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大明王朝1566》

  (六百零二)春华烂漫,青空遍染(中)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一集

  芸娘有些受宠若惊地望向李妃,刚要下跪谢恩,“起来吧”,李妃一把拉住芸娘,又冲车外喊了声“李奇”,待李奇走到车前,李妃宠溺地看着他,郑重其事地嘱咐道,“这位芸娘,你姐已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看了,你也要把她当成姐姐尊礼。还有高先生,一肚子的才学,跟着人家好好学,磨炼出个人样来,替咱们李家也争口气”。短短几个月时间,芸娘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能和李妃处成了闺蜜,而且还是以姐妹相称,在待人接物方面,青楼的小姐姐确实是有两把刷子。在李妃面前,这李奇完全是一副知书达理、人畜无害的模样,可听李妃的口气,这位未来的国舅爷,十有八九不是个什么好鸟,能不能替李家争口气倒无所谓,关键是压根就没个人样,但凡这小子能靠点谱、干点人事,也不至于被他姐发配到南直隶去跟着高翰文夫妇混。

  仔细想来,临行前李妃特地嘱咐李奇,要把芸娘当成姐姐尊礼,这还真不是一句客套话,一个泰迪成精的弟弟,再加上一个青楼出身的姐姐,万一这俩货脑子一热,真来了个天雷勾动地火,在满腹经纶的高翰文明前,演上一出《夫目前の犯》,让李妃的好姐妹,变成了李妃的好弟妹,这就太尴尬了。所以李妃的话,看似是在提醒李奇洁身自好,其实是在告诫芸娘安分守己,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拈花惹草的李奇要防,风月无边的芸娘更要防啊。李奇十分乖巧地满口答应道,“大姐放心,臣弟都记住了”,李妃转头盯着芸娘,温柔地说道,“那我这个弟弟,就托付给你们夫妻了”。芸娘瞪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回望着李妃,又偷偷用余光扫了李奇几眼,发自肺腑地应承道,“娘娘放心,且不说李爵爷是我大明的国舅,冲着娘娘的恩典,我们也会尽十分的心力”。讲道理,人家芸娘走过南、闯过北,什么样的男人没伺候过,青楼里面多的是李奇这般货色,真要是勾搭成奸的话,这李奇在芸娘身上,怕是撑不过半分钟。

  李妃似笑非笑地看着芸娘,眼中透着一丝担忧,言不由衷地说道,“这我就放心了,我也不便下车露面,你们登船吧”,心中却是暗道一句,老妹儿啊,就我弟弟这个尿性,别说是十分心力了,你就是只拿半分出来,也足够让他沦陷了,望你二人点到为止、好自为之吧。芸娘点头应了一声,半蹲着身子挪到马车边,用媚眼瞟了李奇一眼,很自然地伸出了一只胳膊,那李奇心中小鹿乱撞,双眼冒着绿光,急忙伸出双手,紧紧地扣在芸娘的小臂上,微微佝偻着腰,红了脸颊讪笑着说道,“大姐,慢慢下”。李妃望着眼前这一幕,脸色不由得黑了几分,也不知李奇这水性杨花的毛病,到底是随了谁,长叹了一口气,暗骂了一声冤家,想着若是东窗事发了,弟弟欠高翰文的这笔风流债,只能当姐姐的亲自去还了。

  趁着李妃帮李奇和芸娘拉皮条的功夫,高翰文主动找到了张居正,两人寻了个僻静角落聊了起来,也不知到底聊了些什么,总之就是让几年前的那点儿不愉快,彻底的烟消云散了,不得不说,跟芸娘处了几年,在人情世故方面,高翰文也确实长进了不少。李妃坐在马车里,目送着高翰文夫妇带着李奇缓缓登船,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只怕也是李奇偷偷与那芸娘去说了。有一说一,码头上搞这么大的阵仗,李妃露不露面,其实也没差了,此时陈公公的两个手下,正穿着一身便衣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码头这边,其中一人伸手遥遥地指着那辆马车,笃定地说道,“马车里一定是李妃,她弟弟也跟着去了。走,回去禀报陈公公”,说罢两人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离着高翰文那条官船不远处,码头上还泊着一条普通的客船,海老爷和海夫人站在岸边,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夫妻二人眼中似有万语千言,却都是低头不语,此时一别只怕是后会无期,从此山高水长、天各一方,或许就是阴阳永隔了,有心道一声“再会”,却又始终开不了口。二人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过了许久还是李时珍开口打破了沉默,酸酸地说了声,“该走了,我们也要起锚了”,说罢不由分说便从海老爷肩头,一把夺过了海夫人的包袱。海老爷眼中半是无奈、半是不舍,松开夫人的手,朝后退了半步,深情款款地望向海母,哽咽着说道,“儿子不孝,您老多保重”,说罢双膝跪地,冲着海母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擦了一把眼泪,站起身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六百零三)春华烂漫,青空遍染(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一集

  海母无语地望着儿掩面哭泣、落荒而逃的海老爷,心中多了几分不祥的预感,一家人经历过这么多大风大浪,也从未见过儿子如此矫情,这一次怕真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了,说不准就要白发人送了黑发人。海母一声叹息,带着儿媳妇,默默地跟着李时珍上了船,此时海老爷已经登上了运河沿岸的一座木桥,泪眼婆娑地盯着那艘客船,郑重其事地深深一拜。这一拜,春风得意遇知音,桃花也含笑映祭台;这一拜,报国安邦志慷慨、建功立业展雄才;这一拜,忠肝义胆,患难相随誓不分开;这一拜,生死不改,天地日月壮我情怀。按照李时珍当初建议,这几个月来,海老爷主动断绝了和他人的一切联系,今日又送别了家人,从此孑然一身、再无牵挂,正好可以安下心来做一番大事,当务之急,海老爷要去趟棺材铺,给家里置办个大件,先给自己冲冲喜气再说。

  钦天监又一次替道长选了个适合乔迁新居的吉时,嘉靖四十五年二月二十三日子时,这天注定是一个能够载入史册的好日子。这一日,内阁值房里灯火通明,各部堂官都聚在一处,把一摞又一摞的贺表整齐的码在大案上,徐阶站起身用余光扫了眼贺表,面向众人,一本正经地说道,“御驾乔迁,钦天监择的时辰是子时正,现在已经戌时,各部再清点一下,是不是每个官员的贺表都收齐了”。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徐阁老这次说什么,也得让道长把家搬了,对于敬献贺表这个环节,显得尤其重视,这特么该死的仪式感,是半点也马虎不得,离着吉时还有不到两个时辰了,徐阶只觉得莫名有些心悸,这右眼皮止不住地一阵狂跳,于是又让各部把贺表再清点一遍,生怕有什么遗漏。众堂官纷纷起身,异口同声地答道,“回阁老,都收齐了”,只有赵贞吉一人,面有难色地杵在原地,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

  “孟静,你没有回话”,徐阶心中一紧,语气中已是带了几分严厉,赵贞吉暗自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答道,“回阁老,户部还差一个人的贺表,弟子已经派人去催领了”。腊月二十八,也是在这间值房,赵贞吉还在众人面前,一口一个“师相”叫地极为亲切,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师相”不提了,改口称“阁老”了,正所谓见一叶而知秋,虽然赵贞吉还自称是“弟子”,这对师徒之间怕已是生了嫌隙。诸位不妨再想一想,赵贞吉如今管着户部,又是内阁阁员,还曾经在南直隶、浙江都当过巡抚,改稻为棉本就是打着替国库补亏空的旗号干的,高翰文夫妇又主要在南直隶、浙江一带经商,这么重要的一件大事,连在裕王府做家教的小师弟,都参与其中了;为啥偏偏会把管着户部、又曾经在江、浙为官多年的,大师兄给落下了,老恩师这番布置有什么深意,诸位不妨再多品一品。

  徐阶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了许多,声色俱厉地大声斥责道,“怎么搞的,这么长的时间,就你们户部还差一分贺表,谁的贺表”,赵贞吉好歹也是阁老,只因为户部少收了一份贺表,就被老恩师当着众人的面,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半点情面也不留,似乎这师徒情分,也快走到头了。正所谓飓风起于青萍之末,赵贞吉的叛出师门,其实一点也不突兀,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赵阁老又不是胡部堂,对老恩师自然没什么愚忠可谈,即使没有海老爷的那封《治安疏》,赵贞吉早晚也会自立门户,何况如今老恩师这边,也未必还能容得下他。腊月二十八,清流因为欠薪的事,堵了道长家的大门,逼地徐阁老当众下跪;正月初五,道长因为贺表的事,拒绝搬家,还把徐阶臭骂了一顿;期间又因为户部救灾不力,导致天子脚下饿殍遍地、尸横遍野,追本溯源,这都是那赵贞吉惹的祸,因为两斗米、两升胡椒、十吊铜钱,引发的一场血案,也难怪老恩师对赵贞吉越发看不上眼了。

  老恩师当众发飙,明显是既对事也对人,赵贞吉心中骂着MMP,脸色阴晴不定,阴恻恻地答道,“回阁老,就是那个主事海瑞,弟子已经催过多少次了,他总是回答到时候会交,可是到现在还没有交上来”。想当初重审浙江大案时,赵贞吉好歹还给海老爷留了一天时间审案,海老爷如今更过分,等于是压着哨在写贺表,甚至连路上的时间都掐好了,多一分钟也没给赵贞吉留,结果那封《治安疏》,就这么被赵贞吉双手捧着,一路畅通无阻、堂而皇之地被送进了玉熙宫,赵贞吉也是倒霉催的,这回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六百零四)春华烂漫,青空遍染(终)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一集

  讲道理,京城那么多官员,别说缺一份贺表了,就是缺上十份、八份的,徐阁老也有办法糊弄过去,可海老爷的情况有些特殊,虽只是个六品官,但这厮却自带网红属性,从浙江一路走来,短短4年时间,海老爷已经把自己打造成了大明真正的顶流,何况这厮还是在道长那边挂了号的,海老爷的这封贺表颇具代表性,所以说谁的贺表都可以少,唯独不能少了海笔架那一份,意见领袖不发表意见,还特么叫什么意见领袖。徐阶面色铁青地望着赵贞吉,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这一次所有在京官员的贺表,一份也不能少,何况是这个海瑞,你亲自去催”。赵贞吉好歹也是内阁阁员,被老恩师指着鼻子训斥几句也就算了,大半夜的,还要被派到一个六品小官家里,亲自登门去催贺表,人家赵阁老不要面子的嘛。赵贞吉心中憋屈,却不敢当众违逆徐阶的意思,垂头丧气地应了声,“弟子这就去”,转身出了值房,迈开大步气鼓鼓地扬长而去。

  待赵贞吉走后,徐阶长叹了一声,烦躁地在值房内踱了几步,整理好心情,转过身望着众人,脸色如常地说道,“只有半个时辰了,都到玉熙宫外候驾吧”,说罢便带着众人朝门外走去。玉熙宫外的广场上,停着和上次一模一样的全套仪仗,徐阶带着众官员跪在了玉熙宫大殿内,默默等待着吉时的到来。玉熙宫内灯火通明,黄锦头戴香叶冠,穿着大红的官服,目不转睛地盯着铜壶滴漏,扭头笑眯眯地说道,“主子,离吉时还差三刻呢,咱不急”。“谁急了,啰嗦”,道长嘴上说不急,脸上却是一副迫不及待的猴急样,毕竟是从正月初五一直等到了二月二十三,道长恨不得立刻飞到万寿宫、仁寿宫那边,把那崭新的床单,挨个儿滚上一遍,这才算过瘾。道长缓缓走到八卦台边,挥了挥白色衣袖,两个小太监麻利地替他穿上了,那身绣满《道德经》的黑色道服,此时陈洪走进精舍,手里捧着一大摞贺表,贺表上面还放着个香叶冠,陈公公满脸堆笑地禀道,“启奏主子,青词、贺表都呈上来了”。

  道长双眼虚望着前方,也不看陈洪,拖着长音反问道,“都呈上来了?”,陈洪尬笑了一声,一五一十地答道,“什么也瞒不过主子的法眼。确实还差一份贺表,听说是那个官今天才当差回京,现在正在赶写,赵贞吉亲自去取了,这就送过来”。陈洪说的基本属实,只不过刻意隐去了海瑞的名字,其实海老爷到底会不会上贺表,陈公公心里也没底,都到临门一脚的时候了,生怕道长知道了实情,又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到时候谁也下不来台。道长戴上了香叶冠,对着铜镜照了照,云淡风轻地说了句,“赵贞吉还是称职的”,徐阶刚在内阁值房里训斥完赵贞吉,道长这句话明显是意有所指。陈洪一脸懵逼地望着道长,暗自揣摩了一番,画蛇添足地说道,“回主子万岁爷,这次从裕王爷开始,内阁和六部九卿当差,都是称职的”。道长是意有所指,陈洪则是自作聪明,两个人一问一答,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裕王、内阁还有六部九卿是不是称职,道长还没评价呢,根本轮就不到陈洪来说三道四,陈公公明显是脑子一热,又开始得意忘形,说胡话了。

  道长用余光瞥了陈洪一眼,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惦记着海老爷的那封贺表,冷哼了一声,“都称职就好”。道长换好了道袍,百无聊赖地坐在八卦台上,一封接一封地看着贺表打发时间,贺表里写的都是些毫无营养的片儿汤话,也不知过了多久,依旧没等来海老爷的贺表,道长心中烦闷,皱着眉头提醒陈洪,“你刚才跟朕说,只有一个今天当差回京的官员,在赶写贺表,海瑞去哪儿当差了?”陈洪被吓地一个激灵,心虚地低着头,支支吾吾地替自己开脱道,“奴,奴婢,也是听内阁的人讲的,并不知道,是什么海瑞的贺表没有呈上来”。陈公公刚才还说什么,内阁和六部九卿都是称职的,转眼就被道长捉住了马脚,道长目光灼灼地盯着陈洪,不依不饶地狠狠逼问道,“六必居题字那个差使,不是你派人在盯着吗?海瑞是谁,你不知道嘛?”。陈洪当然知道海瑞是谁,否则也不会故意瞒着道长了,此时见道长较真了,陈公公已是乱了阵脚,情急之下举起右手猛抽了自己一耳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回道,“奴婢失职!奴婢立刻去催,立刻去查”,说罢一脸惶恐地起身退了出去。
  (六百零五)飞来横祸,乐极生悲(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一集

  别看陈公公在道长面前唯唯诺诺,出了精舍,站在徐阶等人面前,他绝对有胆量重拳出击,陈洪瞪着眼睛径直走到徐阶面前,蹲下身子,声色俱厉地质问道,“阁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会是海瑞的贺表没有上来?这个赵贞吉是怎么当的差啊?吉时前要是贺表来不来,就等着挨赏吧!”刚才在内阁值房里,徐阶当众训斥了赵贞吉,扭过头到了玉熙宫,徐阶又被陈洪当众责备了一通,真是风水轮流转,这现世报来的,实在是让人有些猝不及防。陈洪从精舍出来便是一副苦大仇深、急赤白脸的模样,徐阶也是自觉理亏,想替自己辩解几句,却又无从说起。陈洪话音未落,一旁的高拱实在看不过去了,正所谓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辱,两位阁老平日里矛盾再大,那也是能尿一条线的人,他陈洪只能尿一个坑,凭什么对着内阁首辅指桑骂槐、说三道四的,于是挺直腰杆,大声抢白道,“陈公公,海瑞的贺表赵贞吉已经去催了,你似乎不应该这样同阁老说话吧!”

  道长第一次搬家的时候,就是这个高拱直着腰板,好似一根竖起的中指,在陈公公眼前晃来晃去;等道长二次搬家的时候,又是这个高拱跳出来仗义执言,陈洪眼中闪过一抹阴狠,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高拱,弯着腰走到他面前,把脸凑了过去,撇着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现在不想跟你抬杠,要是今天真的起不了驾,就不是我怎么说话了”,说罢冷哼了一声,扬起脸拂袖而去。有一说一,陈公公是话糙理不糙,道长搬家这事,可以再一再二,但绝不能再三再四,谁让道长今晚不痛快,道长绝对会让他这辈子都不痛快,不信你就试试,说不定试试,就逝世了。玉熙宫内一大堆人等的是望眼欲穿,海老爷此时却端坐家中,笔走游龙好似行云流水一般,正所谓胸中有成竹,下笔如有神,不多时,一篇雄文已是横空出世。海老爷吹干了墨迹,将奏疏折好,塞进了一个信封之中,又用胶水黏上了封口,那信封正面,用红笔写着醒目的“贺表”二字,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既视感。

  海老爷掐着时间,把信封亲手递给了赵贞吉,赵贞吉坐在八抬大轿之中,只觉得心中警兆大起,右眼止不住地狂跳,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信封,不由得拧紧了眉头。讲道理,正常人上贺表哪有故意装信封的,而且这信封上还故意写着“贺表”二字,这就好比随份子送红包,结果红包上面,故意写着“红包”二字一样,弄得不伦不类、此地无银似的。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海瑞这厮故意拖到最后一刻,又弄了这么个信封过来掩人耳目,这贺表明显有些古怪,可是这信封,赵贞吉偏偏还拆不得。诸位不妨站在赵贞吉的角度,设身处地的替他想想,不拆信封,信封里面装的可能还是贺表;拆开信封,弄不好就成了烫手的山芋,赵贞吉即使现在掉头回去,找海老爷理论一番,再逼着他重写贺表,时间上肯定是来不及了;少了海瑞的贺表,耽误了道长搬家的吉时,赵贞吉铁定是吃不了要兜着走的;拆了信封,万一这贺表真的有毒,借赵贞吉个胆子,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把这玩意儿送到宫里去。

  赵贞吉坐在轿中盘算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两害相权取其轻,把海瑞的贺表原封不动地递上去,若是贺表没问题,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贺表有问题,道长也未必就能看地出来;就算看出问题来了,贺表毕竟不是奏疏,反正是道长一个人看,只要他自己不声张,神不知鬼不觉的,谁知道海瑞贺表里写的到底是啥。哪怕事后道长追究起来,赵贞吉事先又不知情,最多就是个失察的责任,总有办法摘干净自己,所以这个信封绝对不能拆。这里再插一嘴题外话,其实海老爷用《治安疏》背刺道长这件事,本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最正确的处理方式是,道长打开贺表,装模作样地看上两眼,然后不动声色地把贺表揣进袖口里,到了吉时该搬家搬家,等完事了,无论是一把火烧了《治安疏》,还是把海老爷叫过来单聊,都可以从容应对。

  有一说一,要做到以上几点并不难,只要锦衣卫提前把海老爷的种种反常行为,及时上报给道长就可以了,比如海老爷遣散了家人,比如海老爷在家里摆了口棺材,比如海老爷故意磨蹭到最后一刻才写贺表,种种迹象都表明,海老爷的贺表肯定有问题,只要给道长足够的反应时间,自然有办法应对这次突发事件。可恰恰是这些关键信息,却被人故意屏蔽了,直接给道长来了个灯下黑,圣明天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差点以为这封贺表,是百官前来逼宫的信号,直接上纲上线,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上次除草除的不够彻底,被裕王钻了空子,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六百零六)飞来横祸,乐极生悲(中)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一集

  赵贞吉在西苑禁门前下了轿,单手举着信封,一路火花带闪电地跑到玉熙宫前,沿途还不停地卖力吆喝,“贺表来了,贺表,贺表来了”,气喘吁吁地闯进殿门,却被陈洪一把从手中夺过信封。陈公公咧嘴笑了两声,抱着信封一溜烟地跑进精舍,迈过门槛一个滑跪来到道长面前,双手捧着那个信封,喜笑颜开地说道,“主子,普天同庆,海瑞这份贺表也呈上来了”,海瑞的贺表总算是送来了,黄锦也是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笑着附和道,“无量寿佛,离吉时还差半刻呢”。道长心中暗喜,却依旧板着脸,接过信封撕开封口,掏出一个折子来,定睛一看,折子封面上赫然写着,“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谨奏”,随手翻开折子看了看,映入眼帘的竟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道长此时眉头已经拧在了一起,折子上的那些文字,仿佛化作了一根根钢针,扎进了道长的五脏六腑,直到读完最后那一句,“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道长已是面色铁青、两眼充血、嘴唇发白,把折子猛地摔在地上,好似河东狮吼般地嚷道,“反了,反了”。讲道理,这海瑞实在是有些不讲武德了,专选道长搬家的好日子,给老人家添堵,信封上明明写着“贺表”,里面装的却是《治安疏》,这就跟随份子的时候,硬往红包里塞冥币一样,确实是不当人子、不干人事。道长一声怒吼,仿佛心梗一般,脸色由青转白,双手颤抖、喘息不定,竟一屁股跌坐在地砖上,吓地陈洪立刻匍匐在地,黄锦也跪在道长面前,带着哭腔问道,“主子!您怎么了?主子……”,道长只是一个劲地挥手,此时已是口不能言。大殿里等候的一众官员,也被道长这一嗓子给吓地够呛,条件反射般地俯下身子,低着头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精舍里到底出了幺蛾子。

  道长挣扎着从地上坐回了八卦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缓了足有半分钟,才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陈洪...”,陈洪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应了声,“奴婢在”,道长面目狰狞地憋了半天劲,才硬生生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抓....抓住这个人....,不要让他跑了”。陈洪应了声“是”,磕了个头起身便往外走,“陈公公”,黄锦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嗓子,扔下道长便追了出去。在精舍门外,黄锦双手攥住陈洪的胳膊,俩人拉扯了半天,陈洪心中焦急,用尽浑身力气将黄锦推倒在地,拔腿边要走,黄锦从地上爬起来,跪在陈洪面前,流着泪苦苦哀求道,“陈公公,我,我求你了”,陈洪瞄着黄锦那副有口难言、做贼心虚的模样,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明悟,索性也止住了脚步,意味深长地俯视着黄锦。

  道长声嘶力竭的吼声,在大殿里清晰可闻,众官员侧耳倾听精舍里的动静,忍不住窃窃私语、议论不停,谁都知道是海老爷那份贺表惹的祸,却都不点破,只有赵贞吉一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脸上挂着副大难临头、如丧考妣的可怜相。赵贞吉早知道海老爷的贺表有毒,可他万万没料到,信封里的玩意儿,毒性竟然这么大,连道长都能给毒翻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赵阁老这会儿,怕是连肠子都悔青了。道长只感觉胸口好似堵着一团乱麻,浑身燥热难耐,气鼓鼓地将身上的黑色礼服脱下,一把甩在地上,坐回了八卦台上,兀自运着气。陈洪和黄锦一前一后返回精舍,跪地道长脚边,黄锦脸上还挂着泪痕,仰头心疼地望着道长,可怜兮兮地劝道,“天大的事,也比不过主子龙驾乔迁呐!主子今日若不迁居新宫,那便会天下震动,一个小小的主事,他跑不了,也不会跑。”

  刚才黄锦那番反常的举动,都被道长看在眼里,如今又听他说海瑞跑不了,也不会跑,道长心中顿时起了疑,嘴边挂着一抹惨笑,冷冷地盯着黄锦,陈洪往前爬了两步,抓住时机狠狠补了一刀,故意大声质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个海瑞跑不了,不会跑”。“我知道”,黄锦不甘示弱地瞪了陈洪一眼,又扭头对望着道长,撕心裂肺地说道,“回主子,那个户部的海瑞,几天前他就送走了家人,还买好了棺材。他这是死谏呐,主子”,说罢便以头点地。道长此时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被眼前这个笨人给阴了,黄锦如今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管着东厂、镇抚司,相当于道长的耳目,海瑞遣散家人,买了棺材摆在家里,这么重要的信息,竟然被黄锦这厮给生生瞒了几天,直到海瑞图穷匕首见,《治安疏》道长都读完了,黄锦此时才把消息报上来,还能有个锤子用啊。
  (六百零七)飞来横祸,乐极生悲(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一集

  事已至此,谁都知道海老爷这是在死谏,可其中关键却是,连道长他老人家都被蒙在鼓里,这黄锦又是如何做到未卜先知的。道长虎目圆睁,目不转睛地瞪着黄锦,眼神好似要吃人一般,歇斯底里地质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的”。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很容易便能推理出事情的前因后果,海瑞要上疏死谏的事,除了海老爷自己,唯有李时珍一人知道;正月初五过后,李时珍便一直住在裕王府里;而黄锦本就是道长身边最大的那颗芳草,能够指使黄公公,瞒着道长知情不报的人,有且仅有一位,把这条线索理清了,幕后的那个黑手也就呼之欲出了。海瑞身后虽然没有主使,但海瑞身边绝对有同谋,这一点毋庸置疑,正如胡宗宪所说的那样 ,海老爷之所以能震动天下,那是因为有人想要他震动天下,若不是幕后有人出手相助,无论是当初二审郑、何的供词,还是今晚这封石破天惊的《治安疏》,根本就送不到道长手里。

  道长曾对黄锦说过,“这个世上,真能靠得住的就两种人:一种是笨人,一种是直人,笨人没有心眼儿,直人不会使心眼儿。对这两种人啊,朕就不计较,也不跟这两种人使心眼儿”。最后果然是一语成谶,道长倒霉就倒霉在,这一个笨人、一个直人身上了,这俩没心眼儿的货,明显是被有心眼儿的人给利用了。于道长而言,自己天天打雁,最后竟被雁啄了眼,端的是讽刺至极,这世上终归是没有一个人能靠得住,所以说哪怕是对笨人、直人,该使心眼儿也得使心眼儿,该计较也得计较,否则说不定,小丑最后就是他自己。不等黄锦答话,陈洪眼中闪着寒芒,咄咄逼人地抢白道,“主子,有预谋,有人主使,回主子的话,户部的事,你是怎么知道了,知道了为什么不陈奏”,陈洪心中洞若观火,整个大明朝,除道长之外,能够指使地动黄锦的人,也只有那位裕王千岁了,这层窗户纸,自然要让黄锦那厮去捅破,等到道长父子二人相爱相杀的时候,那便是陈公公左右逢源、渔翁得利的大好时机。

  黄锦作案的动机很简单,就是他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心里既忠主子,便要忠主子的儿子,父子同体,忠裕王没有错”,父子虽然同体,但奈何皇位只有一个,忠裕王当然没错,可黄锦却帮着儿子坑了老子,这就是黄公公你的不对了。黄锦眼含热泪地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着道长,却是一言不发,道长仿佛失了魂似地,狞笑着看向黄锦,喃喃地念叨着,“有预谋,有人指使,要查出来,要查出来,你告诉朕,谁指使的海瑞”。望着道长那副阴森可怖的表情,黄锦只觉得周身一阵恶寒,摇了摇头,硬着头皮答道,“没有人指使海瑞”,“是谁指使的海瑞”,道长不依不饶地继续逼问道,黄锦横下一条心,带着哭腔回道,“奴婢不知道有任何人指使海瑞”。

  道长此时心乱如麻、方寸尽失,讲道理也不能怪老人家反应过度,毕竟腊月二十八那场风波,清流干的事跟逼宫也差不多了;今晚又凭空冒出一封《治安疏》,再加上黄锦这个二五仔,道长很自然地认为,这又是一场逼宫的阴谋,联想到精舍外面还跪着一大群官员,指不定海瑞上贺表死谏,干的就是摔杯为号的事儿。道长本就有严重的受迫害妄想症,海老爷批龙鳞死谏也就算了,关键是最信任的黄锦还反水了,幕后主使大概率就是自己那宝贝儿子,尤其是精舍外面还跪着裕王的两个老师,面对这种情况,别说是道长了,就是换了任何人,怕也是会疑心生暗鬼吧。想当初曹操只是半夜听见屋外有磨刀声,起身就把吕伯奢全家给屠了;跟那曹贼比起来,人家道长把《治安疏》都读完了,也只是嚷嚷着把海老爷抓起来,顺便对着门外吼了几句罢了,虽然还是有些过激,但已经算是相当克制了。

  见黄锦矢口否认,道长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惨笑,故作平静地问道,“朕不会追究你的,告诉朕”,其实幕后主使是谁,道长心中早就有了答案,黄锦说与不说,其实结果都差不多,说了可以少受些皮肉之苦,不说只怕是要在陈洪手里走一遭了。黄锦额头上布满冷汗,眼中划过一抹决绝,硬着头皮兀自嘴硬道,“奴婢只知道,那个海瑞他遣散了家人,还买好了棺材,这才明白,他是为了要死谏”。黄锦这话里的漏洞不是一般的大,既然明知道海老爷遣散家人还买好了棺材,为什么直到道长发飙,黄锦才反应过来,海老爷是在死谏,这不是标准的此地无银嘛;而且黄锦作为道长的耳目,为什么要刻意隐瞒关于海老爷的关键信息,关于这一点,黄公公可是避而不谈、只字未提啊。
  (六百零八)飞来横祸,乐极生悲(终)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一集

  正所谓趁他病要他命,听完黄锦的狡辩,陈洪心中已是有了计较,嘴角挂着冷笑,不失时机地问了一句诛心的话,“你怎么知道他遣散了家人,他买好了棺材,倒不知道他是死谏,回话”,陈公公的补刀恰到好处,正好击中了黄锦的软肋,讲道理,这年头大家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道长上次为什么要急吼吼地除芳草,不就是因为朱七、齐大柱他们吃里扒外、胳膊肘向外拐嘛,这才过了多久,你黄公公又搞这么一出,而且还是得寸进尺、变本加厉,盛怒之下的道长,如何忍得下这口鸟气。黄锦暗暗叹了口气,事到临头反而不慌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望着道长,据理力争地解释道,“主子的规矩,列祖列宗的规矩,东厂、镇抚司归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管,眼下奴婢就当着此职,日有日报、月有月报,每天的情事、京官们的情事,在奴婢那里都有呈报。那天的呈报上,就写着好几十个京官的情状,其中也写到了,海瑞遣散家人买了棺材的事。奴婢蠢笨,只以为海瑞担心自己惹上了重病,故而为自己准备了棺材,万没有想到,他是为了今天这个事在做准备呀。这是奴婢的失职,是奴婢的罪过,主子您剐了奴婢,奴婢都没有怨言,只望着主子,不要因为海瑞这样蠢直的人,伤了仙体、误了乔迁,普天下的臣民都望着这一刻呀,主子……”

  黄锦蠢嘛,其实他一点也不蠢,自己干了什么事他自己心里清楚地狠,日有日报、月有月报,白纸黑字一查一个准,黄公公根本就跑不了,与其最后被陈公公给查出来,还不如当着道长的面儿,坦白从宽、老实交代呢。遇到过不去的坎儿,主动担一个失职或失察的罪名,这也算是大明官吏的传统技艺了,为什么明知道海瑞遣散家人买了棺材,却看不出海瑞要死谏呢,因为黄公公蠢笨;为什么日报上如此重要的消息,没有第一时间上报道长,因为黄公公失职。连道长不知道的事,黄锦都能知道,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个蠢人呢,刚才那番说辞,估计是黄公公一早就想好了的,至于说什么自己误以为海瑞得了重病,简直就是鬼话连篇、匪夷所思,可道长偏偏拿黄公公没辙,人家自己都说自己蠢笨了,莫非道长还能纡尊降贵地去跟一个傻子较真嘛。

  黄锦的一席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精舍外那些官员的耳中,众人心中一片茫然,面面相觑,忍不住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徐阶此时也是满脸惊恐,赶忙起身站在众人面前,张开双臂,用力往下压了压,心中已经开始骂娘了,海瑞死谏这么大的事儿,自己事前竟然没有收到半点风声,这事儿八成跟裕王、张居正他们脱不了干系,偏偏贺表又是赵贞吉送的,这几位全都是自己教的好学生,无论道长最后把谁给揪出来,自己这个老恩师都要跟着吃挂劳,真特么是造孽啊!道长漠然地看着磕头如捣蒜的黄锦,满脸的失落,随即自嘲般地放声大笑了一阵,再开口时眼眶中已是闪着泪光,“呵呵呵...朕明白了,天下的臣民等了很多年了,嗯...就等着有这么一个人出来骂朕,接着...,逼朕退位...,上下一心、内外勾结,哎呀...,朕居然被你们蒙在了鼓里!黄锦...”。道长多少还算有些自知之明,知道天下的臣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背地里匿名骂道长的人何止千千万,可敢署名当面骂道长的,普天之下,有且仅有海瑞一人而已。

  讲道理,裕王从没想过要逼道长退位,当然他也根本没这个实力,之所以放海老爷出来咬人,无非就是借着海瑞的名气,进一步打压道长的摇摇欲坠政治权威,和所剩无几的统治正当性罢了,海瑞的这篇《治安疏》,其实就相当于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了。此时的裕王就跟赫鲁晓夫想的一样,希望通过公开反对道长的方式,来缓和大明内部日益尖锐的矛盾,并且提升自己的形象和权威,唯一的区别是,裕王胆子明显比赫鲁晓夫小了许多,公开批判道长这种事儿,竟然还要假海老爷之手,自己甘愿做一个幕后英雄。道长微微喘了口气,眼中隐隐透着一丝疯狂,大声地咆哮道,“你告诉朕,吕芳临走的时候,都跟你交代什么了?叫你跟外边什么人商量了?背后的主使是谁?你告诉朕,朕射你无罪”。道长仿佛得了失心疯一般,竟连吕芳也怀疑了起来,刨根问底儿地追问幕后主使是谁,黄锦难以置信地盯着道长,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竟无言以对,只是咬紧牙关,愈发坚定地摇了摇头。
  (六百零九)天子门生,单骑救主(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一集

  道长、陈洪、黄锦在精舍内大呼小叫地哔哔个不停,门外大殿内众官员则是一字不落地听地真切分明,众人很快捋清了事情原委,各自安了心,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都好似鸵鸟般,撅着个屁股以头点地,大气也不敢吭一声,唯独赵贞吉一人,满头大汗、面如死灰,只觉得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一般。讲道理,海老爷是赵贞吉的直接下属,那封有毒的“贺表”,又是赵贞吉亲手取来一路送进玉熙宫的,而且赵贞吉和疑似幕后主使的裕王,还算是一个老恩师教出来的同窗,这几件事凑在一起,恰好赶上盛怒之下开始怀疑一切的道长,赵贞吉这回真的是裤裆里抹黄泥,不是屎也是屎了。赵贞吉满腹委屈,忍不住用余光瞥了眼身旁的徐阶,心中暗自琢磨,老恩师刚才突然命我亲自去取海老爷的贺表,这到底是几个意思,莫非是提前知道了海瑞这厮今晚要死谏,故意派我过去送人头的。

  此时赵贞吉眼中寒光一身,咬着后槽牙下定了决心,像海瑞死谏这种事,自己竟然从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既然老恩师不仁、裕王不义、张居正不厚道,那就怪不得他赵某人临阵反水了,此时再不放手一搏,只怕自己会跟那黄锦一样,要被道长视作海瑞那厮的同党了。念及于此,赵贞吉猛地站起身,闷头向着精舍快步走去,徐阶心中警兆大起,忙抬起头喊了声“孟静”,赵贞吉倏地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意味深长地反复打量着徐阶,弯下腰深深一揖,然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脚下生风般地朝精舍走去。徐阶知道自己被学生误会了,心中一阵莫名惆怅,可自己此时却是有口难辩,望着赵贞吉那决绝的背影,隐隐觉得这一段师生情谊,今日怕是就要劳燕分飞、恩断义绝了。赵贞吉从容地跪在精舍门口,扯着嗓子喊道,“启奏皇上,户部尚书赵贞吉,有本陈奏”,道长闻声不再看黄锦,脸上挂着一丝邪魅的怪笑,冷嘲热讽道,“总算是有人出来认账了,叫他进来”,陈洪应了声“是”,急忙把赵贞吉领进精舍,赵贞吉跪倒在道长面前,强装镇定地说道,“臣,叩见皇上”。

  道长刚才还在奇怪,按说海瑞这厮已经摔杯为号了,自己在精舍里等了半天,除了死不认账的黄锦,竟见不到半个人前来逼宫,也不知道这群清流到底在搞什么飞机,直到赵贞吉在门外报名求见,道长心中暗道,这该来的总算是来了,万万想不到,第一个跳出来打黑枪的,竟是这浓眉大眼的赵贞吉,自己当初怎么就瞎了眼,提拔了这么个货进内阁呢。道长居高临下地望着赵贞吉,心中暗暗憋着一股劲,皮笑肉不笑地挖苦道,“四德亨利元,内阁四个人,朕就知道不能少了一个“贞”字。赵贞吉,朕没有看错你,说罢,把你想说的,都说给朕听吧”。曾几何时,赵贞吉还是“师相”徐阶眼中最靓的那个仔,可冥冥之中似乎早有定数,不知不觉间,这对师徒已是渐行渐远,直到海老爷死谏的这一晚,赵贞吉感觉自己被老恩师、裕王同学、还有张师弟深深的伤害了,走投无路、万般无奈之下,凭着一腔血勇与不忿,便毅然决然地主动跪在了道长面前。

  想当初也是在这间精舍内,道长屡次三番拉拢胡宗宪背叛恩师严嵩不成,如今赵贞吉却连暗示都不需要,奋不顾身地要跟徐阶、裕王等人划清界限,从这点就可以看出,四德亨利元,道长确实没有看错这个“贞”字,讲道理,赵阁老可比胡部堂那货,要上道多了。赵贞吉此时脑中浑浑噩噩,心中五味杂陈,见道长又是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即使想要表明心意,一时也无从谈起,只能皱紧眉头,没话找话地问道,“臣斗胆乞求陛下,将海瑞写的那个贺表,先让臣看看”。今晚的一切,皆是因那份贺表而起,赵贞吉是真想知道,海瑞这厮到底写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玩意儿,竟能把道长气成这幅德行,自己就算死,也总该做个明白鬼吧。道长低下头,直勾勾地盯着赵贞吉,双眼中满是嫌弃,声色俱厉地质问道,“贺表,你现在还说海瑞写的是贺表”,见道长如此较真,赵贞吉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怯怯地瞄了眼道长,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改口道,“臣再次斗胆乞求陛下,将海瑞写的东西,让臣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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