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莫道人笔记】这些年修行之感悟,读书之乱弹

  应帝王五

  郑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若神。郑人见之,皆弃而走。列子见之而心醉,归,以告壶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与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尝试与来,以予示之。"
  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壶子。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见吾杜德机也。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全然有生矣!吾见其杜权矣!"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机发于踵。是殆见吾善者机也。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齐,吾无得而相焉。试齐,且复相之。"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吾乡示之以以太冲莫胜,是殆见吾衡气机也。鲵桓之审为渊,止水之审为渊,流水之审为渊。渊有九名,此处三焉。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弗及已。"壶子曰:"乡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与之虚而委蛇,不知其谁何,因以为弟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于事无与亲。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纷而封哉,一以是终。

  郑国有个灵验的算命先生叫做季咸,能够测知人的死生、存亡、祸福、寿夭。预言事件发生的时间非常准。郑国人民一见到他,因为觉得这样的人不吉利,就躲开他了。列子,也就是列御寇,逍遥游中介于宋荣子和没名字的至人境界之间的那个能御剑而飞的大牛。他就很崇拜这个算命先生。回来把情况告诉老师壶子说,之前我以为先生的道术是及其高深的了,现在才知道有更高深的道术。壶子说,我只传给你了道的表面文章,而没有传给你道的内在妙理。你原来就认为自己得道了吗?就好像鸟类只有母的没有公的,是无法繁衍的。你凭借表面文章的道去和世人交往,就一定会轻信妄言,导致算命的能观察到你的底细。你有机会尝试把算命的叫过来,把我介绍给他认识看。

  第二天,列子带着算命先生季咸来见壶子,季咸出来后就对列子说,你师父有死亡的征兆了,救不活了,算来过不了十天时间了。我看到他有非常怪异的容貌,脸色就好像潮湿的灰土一样。列子转身进来,哭着把季咸的话告诉壶子,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是大地般沉寂的容貌,心念不动,姿态不正,他大概只看到我闭塞了生机。你再让他来看看。

  第二天,列子又带着季咸来见壶子,季咸出来说,真幸运啊,你的师父碰见我,有好转的希望了,有生机了,我看到他闭塞的生机变活了。术士,无论是算命的,看相的,还是看风水的做法事的卖符咒的,都是这样,只要有好的转机,都会丝毫不讲逻辑不论证据的归功于自己的。列子进来把季咸的话又告诉壶子,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是天象变化般容貌,名利事务不侵入内心,一线生机从脚后跟发出上升。他大概看到了我顺应自然的生机,你再让他来看看。

  第二天,列子又带着季咸来见壶子,季咸出来说,你师父心神不定没有斋戒,我没办法观察他,试着让他斋戒了之后再来观察他。列子告诉壶子,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的是高远太虚没有征兆可见的境界,他大概看到了我平衡和谐的气机。就好像鲵鱼徘徊停聚的地方会形成深渊,止水停聚的地方会形成深渊,流水停聚的地方也会形成深渊。深渊形成的方式有九种,这是其中的三种。我向他显示的境界也只是其中的三种,你再让他来看看。

  第二天,列子又带着季咸来见壶子,季咸还没站稳脚跟,自己就惊慌失措的逃走了。壶子说,把他追回来。列子去追他,没有追上。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是他从未见过的根本大道的境界,虚寂顺应,变化无迹,他不明白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时而认为像随风披靡,时而认为像随波回荡,他捉摸不定,所以逃跑了。

  这以后,列子知道自己未曾真正学到道,于是归隐无为,三年不出家门,替他妻子烧火做饭,喂猪和自己吃的东西没有分别,对于世事毫不关心,去掉一切人为的雕饰,返璞归真,放弃智识和感情,让自己的形体独立于尘世之外,世事纷纭却固守本真,他就这样享尽了自己的天年。根据其他地方的记载,后来,他就学会飞了。

  这是应帝王一篇的精华所在,一个非常经典的道士用自己的境界调戏和碾压术士的故事。所以我说我愿意培养道士,不愿意培养术士,我愿意培养真人,不愿意培养好人。就在于此,在真正有道之士面前,掌握一些术数技能的人,其实和木匠泥瓦匠差不多。这些技术工人,境界没有高下之分,有的只是对自己有用没用。

  但是,术士是很吸引人的,任何术士都是,我们看那些做木雕的手艺精湛的大匠,也会叹为观止,羡慕不已。但是,术和道的本质分野,并非人人都能清楚,比如在逍遥游中厉害的不得了的列子,这里就扮演了一个非常不光彩的道家初学者的角色,他这种情况,我相信直到两千多年后的今天,十个新入门的道家,或者道教的弟子,其中九个依然会遇到同样的情况。

  他的师父壶子的境界,看起来妙不可言,其实也很好理解,我举两个例子,在讲算命的时候我说过,只要面对算命先生,一言不发,毫无表情,不跟他互动,并且保证你身边没有认识他的内鬼,对方所得到的信息是非常非常有限的,信息有限,所做的预测准确度也就可想而知。当然我不是说世界上没有真正的高人,或者什么出马啊附体啊什么的,我无力否认他们的存在。但是我知道如果我遇到大仙,假如我能控制自己的气场,就能避免对方从我气场中获取更多的信息,甚至可以主动对对方进行误导。这有些脱离逻辑链条了,言尽于此。我只是说,我相信壶子这种让最好的算命先生都无可奈何的境界,是可以做到的。

  另外我再打个比方。如果我面对一个人,我对他没有任何感情的好恶,那么我可以轻松的假装,让他和别人感觉我喜欢他,也可以轻松的假装,让他和别人感觉我厌恶他。因为我对他的感情是,无。但是,如果我面对一个我非常喜欢的人,那么让我假装非常讨厌他,就会变得非常困难,也很容易被别人从一颦一笑,一个眼神中看穿。同样的道理。壶子的境界,已经达到了无的状态,那么他想假装成任何一种状态都很容易。低人装高人,基本不可能,其实高人装低人也很难。否则的话前面那么多故事里的高人就不会被中人轻易的发现并请教了。只有到了,无,这个境界的时候,才能做到高人低人,甚至活人死人,都可以轻易装出来。这个无的境界,到不了至人和神人的境界,至少壶子对他的徒弟列子还是很上心的。而且这也不是一个单一的无的境界,而是各种方面的很多无的综合体,是可以分别做到的。举个例子,我入道之前也是有事业的,那么我对这个行业是了解的,但是因为现在对该行业的了解对我来说的确一点意义都没有了,所以我和别人聊天的时候,可以随心所欲的表现出我很懂行的样子,也可以表现出我完全不懂行的样子,取决于我的需要。但是道家的领域还不行。跟人聊天,三句半不到,脑子里的老庄,在存在感的怂恿下呼呼就想往外冒,这还需要继续修,路还长。

  这一段在应帝王中,和政治有什么关系呢?有的。一个领袖,无论是大领袖还是小领导,所面对的环境一定会是有几个对立的派别的,如何让他们都同时认同自己呢?不是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太低端了,靠的是表现出一种,无的境界,那么几个对立方就都会同时脑补出领导是站在自己一边的。儒家管这叫中庸,意思上也没有大的问题。现在的领袖,这一方面做的就很不错。言尽于此。
  应帝王六

  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体尽无穷,而游无朕。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

  !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逆,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儵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儵与忽谋

  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不要做名誉的木偶,不要做计谋的府库,不要做事务的承担者,不要做才智的主宰者。深刻领悟一切事物的变化没有穷尽的道理,才能游心寄怀于无边无际的至高境界。尽力保持人身秉受于自然的本性,而不要显现有所收获,因为那只不过全是虚无而已。至人的境界是如同一面镜子一样,有东西来也不迎接,有东西去也不相送,出现什么东西就展现一个东西的样子,走了也不留痕迹。所以能承受一切外物而不被外物伤害。

  掌管南海的神叫做儵,读疏。掌管北海的神叫做忽,掌管中央的神叫做浑沌。儵和忽经常到浑沌的地方做客,浑沌招待他们很好。儵和忽商量如何报答浑沌的款待,说,人们都有五官七窍,可以看东西,吃东西,听东西和呼吸,唯独浑沌没有五官,我们不妨给他凿个五官出来。于是他俩就每天给浑沌凿一窍,凿到第七天,浑沌死掉了。

  至人之用心若镜,这个比喻非常经典,至人不需要隐藏起来,因为有隐,就意味着有显,就算藏的再深,周围没有人,总有动物,没有动物,总有植物,没有植物,也总有山石,那么对人是在隐,对周围的山石,还是在显。至人没有人我是非的区别,物我两忘,隐于人而显于山石,这个逻辑是走不到极致的,又有什么意义呢?至人会做的是,是把自己变得像镜子一样,那么任何事物都不会伤害到你,也不会有任何事物能在你身上和心中留下痕迹。因为,你处在无的状态。如同道德经说的,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我们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至人的境界,学不来那个彻底无的状态,但是,无论生活中任何领域,任何事件,让自己的立场,情感,态度,处在无的状态,都是明哲保身之道所必备的。当然,无,可以免受其害,也意味着基本上不会大量获利了。就如同政治斗争中站队一样,站错了可能家破人亡,站对了可能升官发财,不站队呢,可能仅仅是维持现状而已。道家,不是不主张进步,而是不主张用冒风险,拼概率的方式,进步。只要自己心力增强,境界提升,生活就会越来越符合自己的期望的。比如说我前面提过的给我妈买的某国产手机,摔坏了屏幕,售后索价七百元,我妈不舍得,于是我狠心跺脚拿出七百元,让我老婆去修。结果同一个售后,这次人家看了看,说在保修期内,免费换屏。于是我的七百元完璧归赵了。修心性,修境界,可能不会捡钱包,但是类似这样的事,介于可有可无的事情,运气就会越来越站在你的这一边。

  下面给浑沌开窍的故事很有趣,浑沌之所以是中央之神,就是因为他浑沌,就是因为他不开窍,一旦开了窍,他就不是浑沌了,他也就不是中央之神了,于是就死了。这个故事不接地气,我换一种接地气的说法,如果我们看到一个从小在山上庙里长大的小道士,对世事一无所知,觉得心性特别好,特别崇拜他,想要供养他,把他接到山下,给他买个手机,买个ipad,带他去各种常人认为好的灯红酒绿的场所,吃各种好吃的,看各种白花花的大腿。这就好比给浑沌开窍。然后再看这个小道士,恐怕就不是原来的小道士了,想让他开窍,反而是害了他的修行。就和变形计里的农村孩子一样。满足,是一个主观概念,不是一个客观概念,追求主观的满足,别人是完全帮不上忙的,只能通过自己。自己修炼满足,也可以通过两种方式,增加自己拥有的,和降低自己的需求和欲望。任何道家的修炼,都可以通过一正一反两条路径来达到目的,求静,可以通过给生活,给大脑做减法来实现,也可以通过无限的做加法,让大脑宕机来实现。如果只有一条路径,那就不是道。所以,从逻辑的根源来说,道家不认为任何事情是错的,去北京,往广州方向走,也不叫错,只不过路程远了一点而已,要绕几乎一个地球。

  庄子内篇完。
  花了一个多月时间,终于把庄子内七篇讲完了。如果按照篇幅呢,这只是庄子的五分之一,如果按照我理解的价值呢,差不多百分之七十都在内篇中。外篇和杂篇,首先整体思想性和艺术性远不如内篇,而且非常啰嗦,经常出现为了说明一个浅显的道理,故事讲了半天的情况。所以古今中外很多讲庄子的,讲完内篇,就算结束了。我还不打算结束,还要继续讲,但是我会换个方法。其实我讲内篇的时候,最麻烦最痛苦的不是后面的闲扯,而是翻译改写。因为内篇字字珠玑,不看懂是不行的。除了齐物论的前一半我实在没法弄之外,都按照我的理解翻译改写了,仅仅参照一本一九八六年出版的庄子参考书,因为那时候的书不夹带私货。而后面我就不打算这样做,附上原文,直接闲扯,后面的文辞我认为比内篇要浅显,而且就算有些词句不懂,结合上下文也不至于理解偏差,实在不行还可以上百度搜,现在资讯这么发达,早就过了可以靠知道更多的知识来换取存在感的时代了。任何东西,在自己脑子里才有价值,一旦副墨,就不值钱了。所以我写这些东西,也不谋求什么版权什么的,在我看来也没价值,谁想转载都无所谓,是否提供作者和原链接也无所谓,反正这名字我自己都不要了。通篇转载也行,节录亦可。哪怕谁拿到书商那,说这是你自己写的,出版赚钱,只要有人给你出,我也保证不在法律层面找你麻烦。现在的书商我太了解了,和他们合作八成是自取其辱。我这些只是庄子鄙陋的注脚而已,说不定今天晚上他老人家就要托梦骂我了,开玩笑的。老人家不找我要版权,我怎么好意思腆颜找别人要呢?大道又不是我自己的大道。

  因为不必翻译了,所以速度就可以加快,反正我每天耗在上面的时间和以前也差不多。同时,不可避免的会出现很多地方,直接说这和前面的什么什么的故事道理是一样的。因为作者可能并非庄子本人,甚至有很多作者,一个道理说很多遍实在是无法避免的事,虽然内篇也有这种情况。当然,遇到那些有价值的,有独立意义的,或者我在前面故意留的话,还是会仔细讲讲,不会敷衍的。那些人们常用的故事和典故,我也都会详细说到。对了,我记得有人私信问我什么叫带典的名字。带典的名字,就是用典故起的名字,典故,就是古书中的字句或者故事,在文人圈里能形成特定的意义的东西。讲一遍,就要让别人起到看一遍的作用。虽然我深深的能体会如果之前没看过庄子,只看一遍我写的,脑子里只会留下一个多么浅显的印象。别说你们了,虽然仅仅这个写的过程我就把庄子内篇又读了十遍以上,但是我依然无法保证我能完全记得前面都写过什么。还记得女偊说的自学修道的过程么?副墨只是刚开始,而且还是副墨的孙子。指望我写出我脑袋里的所有东西,恐怕我要写五年,这不现实,而且我脑袋里的东西,写出来,别人看进去,脑袋再一转,就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所以,修仙根本上还要靠自己。就像列子一样,知道了自己师父多么厉害,他在自己家宅了三年,替自己老婆做饭,而不是在师父家宅了三年,替师娘做饭。就是这个原因,师父再厉害,也不能替你成仙。

  就酱,明天开始,骈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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