起身相迎,“不用起了,阁老请坐着”,徐阶见状紧走几步来到严嵩身前,一手虚拍严嵩的手背,另一手则攥着邹应龙的那封奏疏。徐阶坐在了一旁,递上了手中的信封,满脸堆笑地说道,“阁老应该都知道了吧,这是都察院御史邹应龙,参东楼他们的奏疏,皇上叫我带来,请阁老看一看”。徐阶轻描淡写地讲清了来意,满脸的云淡风轻,眼神中还夹着几分对严阁老的惺惺相惜,似乎整件事都与自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徐阁老这份从容与淡定,端的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阿。
(五百一十)垂死病中惊坐起(终)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四集
严阁老心中也是一阵感慨,毁堤淹田,大水淹了两个县,严党没有倒;浙江大案外加南下巡盐,统共黑了道长1200万两银子,严党也没有倒;张真人降世,一半京官都没上贺表,扫了道长的脸面,严党照样没有倒,都说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自己那痴儿,大半夜还兴冲冲地跑去抓那片云,不曾想,最后整垮严党的竟是徐阶手中的这封奏疏,虚而实之、实而虚之,以正合以奇胜,徐阁老使得一手好兵法,端的是讽刺至极阿。“徐阁老看过了嘛”,严嵩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随手接过信封,意味深长地盯着徐阶看了许久。徐阶敷衍着说道,“也是刚才看到的”,严嵩低头看了眼信封,喃喃地说,“你看了我就不看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自己干过的事自己心里清楚,输了就是输了,满院子都站满了锦衣卫,那封奏疏不看也罢。
严嵩将右手缓缓伸了出去,徐阶被严嵩盯得心里发毛,愣了片刻也将手伸了过去,两只苍老的手掌紧紧握在了一起。严嵩是一脸的生无可恋,淡淡地说了句,“一切就拜托阁老了”,究竟是要拜托些什么,严阁老也未明说,似乎是在故意和徐阁老打机锋,最后再装一回哔。徐阶手掌被紧紧攥住,想要把手抽回,暗中用力却是分毫动弹不得,心中只觉得一阵腻味,眉头微皱、不置可否地回了句,“东楼他们有些事做得是太过了,二十年的宰相,阁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不会忘记,我们也不会忘记”。面对严嵩的殷殷嘱托,徐阶毫不隐晦地选择了摊牌,因为徐阁老心里明白,道长让自己来找严嵩,绝不只是闪送一封奏疏这么简单,有些话,自己要代表清流,给严阁老,也给道长一个交代。
按照邹应龙的奏疏所列,严嵩父子罪大恶极,他们干过的坏事擢发难数、罄竹难书,那么问题来了,过去二十年,一直任用、纵容严嵩父子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又是谁,如果严嵩父子罪不容诛,那圣明天子有没有罪,事关道长的脸面,这个问题又该如何定性。倒严并不难,难的是给道长他老人家洗地,严党死不足惜,关键是要顾全圣明天子的脸面,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这件事只有徐阶才能办妥,当然就只能一切拜托徐阁老了。所以邹应龙那封奏疏,徐阶送与不送,道长、严嵩看与不看,根本无所谓;所以徐阁老只是责怪东楼庆做事有些过分,但明显罪不至死;所以二十年的宰相,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徐阶只字不提严嵩做过的恶、犯过的罪,因为道长不曾忘记严嵩的好,更因为过去二十年,道长任用严嵩并没有错,错的是不成器的熊孩子,错的是那些恬不知耻、恶贯满盈的严党骨干。只是清流也不曾忘记严嵩的坏,他们耐心地等了两年,终于等到道长逐渐忘记了严嵩的好,然后果断抓住时机,送栋楼庆投胎做了西门庆,这就叫人在做天在看,君子报仇等两年也不晚。
徐阶代表清流表完态,郑重地站起身,双手握住了严嵩的手,满脸的道貌岸然、庄严肃穆,严嵩闻言也是不住地点头,毕竟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严世蕃也不是非死不可,道长心中仍挂念着自己,还特么要什么自行车阿,于是由衷地赞叹道,“徐阁老这句话让严某欣慰,更让严某愧疚呀。二十多年,在我手里倒下去的人是太多了……做我的副手,能熬到我倒下,徐阁老,你是个难得的厚道人哪”。严嵩父子得以保全性命,欣慰是真欣慰,愧疚倒也是未必,官场从来如战场,不是你杀人、便是人杀你,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罢了,本就没有什么是非善恶,又何来的于心有愧,若是过去二十年,严阁老有丝毫的心慈手软,只怕他们父子早就做了清流的刀下之鬼了。
严嵩知道自己父子手上欠了清流太多的血债,清流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该来的迟早要来,自己父子要想活命,只能靠着拼命卖惨,去博取道长的同期与庇护了。至于徐阶,这么多年一直踩着道长跟裕王两条船,兢兢业业地划水、和稀泥,安分守己地给严嵩做副手,清流们前赴后继地死了一批又一批,唯有徐阁老一人屹立不倒,要不是道长下定决心倒严,估计徐阁老还会继续隐忍下去,一直熬到严嵩入土为止。就连最后成功带走严党的奏疏,也是邹应龙写的,徐阶不过是去玉熙宫,送了一回快递罢了,即使这次倒严失败,徐阁老仍给自己留足了退路,不仅稳的一匹,而且苟的是丧心病狂、令人发指,徐阁老端的是个难得的厚道人阿。
(五百一十一)严阁老卖惨,六心居改名(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四集
听严嵩管自己叫厚道人,徐阶心中泛起一丝涟漪,脸色显得有些古怪,眨了眨眼睛,盯着严嵩不再说话,只是慢慢将一双手抽了回来,严嵩说徐阶厚道,徐阶也想说自己厚道,至于厚道不厚道,特么只有天知道,当然严阁老其实也知道。严嵩脸上神色自若,气定神闲地躺回了摇椅,无所谓地问道,“我是怎么处置?是去诏狱,还是由徐阁老押送我出京?”虽然道长不太可能让人去抄了严嵩的家,但讲道理,不抄家很多东西严阁老也是注定无法带走的,比如说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还有那两个暖床的婢女。二十年的宰相,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话可是徐阶自己说的,事关道长的脸面,严阁老个人功过只怕还要三七开,毕竟是瑕不掩瑜、功大于过,本就没有什么罪,更谈不上什么处置了,何况儿子是儿子、老子是老子,又岂能混为一谈,严嵩此时讲这种卖惨的话,分明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要让徐阶脸上无光。
徐阶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尴尬,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应该不至于,皇上叫我来,是让我请阁老进宫的”,过了正月十五便倒严,是道长早就定下来的事儿,原计划是先抓了严世蕃等人再慢慢搜罗证据,没想到恰巧碰到了下山摘桃子的徐阁老,这就叫择日不如撞日,邹应龙的那封奏疏正中了道长的下怀,等于是刚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这下借口和罪名全都有了,于是顺水推舟地把倒严的锅全甩到了清流头上。给严嵩送弹劾的奏疏也好,请严嵩进宫也罢,随便派个小太监就能办的事,道长却特地嘱咐徐阶亲自跑一趟,明摆着就是为了移花接木、转移仇恨,道长毕竟跟严嵩做了二十年的朋友,出来混多少还是要讲点义气的,朝好基友背后捅刀子这种事,也不太符合道长一贯光辉正面的形象,所以这个倒严的头功,自然是要拱手让给徐阶的。正所谓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道长派徐阁老去请严阁老,这就叫解铃还须系铃人,反正你们老哥俩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话说开就好了,也省的严嵩见了道长心里别扭。
严嵩躺在摇椅上,微眯着双眼继续装糊涂,“皇上还愿意见我”,“是啊,皇上昨夜还一直惦记着阁老呢”,徐阶点点头,把客套话说地分外真诚,严嵩有气无力地问了句“约了时辰嘛”,徐阶微笑着回说,“皇上说了,阁老什么时候去都可以”。道长说严嵩什么时候去都可以,这大概只是句客套话,但严嵩却摆出一副老神在在、心安理得的模样,慢条斯理地说道,“那就请徐阁老稍等等,皇上喜欢吃六心居的酱菜,每季新出的酱菜,微臣都要给皇上送去一坛。今天正月十六,天亮时六心居会把春季的酱菜送来。”讲道理,严嵩让徐阶怎么等都无所谓,关键是让道长从四更天坐等到天明,而且等的还只是一坛破酱菜,这特么确实不像是正常人该干的事儿。事出反常必有妖,严嵩早就给自己安排好了一出卖惨的苦情戏,是专门演给道长跟徐阶看的,还特地邀请了六心居的赵老板前来客串,反正等不到酱菜,严阁老就不进宫,道长便只能在玉熙宫里干等着,要不要派人去催六心居的赵老板过来,徐阁老您自己掂量着办吧。
“好,我等”,徐阶黑着脸咬着牙答应了一声,恨不得立刻派锦衣卫去六心居,把他们老板连着酱菜一起揪过来。这就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六心居的赵老板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莫名其妙地就被严嵩给安排上了,白送了二十几年酱菜不说,临了还被严阁老给演了,飞来横祸直接砸脸,简直就是倒了血霉。讲道理,严府门口的整条街都被锦衣卫给封了,就这个架势,谁还敢上门去给严阁老送酱菜啊,这就好比你发现前面有一堆警察叔叔正在扫黄,正常人类是不可能会想进店里,再去消费一把的。昨晚京城兵荒马乱的折腾大半宿,严党倒台的消息传地满天飞,赵老板常年给严阁老送酱菜,自己心里也是慌得一匹,生怕跟严党扯上关系,结果天还没亮,自己就被锦衣卫从被窝里给揪了出来,还硬逼着自己带人去给严嵩送酱菜,端的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赵老板带着伙计扛着二十几坛酱菜,一路战战兢兢地进了严府,从街角到严嵩的书房,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站满了锦衣卫,赵老板是越走心越凉、越走腿越颤,就算瞎子也该看出来了,严阁老这回怕是真的要凉了。
(五百一十二)严阁老卖惨,六心居改名(中)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四集
赵老板今日来严府送酱菜,特地穿了一身粗布衣裳,故意把自己打扮地跟个伙计似的,低调地简直令人发指。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给严嵩的府邸内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赵老板心惊胆战地跪在了严嵩书房门口,心头止不住地一阵狂跳,额头上滴着冷汗,思索了片刻,方才硬着头皮高声吆喝道,“小民叩见阁老,今年小铺腌制的各式酱菜,一共二十坛,奉阁老之命,都送来了”。那赵老板也是个精细人,往年为了巴结严嵩,酱菜都是定时、定点、定量主动送上门的,哪里还需要严嵩发话;如今却刻意强调说,是“奉阁老之命”送来的,分明是在和严嵩撇清关系。屋里的两位阁老都听出了赵老板的弦外之音,严嵩无所谓地假装耳背,徐阶则是放下手中的茶杯,板着脸扭头看向窗外,见屋里没有回音,赵老板兀自在院子里喊个不停,“小店今年腌制的二十坛酱菜,按阁老吩咐,给您送来了”。
不得不说赵老板的嗓门是真的大,连假装耳背的严嵩此时都有些无奈了,主要是这厮喊得贼起劲,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是,严阁老故意沾了六心居二十坛酱菜的便宜呢。严嵩躺在摇椅上,闭着眼问了声,“是赵老板”,徐阶随口回说“应该是吧”,“徐阁老,烦你叫他进来”,徐阶耐着性子答了声“好”,起身走到门边,让门口的管家把赵老板领了进来。就为了这二十坛的酱菜,徐阶在书房里已经枯坐了一个多时辰了,越喝茶火越大,又不敢在严嵩面前发作,此时终于见到了姗姗来迟的赵老板,黑着脸招了招手,眼神却好像刀子般狠狠地扎了过去,赵老板自然认得徐阶,此时更是被吓得不知所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严嵩趁这个功夫,从躺椅上利索地站了起来,独自走到书桌边,故意背对着门口的屏风,摆好了pose,徐阶领着赵老板绕过屏风,先是瞥了眼空荡荡的摇椅,再抬眼时,却发现一道风烛残年的背影映入眼帘,冲着赵老板努了努嘴,无动于衷地坐回了椅子上。
赵老板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几步,做贼心虚地望着严阁老的背影,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赵老板”,严嵩背着身打了个招呼,那赵老板仿佛老僧入腚般地站在原地,一声也不敢吭,徐阶放下茶杯,不徐不疾地催道,“严阁老问你话呢,回话”,赵老板扭头瞄了眼徐阶,这才扭捏着答了声“是”。严嵩双目虚望着前方,眼中闪过一缕精光,自顾自地说道,“二十多年了,难为你每年几次给我送酱菜,记得你多次说过,想请我为你的店面题块匾,今天我就给你写”。严嵩说罢缓缓绕到书案后面,费力地展开一张宣旨,提笔在砚台中沾满了墨水,抬手便要挥毫落笔。有一说一,甭管严嵩人品怎么样,老人家这笔书法是真心的冠绝一时,绝对属于艳压群芳、鹤立鸡群般的存在,只可惜作品往往都要和人品搅在一起,哪怕艺术方面的成就再高,只要政治不正确,一样也是白瞎。
看着严嵩兀自拿起了那只毛笔,赵老板心里是叫苦不迭,这严阁老也是真不干人事,早不题字、晚不题字,非等树倒猢狲散的时候题字,这不是特么坑人嘛。严嵩亲笔题的字,你说这牌匾,赵老板他是挂还是不挂呢,实话实说,挂与不挂都特么是颗雷,赵老板就是个卖酱菜的生意人,无论是清流当权派、还是严党余孽,哪边他也得罪不起阿。赵老板眼角泛着泪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狠狠地磕了个头,苦不堪言地说道,“小民不敢,阁老,小民小店都经营的百姓生意,怎敢求官家题匾,阁老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赵老板情急之下也是口不择言,全然不顾严嵩的面子,一口回绝了老人家的好意不说,还哭爹喊娘地苦苦哀求,明明是严阁老要送赵老板一副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严阁老要送赵老板归西呢。严嵩闻言也是瞬间飙起了演技,提着毛笔的手僵在空中,身体微微颤抖,扭头看向徐阶,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眶中似乎还带着几滴清泪,先是失魂落魄地苦笑了几声,又换了副无可奈何的语气,神情落寞的自嘲道,“徐阁老都看见了吧,平时多少人,千金求老夫一字都不可得阿。今天老夫白给他字,他都不敢要”。
(五百一十三)严阁老卖惨,六心居改名(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四集
正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落坡凤凰不如鸡,严阁老此时怕是连个芸娘也不如了,空有一手好书法,却连一个字也送不出去,曾经的严嵩对赵老板爱答不理,如今却是连个卖酱菜的也高攀不起来了,端的是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尽管严嵩演技炸裂,台词直击灵魂,徐阶却是丝毫不买账,默不作声地把头扭向了一旁,似乎是怕污了自己的双眼,严嵩见状也只能咬着牙继续狂飙演技,仔细选好了落点,脚底一滑、白眼一翻、身子一歪,精准地栽倒在旁边的软塌上,这一高难度动作,差点把赵老板吓地心脏骤停,徐阶也惊得站了起来,满脸关切地看着严嵩,心说一会儿还要进宫见道长呢,这老贼到底是在搞什么飞机。严阁老演了一出碰瓷儿的绝活,表面上看着摔的挺严重的,其实压根儿就没啥鸟事,见众人都看着自己,这才颤颤巍巍地从软榻上爬起来,勉勉强强站直身体,努力装出一副弱不禁风、力不从心、身体被暖床婢女抽干、亟需补充肾动力的模样。
严嵩手里还握着那只毛笔,似笑非笑地盯着望着赵老板,泪眼中藏着一丝狡黠,步履蹒跚地缓缓走了几步,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回去吧,以后老夫不会烦你再给我送酱菜了,皇上喜欢吃你的酱菜,好好做生意,阿!”严嵩的戏演完了,赵老板的酱菜生意也跟着完了,今早“六心居”的牌匾赵老板不敢收,明早铺子就只能改名叫“六必居”了,生意确实要好好做,如果不是中途碰见了海老爷,这酱菜生意,赵老板一家怕是要做到大清入关才能翻身了。徐阶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沧桑悲凉之感,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只怕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步了严嵩的后尘,正所谓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这大概就是宿命的循环吧,归根结底,徐阁老你不能只有感性认识,必须要把感性认识升华到理性认识才行。
赵老板对着严嵩再次磕头,抬眼是已是泪流满面,哽咽着说道,“阁老,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小的,在此拜别了”,说罢站起身,一溜烟地跑出了书房,看这样子,赵老板纯粹就是被严阁老给吓哭的,此地确实不宜久留,只可惜赵老板跑得了和尚,六心居它跑不了庙阿。严嵩手里擒着笔,若有所思地望着赵老板拔足狂奔的背影,心中只剩下一片惨然,用尽力气朝门外吼道,“挑一坛八宝酱菜,我要敬献皇上”。严嵩倾尽全力演了一出卖惨的苦情戏,道长跟徐阶在台下看的是津津有味、浮想联翩,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严嵩是道长二十年风雨同舟的好基友,也是徐阶二十年旗鼓相当的好对手,一朝树倒猢狲散,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昨晚垂死病中惊坐起,今朝仰天大笑出门去,看不尽的人情冷暖,说不完的世态炎凉。只是往事如烟、人心似水,道长的同情与庇护毕竟是带着保质期的,当一切已成往事,清流却并未选择遗忘,道长不杀严嵩,严世蕃却因道长而死,事到尽头终成空,万事皆休。
待到徐阶、严嵩进宫时,天色已是大亮,道长昨夜便让人熬了一锅八宝粥,吕芳此时正指挥几个太监、宫女,往三个紫檀木的托盘在摆着酱菜,然后逐盘试吃。精舍内,道长气定神闲地坐在八卦台上,两位阁老面向道长正襟危坐,三人面面相觑却都沉默不语,室内空气仿佛结了冰,也不知过了多久,道长饱含深意地瞟了眼严嵩,自顾自地感慨道,“百姓苦哇,一年到头也就盼着过年,可一眨眼正月十五就过去了。到了今天,许多人家的锅里啊,只怕连点儿油星都见不到了,想着他们,我们这一顿也吃素吧。知道今天严阁老会给朕送来八宝酱菜,朕昨夜就吩咐了御厨,叫他们熬了一锅八宝粥,吕芳”。讲道理百姓过的再苦,也没有道长他老人家过的苦,四季常服只有八套不说,而且还有1200万两烂账在外面飘着收不回来,苦的道长正月十六大清早,都只能喝粥吃酱菜了。
就为了吃上一口严阁老送的八宝酱菜,道长特地吩咐人连夜熬了一锅八宝粥,还巴巴地从后半夜等到了天明,可以说是给足了严嵩面子,同样的事情若是换了别人,只怕要被道长当做酱菜,拉出去阉了。八宝酱菜配上八宝粥,简直就如同现代情侣衫一般登对,徐阶心中莫名涌出一股醋意,望着眼前这一对心有灵犀的八宝兄弟,自己俨然成了那个多余的外人,果然是倒严党不倒严嵩阿,早知如此,徐阁老就该从家里带份八宝饭一起进宫,这样才算应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