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罗浮山
次日清晨,尺子拜别师父胡宫山与师娘的合葬墓冢,出发去岭南罗浮山。
“吱吱吱吱……”老黄皮子在旁边急得一个劲儿的直叫。
“黄二爷,”我蹲下身来,轻轻摩挲着它颈上的鬃毛说道:“这次你留在草庵,好好的跟着岭南猿公修炼,在江湖上行走,光会放屁这一招可不行。”
“吱吱……”老黄皮子似乎显得十分委屈。
“尺子放心去吧,老夫可以传授它一些基础的修练法门。”岭南猿公呵呵说道。
“师父师娘的墓冢就拜托猿公照看了。”我拱拱手,带着红二离开了草庵,沿着灌木小径走下鸡足山。
深秋时节,山风瑟瑟,枯叶飘零。
红二身罩黄衣,头扎黑色披风,挎着背囊,雄赳赳的在前面走着,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红二,你离开过鸡足山么?”我问。
“嗯,”红二点点头,“每隔两三年下山一次,去赶大理三月街庙会。”
“看看你的身份证。”我伸出手来。
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钱包,里面有零钞、厕纸、手机、男士美白面膜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的身份证上,姓名红二,地址是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宾川县鸡足山寺前村。
“后山修道者哪儿来的都有,我和师父一同落户在山脚下,以前叫做凤尾村,后来因九莲寺而改名寺前村。”红二解释说。
用红二的身份证登记住店,就可以避开小曼一伙人的追踪了,这是带他一路同行的原因。
数日后,我俩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到了罗浮山。
罗浮山,地处岭南博罗境内,方圆两百多平方公里。共有大小山峰423座,植被繁茂,乔木常绿,素称“百粤群山之祖”。晋成帝咸和六年(公元331年),葛洪隐居山中炼丹,传道、行医,为道教南宗灵宝派之祖。
山脚下,一家餐馆前,尺子驻足望了一眼,上面写着“酥醪腊肉”,于是便走了进去。
找了靠窗的座位坐下,服务员立刻殷勤的送上茶水,广东的服务真的是贴心,内地与之无法相比。
“老板,我们这里的腊肉最有名了,是用乡村传统工艺腌制12小时后,再起风的日子挂在阳光下晾晒15天。待肉质透明、色泽金黄时食用,甘香爽脆可口而且一点都不油腻,不少游客不远百里来我们店,就是一品酥醪腊肉的美味。”
“多少钱?”我问。
“五十元一斤。”女服务员耸耸肩。
红二往座位里缩了缩,捂紧了怀里的大钱包。
“来一斤,”我点点头,“有土烧么?”
“冇。”
“那有什么烧酒,要度数高的。”我皱了皱眉头。
“冇。”
“那你这店里有啥酒?”我不满意的说道。
“老板,来我们这里谁不喝惠州青梅酒啊,从制作工艺上来讲,青梅酒主要有浸泡式和发酵式两种。当然是浸泡式的最好啦,富含多种维生素和微量元素,不但可以消除疲劳,抗衰老除皱,而且还能够减肥……”服务员口若悬河般的数落起来。
“好了,别说了,来四斤。”我赶紧制止她。
“六十三一斤,四斤正好二百五。”女服务员清澈明亮的眼睛望着我,耸耸肩。
“还有什么特色菜?”一路上餐风露宿,实在是太辛苦,唉,破费一次算了。
“哈哈,秋天来罗浮山哪儿有不吃‘过山风’的啊,‘天上雷公,地上过山风’嘛。蛇毒分两种,风毒走神经,火毒走血,过山风是两者兼而有之的混合毒。味美肉少,久煲才能炖出滋味……”这位女服务员吐沫星子乱飞,说得是头头是道。
红二阴沉着脸,忍不住的开腔了:“吃蛇与不吃蛇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分别了,吃蛇去火,不吃蛇不去火。”女服务员振振有辞道。
我一想,坏了,一时半晌怕是完不了了。
“去火与不去火有何分别?”
“去火不长痘痘,不去火长痘痘。”
“长痘痘与不长痘痘有何分别?”
“长痘痘不好看,不长痘痘好看。”
“好看与不好看有何分别?”
“好看能嫁出去,不好看嫁不出去。”
“嫁出去与嫁不出去有何分别?”
“你……”女服务员面色煞白,好像触发了低血糖,身子摇晃了两下,差点晕过去了。
“呵呵,这位师父宝相庄严,谈吐不凡,处处禅机,定是远道而来的吧?”店老板呵呵笑着走了出来,上罗浮山朝拜的香客来自全国各地,三教九流都有,早已见惯不惯了。
红二正欲开口,我赶紧伸手制止,心里完全猜得到他的下一句话是“远道与不远道又有何分别?”
“老板,我们自滇西鸡足山而来,”我客气的说道,“是来寻人的。”
“哦,我家祖辈世居山脚下,和山中的寺庙道观都很熟,不知你们要找什么人呢?”老板显得很是热情。
“你可曾听说清嘉庆年间,冲虚古观有一位无残道长?”我问。
老板愣了下:“嘉庆年间,那都快两百年了啊。”
“是啊,主要是想收集一下这位无残道长的生平轶事,据说此人是南宋江西赣南风水宗师赖布衣的后人。”我解释说。
“嗯,据说赖布衣的后人都迁居来了岭南,”老板思索道,“您可以去冲虚观打听一下,现在的住持也姓赖,不知是否赖氏后人。”
“多谢老板指点。”我点头道谢。
酒足饭饱之后,我和红二沿着石阶登山。抬眼望去,虽然已是深秋时节,此山之中依旧是林木苍翠,亭台楼阁,绿树红花,到处一派生机盎然的气息,与鸡足山的萧瑟秋景截然不同。
记得当年郁达夫说过:“哪里的秋都是美的。”此话真的是一点都不假。
走过会仙桥,前面就是冲虚古观了。
冲虚古观原为葛洪所建之南庵,名曰“都虚”。葛洪升仙后,改建为“葛洪祠”,唐天宝年间易名“葛仙祠”,宋代称作“冲虚观”,以后一直沿用至今。
古观掩映在苍松古柏之间,清幽至极,五重殿宇,香烟缭绕。
一位老道士手持扫帚正在清扫院落里零星的落叶。
“道长,请问赖住持在么?”我上前询问。
老道士转过身来,拱手施礼:“住持不在家,请问您有什么事儿?”
“是山脚下‘酥醪腊肉’店里的老板介绍来的,想向赖住持打听一个人,”我实话实说道,“对了,顺便问下,赖住持是南宋风水宗师赖布衣的后人么?”
老道士微微一笑,说:“这倒没听说过,不知您要打听何人?”
“是有关清嘉庆年间的冲虚古观观主无残道长的一些事情。”
“清朝时候的事儿,您最好去问酥醪观的冲虚散人,他对罗浮山道教历史知道的最多,不过其年事已高,一般都闭门谢客,不见外人。”老道士说道。
我闻言心里一动。
问明了前往酥醪观的路径,我同红二便直奔罗浮山北麓而去。
酥醪观为东晋葛洪所建,名“北庵”。宋以后,屡兴屡废,清康熙年间重修,现存建筑多为清雍正五年时所建,观门石刻匾“酥醪观”三字为清代香山鲍俊所书。
来到酥醪观,绕过莲池,便直接走进了正殿。
我抬眼望去,大殿内供奉着三尊高大的铜铸金身神像。居中者黄袍加身,相貌堂堂,气宇轩昂,这是轩辕黄帝。左侧头戴“纯阳巾”,背负长剑者为吕洞宾,右侧青巾扎髻,身披长袍的老者便是葛洪葛仙翁了。
尺子以前曾听说过,罗浮山众道观之中,当以此观最为灵验。盖因民国时期,酥醪观中隐匿着一位奇人,名“仰度先生”,据说是鬼谷子第八十代传人。“仰度”二字取自于《鬼谷子.符言第十二》篇中“高山仰之可及,深渊度之可测。”
民国十五年(1926年),时任黄埔军校校长和国民革命军第一军军长的蒋介石曾来到酥醪观求签,当时仰度先生解签曰:“胜不离川,败不离湾。”蒋介石不明白其中含义,仰度先生也不解释,只说:“天机不可泄露。”一直到蒋介石兵败台湾,才终于得悟,不过为时已晚。
“胜不离川,败不离湾,”我嘿嘿笑道,“与当年‘格达预言’中的‘八三四一’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位施主,是在对传说中的仰度先生那次解签发笑么?”身后蓦地传来问话声音。
我急忙回身望去,一位骨瘦如柴的中年道士拎着食盒,正诧异的站立在殿门口。
“道长,方才见左右无人,这才贸然进殿,打搅了。”我拱手施礼。
“贫道方才问施主,是在对仰度先生的那次解签发笑么?”他重复问道。
“不,”我赶紧加以解释,“仰度先生当年解签的故事在民间流传甚广,据说酥醪观的这位奇人并没有将自己的道术传与后人,而是将毕生所学写成了一本叫做《御世制人录》的书,然后带入棺材里合葬,永久的长埋在了地下。曾经有不少人到罗浮山专门寻找过仰度先生的坟冢,但都无功而返,在中国近代史上留下了一个难解的谜团。”
那道士点点头,说道:“这位仰度先生是民国时期酥醪观的一位道长,当年也确实与蒋先生会过面。至于传说中的解签‘胜不离川,败不离湾’,因为当时只有他们两人在场,是真是假,实在是不好妄加揣测。”
“是啊,据闻仰度先生在此次会面后不久就去世了,解签之事若是蒋先生不说,那么外人又是如何得知?另外,仰度先生坟冢位于何处,连酥醪观都推说不知,那究竟是何人安葬的他呢?”我说道,其实在自己心里,早就怀疑此事虚构的成分较大,如果仰度先生真的是鬼谷子第八十代传人,为何不收徒继续传承,而非要自断香火?
第四十二章酥醪观
那道士闻言似乎感到有些惊讶,态度也明显的和善起来了:“贫道浮云,是冲虚散人的关门弟子。”
“在下鲁班尺,专程从滇西鸡足山前来拜见冲虚散人。”我诚恳的说道。
此刻听到殿外吵吵嚷嚷的,其中似乎还夹杂有红二的声音,不知出了什么事儿。
“师父老人家年事已高,已经多年闭门谢客,观中只有贫道每日送饭,其他人则一律不见。”浮云道长歉意的摇了摇头。
“哦,原来是这样,”我目光望着他,抓紧时间说道,“道长,可否代在下向你师父打听一个人,清嘉庆年间冲虚古观的无残道长……”
浮云道长的眼神儿里,似乎有种莫名的焦虑倏的一闪而过,随即瞬间又恢复了常态。虽然这变化极其细微,却还是没能逃出尺子敏锐的目光。
“如今师父的记忆力已大不如从前,贫道可以帮你问一下,但老人家不一定能记得起来如此久远的事儿。鲁施主,贫道先行告退,请您明日再来酥醪观听信儿。”说罢,浮云道长拎着食盒转身离去。
我拱拱手,表达谢意,然后也迈步走出了殿门。
抬眼望去,大殿外的小广场上,红二头扎黑色披风席地而坐,如老僧禅定。面前站着五六个本地的男女村民,正指手划脚的数落着他……
“出了什么事儿?”我走上前去,分开众人问道。
一老者打量下我,似乎感觉值得信赖,于是便述说起冲突的起因,我大致听明白了事情原委。
他们是山中的村民,每年都会来酥醪观找冲虚散人要一次符箓来治病。入观后未见其他道士,于是便向红二打听。
“我们是来找冲虚散人治病的。”他们说。
“治与不治有何分别?”红二说。
这些人闻言都怒了,七嘴八舌的数落起红二。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有位妇女气呼呼的指责他。
“说人话与不说人话又有何分别?”红二面不改色。
村民们见他如此说话,于是更加的愤怒了,有俩年轻人撸胳膊挽袖的准备揍他了。
哪知红二往地上一坐,闭目禅定,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我微微一笑,清了清喉咙,然后问道:“老先生方才说要找的是‘冲虚散人’么?”
“没错啊。”老者点点头。
“每年都要找一次?”我再问。
“是啊。”老者疑惑的目光。
“那么是亲眼见到过‘冲虚散人’本人喽?”我追问道。
“当然见着了。”老者狐疑的望着我。
“他相貌如何?”我进一步加以核实。
“这位老道姑挺慈祥的……”老者回忆说。
“什么!冲虚散人是女的?”我大吃了一惊。
此刻,我心里不淡定了,原本怀疑年事已高,终年闭门谢客的冲虚散人,极有可能与当年的无残道长(赖卜)是同一个人。想不到,这位冲虚散人竟然是一位道姑。
“哦,”我尴尬的笑了笑,随后不解的问老者,“老先生,不知何人生病,为啥每年都要来求一次符呢?”
老者见我相貌端正,举止谈吐文雅,与地上的那个“黑披风”截然不同,于是便讲述了家中老伴儿生病的情况。
老者姓赖,家居此去东北七里的山猪坳。数年前,老伴儿得了一种怪病,每年的暮秋时节都会犯病,广州城里的三甲医院都跑遍了也医不好。最后无奈,这才来到了酥醪观求符,将符化成灰喝下去以后,可保当年不犯病。但第二年仍需再来求一张符,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大约近十年。
“唉,整个罗浮山中,唯有冲虚散人的符箓灵验,但她年岁已高,万一哪天不在了,老伴儿的病也就没指望了。”老赖叹息道。
“你可以一次多要几张符呀。”我说。
赖老伯摇摇头:“冲虚道姑说她写的符超过半年以后,灵力会逐渐的散去,最后完全失效。”
“赖老先生,可否说说你老伴儿的病情?”我问道。
“这……”赖老伯脸一红,面现尴尬之色,嘴里支支吾吾。
“不要紧,我就是医生,来自滇西鸡足山。”我安慰他说。
“你真的是医生?”赖老伯疑惑的望着我。
“不错,我的授业恩师乃是云南第一名医。”我自豪的说道。
经我这么一吹嘘,赖老伯的神色为之一变,似乎又充满了希望,“有病乱投医”,人之常情。
“十年前,也是深秋的时候,家中翻修百年老宅。在门廊柱子的下面发现有个洞穴,挖开一看,里头竟然躲藏着两条一米多长的青蛇。我一阵锄头乱砸,结果只打死了一条,另外一条跑了,当晚就高兴的剥皮宰杀好了下酒。那天深夜,我睡得正熟,老伴儿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光着身子就跑了出去……”赖老伯叹息不已。
我静静的听着,眼角的余光瞥见红二睁开眼睛,竖起了耳朵在偷听。
“从这儿以后,每年秋末冬初,她都会犯病,什么也不穿就往外跑,而且……”赖老伯吞吞吐吐的。
“而且什么?”我刨根究底的问道。
“她只要是碰见男人就上去抱,还动手解人家的裤带,简直丢尽了家人的脸面。”赖老伯直摇头。
“医院怎么说?”我接着问。
“各种化验检查都做了,中药西药也吃了不少,季节一到,还是照样犯病。”
“冲虚道姑说什么了?”我再问。
“邪灵附身。”赖老伯苦笑了一下。
“嗯,我明白了,其实这病是完全可以治愈的。”我点点头。
“你说能彻底治好?”赖老伯仿佛不信。
“是的。”我回答。
“每年不会再犯么?”赖老伯半信半疑。
“不会。”我语气肯定。
“啊……”赖老伯终于长嘘了一口气,嘴里赶紧说道,“医生,就请您给医治吧。”
“不是我,”我微微一笑,手一指地上趺坐着的红二,“是他。”
赖老伯闻言顿时瞠目结舌。
此刻村民们面面相觑,都傻眼了。
方才的那位妇女此刻轻轻的俯下身,柔声问道:“你,您是医生?”
“是与不是有何分别?”红二面无表情的答道。
“大智若愚,大智若愚啊……”有人失声顿悟道,“大家仔细回想一下,这位高人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暗藏哲理,字字透出无上禅机。”
赖老伯恍然大悟,忙说:“对对对,‘真人不露相’啊,咱们赶紧请这两位高人回村治病,好好的加以款待。”
众人皆开心不已,方才的烦恼尽去,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大殿门前,浮云道长默默的看着这一切。
红二站起身来,目光望向我,犹豫的说道:“师叔……”
我哈哈一笑:“走吧,这次就看你的了。”
在众人的簇拥下,我和红二随同村民前往七里外的山猪坳,一个时辰不到,便走进了这座山林环绕,十分幽静的小村子。
赖家是这里的大户,祖屋格局大气,室内宽敞明亮,厨房内烟气袅袅,家里人已经开始备饭。
有人奉上当地的罗浮山甜茶,尝了尝,入口甘甜,生津止渴,别有一番韵味儿。
“还未请教两位高姓大名?”赖老伯咬文嚼字的说道,在远道而来的高人面前,应该尽量说得文绉绉一点。
“我是鲁班尺,这位叫红二。”我说。
“红二师父,方才在酥醪观多有冒犯,请勿见怪,”赖老伯开口道,“不知您对这怪病打算如何来医治呢?”
红二鼻子哼了下:“太上老君《感应篇》告诫,‘无故杀龟打蛇’,上天都不庇护。更何况是剥皮杀害一条柳仙,拆散人家美满因缘,这报应算是最轻的了。”
赖老伯面红耳赤:“红二师父,老赖知错了,请问何为‘柳仙’?”
“胡黄白柳灰,”我在一旁解释说,“就是动物修炼有成者,所谓‘柳仙’,就是蛇仙,特点是,唯修定力,不持戒律。”
“唉呀,十年前打死的那条青蛇是‘蛇仙’啊。”赖老伯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界之中,惟人最灵。有些灵性动物虽然也有法力,但是它们在修行尚未达到变化人形时,也有‘打盹’或者法力减弱之时,而此刻人们乘‘虚’而入或者误打误撞而侥幸将其捕获和杀害。但凡灵性动物极为注重恩德回报,伤害它们的罪过极大,而且它们的报复心也极强,有时甚至会追杀肇事者几代人呢。”我加重了语气。
赖老伯闻言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尘世间,天地山河大川并非人类所独有,应该允许动物生灵占有一席之地,大家和谐共存。”我郑重的告诫道。
赖老伯连连点头:“鲁先生教训的极是,以后家人会立下规矩,再也不许杀生,而且还要经常做些放生的善事。”
我这算是“点化”么?不管怎样,自己此刻的心里感到蛮舒服的,于是便开口说道:“放生的功德很大,岂不闻古人经验‘它要死时你救它,你要死时天救你’的说法么?有一句放生时念的咒语,请赖老先生务必记住,‘官不许取,民不许夺,山神水将保护它,嗡,敕令!’”
“多谢鲁先生指点。”赖老伯脸上阴霾尽去,露出了笑容。
“红二,现在可以医治病人了。”我吩咐道。
第四十三章青蛇
赖老伯的婆娘被锁在老宅最里面的一间屋子里,室内光线昏暗,老式木床上挂着旧棉纱蚊帐,隐约可见睡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孩儿他娘,云南的红大夫给你瞧病来了。”赖老伯贴近蚊帐,轻声说道。
蚊帐倏的掀开,“啪”的一记响亮耳光抽在了赖老伯的脸上,随即一赤条条的老妇人从床上一跃而起,双臂张开紧紧的抱住了前面的红二。
众人大惊,正欲合力制服老妇人,但见红二脑袋晃动,黑光一闪,头上扎着的黑色披风瞬间抖开,罩在了那女人的身上……
说来奇怪,老妇人顿时安静了下来,裹着黑披风缓缓的躺下。
“你是人吗?”老妇人轻声问道,声音如同小女孩儿般的羞涩。
“是与不是又有何分别?”红二柔声的答道。
我不禁愕然,还从未听见过他如此这般的说话。
赖老伯及家里人也都是惊讶不已,面面相觑。
“为什么是‘红大夫’呢?”老妇人叹息道。
“红与不红有何分别?”红二的声音更加的柔和了。
“嘤嘤嘤……”老妇人发出娇羞无比的笑声。
红二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好好,大家都出去。”赖老伯赶紧领着家里人走出房间。
“师叔也出去。”红二的语气似乎不容置疑。
我鼻子“哼”了声,这小子长能耐了,竟敢如此这般对师叔说话。走出房门的瞬间,我回头望了一眼,昏暗之中,隐约瞧见红二粉红色长舌正温柔的摩挲着老妇人面颊……
关上房门,宾主落座,重新饮茶。
“呵呵,鲁先生叔侄俩果真是高人啊,我老伴儿这下子可是有救了。”赖老伯口中不住的连声道谢。
我微微一笑:“赖老先生,听口音是客家人吧,不知祖籍何处?”
“是啊,是客家人,祖籍江西定南凤山岗。”赖老伯答道。
“哦,原来是南宋赖布衣的后人啊。”我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嗯,当年先祖遗训族人迁居岭南,如今赖氏后人大都散落在河源一带。”赖老伯说道。
“清康熙乾隆年间,有位人称‘小布衣’的赖氏后人赖卜,您可知道?”我问。
“当然知道,”赖老伯点点头,“他是自先祖赖文俊之后,唯一在风水堪舆上有所成就的人。”
“据说赖卜的寿数很长,在清嘉庆年间还有人见过他,如此算来那时就应该有近两百岁了。”我试探着询问。
“没错,不就是冲虚古观的无残道长嘛,赖氏后裔里的老人家都知道,不过眼下年轻人对这些陈年旧事都不感兴趣了。”赖老伯说道。
我心中一喜,总算是打听出点眉目了。
“那么这位无残道长后来怎样了?”我问。
“道光年间就去世了,据说是被朝廷请去为皇帝陵寝选址,后来死在了京城,再也没能回来岭南。”赖老伯不禁叹息了一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我追问道。
“鲁先生可有听说过道光皇帝迁陵之事?”赖老伯说。
我点点头:“当年乾隆诏训,后世子孙需按照‘昭穆相建’为陵寝选址,清东陵为‘昭’,清西陵为‘穆’。意思就是父亲葬‘昭’,儿子则葬‘穆’,不能够在一起。按祖制,道光帝应该在清东陵选址,于是请来名震大江南北的风水大师宋泗觅龙点穴,最后确定在宝华峪,并于道光元年(1821年)十月初十卯时开工。建陵寝关键在于金井的位置,也就是龙穴,风水师宋泗发现此处地下有滴水石母,需要前移十丈方可。而负责施工的朝廷风水官员大学士戴均元却私下只前移了五丈便破土动工,七年后陵寝建成,结果石母渗水,地宫被淹。道光八年(1828年)九月十五,宋泗等一干人被革职关押,废弃宝华峪已经建好的陵寝,迁移至‘穆’也就是清西陵龙泉峪,是为慕陵。”
“鲁先生果然博学,”赖老伯赞许道,“道光十二年,朝廷来人到罗浮山冲虚观,下旨要无残道长火速进京,为道光帝在清西陵择选万年吉地,自此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他走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我沉思道。
“没有。”赖老伯不知我为何关心他们祖上的轶事,但也不好多问。
最里间的房门打开了,红二怀里抱着一条粗壮的青蛇乐呵呵的走了出来。
赖家人均吓了一跳,纷纷的散避。
赖老伯颤颤巍巍的上前,目光胆怯的打量着青蛇,口中喃喃道:“不错,这就是十年前祖屋柱子下面的青蛇。”
红二嘿嘿两声:“是与不是有何分别?老太婆已经医好,你们可以进去了。”
赖家人闻言一窝蜂似的跑进了房间,随即屋子里传来喜极而泣的杂乱哭叫声。
我微笑着对红二点点头:“干的不错,把你的手机给我用一下。”
红二坐在沙发上,温存的目光始终爱怜的瞅着怀中青蛇,一只手从兜里摸索出手机,看也不看的甩给了我。
我淡淡一笑,拨通了荣信的电话。
“尺子?”荣信惊讶不已,“你现在在哪儿?”
“说来话长,”我简明扼要的说道,“清道光十二年,朝廷废弃清东陵宝华峪陵寝,迁址易县清西陵龙泉峪,可知道是何人选的址么?”
“嗯,当时御用风水师宋泗已经革职,据说是从岭南请来一位民间风水师看的。”荣信想了想,回答说。
“荣家祖辈在清西陵建造和修缮陵寝,当年应该见过这位岭南风水师。一百多年前的事情,荣氏家族上一辈健在的老人里,兴许还有人听说过此事。就请你详细的打听一下,无论有无消息,都要在明日午时之前给这部手机回话。”我郑重的说道。
“尺子,知道那位岭南风水师的名字吗?”荣信问。
“罗浮山冲虚古观无残道长。”我回答。
厨房里飘来阵阵香气,我关闭手机鼻子嗅嗅,东江盐焗鸡的沙姜味儿夹杂着梅菜扣肉香气,令人精神为之一爽。
这时,赖老伯搀扶着穿戴整齐的老伴儿走进了客厅。
“就是这两位来自鸡足山的神医治好了你的病。”赖老伯告诉妻子。
“谢,谢谢……”老太婆好像不善言辞,总是一个劲儿的说这两个字。
红二轻柔的摩挲着青蛇滑溜溜柔软性感的身子,嘴里回应道:“谢与不谢有何分别?”
老太婆闻言有点懵,抬眼望向了赖老伯。
赖老伯安慰她:“这位红神医高深莫测,每句话都暗藏禅机,咱们山里人需要反复琢磨才能理解其中的深意啊。”
晚餐极为丰盛,满满的一桌子都是传统的惠州客家菜,东江菜是粤菜三大流派之一。
北宋末年,中原战乱,居民南迁,聚居在广东东江流域的最多,称之为“客家人”。客家人在中国历史上,数次迁徙,往往都是整村整族而迁,历尽艰难险阻。
我望着桌上的“惠州三宝”,金黄色的盐焗鸡、酱红色梅菜扣肉和雪白的酿豆腐,不由得直咽口水,食指大动。
赖老伯开了一大坛自家酿制的“娘酒”,大碗斟满呈上。宾主杯觥交错,大快朵颐,一直畅饮到月上东山。
然而,谁都没有注意到,院外的一株老榕树下,浮云道长悄然隐身于阴影之中,正默默的注视着……
是夜,尺子和红二就留宿在赖老伯家。
凌晨时分,我酒醒口干,于是披衣下床。扭头望去,红二正搂着青蛇睡得正香,发出阵阵惬意的鼾声。那条雌青蛇紧紧的缠绕着他,蛇头小鸟依人般的依偎在其多毛的前胸上……
唉,世间万物皆有情啊……
我信步走出房门,来到了院子里,月色如水,万籁俱寂。
无残道长当年进京后,就此失去了音讯,按理说,他是奉旨为道光帝选址,不应该遇到什么麻烦的,难道真的是寿数已尽?当年莫残与其最后分手之时,除了送给他不少的银票外,肯定也赠与过自己炼制的丹药,否则赖卜没有可能活得这么久。道光十二年(1832年),一百八十多年前,河北易县清西陵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点燃一支烟,苦苦思索着,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四十四章冲虚散人
次日清晨,我与红二吃过早餐后,辞别赖老伯一家,直接奔北庵酥醪观而去。
一路上,红二背囊里背着青蛇,精神抖擞的走在了前面。
“红二,你要把青蛇带回鸡足山去么?”我问。
“带与不带有何分别?”红二愉悦的答道。
“没有分别。”我赶紧封住他的嘴。
“这就对啦。”红二呵呵的傻笑了起来。
这蛇妖智商还是有点差事儿,我叹了口气。
清晨的罗浮山,白色的云霭静止于绿的山峦间,林木苍翠,鸟鸣啾啾,空气清新凉爽,沁人肺腑。
“自古及今山之胜,多妙于天成,每坏于人造。”我触景生情,兀自感慨不已。
一个时辰后,来到了酥醪观大殿前,已有零散的香客在上香。
“鲁班尺先生,好早啊。”浮云道长出现在殿门口,面上挂着微笑。
我拱手施礼:“浮云道长,不知……”
“师父在等候鲁先生,请二位随贫道前往后院庵房。”浮云道长拱手说道。
绕至殿后,见翠竹葱郁,一条弯曲的青石小径伸向山后。竹林深处隐约可见一座青砖布瓦的明清式庵舍,门前遍植奇花异草,甚是幽静。
“师父,鲁班尺先生到了。”浮云道长垂手站立在庵舍前,恭敬的说道。
“进来吧。”一个苍老慈祥的声音传出。
“请。”浮云轻轻的推开房门,示意我俩进去。
一丝淡雅的檀香气飘出,与大殿内烟熏火燎的味道不同,大抵高人雅士都喜清淡恬静,远离喧嚣。
庵舍内,光线暗淡,正面是座神龛,供奉着两尊神像,檀香缭绕。一位上了年纪的道姑面向神龛趺坐,发髻斑白,背影清癯。
“鲁班尺参见冲虚散人。”我躬身施礼。
“二位请随意坐吧。”老道姑说道。
我和红二并未发现房内有椅子,好在江湖儿女向来豪爽,不拘小节,就随意席地而坐,背囊撂在了一边。
“听说鲁先生治愈了山猪坳赖家媳妇,说来听听吧。”冲虚散人的声音低沉,似有中气不足。
“是红二出手医治的,请附体的青蛇离开了赖家婆婆。事情起因于十年前,赖老伯翻修祖屋时打死了一条护宅雄青蛇,雌青蛇为报复赖家才附身作怪。”我说道。
“嗯,你二人远自滇西鸡足山而来,打听无残道长所为何事?”
“想知道无残道长现今是否仍在世。”我回答说。
“为何?”
“想要向其核实一件事情。”
“何事?”
“说来话长。”我踌躇着,心想是否要和盘托出,江湖险恶,“交浅言深”乃是大忌,尤其是初次见面,在完全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
“贫道洗耳恭听。”冲虚散人语气平静。
我仍在犹豫。
“洗耳与不洗耳有何分别?”红二坐在地上,不满的嘟囔道。
冲虚散人微微一笑,并未作答。
“说话与不说话又有何分别?”见无人理睬,红二更是不依不饶起来。
沉默,气氛紧张起来了。
我感觉胸口处痒痒的,伸手一摸,发觉是绿珠在蠢蠢欲动,赶紧用力按住。此行是有求于冲虚散人,可不能因一两句言语不合就冲突起来。
“清嘉庆年间,罗浮山冲虚古观的观主无残道长,”我想打破尴尬的局面,试着先说出一些不太重要的信息,“曾接待了一位想要参观飞云鼎的老者,无残道长透露自己的俗家姓名为‘赖卜’,江湖人称‘小布衣’,是北宋国师赖布衣的后人。并说冲虚观珍藏的飞云古鼎是东晋葛仙翁所用之‘炼丹钵’,一直封存于飞云洞内。一千七百多年来,除元太祖八年全真教长春子丘处机奉旨前来炼过一炉丹药外,再就是乾隆四十六年三月钦差奉旨开启过,自那时起便一直封存至今。两人交谈甚欢,那老者看完了飞云鼎后就下山了。”
“那又如何?”冲虚散人不动声色。
这老道姑心机颇深,唉,有求于人家,有什么办法呢?
“清道光十二年,朝廷派人到罗浮山冲虚观,下旨要无残道长进京,为道光帝迁陵选址,自此音讯皆无。”我说。
“贫道也曾耳闻。”冲虚散人的话语简直是滴水不漏。
“无残道长进京后遇到了什么,怎会就此音讯渺茫?在下百思不得其解……”我注视着冲虚散人,见其并无反应,于是只好继续说下去,“当时勘察和建造清东陵宝华峪陵寝的风水师宋泗等一干人在押,无残道长又是奉旨进京,按理说是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但他后来却还是失踪了……”
就在这时,红二的手机响了。
我也没管冲虚散人,直接抓起来接听。
“尺子,”荣信的声音似乎有些疑惑不解,“荣氏家族里老人有知道的,当年确实有个岭南风水师无残道长,在清西陵龙泉峪为道光皇帝择地点穴。不过呢,动工以后此人就不见了,当时有传言说朝廷内部有人对道光帝违背祖制感到不满,于是派出杀手行刺这位风水师,而无残道长已料到自己将会遭遇到不测,于是便一走了之,隐姓埋名于江湖。”
“尺子明白了。”我挂断了电话。
“不好意思,”我歉意的笑了笑,然后清了清喉咙,郑重的说道,“冲虚散人,无残道长,赖卜,究竟称呼您哪一个好呢?或者不如直接叫您‘仰度先生’吧……”
老道姑身子猛然间一颤,随即僵直了……
许久,她慢慢的转过身来,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我,口中缓缓地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此刻,我才仔细的看清了她的相貌,清癯消瘦,花白的头发,一脸的褶皱并长满了老年斑。
“尺子也是刚刚才意识到,”我微微一笑,“首先,无残道长与赖卜是同一个人,这是当年道长自己承认的,毋庸置疑。方才接到电话,证实清道光十二年,无残道长奉旨进京后并没有死,而是预见到朝廷中反对迁陵的保守派会行刺自己,于是在选定陵址后便偷偷的不辞而别,隐匿江湖之中。他当然不敢返回罗浮山,也不愿意累及岭南赖氏族人,大清律对‘谋逆’之罪,诛九族。八十余年后,大清覆灭,民国成立,此时已无人认得当年的无残道长了。于是,你便假借鬼谷子第八十代传人——‘仰度先生’之名回到了罗浮山酥醪观,并于民国十五年与蒋介石交谈三天三夜,留下了那句‘胜不离川,败不离湾’的解签佳话。”
“胜不离川与败不离湾有何分别?”红二又来了。
“当然有分别了,”这回我接上茬了,“‘胜不离川,败不离湾’正是风水形势宗赣南赖布衣一派分析山川形势而得出之结论,与鬼谷子纵横派学说没有半毛钱关系。”
老道姑此刻默不作声,似有不甘。
我见其如此,便索性摊开来说了:“尺子进屋之时见佛龛之内有两尊神像,一为葛仙翁,另一尊布衣神像却从未见过,与冲虚古观和酥醪观殿内的诸神相貌衣着均不同,那会是谁呢?”
“是谁与不是谁有何分别?”红二还没完了。
“是赖布衣,”我朗声说道,“冲虚散人供奉赖布衣神位,若不是其后人,何须如此?”
老道姑闻言仰天长叹:“唉,想不到老夫隐匿百多年,今日终被人识破……”
我没有说话,目光默默的望着他,这位曾经与莫残同甘苦的江湖风水师,如今已如此垂暮,而且不知为何竟然变成了女人。
“鲁班尺,你找老夫想要核实什么事儿?”赖卜终于认了。
我轻轻的松开捂着前胸的手,低头轻声说道:“绿珠,你还认得他么?”
颈下的“翡翠玉牌”步足猛然间张开,一道绿光倏的窜至赖卜肩头,八只大眼睛仔细的打量着他,似有迷惑不解。
也难怪,已经三百多年过去了,那时的赖卜还是个年轻小伙子,如今早已经面目全非。
“异界蜘蛛!”赖卜瞠目惊呼道,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错,它就是赖老前辈当年呈献给南明永历帝朱由榔三颗异界妖丹时,紫檀木盒内的那只守护尸蛛。”我说道。
绿珠“嗖”的一下跃回到了我的手背上,“咕咕咕”的鸣叫着,然后郑重的点点头,它认出了赖卜。
“赖老前辈,您是从哪儿得到的那三颗妖丹?”我强忍着剧烈心跳,尽可能的语气平静。
“古象雄国雍仲苯教圣湖……”赖卜幽幽的说道。
第四十五章赖卜
“生命之门!”我大吃一惊。
此刻,我终于明白了,从圣湖生命之门走出来的第一只远古蠕头蛮原来是来自异界……
“南宋时,先祖赖布衣寻龙觅穴曾登上雪域高原,沿着念青唐古拉山脉至圣湖。在其留给家族的秘密遗训中,说到在遥远的吐蕃,古象雄国雍仲苯教的生命之门就是异界通道,此事除嫡长子一脉,绝不得外传。后因历代兵燹战乱,赖氏族人大都流离失所,这个秘密便失传了。”赖卜说道。
“赖老前辈,您去过异界?”我问。
赖卜摇摇头,叹息着缓缓说道:“那是顺治十四年仲夏,老夫当时年轻气盛,偶然得知了这个秘密后,就独自一人去了雪域高原。历经艰险,终于在那一年的腊月里抵达圣湖纳木错,找到了遗训中所说的古象雄国雍仲苯教‘生命之门’。此时早已大雪封山,到处白茫茫一片,杳无人迹。在‘生命之门’石洞内,老夫参详多日,却始终无法找到先祖说的异界通道。由于所带的干粮已所剩无几,于是就准备离开,否则是绝对捱不过整个寒冷冬季的。那天夜里,老夫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异界鬼面蟾蜍与绿蜘蛛之间的一场血腥杀戮。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身边有一个拳头般大小的白色蛛丝茧,异常的坚韧,手扯不开,刀割不断,于是就收起携带着一同下山了。奇怪的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老夫每夜都反复做着同一个梦……”
“是绿蜘蛛的父母兄弟自剖其腹,取出妖丹交给小绿蜘蛛逃避鬼面蟾蜍的追杀么?”我说。
“正是。”赖卜点点头。
“后来呢?”我继续询问。
“终于有一天夜里,没有再做那个梦了。清晨起床后,发现蛛丝茧已然不见,只有小绿蜘蛛和三颗墨绿色的球状物,对照过往的梦境,老夫知道这就是那只异界逃来尘世避难的小蜘蛛和其父母兄弟的妖丹。于是便找来了紫檀木匣,一同盛入,带去了缅北曼德勒王城。”赖卜回忆道。
“为何要呈献给永历帝朱由榔呢?”我说。
赖卜叹了口气:“老夫是用妖丹向朱由榔置换一个女人。”
“女人?”我迷惑不解。
“老夫此生唯一挚爱的女人,”赖卜的声音显得无比凄楚,“她是老夫的表妹,自幼青梅竹马,感情笃深。隆武二年,朱由榔在广东肇庆登基,次年改国号为永历元年。就在那年秋天,表妹被选入宫,而后跟随着永历帝一路为清军所追杀,最终逃难到了缅甸。”
“表妹换回来了么?”我关切的问道。
“换回来了,”赖卜悲伤不已,“可是表妹在缅甸已经染上了瘴气,在返回岭南的途中就病死了。”
唉,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自己原本对当年赖卜将妖丹献给南明永历皇帝一事颇有微词,如今看来倒也是情有可原。
赖卜长叹一声:“自此,老夫潜心修道,终身未娶。”
“赖老前辈,您是男人,如今怎会变成了……”我欲言又止。
赖卜苦笑道:“清乾隆年间,一位朋友送给了老夫一些丹药和一小粒异界妖丹,丹药延长了寿数,可那粒妖丹却使老夫变成了老太婆。”
我闻言心中一惊,忙问:“怎会这样?”
“原来那粒异界妖丹是雌性妖兽之物,应该是雌性激素过强吧。”赖卜说道。
谢天谢地,自己吞服的是一公一母,中和了。这个莫残真是的,送给人家东西也不说清楚,不过,也许他本人也不知道,毕竟性激素的概念是现代医学才有的。
“鲁先生,你的问题老夫都已经解答了,”赖卜望着我说,“现在该老夫问你了,这只异界蜘蛛怎么会到了你的手里?”
“当年吴三桂引兵入缅,逼迫缅甸王交出了朱由榔,同时也缴获了那只紫檀木匣……”我将尸蛛与妖丹后来的遭遇大致讲述了一遍。
“原来如此,”赖卜听罢叹息说道,“鲁先生若是前往异界诛杀鬼面蟾蜍,恐怕绝非易事,异界妖禽魔兽众多,其功力远非尘世可比,此行必定是凶多吉少啊。”
“凶多与吉少有何分别?”红二这时又插话了。
“没有分别。”我赶紧止住其话题,不然这家伙又要没完没了了。
我静下心来思索片刻,目前就自己所知,异界通道有三处。一是蓝月亮谷,朱寒生一行人从那里寻觅到了新的通道,应该已经去了异界,梅里雪山的虚空入口随后关闭漂移了。
其次是大理苍山玉局峰,当年莫残从那儿进入了异界,据说后来还回到过尘世接走了父母和师父金丹子夫妇。不过自己寓居苍山脚下的这几年里,秋冬时节并没有见到山顶上的望夫云,通道入口很有可能也漂移了,毕竟那是乾隆年间的事儿,距今已有两百多年。
再就是雪域高原的圣湖纳木措,雍仲苯教的“生命之门”,真的是难以想象,古老的象雄国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啊。不过,当年赖卜曾在生命之门的石洞内参详多日,并未发现异界通道。自己与绿珠同行,只是增加些许机率而已,难说就一定找得到。
最后还有一条线索,就是川西的木里大寺,古象雄国的虚空“守护者”白眉扎西老喇嘛。
“赖老前辈,”我开口说道,“乾隆年间,您与莫残在昆明分手后,还有过他的消息么?”
“鲁先生也知道莫残?”赖卜闻言愕然不已。
我点点头:“赖老先生不看网络小说的么?”
“网络小说?”赖卜疑惑的摇摇头。
也难怪,修行者每日里闭关修炼,甚少外界干扰,哪儿有功夫玩手机呢。
“莫残同你分别后,从苍山玉局峰通道入口去了异界,不久后还返回尘世一次,接走了他的父母和师父师娘。”我告诉他。
“哦,难怪啊,”赖卜惊讶道,“老夫从清西陵逃匿后到大理住了很多年,一直在滇西找寻莫残的下落,原来他早已经去了异界。鲁先生,这些事情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我微笑着,并未作答。
赖卜见我不愿讲,于是也就不再问了,江湖中人,各有隐私,有些话点到即止,多说无益。
“鲁先生,老夫在这酥醪观中憋闷日久,也想与你一同前往异界见识一下,顺便找找莫残,不知方便否?”赖卜询问道。
“当然可以,人多势众嘛,况且还有你的一位老相识同行。”我笑着说。
“何人?”赖卜诧异道。
“就是嘉庆年间上山大吵大闹要看葛洪飞云鼎的那个老头子岭南猿公。”我回答。
“嗯,老夫记得,”赖卜点点头,“此人武功看似不弱。”
何止不弱,那可是七色大魇呢,我心里说道。
赖卜叫浮云道长进来,告诉他自己要与鲁先生外出云游,多久回来还不一定,让他在庵中自己修行。
浮云道长虽然面现诧异,但仍旧是拱手施礼:“徒儿谨遵师命。”
“带两位殿内休息,为师需要整理一下行装。”赖卜摆了摆手,吩咐说。
“是,师父。”浮云道长应道,然后带着我和红二离开了庵舍,前往大殿饮茶。
不多时,赖卜也来到了大殿。
但见其穿一袭深灰色道袍,束发髻,手持拂尘,肩上挎着包袱,仍旧是一身古时候的道姑装扮。
赖卜在酥醪观大殿虔诚的拜别众神像,毕竟他在观中修行逾百年,如今离去恐将永远不会回来了,心中难免生出难舍之情。
下山的路上,照例还是红二头扎黑色披风,背着装有青蛇之背囊,兴致勃勃的走在前面。
“鲁先生,我们是先要返回鸡足山么?”赖卜问道。
“不,要去趟川西凉山州的木里大寺。”我说。
赖卜点点头,须臾,他有些诧异的问道:“这位红二先生是只附体的蛇精?”
“是啊,他是鸡足山红蛇谷修炼了几百年的红蛇妖,尺子的师侄儿,人还不错,就是喜欢抬杠。”我笑道。
赖卜闻言不觉讶然,沉思着说道:“嗯,根据道家典籍记载,‘妖精’分为精和妖。精是自然物体及器物造化成精和动物元神修炼成精;妖则特指精类中蛊惑和危害人类的那部分,一般称之为妖邪。被妖邪附体之人易出现怪病或是幻觉,山猪坳赖家媳妇就是如此。《道法会元.太上天坛玉格》曰,‘一切上真天仙神将,不附生人之体,若辄附人语者,决是邪魔外道。’妖邪善于伪装,常冒充神佛‘显灵’,谎称是患者祖宗、冤亲债主或是前世业障,诱惑人当出马仙(神婆、神汉、老仙儿、看香、过阴婆等)。道教以人为本,故张天师立教行斩杀之法,祛邪扶正,驱斩妖邪。”
我微微一笑:“尘世间万物皆有灵,其中有好妖也有坏妖,亦如人类之良莠不齐。《白蛇传》中的白素贞爱上了许仙,蛇与人之间的跨物种相恋为正统释儒道学说所不容,因此法海和尚才出手阻拦,将白蛇镇于雷峰塔下,这完全是一场因观念守旧而导致的人为悲剧。赖老前辈想想看,当年神农架青蛇谷的青儿对莫残生死不渝的爱情,人类男女之间又有几人能如此真挚?尺子以为,尘世不应为人类所独占,万物都应有其生存的一席之地,爱是普世价值,超越人种,超越物种,如此,自然界才会和谐。”
此刻,我感觉到胸前微微一热。
第四十六章木里大寺
数天后的日暮时分,我们一行终于赶到了康巴藏区曾经最大的黄教喇嘛寺庙——木里大寺。
该寺始建于清顺治十三年(1656年),在藏区具有独特的地位。当年美籍奥地利植物学家、探险家约瑟夫.洛克在中国边远的西南崇山峻岭中,发现了一个神奇美丽的地方木里王国,他称作其为“上帝浏览的花园”。在游记中,洛克写道:“梦中我又回到了那片被高山环抱的童话之地——木里,它是如此的美丽与安详。我还梦见中世纪的黄金与富庶,梦见涂着黄油的羊肉和松枝火把,一切都是那样安逸、舒适和美好……”
赖卜身着道袍,怀抱拂尘,默默的站立在山岗上,眺望着这里的山川形势,不由得感慨道:“此寺院土星结穴,三座神山为靠,青龙戴冠,白虎披甲,庚山甲向,日正出,贵过天子穴,乃佛祖位也。”
“贵与不贵又有何分别?”红二头扎黑色披风,乜了赖卜一眼,嘴里嘀咕道。
木里大寺是唐明风格的土木建筑,高逾七丈的藏式方堡大殿毗连数百间喇嘛僧侣经舍,气势极为恢弘。走近前去,见院落重叠,回廊曲栏错落有致,门厅以及壁柱上各种彩绘图案精美绝伦,夕阳辉映,尤显神秘与庄严。
有知客喇嘛上前问询,得知我们想要见仁波切,于是便引至大殿。
殿内金碧辉煌,酥油灯长明,鼻子里嗅到一股略带膻味儿的淡淡香气。
大殿侧面耳房内传来了激烈的争执声……
我竖耳聆听,最近已经觉察到了自己的感官比之以前灵敏了许多,想来应该是“巫医心经”潜移默化的作用。
“老僧说过了,扎西上师已经圆寂,你们请回吧。”这是带有康巴藏区口音的普通话,苍老而沉稳。
“是啊,是啊,作为西昌市宗教管理局局长,我可以证明,扎西上师确实已经圆寂了。”一个四川口音的中老年男子在说话,中气孱弱,似乎过度阳虚。
“哼,我不信,就不信嘛……”童音稚嫩,清脆悦耳,仿佛如同小女孩儿似的。
此刻,我的心蓦地一紧,没错,那正是小曼的声音。
我苦笑了一下,看来小曼在南迦巴瓦峰转悠了这么多天,终于领悟到上当了。她必定是因为追踪不到尺子的下落,于是便根据《青囊尸衣》书中的线索来找白眉扎西老喇嘛。
“小姑娘,你既然不信,老僧也没有办法。”这位老僧一定是木里大寺的住持仁波切了。
“哼,莫局长,你告诉我,扎西老喇嘛的坟墓在哪儿,不会是天葬给秃鹫吃了吧?”小曼追问道。
“就在寺中灵塔内。”莫局长回答。
“走,带路,本姑娘要把他挖出来瞧瞧,看你们是不是在骗我。”小曼气势汹汹的说。
“不可!”仁波切赶紧制止,“不能去打扰扎西上师。”
“老和尚既然说‘打扰’?”小曼尖声尖气道,“不就说明他还没死嘛,那本姑娘倒更要去看看了。”
“国家宗教政策是……”莫局长似乎是摆起了官腔。
“住口!”小曼喝止住了他,“你这个局长是不是不想干了?”
“这……”莫局长不吱声了。
“老僧是木里大寺的住持,不管你们在京城里的来头有多大,打扰已经圆寂的上师绝对不行。”仁波切断然说道。
“嘻嘻嘻……”小曼阴阳怪气的笑了起来,随即语气骤然变得冷冰冰,“老和尚,你拦得住本姑娘么?”
“哈哈,小曼姑娘,你怎么从幼儿园里跑出来啦……”我乐呵呵的推门走了进去。
耳房内的所有人一时间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的投向了门口。
小曼呆呆地望着我,突然爆发出“嘻嘻嘻”尖细的笑声,然后心满意足的开口了:“真是‘踏破球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是‘铁鞋’。”我更正道。
“扎西德勒,这位先生是……”仁波切诧异的打量着我。
“哦,我叫鲁班尺,”我微微一笑,说,“是朱寒生和有良的朋友。”
“神医朱寒生?”仁波切闻言更加惊讶了,“他们如今可安好?”
“嗯,应该不错,他们都去了异界。”我瞟了小曼一眼,回答说道。同时目光扫视一圈,除了仁波切和那位面色苍白的莫局长外,小曼的身旁还坐着一位身着米黄色对襟汉服,面色红润,额头高高隆起,正端着杯子饮茶的大个子老者。窗户边上则站着那四名黑衣保镖,目光警觉,腰间微微鼓起,看似带有武器。
我的目光停留在了那老者的身上,嘴里不禁嘀咕了两句:“咋这么像姬大师呢?”
“噢,你认识姬大师?”老者端至口边的茶杯就势仰脸往嘴里一倒,喉头颤动着“咕噜”两声,将茶水悉数吞落肚中,然后声音洪亮的说道,“他是我兄弟……”
小曼伸出小手摆了下,阻止他继续聊天,然后面对着我,语气十分的严肃:“鲁班尺,这段时间你跑哪儿去了?”
“出国了。”我耸耸肩。
“你的手机呢?”她追问道。
“掉山涧里了。”
小曼鼻子“哼”了声,根本就不相信:“鲁班尺,我们出去说。”
“小曼,你还要去骚扰扎西上师的灵塔么?”我问。
“有你在,本姑娘才懒得去理呢。”小曼阴阳怪气的说道。
仁波切闻言松了口气,投来感激的目光。
看来扎西老喇嘛确实已经圆寂了,木里大寺的住持是位有道高僧,应该不会说谎,这条线索看似断了。
我转身出了耳房,小曼一行人跟随在身后来到大殿。
“咦,这不是红二么?”老者惊异的说道。
“姬二师?”红二见到老者也是同样惊讶不已。
“你们认识?”小曼警觉的目光瞟向老者和我。
“我们同在鸡足山修道。”老者回答。
“认识与不认识有何分别?”红二打量着眼前的这位乖巧漂亮的小女孩儿,呵呵说道。
小曼犀利的目光盯着他:“你是什么人?”
“是人与不是人又有何分别?”红二接茬很是流利。
趁着红二吸引住小曼的注意力,我赶紧溜到仁波切的身边,悄声问道:“住持,扎西上师确实已经圆寂了么?”
仁波切点点头。
“接替古象雄国‘虚空守护者’的人是谁?”我抓紧时间追问。
仁波切愣了下,沉吟着:“鲁先生何故发此一问?”
“仁波切,”我扭头望了眼小曼,红二还在同其纠缠不休,于是便急切的说道:“尺子知道扎西上师的‘守护者’身份,小曼那伙人也是为蓝月亮谷才来找他的……”
“鲁先生,老僧所能告诉你的就是,古象雄国‘虚空守护者’的寿数为一百年。扎西上师圆寂后并无接替者。蓝月亮谷虚空之门已经彻底关闭,从今而后无须守护了,扎西德勒。”仁波切的语气异常凝重并苍凉。
“多谢上师。”我无奈的拱手施礼,转身离去。
如今,蓝月亮谷虚空之门已经行不通,大理苍山玉局峰已多年未见有望夫云的出现,十有八九也漂移了,看来只剩下圣湖纳木错“生命之门”这一条路可走了。
“鲁班尺,你干什么去了?”小曼突然看见我晃晃悠悠的走过来,不由得心生狐疑。
“哦,小曼姑娘在同尺子的晚辈师侄儿斗嘴儿,自己没事儿就随便走走瞧瞧喽。”我一副闲来无事的样子。
“你的师侄儿?”小曼吃了一惊。
“哼,一群妖孽。”赖卜在一旁忿忿说道。
“你又是何人?”小曼疑惑的盯着那位老道姑。
“她是尺子的长辈。”我赶紧接过话来。
“长辈与晚辈有何分别?”红二余兴未减,逮着机会就插嘴。
“鲁班尺,本尊不与你纠缠这些琐事儿,现在你说句实话,南迦巴瓦峰上的所谓虚空之门是骗人的,对吗?”小曼双眸中露出一股凛冽的寒气。
“没错,尺子是讹你的,因为不想暴露真正的异界通道。”我痛快的承认了。
“哼,其实你也并不知道蓝月亮谷入口漂移去了何处,是吧?”小曼冷冷的说道。
其实这小姑娘也并不傻嘛,我心里寻思着。
我耸耸肩,并未作答。
“你随本尊一道进京吧,同我们研究《青囊尸衣》的专业团队见个面,到时候真话或是谎言就清楚了。”小曼嘿嘿冷笑着。
要说一个月前还忌惮这个小曼三分,现在则全然不惧,仅凭绿珠一己之力,就能即刻将她捆成个大白茧。
“尺子还有私事儿未处理完,咱们另找机会吧。”我说。
小曼似乎看出了我有恃无恐的神情,眼珠一转,口中淡淡说道:“本尊现在无法相信你,只有再去折磨一顿南山老者了。”
“什么,你抓了南山老者?”我大吃一惊。
“是啊,他在黄龙府不好好的种地干农活,却整天琢磨着吃‘布袋奶’,于是本尊就把他请来了京城,准备好好的招待一番。”小曼嘿嘿的冷笑不已。
“你抓南山老者也没用,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平静的说道。
“是吗?”小曼狡黠的一笑,“那咱们就走着瞧好了。”
“嗯,其实尺子的私事儿晚些时候处理也是可以的,既然小曼姑娘如此这般诚恳的邀请,尺子也感到盛情难却啊。好吧,干脆就随你进京走上一趟。”我爽朗的呵呵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