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
说完了大宋皇宫里那些女人们的往事,让我们再回到公元1118年的集英殿。
徽宗依然没有出现。
王贵妃,饶是那么有耐心,也多少有些坐立不安了。柔福公主,更是借着更衣的机会,干脆离开了坐席。
大殿上的朝臣们,也开始议论了起来,开始是悄悄的,渐渐地声音大了起来。以至于几乎不用侧耳,王贵妃就听能听清他们在谈论宫中的地道。
关于那条地道,她是听说过的。说的有鼻子有眼睛,但是她宁愿选择过滤掉这条信息。她不想去了解细节,更不想去证实真伪。徒增烦恼而已。
眼看朝臣们人心浮动、有些散漫了,张贵妃将求助的眼光看向了蔡京,当朝的宰相。这是个厉害角色。果然,收到了张贵妃的眼神,蔡京只是轻轻的干咳了几声,大殿内便又恢复了秩序。
不是每个宰相,都有这般威严的。尤其是在北宋朝堂,大臣们多少都有些自由散漫。蔡京不同。他有着不一样的威严。这份威严,来源于他的出生,他的经历,他的权力,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和当今皇帝的关系。
徽宗和蔡京的关系,如果用四个字来形容,亦师亦友。如果用六个字来形容,亦师亦友亦亲。是的,他们还是儿女亲家。
正因为如此,身为宰相,蔡京原本没有必要亲自来贺公主的生日。或者说,以他的权势,普天之下,除了皇帝、皇后和太子,其他任何人的生辰,他都不需要亲自来贺。但,这件事正是由他而起。
前些年,每到柔福生日,徽宗必去其母王贵妃寝宫庆祝。说起来,这也是宫中成例。在皇子、公主生日,皇帝一般都会去其母妃宫中,一家人吃顿团圆饭。
这是皇帝的家事,原本与宰相不相干。对于这种事,大臣需要做什么,皇帝也不便明说,需要大臣自己去揣度。
蔡京揣摩的很深、想的很远。他读出了柔福以及王贵妃在徽宗心中的分量,也读出了皇帝的期望,便主动前去恭贺并送上重礼。身为宰相,他的一言一行就是风向标,他这么做了,群臣们便争先恐后前去祝贺,唯恐慢了手脚、误了前程。
从此,柔福生日宴会的级别和规模逐年提升,这便从寝宫到了集英殿,由皇家私人饭局,变成了国宴,近两年连外邦也正式遣使来贺,遂成了国家大典。
上有所好,下必甚至焉。
蔡京,是个洞察人心的高手,俗称人精。
但,我们几乎无法以此来苛责蔡京。毕竟,在皇权之下,官员们所有的举动,都是对皇帝喜好的解读和放大。揣摩皇帝心思,是位于金字塔尖的最高官僚们最核心、最重要的工作。这份揣摩,与百姓无关,也社稷无关,只关乎他们自己的权力和富贵。
官员们的行为,则是对上意揣摩的延伸。一言一行,传递的都是上意的喜好。如果往东,那是他们认为皇帝希望往东;如果往西,那是他们认为皇帝希望往西。在这其中,没有他们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最高权力的影子。
那些下层的官员们,苦于无缘睹得天颜,只能从上面官员的言行中再去揣摩、再去投机。如此,层层而下、层层传导,继而再向上无节制、无节操的刻意逢迎。
只是如此这般,对于权力顶峰的皇帝来说,却也未必是好事。当全天下人都在揣摩他心思的时候,他便失去了眼睛、失去了耳朵,看不到实情、听不见真话,失去对是非的判断,也失去了安全感,注定孤独、高处不胜寒了。
所以,皇帝们只能装神弄鬼、故弄玄虚,把自己搞的深不可测,忽东忽西、忽左忽右。而,所有这些举动,不过是为了藏住内心那点小心思。
只是,这样东躲西藏到最后,他们必然会迷失自己,继而人格分裂。古往今来的帝王们,又有几人不是如此呢?
(211)
看来,传闻可能是真的。宫中真的有地道。
作为大宋国最有权势的官员,蔡京对帝国上下,几乎所有的问题都了然于胸,唯独这皇宫,他选择性部分地屏蔽,他不想知道太多。这里面,有太多是非。
眼看徽宗迟迟不至,他心中已明白大半,叫来跟班一番耳语,来人领命而去。前前后后,已经派出去几拨人,都没有徽宗的消息。他知道,这次多半能找到徽宗。
眼看几位番邦使节,面露愠色,作为宰相,他不得不走上前去安抚一下。辽国等番邦的使节,倒是好说话;唯独西夏的使节,有点不识趣,并不给蔡京面子,嘴里面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在蔡京看来,这个西夏使节和他们的国家一样,是个不安分、又不好惹的角色。这么些年了,不仅他本人,就是大宋朝,也是不堪其扰。
西夏,困扰了宋人百余年,是个老大难问题了。
既然,还需要继续等徽宗皇帝,那我们就再来说说西夏。
这是怎样一个国家,有着怎样的一群人,又有着怎样动人和精彩的故事呢?
说来话长。
西夏,党项人建立的王朝。党项,一个古老的民族,源头最早可以追溯到汉代西羌人。千年来,他们世代生活在青藏高原和青海湖以南黄河附近的山地,与吐蕃人、突厥人、汉人等混杂而居。这里地势险峻、生产落后,气候多变、霜雪期长,狂风肆虐、黄沙满地,生存环境极其恶劣。
环境塑造性格。
党项人,普遍身材高大、擅长骑射,既彪悍好斗,又信守承诺。他们有句口口相传的谚语,“宁射苍鹰不射兔,宁捕猛虎不不捕狐”,充分表明了他们顽强的战斗精神。特别需要说的是,党项女人同样身强体壮、勇悍好斗。这种尚武、血性的民族精神,成为了后来西夏立国的根本。
不过,早期的党项族,只是个松散的部落联盟,直到拓跋部的脱颖而出。拓跋是个高贵的姓氏,他们的先祖曾经建立了南北朝的北魏帝国。
至于,党项的拓跋和北魏的拓跋有着怎样的渊源,是一脉相承,还是党项人为自己贴金?史书语焉不详。没人说得清。
隋唐时期,党项人纷纷内迁,归附中原王朝,他们的首领,也开始接受唐朝的册封,并被赐姓李。考虑到唐太宗被称为天可汗,大唐对于周边民族多有封赐,党项的受赏,或许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直到唐朝末年,黄巢攻破长安,天下大乱。
乱世,是英雄的舞台。
对民族来说,战争也是崛起的良机。而民族的崛起,多是由英雄来领导的。风起云涌,党项的英雄是拓跋思恭。
向各位致歉。
因为网络原因,无法上传更新。
明日继续。
再次感谢。
晚安。
(210)
说完了大宋皇宫里那些女人们的往事,让我们再回到公元1118年的集英殿。
徽宗依然没有出现。
王贵妃,饶是那么有耐心,也多少有些坐立不安了。柔福公主,更是借着更衣的机会,干脆离开了坐席。
大殿上的朝臣们,也开始议论了起来,开始是悄悄的,渐渐地声音大了起来。以至于几乎不用侧耳,王贵妃就听能听清他们在谈论宫中的地道。
关于那条地道,她是听说过的。说的有鼻子有眼睛,但是她宁愿选择过滤掉这条信息。她不想去了解细节,更不想去证实真伪。徒增烦恼而已。
眼看朝臣们人心浮动、有些散漫了,张贵妃将求助的眼光看向了蔡京,当朝的宰相。这是个厉害角色。果然,收到了张贵妃的眼神,蔡京只是轻轻的干咳了几声,大殿内便又恢复了秩序。
不是每个宰相,都有这般威严的。尤其是在北宋朝堂,大臣们多少都有些自由散漫。蔡京不同。他有着不一样的威严。这份威严,来源于他的出生,他的经历,他的权力,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和当今皇帝的关系。
徽宗和蔡京的关系,如果用四个字来形容,亦师亦友。如果用六个字来形容,亦师亦友亦亲。是的,他们还是儿女亲家。
正因为如此,身为宰相,蔡京原本没有必要亲自来贺公主的生日。或者说,以他的权势,普天之下,除了皇帝、皇后和太子,其他任何人的生辰,他都不需要亲自来贺。但,这件事正是由他而起。
前些年,每到柔福生日,徽宗必去其母王贵妃寝宫庆祝。说起来,这也是宫中成例。在皇子、公主生日,皇帝一般都会去其母妃宫中,一家人吃顿团圆饭。
这是皇帝的家事,原本与宰相不相干。对于这种事,大臣需要做什么,皇帝也不便明说,需要大臣自己去揣度。
蔡京揣摩的很深、想的很远。他读出了柔福以及王贵妃在徽宗心中的分量,也读出了皇帝的期望,便主动前去恭贺并送上重礼。身为宰相,他的一言一行就是风向标,他这么做了,群臣们便争先恐后前去祝贺,唯恐慢了手脚、误了前程。
从此,柔福生日宴会的级别和规模逐年提升,这便从寝宫到了集英殿,由皇家私人饭局,变成了国宴,近两年连外邦也正式遣使来贺,遂成了国家大典。
上有所好,下必甚至焉。
蔡京,是个洞察人心的高手,俗称人精。
但,我们几乎无法以此来苛责蔡京。毕竟,在皇权之下,官员们所有的举动,都是对皇帝喜好的解读和放大。揣摩皇帝心思,是位于金字塔尖的最高官僚们最核心、最重要的工作。这份揣摩,与百姓无关,也社稷无关,只关乎他们自己的权力和富贵。
官员们的行为,则是对上意揣摩的延伸。一言一行,传递的都是上意的喜好。如果往东,那是他们认为皇帝希望往东;如果往西,那是他们认为皇帝希望往西。在这其中,没有他们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最高权力的影子。
那些下层的官员们,苦于无缘睹得天颜,只能从上面官员的言行中再去揣摩、再去投机。如此,层层而下、层层传导,继而再向上无节制、无节操的刻意逢迎。
只是如此这般,对于权力顶峰的皇帝来说,却也未必是好事。当全天下人都在揣摩他心思的时候,他便失去了眼睛、失去了耳朵,看不到实情、听不见真话,失去对是非的判断,也失去了安全感,注定孤独、高处不胜寒了。
所以,皇帝们只能装神弄鬼、故弄玄虚,把自己搞的深不可测,忽东忽西、忽左忽右。而,所有这些举动,不过是为了藏住内心那点小心思。
只是,这样东躲西藏到最后,他们必然会迷失自己,继而人格分裂。古往今来的帝王们,又有几人不是如此呢?
(212)
很抱歉,历史没有告诉我们这位英雄的出生年月。我们不知道,这场巨大的变故来临时,他到底年方几何?这也更让我们确定,他和他的民族,在此之前,都是不太入流的小角色。
大唐皇帝在逃离长安的时候,传檄天下军队勤王。
拓跋思恭也得到了消息。作为西北一个弱小部落的酋长,天子的诏书,是不会直接发给他的。更大的可能,是经过了唐王朝官僚系统的层层传递。通知他的,或许就是某个边关的小吏。
这是个机会。至少,是去长安的机会。
他向往长安。向往为皇帝陛下建功立业。当然,更向往的是借着乱世,建功立业,甚至恢复祖先拓跋氏的荣光。长安、洛阳,正是他的先祖们,称孤道寡的地方。
他是酋长,但没有擅自出兵的权力。他召集部落长老们开会。
会议有着激烈的争锋。主张的出兵有,反对出兵的更有。有人希望火中取栗,更有人担心引火烧身。
我们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了部落里的长老,又是如何激励党项的男儿,去为千里之外的大唐皇帝效命。或许,还是依托先祖的荣光吧。
为了师出有名,拓跋思恭郑重地给唐朝皇帝上书,请求率兵前往长安协助平叛。逃跑的皇帝,接到这样的奏表,感动的一塌糊涂。或许,他都搞不清楚这个小小的部落身在何方,御笔一挥,嘉奖拓跋思恭并赐名定难军。
皇命在手,师出有名。拓跋思恭,率领八千党项男儿,向长安开拔。这是一场赌博。拓跋思恭的队伍,几乎是党项人的全部精华所在。当时黄巢起义军,正如日中天。天下大势,正未可知也。如果战败,党项或许就将不复存在。
可身在乱世,不争行吗,不赌行吗?
不行。
历史反复证明,乱世之中,与其苟且偷生,不如奋而一搏。只要能挤上台去,就有演出的机会。即便不是主演,能混个脸熟,也是收获。
唐末,就是个巨大的舞台。
在舞台上亮相的,都是在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角色,黄巢、朱温、李克用等等。这些人,都是改变中国历史的大角色。拓跋思恭,靠着主动争取,甚至是豪赌民族命运,赢得了与这些大人物同台演出的机会。重要的是,他站对了位置。不仅博到了名声,还让他和他的民族青史留名,也得到了壮大的良机。
经过惨烈的战斗,拓跋思恭带着他的党项子弟先败后胜,最终与唐朝联军一起赶跑了黄巢、攻入了长安。
站在断壁残垣的朱雀大街,他望着远处大明宫的熊熊烈火,曾经梦中的长安,彻底地崩塌。或许,正是在这一刻,中原王朝、真龙天子,让他失去了敬畏之心。自此,这种心理,代代相传,成为他子孙后代的固有的基因。
收复长安,自是天大的功劳。皇帝封拓跋思恭为定难军节度使,管辖银、夏、绥、宥、静五州之地,位于今陕西、甘肃一带。党项人,拥有了更大的根据地和更富庶的大本营。
其后,拓跋思恭继续为唐王朝征战四方。当黄巢最终被击败时,这位党项英雄,被朝廷任命为夏州节度使,兼太子太傅,封夏国公,赐姓李。
拓跋思恭,党项民族和西夏政权的奠基人。没有他,就没有后来党项人的辉煌,也就没有那个灿烂的西夏王朝。
自此,党项人,雄视西北,裂土成藩,俨然一国。拓跋氏,未建国而王其土,成为了夏州这片土地的实际统治者。
拓跋思恭,或者说是李思恭去世八年后,朱温篡唐建梁,开启了五代十国的乱世。自从,中原打成了一锅粥,王朝更迭,几家称王、几家称帝,历经53年,终归于赵宋。
这半个多世纪,靠着李思恭打下的基业,党项人安居西北一隅,在中原王朝和契丹人建立的辽国之间左右逢源,守着祖宗之地,保持相对割据的位置,代代相传。
具体的传承是这样的。李思恭死后,由弟弟思谏继位,思谏之后,是思恭的孙子李彝昌继位。彝昌死后,由他的族叔李仁福继位。仁福死后,儿子李彝超继位。彝超死后,弟弟彝殷继位。北宋建立时,党项的掌权者正是李彝殷。
这其中,李仁福是关键性的节点人物。
他的身份是个迷。关于他的身世,有三种说法,李思恭的儿子、李思恭弟弟思敬的儿子、族侄。在权力的继承中,血统就是合法性,血缘越近,合法性越强,反之,则越弱。
他的继位也是迷。他是血腥政变的受益者。
当时,李彝昌刚继位一年,就被部将暗杀。而且,叛将很快就被搞定,砍了脑袋。这时候,按照正常的逻辑,党项的新继承人主要有两个方向、多个选择。
第一个方向,由李思恭的直系血统继位。其一,李彝昌的儿子,父死子继,天经地义。其二,李彝昌的兄弟,兄终弟及,也符合边疆民族的习惯。其三,李思恭其他的儿子和孙子。
另一个方向,就是由思谏的子、孙继位。如果思恭是太祖,思谏就是太宗,他的儿孙们同样也有继承权。
问题的关键是,李仁福到底是不是思恭的儿子?
可能性不大。
古人讲究为尊者讳。正常来说,李仁福作为非正常权力交接的收益者,特别需要证明血统纯正来增强合法性。而且,他的后世子孙们还登上了帝位。尽管如此,在西夏的记载中,他的身世依然语焉不详。或许,实在是无法自圆其说。
另外,当夏州发生政变、李彝昌被杀时,李仁福远在边关,且不过是一员长期戍边的偏将,职位并不高。这个角色,似乎不符合他思恭儿子的身份。
如何不是思恭的儿子,那他何德何能在旧主被杀后,被众人迎立作为新主继位?这很可疑。
而且,对于这场政变,记载的也是语焉不详。
再说,新主刚继位一年,正是人心不稳、基石不牢之时,暗杀就不期而至,是不是有些诡异?而且,叛将又很快被杀,接着就是李仁福被迎立继位。如果说,这是一个先里应外合、再杀人灭口、后拥立上位的阴谋,是不是更符合逻辑呢?
历史,曾有过事实,但今日我们却没有答案。
只能拷问遍地黄沙。
(214)
好在,李仁福是个厉害角色。
站在党项民族的角度,选择李仁福,无疑是正确的。因为,党项人割据以来,最大的危机接踵而至。
危机,来自强邻。
当时,在党项割据之外,还有朱温的后梁雄踞中原,晋王李存勖割据河东,岐王李茂贞割据陕西等等。
后梁,正是李仁福紧抱不放的大腿。
晋王、岐王,则是朱温的死敌。
眼见党项有内讧,晋王、岐王便合兵来攻。图谋夺取党项之地,断了后梁朱温的臂膀。一石二鸟。
李茂贞、李存勖,都是一代枭雄。他们虽未亲征,但其麾下铁骑也是百战之师。五万大军,势如破竹,很快就就深入党项腹地,将夏州城围的水泄不通。夏州,党项人的大本营。
数百年来,党项人第一次面临可能的灭顶之灾。
李仁福,总是天纵英雄,这时也只有两个办法。
一是,请求外援。快马加鞭,派信使火速赶往汴梁请朱温发兵。这么多年,党项人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地臣服后梁,就是为了应对可能的危局。
二是,固守夏州城。由夏州去汴梁,山高水长,后梁即便出兵,何时能至也是未知数。所以,固守夏州,才是根本之策,至少要坚持到援军到来。
那么,夏州能守住吗?
党项人信心满满。因为,这是夏州,曾经的统万城。
这时候,李仁福和所有的党项将士,都万分感激先祖们取得的这座坚城。当然,他们更应该感激的,是五百年前的筑城人,大夏皇帝赫连勃勃。
赫连勃勃,原名刘勃勃,匈奴人,东晋十六国时胡夏国的建立者。其父曾为西单于,督摄河西诸部族,后被北魏所灭。刘勃勃侥幸逃脱,跑到后秦避难。后秦国主见他身材魁伟,姿容秀丽,很是喜欢,就让手下一位酋长收留了他。还委任他为安北将军,配以鲜卑族两万余户,镇守朔方。酋长也很喜欢勃勃,把女儿嫁给他为妻。
不过,没几年,贪暴无情的刘勃勃就杀掉老丈人,并领其众,自称大夏天王,自立为国。当了国主之后,勃勃改姓为赫连,意思是他的家族显赫,与天相连。他率军攻入长安,堆积数万人头为京观,号为“骷髅台”。随后,赫连勃勃称帝。
豪气冲天的皇帝,自然看不上已成废墟的长安,他征发10万民众,新建属于新帝国的新都城。为确保城墙坚固,筑城之士皆要蒸熟。城墙完工一段,就以铁锥试验,扎进一寸,就立杀筑墙匠人并把尸体筑进墙内,再换工匠重筑。反之,如果铁锥无法扎进城墙,就杀死铸造铁锥的匠人,同样埋入墙中。如此反复。
这是用累累白骨在筑城。
历经五年,都城竣工。城墙基厚30步,上宽10步,高6丈余。城郭立四门,东曰“招魏门”、南曰“朝晋门”、西曰“服凉门”、北曰“平朔门”。城内宫墙高3丈余,也用蒸熟土筑成。宫中台榭高大,殿阁雄伟,装饰极其侈丽。
新都启用那天,赫赫勃勃登高望远,万千臣民匍匐在脚下,万岁之声响彻云天。这一刻,他似乎主宰了天地万物,也自以为能与日月同辉。遂取“统一天下,君临万邦”之义,将新都城命名为“统万”,史称统万城。
尽管城池坚固无比,名字大气豪迈,但世事却没有顺遂皇帝的心愿。建城7年后,赫连勃勃驾崩。再6年后,北魏攻灭大夏国。所谓统万,一统万年,不过13年而已。
这些残暴的独裁者,总是自作多情地与天比高,与地比厚,满心以为帝国天长地久,功业传承千秋,殊不知世间有沧海桑田,漫漫黄沙。千百年后,尘归尘、土归土。所谓功业,踪迹全无。
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这座坚城,倒是历经风雨,直到李仁福时代,依然坚固无比,成了党项人最后的依靠。
当年,北魏灭了大夏。北魏拓跋,正是党项拓跋的先祖。500年后,敌人留下的城池,倒成了子孙后代最后的庇护所。
天道轮回。历史真有意思。
(215)
果然,岐王和晋王的联军,虽然将夏州城围的水泄不通,但却也对这座坚城无计可施。加之,李仁福带领的党项将士,众志成城、同仇敌忾,战局陷入了胶着。
随着,后梁援军到来,围城月余的联军主动撤退,夏州转危为安。党项人,有惊无险,度过了一次生死劫。
李仁福,向后梁进贡500匹良马作为酬谢。后梁,则赐予李仁福更高官职,直至加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封陇西郡王。
这是党项首领,封王的开始。
如果就这样幸福下去,对党项人也挺好的。奈何,中原又换了王朝。李存勖灭了后梁,建立后唐。
李存勖,正是前几年发兵攻夏州的晋王。
此一时、彼一时。即便曾经刀枪相见,时移世易,眼见李存勖已是皇帝,李仁福马上遣使,向后唐称臣。李仁福机灵,李存勖自然也就顺水推舟,封他检校太师、兼中书令,朔方王。
继续封王。无论中原朝代更迭,党项首领的王爵算是固定下来了。几年后,李仁福病故。后唐朝廷追封他为虢王,赠韩王。
李仁福,以迷一般的出生,谜一般的继位,登上了党项人政治舞台的核心。其时正值中原大乱,天下嚣嚣、弱肉强食,他能带领族人抗击大军入侵,守住祖宗之地,已实属不易。在中原王朝更迭之际,不以个人恩怨为羁绊,及时转向,继续称臣,让族人休养生息,为自己争来王爵,福泽子孙后代,不愧为一代英豪。
李仁福去世,儿子彝超继位。
按照惯例,李彝超请求后唐皇帝册封。原本就是个走程序的事,这次却出了点意外。后唐皇帝有了新想法。
或许是忌惮党项人盘踞夏州数百年,惟恐尾大不掉,又或许是对于当年联军进攻不利的秋后算账;或者,干脆就是欺负李彝超新主继位,想一举解决问题。
皇帝封他为节度使,不过是延州节度使。延州,就是今天的陕西延安。同时,把延州节度使改封为夏州节度使。简单地说,就是要把老李家调离老巢,把党项势力连根拔起。
想继续高官厚禄。可以。去延州接着当节度使。
不想挪地方。也可以。圣旨说的清楚,诛灭全族。
党项人,再次面临生死时速。
圣谕煌煌,后唐延州节度使,带领五万唐军,前来接任。李彝超拒不交防。两军对峙于夏州城下。
坚固的夏州城,再次成为党项人最后的堡垒。围城三个月,架云梯强攻、挖地道智取,唐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夏州城坚如铁石,依然巍峨挺立。唐军力竭,被迫撤兵。
撤兵就是转机。李彝超迅速抓住机会,向后唐上表认错,言辞恳切,极尽谦卑。比起父亲,彝超硬的更硬,软的更软。眼看兵败,皇帝还能说什么,只好就坡下驴了事,封赐依旧。
党项人,再次守住了祖宗之地。
李彝超向朝廷献马50匹。
与父亲相比,他搞定了更大的危机,却只献了50匹马,只是仁福所献的十分之一。这里面至少有两层意思。李彝超更有手腕,更会花小钱办大事;是更重要的是,党项实力已今非昔比。
有实力,说话才硬气。自古亦然。
(216)
后唐末年,李彝超病逝,遗命弟弟李彝殷继位。
很快,后唐变后晋。
随着中原王朝的更迭,无力也无瑕它顾,党项人正好修养生息。而且,每更迭一次,李彝殷获赐的官位就上升一次。如此,倒也不错。
可惜,无外患,有内乱。
作乱的是李彝殷的弟弟。这次不是宫廷政变,而是弟弟拉开大旗与哥哥争夺党项最高统治权。倒也光明正大。可惜的是,叛乱这种事,手段如何,公开还是隐蔽,都不重要的。成败是关键。否则,即便有骆宾王那般檄文万古流芳,叛乱本身也是一场笑话。
党项叛乱就是如此。乱兵很快被击溃,并逃向了后晋的延州。从叛兵行为来说,或许后晋才是这场叛乱的幕后总策划。
内部矛盾,眼看变成了国际纠纷。
这时,摆在李彝殷面前两条路。要么忍气吞声,接受事实,毕竟也平了叛;要么,公开向后晋要人。
自拓跋思恭以来,党项人面对中原天子,从来都是卑躬屈膝,只要守住一亩三分地,话怎么谦卑怎么说,事怎么屈膝怎么办。即便中原天子们经常背后捅刀子,党项首领们也都是选择性遗忘。
挺直腰板,向中原天子要人。这就是变相的问罪。前所未有。
这次,李彝殷决定不走寻常路。他向皇帝上书,虽然口气一如既往的谦卑,但要求很明确,必须把叛将送回党项。
李彝殷并没有头脑发热,丢了祖宗的谋略,他是看准时机的。此时,后晋天子石重贵刚刚继位,根基不稳,还有北方强大的契丹虎视在侧。
果然,石重贵咽下恶气,下令将叛将送还党项。
手起刀落,200多颗人头落地,党项最大的叛乱被平定,包括几名弟弟在内,参与叛乱的族人全部斩立决。铁血李彝殷,锋利如刀。
或许,这正是石重贵作为中原天子,向偏远部落酋长示弱的原因。他需要利用李彝殷这把利刃,来应付更大的危机、对付更危险的敌人。契丹人。
说起来,党项人和契丹人打交道也有年头了。契丹人建立大辽之后,锐不可当。附近的小部落,纷纷依附,这其中就包括一部分党项人。这让党项首领们,非常的忌惮,害怕整个民族被吞噬。这也是,他们始终要追求中原王朝册封的重要原因,就是要用于平衡和抵制契丹的力量。
这些年来,他们与契丹之间,并没有太多官方的接触,还是以保持距离为主。尽管如此,中原天子并不放心,他们总是担心党项和契丹联手,造成腹背受敌。到了石重贵的年代,因为他对契丹的强硬政策,直接导致了契丹大军压境。
接到天子诏书的李彝殷,再度犯难。是出兵勤王,还是置之不理?思虑再三。党项人出兵东渡黄河,进入了契丹领土,但并没有与契丹正面对抗,而是选择了观望。
这是个中性的选择。
结果,契丹攻破后晋国都开封,俘虏了石重贵,后晋亡。党项人悄悄地撤兵回家。既不负君命,又保全了自己。
设想下,如果党项直接与契丹开战。以两家当时的实力对比,契丹可以轻松屠灭党项。想到这点,李彝殷的后背应该是阵阵凉风袭过。好险。
要知道,党项人这次出兵是4万。近半个世纪前,他的先祖拓跋思恭,搜集党项全部尖锐不过8千人。如今,兵力已翻数倍。或许,正是这点给了李彝殷勇气。对于弱者来说,过早的暴露实力,终究不是好事。
李彝殷赶紧收回獠牙,捡起祖宗的谋略,继续韬光养晦。
(217)
不过,中原的政局,又给李彝殷出了难题。
超级短命的后汉之后,出现了两个死对头国家,北汉和后周。这该如何是好,抱哪条腿呢?说起来,北汉是后汉的延续,李彝殷还受过后汉的册封。不过,北汉偏居一隅,国小势弱。后周则不然,国都开封,雄踞中原腹地。
在思考和观察阶段,李彝殷是两不得罪,两边下注、两边押宝。拿定主意后,便一头倒向了后周。后周皇帝也很大度,既往不咎,重重有赏,册封李彝殷为陇西郡王,后又加封西平王。
这下,可把北汉彻底得罪了。
北汉夹在辽、宋、党项之间,身处四战之地,原本生存的焦虑感就很强,又被党项背叛,更是怒不可遏。当然,更重要的政治考量,还是为了拓展生存空间,辽、宋两个方向没戏,只能拿党项开刀。不过,北汉终究还是雷声大、雨点小,加上党项有后周的撑腰,最后也只能吞下恶气。不过,梁子是结下了。
时间来到到960年,赵匡胤建立大宋。
观察了两年,李彝殷派族侄李光俨为使来到开封。向新朝、新皇帝请求封赐。使者还带来了国礼,300匹战马。呵呵,他父亲当年献给后梁是500匹,他哥哥献给后唐是50匹,他献给大宋是300匹。数字,很能说明问题啊。
核心的问题是国力。李彝殷看到了大宋蒸蒸日上,朝气蓬勃,他必须有所表示,非重礼不可以表忠心,但同时,党项也不可同日而语,今日300匹的分量,或许低过父亲当年的千匹良驹。
称臣、求封之外,李彝殷还向皇帝奏明,他改名了,改彝殷为彝兴。避赵匡胤父亲赵弘殷的名讳。如此乖巧,让有些憨厚的宋太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最后,党项人还有个请求,请大宋出兵灭北汉。
赵匡胤一听,更加笑容可掬,连声对使节表示,好说好说。一统天下,原本就是太祖心愿。实现自己的心愿,别人还给你送礼,这等好事,天下难找啊。
只不过,因为“先南后北”的战略,北宋不想马上和北汉背后的主子契丹人撕破脸,灭亡北汉的时间被延期了。
这一延期,李彝殷就看不到了。直到他去世12年后,宋太宗才发兵灭了北汉。或许是为了弥补他的遗憾,得到彝殷的死讯,太祖废朝三日,赠太师,追封夏王。彝殷距离皇帝,也不过一步之遥了。宋太祖,就是厚道。
李彝殷中途接哥哥班,前后主政32年,是拓跋思恭之后,党项在位时间最长的首领。这32年,他历经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北宋,北方还有契丹和北汉。
他与石敬瑭、刘知远、郭威、柴荣、耶律德光、赵匡胤等数位强人同台演出,虽非主角,但是纵横捭阖、合纵连横,丝毫不落下风。不仅如此,他还以铁腕平定内乱,凝聚力量,带领党项人穿过最混乱黑暗、最弱肉强食的五代十国,让党项民族以更加强大的姿态,进入新的历史时期。
李彝殷,不愧一代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