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晚秋-两宋繁华往事(第一部 最爱东京)我用心写 你认真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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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后,他们挚爱的幼子夭折了。
  这成了后面一切变故的导火索。
  这个可爱的孩子,维系着他们共同的情感,让他们在粘合在一起,即便有缝隙,也依然愿意彼此靠近。
  孩子没了,缝隙便成了鸿沟,问题也被放大。
  实际上,这几年来,他们的岁月静好,只是表面上的。所有的问题并没有解决,只不过是两人保持默契不去提罢了。最重要的是,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这便是王诜的政治抱负。
  只要他是驸马,所有的抱负都是泡影。没有抱负了、没有了孩子,王诜的生活失去了方向和焦点。而随着年岁的增长,他越发厌倦了这锦衣玉食,却索然无味的生活。
  多少次,睡梦中,他沿着先祖的足迹,回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那里金戈铁马、刀光剑影,那里马革裹尸、建功立业。只有在梦里,他的血才是热的,他的生活才是灵动的。
  如今,他被困在这奢华瑰丽的驸马府,丝毫动弹不得。内心那股无名的怒火,让他一次次无法遏制,甚至顾不上夫妻的礼数,冲着赵浅予大喊大叫,没有一丝往日的风度。
  在潜意识里,他甚至希望,公主就此大发雷霆,甚至一气之下搬回皇宫,让太后和皇帝罢了这段婚姻,废了他驸马的爵位。在心里,他愿意抛弃富贵,换取自由。
  可惜,无论他怎样暴跳如雷,赵浅予始终不言不语,就这样安静的看着他,继续给他研磨、煮茶。即便他推翻书案、砸烂茶碗,赵浅予也只是默默地收拾,还不让下人们动手。
  王诜,多么希望赵浅予跟他大吵一架。可惜,从来没有。无论王诜望向她的眼神,包含着多少厌弃、多少怒火,她回馈的永远是宫廷宴会上初见他时的温柔。王诜所有的情绪,都像打在棉花上、跌入深渊里,没有任何的回响。
  赵浅予,大宋公主,金枝玉叶,冰雪聪明,她当然明了王诜的心思,也知道王诜对她没有爱。可是,她就是喜欢他、就是爱他,没有理由、没有逻辑。
  从读他的诗、看他的画开始,她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直到见到他,王诜的完美,更是超越了她的想象。在那一刻,她的心完全融化,她的世界只剩下她,她愿意用余生陪伴在他左右,不是作为公主,哪怕不是作为妻子,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天天看着他,就心满意足了。
  暴躁的、愤怒的王诜,甚至张牙舞爪、恶语相向的王诜,还是她的王诜。她有委屈,但没有怨言;她有失望,但从不后悔。她知道,这就是她的选择,就是她的命,就是她的爱。
  可怜的赵浅予,她哪里知道,这个世界上,真正美好的爱情,从来都是平等的,从来都是你情我愿的,从来都是相向而行的,从来都是同时发生的。在爱的视线里,没有俯视、更没有仰视,只有平视。在爱的世界里,只有两情相悦的爱,棋逢对手的爱,甚至是针锋相对爱,就是没有因为感动的爱。
  赵浅予的包容和深情,不仅没有感动王诜,反而让他有了更深的挫败感。让一个不爱的人,无比深爱着自己,这是沉重的负担。这样的负担,会让人不堪重负,只想逃走。
  他开始躲着她、避着她,甚至视而不见了。
  他从苏州买回八个小妾,整日与她们在厮混在一起,夜夜笙歌、放浪形骸。当赵浅予来到书房时,他会故意和小妾当面调情,没有底线的调情,直到她黯然地退出房间。
  转身而去的赵浅予,泪流满目。留下的王诜,同样如此。
  这便是,相爱、相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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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的赵浅予,除了遍体鳞伤,一无所有。
  王诜,则是幸运的,他不仅有诗画,还有朋友。
  饮酒作乐,纵情声色,不过一时的麻醉,只有在水墨丹青、诗词歌赋里,王诜才能找到真正的宁静。当然,身边还得有能够相互切磋、彼此交心的朋友。
  王诜,朋友满京城。
  其中,就有苏子瞻,也就是苏轼,东坡是后来的名号。
  王诜和苏轼一见如故,尽管苏轼要年长十余岁。他们有着太多的共同爱好,不仅都痴迷沉醉金石书画,还都是性情爽朗、爱开玩笑的人,两人好得没话说。
  风流倜傥的苏轼,是京城名士圈的核心人物,在野的、在朝的一大帮人围在他身边,这是个很大的朋友圈。
  有圈子,就得聚会,要聚会,就得有场地。说起场地,王诜的驸马府富丽堂皇、宽阔明亮,再合适不过。更重要的是,他府中的宝绘堂,收藏着历代书法名画,令人向往,参观之后更是叹为观止。
  苏轼,便是宝绘堂的常客,他在那里消磨过无数个悠然的午后。为此,他还特意写了篇《宝绘堂记》,狠狠地夸赞一番。
  一时间,王诜的驸马府,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当然,这是犯忌讳的,驸马结交朝臣有违祖制。不过,知道公主最受太后和神宗宠爱,言官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罢了。无人监察,那就觥筹交错、引吭高歌吧。
  不过,这看似是文人雅士风轻云淡的聚会,背后却是暗流涌动。当时,王安石变法席卷全国,新旧党争已日趋激烈。苏轼等人的闲情逸致,并非是生活的主流,不过是党争之下焦头烂额的调剂。
  史书上,没有明确记载王诜的政治取向。如果从他与苏轼等人过密的交往来看,他至少是倾向旧党无疑,这从后来神宗对他的态度也可以得到佐证。
  时间来到公元1079年,王诜和赵浅予结婚十周年了。这对夫妻的情分,早已薄如纸片。在王诜长期的漠视下,当年光彩照人、明眸皓齿、温婉端庄的赵浅予,早已心如死灰、面容憔悴,她只是强颜欢笑、苦苦撑着这个家。
  她知道,王诜和苏轼等人频密的交往,不仅违背祖制、犯了政治忌讳,也是不合时宜的。但她并没有去劝诫王诜,知道他不会听。她只能一次次进宫,一次次去扑灭太后和皇帝对王诜的怒气。只要她还是王诜的妻子,哥哥神宗便不会为难他。
  王诜予她无情,她对王诜却依然深情。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不管不顾的爱,无论你爱不爱我,我就无怨无悔、至死不渝地爱着你。可惜,这种近乎偏执的爱,悲情而凄婉,多数以悲剧而收场。这种爱,令人痛惜,却无人能够阻止。
  公主的这番心思,王诜是否知道呢?或许他不知道,或许他知道,或许他根本就是无所谓了。日复一日麻木的生活,甚至让他对暴风雨的来临有了一丝渴望。
  而暴风雨,说来就来。
  熟悉这段历史,或者熟悉苏轼生平的人都知道,公元1079年意味着什么,那就是乌台诗案。
  王诜,深深地卷入了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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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准确的说,王诜不是被卷入的,他是主动入局。
  当时,苏轼正在浙江湖州任职。
  在蔡确等人,甚至可能是神宗的授意下,御史台言官们在苏轼的诗文里寻章摘句了四个月,终于找到蛛丝马迹,随即上奏弹劾苏轼,说他愚弄朝廷、妄自尊大、攻击新法。神宗随即下诏,朝廷派钦差去湖州抓捕苏轼。
  王诜朋友多、消息灵通,确认消息后抢先一步,差人快马给正在江宁任职的苏辙送信,苏辙又立即派人通知了苏轼。虽然于事无补,苏轼也无处可遁,但好歹让他有了心里准备,不至于被抓时太过窘迫。
  这年中秋时节,苏轼被押解回京。
  狱中的苏轼险象环生,狱外的王诜心急如焚。为了营救苏轼,他甚至言辞谦卑地去求公主。夫妻十年,这是头一遭。赵浅予哪受得了王诜的求助,她数次回到宫中,对母亲高太后和祖母太皇太后曹氏软磨硬泡。
  苏轼,九死一生,侥幸逃过一劫,被贬黄州。从此,世间便有了东坡先生。苏轼逃出生天,王诜功不可没,但这份功劳更应该记在赵浅予的身上。
  对神宗来说,在两宫太后干预下,虽然没杀苏轼、贬官流放,但他依然余怒未消。特别是对王诜此案前后的所作所为,他更是怒不可遏。在朝廷仔细查实后,王诜至少有五项罪状,包括违背祖宗之法结交朝臣,在朝廷下令调查苏轼文字时、拒绝交出他的诗文,擅自帮苏轼刻印《钱塘集》,与苏轼等人携妾出城饮宴,泄露朝廷机密、向苏轼通风报信等。
  盛怒之下,神宗罢了王诜驸马都尉的爵位,贬为昭化军节度行军司马。可以想见,为了保住王诜的爵位,赵浅予应该是尽力了,只是这次她没能说服皇兄罢了。
  眼看心爱之人被贬,自己却无能为力,赵浅予痛心不已。
  不久,公主就病倒了。
  转到来年,她的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却愈发沉重了。母亲高太后,数次来到公主府中嘘寒问暖。病榻上的赵浅予,面色蜡黄、形容枯槁,连撑着身子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伤心的高太后大哭而去。
  哥哥神宗也来了。他亲自给最心爱的妹妹喂粥,可是赵浅予已无法进食,刚喂进去又流了出来。眼见妹妹将不久于人世,神宗流着泪问她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赵浅予用力挤出一丝苦笑,只求哥哥恢复王诜的爵位。
  神宗,伤心哽咽不能言,只是不住的点头。
  神宗走后次日,赵浅予撒手西去。闻讯后,他立即赶往驸马府,车驾未到、望门而哭。后又辍朝五日,追封赵浅予为越国长公主,谥贤惠。后进封大长公主,累改秦、荆、魏三国大长公主。兄妹间,情深义重,感人至深。
  18岁那年,赵浅予嫁给了王诜,如愿以偿。
  仅仅11年,这株美丽娇艳的鲜花,便枯萎凋零了。在告别人世间最后的刹那,不知她是否意识到了,这便是梦想成真的代价。
  这样的梦想,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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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死了,可事情还没完。
  据说,公主是死在乳母怀里的。从赵浅予出生,乳母就陪在她身边,从皇宫到驸马府,寸步不离、朝夕相处,胜似亲生母女。这些年来,赵浅予所有的委屈和心酸,也只有在乳母的怀里,才能得到片刻的消解。
  一直以来,乳母就对王诜的胡作非为十分不满。只是碍于公主的一往情深,她只能隐忍不发,如今公主香消玉殒,她再也不想忍了。赵浅予临终之时,一直眼巴巴的望着门口,可直到断气,王诜也没有出现,他一直躲在书房和小妾们胡闹。王诜的无情,让乳母怒不可遏。
  捱过公主丧礼,乳母立即进宫。她在高太后和神宗面前长跪不起,将公主在驸马家11年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她讲的很清楚,公主正是被王诜活活气死的。
  高太后,失声痛哭。神宗震怒,下诏严查。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查的。乳母说的,几乎句句属实。
  神宗怒而下诏,将王诜撵出京城,贬到均州(今湖北丹江口市)安置。同时,他还下了一道语气极其严厉的诏书:王诜对公主无情、对朝廷不忠,令公主忧郁成疾而死,连累太后伤心过度、水米不进。王诜罪大恶极,永不宽恕。
  是的,永不宽恕。
  对王诜的小妾们,一向宅心仁厚的神宗,却选择了极其严酷的处理方式。这些娇滴滴的女人们,被拉到官府狠狠地打板子,哭的撕心裂肺、打的血肉模糊,有几个当场毙命,侥幸没死的,勒令嫁给了守城的白发老卒。
  乳母的告发,实在令人痛快,王诜确实太过分了。赵浅予的死,他难辞其咎。甚至有宋人在笔记里,称他和小妾曾当着公主的面行苟且之事。想来,这应是无稽之谈,王晋卿毕竟是名门之后、当朝大名士,断不会行如此有违人伦之事。不过,多年来,他从骨子里对公主的冷漠和无视,对赵浅予是极大的摧残。后来,公主染病,他不仅漠不关心、不尽心照顾,还依旧与小妾们饮酒厮混,不仅令人齿冷,甚至是黑了心肝。
  有个人毫无保留的爱着你,你可以不爱她,但至少应尽量避免伤害她,这应该是起码的底线。
  王诜知道赵浅予深爱着他,便利用这份爱,肆无忌惮的折磨和羞辱赵浅予,甚至拿着这份爱作为尖刀,一刀一刀地捅回去。这不仅是无情,甚至是卑鄙了。
  多年来,公主侍奉婆母、生子养子,料理家务、周济亲属,尽到了做妻子的责任。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十年夫妻。神宗的责罚并不重,王诜即便有千般理由,也毫不冤枉,他做的太无情。
  离开京城的王诜,垂头丧气、精神萎靡,像条无家可归的老狗,可嫌又可怜。出了东京城,望着滔滔的汴河水,他嚎啕大哭,以至于伤心的难以站立。不知道,他的眼泪里,有多少是为赵浅予而流,有多少是为自己而流。
  王诜,折腾了十多年,终于等来了人生的变革。
  没想到的,却是以坠落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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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放生涯真似梦。
  后来,王诜又从均州迁到颍州(今安徽阜阳)。
  这位世家公子,尘绝了京城的富贵繁华。
  虽然,人人都渴望富贵白头,但从生命的意义上,没有起伏的人生是缺乏深度的,不会有真正鲜活的人间体验,更不会有对生活的深刻反思。
  贬谪的日子,王诜由云端坠入烂泥,窘迫的生活,屈辱的经历,让他真正的安静了起来。他开始梳理人生,回忆过往的点滴。在无数个空寂的夜晚,他遥望京城的方向,任思绪在驸马府里游荡。在那里,他无数次遇见他的妻子,赵浅予。
  他想起了宫中的宴会,想起了大婚日宣德楼下的阳光,想起了新婚之夜的烂醉,想起了儿子出生时的喜悦,想起了书房里的红袖添香。点点滴滴的往事里,赵浅予,那么年轻、那么端庄,就在那里盈盈地站着,冲着他浅浅的笑。
  赵浅予贵为公主,享受着太后和皇帝无比的宠爱,有着傲视天下人的资本,却只对王诜一往情深。在她爱的世界里,没有公主、只有妻子,没有傲慢、只有温柔,没有抱怨、只有包容,她为爱人付出了所有,毫无保留、无怨无悔。
  可惜,王诜狂妄自大、心高气傲,不仅不知妻美,还将抱负落空之责全推到妻子身上,对她百般冷落、千般羞辱。若非前世冤家,又怎能如此作孽?
  如今,噩梦惊醒,痛彻心扉。那责怪的理由,是多么的荒唐;那所谓的抱负,又是多么的可笑。在凄冷的黑夜里,王诜的内心充满悲凉和悔恨。
  他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在书房里打的盹。他从梦中醒来,只要轻轻呼唤几声,赵浅予便会推门而入,为他研好墨、递上笔,两人一起讨论笔法、切磋画技。
  这样的思绪纠缠他许久,化成了一首词。王诜平生作词无数,唯这首词格外受到推崇。究其原因,除去词律的工整,还是其中感人的真情。很显然,这是写给赵浅予的。
  《忆故人》
  烛影摇红,向夜阑,乍酒醒、心情懒。
  尊前谁为唱《阳关》,离恨天涯远。
  无奈云沉雨散。
  凭阑干、东风泪眼。
  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庭院。
  夜已深,万籁俱寂,美人刚刚酒醒,睁开惺忪的醉眼,只觉得周遭空荡荡、静悄悄,唯有孤零零的蜡烛摇着红色的光焰。她想起与故人曾经的云雨,不禁感慨此时此刻,故人有谁相伴?当年的甜蜜,无处寻觅,满脸的泪痕,已被风吹干。岁月流逝,待到海棠花开,燕子归来,已然物是人非。
  在词里,王诜有意反其道而行之,写的是痴情女子对故人的怀念和对重逢的期待,深情谴绻,感人至深。或许,在他内心深处,甚至奢望赵浅予依然在世,正在驸马府里等他回家,而他不过是因罪被贬,夫妻还有重逢日。
  如果真是那样,该有多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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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人生没有逆行。
  无论酸甜苦辣、喜怒哀乐,过去了,就过去了。
  人生的起伏,颠簸的生活,思念的痛苦,让从小顺风顺水、锦衣玉食的王诜,有了更多的人生感悟。
  这种感悟,对艺术家而言,是极好的创作营养。
  在京城时,王诜的画就画得很好。准确的说,是画的极好,有宋一代即便强手如林,他也不落任何人的下风。《宣和画谱》称王诜,风流蕴藉,真有王谢家风气。黄庭坚说,王晋卿画水石云林,缥缈风埃之外,他日当不愧小李将军。苏轼则盛赞王诜,郑虔三绝居有二,笔执挽回三百年。
  这段贬谪岁月,对王诜的人生是一种淬炼,也让他的画技更加精进。这段日子,也是他创作的高峰期,代表作就是那幅千古名画《烟江叠嶂图》。据说,这是他困居均州时所作。
  纵观此画,烟云变幻,山川萧瑟。萧瑟中,有烟霞云雾、有迷离恍惚,笼罩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离愁别绪。
  山水画,画的从来都不是山水,而是心境。
  对王诜来说,《烟江叠嶂图》有对人生起伏的感慨,有对前途茫茫的迷思,有对人生郁郁的寡欢,有对故人无尽的思念,应该还有对赵浅予深深的歉意。这所有思绪,都融在了画中的滔滔江水和层峦叠嶂里。
  这是中国山水画史上的一座高峰,也是一座奇峰。单有此画,王诜就足以名垂青史。
  实际上,这幅画,王诜自己也非常满意。后来,他将此画送给了好友王巩。王巩,字定国,也是名门之后,祖父王旦是真宗年间的宰相,死后配享真宗庙庭。王巩擅长诗画,是王诜和苏轼的共同好友。
  几年后,苏轼历经颠簸回到了京城,在王巩家见到了这幅画。画上烟云迷离,茫茫霭霭,正是苏轼和王诜共同流放生涯的写照。苏轼感慨万千,一挥而就写下千古名篇《书王定国藏王晋卿画〈烟江叠嶂图〉》。王诜看到苏轼的题诗后,又在画卷上题诗回应。
  如此,这幅原本就非凡无比的画,又有了东坡亲笔书写的题画诗,诗书画珠联璧合,成就一段画史传奇,终成华夏文化瑰宝,国宝中的国宝。除了《烟江叠嶂图》,王诜的传世之作,还有《渔村小雪图》、《溪山秋霁图》等等。
  有人曾做过中国古代十大杰出画家的排名,据说王诜的排名还在米芾之前。这样的排名,如果米芾和王诜能够知道,定会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他们是挚友。
  说到米芾,他一直在为王诜的事奔走,找各种机会在神宗面前游说,希望能恢复王诜的爵位,早日回到京城。
  米芾和神宗关系非常寻常,他的母亲是神宗的乳母兼接生婆。这样的关系,算是天大的面子了吧。
  如此,神宗会赦免王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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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宗的态度非常明确,那就是赦无可赦。
  实际上,除了米芾之外,还有很多人替王诜求情,但神宗始终不为所动,到死也没有宽恕王诜。
  这时的神宗,只是个想替妹妹讨回公道的哥哥。
  直到公元1086年,神宗驾崩,哲宗登基,高太后垂帘听政,老太太最终原谅了女婿。王诜恢复了驸马都尉的官爵,回到了东京城。算起来,这条贬谪流放之路,他已经走了七年。
  在皇宫的殿门外,他和同时被召回的苏轼重逢了。这对老友再见面,恍如隔世,抱头痛哭。曾几何时,他们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重回京城的王诜,时年50岁,虽仍是盛年,却再无当年的意气风发,行事犹如垂暮老者。多数的时光,他把自己关在府里的书房,潜心书画,不问世事。即便与苏轼等故人交往,也是异常的低调、再无往日挟妓出游的出格举动。遇好友来访,一杯清茶、一炉青香、一幅名画,坐之清谈而已。
  王诜,彻底远离了朝廷的新旧党争,在接下来太后去世、哲宗亲政的朝局大翻转里,他也没有受到任何的牵连。当老友苏轼再次遭到重贬时,也没再见到王诜奔走的身影。倒未必是他不愿意出手相助,只是没有了公主赵浅予,他这个前驸马,又能有多大的影响力呢?
  在王诜晚年,他与端王赵佶交往较多。按辈分,他是赵佶的姑父;按年岁,他长赵佶46岁,是爷孙辈了。少年赵佶很仰慕这位书画大家,对他很是尊敬。赵佶的艺术天赋,也让王诜尤为欣赏,这一老一少,倒是一对难得的知音。
  他们交往频密,还留下了个关于高俅的故事。高俅原是王诜的跟班小厮,靠着给端王送梳子、展示了蹴鞠的绝技,被赵佶所喜,后来飞黄腾达。
  赵佶继位后,更是对姑父推祟有加,不仅下诏将王诜的35幅画收入皇宫府库,名字著录于《宣和画谱》,还曾派他出使辽国,官拜定州观察史,封开国公。
  因为王诜的缘故,对于已去世多年的赵浅予、这位从未谋面的姑妈,徽宗也是一再的追封。这份荣耀,可能是王诜一生唯一带给赵浅予的东西。
  数年后,王诜安然离世,朝廷赠昭化军节度史,谥荣安。
  细数两宋三百余年,王诜,可能是最有名的驸马了。
  驸马的身份,是赵浅予带给王诜的。可惜,她的选择,不仅自己人生带来了的悲剧,也带给了王诜半生的坎坷。这种从纯美的爱情出发,却在世俗的道路上翻车的悲剧,让人唏嘘。
  赵浅予和王诜,赵浅予是两人命运的推动者,但最终历史却几乎隐藏了她的名字,只留下了王诜。
  这也是历史的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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