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前朝隐士》第36~40章


第三十六章老祖宗
雷雨中,黑衣人浑身淋透了,他双手奋力的划着桨,小木船在洱海海面上颠簸着前行,最终停靠在了海东一处偏僻的湾汊里。
夜色深沉,黑衣人再次背负起“大白茧”,弃船上岸,沿着荒僻的小径,翻山越岭而去。
黎明前,他终于攀上了鸡足山华首门。
当年,迦叶尊者守衣入定的华首门,位于天柱峰西南侧的绝壁之上。传说虔诚的佛教信徒,只要对华首门跪拜七次,便会免除七世轮回之苦而七世为人。更为神奇的是,拜完华首门之后,贴耳聆听,门内会传来隐隐约约的木鱼声和诵经声。
如果是宗门泰斗,门内还能听到钟声轰鸣,据说此门五百年开一次,门上还有一道天然石锁。清光绪十五年(1889年)七月三十日,虚云老和尚来到华首门,三叩首后,门内钟声响起,遂立志重整鸡足山道场。
虚云老和尚诗曰:
“钵盂峰拥梵王宫,金色头陀旧有踪。
访道敢辞来万里,入山今已度千重。
年深岭石痕留藓,月朗池鱼影戏松。
俯瞰九州尘外物,天风吹送数声钟。”
华首门沿小径向上攀行一里,可达天柱峰最高处——金顶。金顶寺中的楞严塔高十三层,巍峨屹立峰顶,是当年抗战时驼峰航线的重要天然航标。
黑衣人来到绝壁下,稍事休息后,趁着黎明前的黑暗,背负着大白茧纵身跃起,双手攀援石壁约十余丈,来到了一处隐秘的石洞。
走入石洞,他解开了身上的布带,将大白茧掷于地,口中恭敬的说道:“老祖宗,我回来了。”
石洞深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嗯,这异香果然就是犀通天,你是如何搞到手的?”
“老祖宗,这香气的源头是一具男尸,原本前晚就可以到手的,但却被鸡足山保安队发现并直接送去了大理城。在下打探到确切消息后,趁昨晚雷雨天气将其盗出,星夜返回鸡足山,请老祖宗过目。”黑衣人说道。
“哗啦”声响,山洞深处布帘掀起,一身着黑色皂衣长袍的老者缓缓走出,面容苍老憔悴,疤痕累累,似历经风霜磨难之人。
老祖宗来到大白茧面前,鼻子嗅嗅,面露喜色。
“嗯,干的不错,”他夸赞道,“可曾有人发现你的行踪?”
“老祖宗放心,昨夜雷雨交加,漆黑如墨,在下赶在黎明前返回,无人得见。”
老祖宗点点头,伸手凌空一抓,大白茧子竖立起来。他耳朵贴近仔细聆听,嘴角现出一丝冷笑:“这‘男尸’原来是活的,区区龟息之术焉能骗得过老夫?”
黑衣人闻言不仅愕然:“老祖宗,您说这里面的尸体是活的,没死……”
老祖宗嘿嘿一笑:“当然,自古释道两家均有人修炼龟息秘术。老夫曾见过一位无欲老僧,龟息七七四十九日如同死人无异,连道家名宿都给蒙骗过去了,可见佛门还是略高一筹。”
黑衣人惊讶不已,嘴里恭维道:“还是老祖宗见多识广,在下望尘莫及。但此人躲藏在大白茧内冒充死尸,又是为何呢?”
老祖宗沉吟片刻,开口说:“老夫以为,此人是在利用犀通天修炼一种邪门法术。”
“怪不得呢,”黑衣人似乎明白了,“大白茧刀枪不入,连德国进口的开颅锯都割不开,既舒适又安全,绝对是聪明之举。不过,他要龟息到什么时候才会破茧而出呢?”
“这就很难说了,”老祖宗思索着,“也许数日或是数月吧。”
“老祖宗,这白色茧子材质坚韧的很,刀锯都无法割断……”黑衣人疑惑不解。
“是蛛丝,”老祖宗嘿嘿说道,“别人打不开,可又如何能难得住老夫?”
“老祖宗,您能打得开大白茧?”黑衣人似有不信。
“当然可以,不过嘛,”老祖宗犹豫道,“若是强行开启逼此人现身,有可能令其走火入魔,前功尽弃,导致疯癫或是偏瘫。”
黑衣人点点头,修行者都知道,练功至紧要瓶颈关头时,若是受到惊吓便会走火入魔,如同男女交媾水火未济之关键时刻,被突然中断而得“回马疯”的道理一样。
老祖宗目光盯着大白茧,神情踌躇不定,许久才缓缓说道:“这犀通天来自于上古神兽,除了可通灵异外,对疗伤以及恢复元气大有裨益。老夫当年在湘西盘古峰上受到重创,二十多年来只恢复功力二三成,唉,若是能……”
黑衣人怔怔的瞅着他。
“罢了,‘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依’,待老夫助其一臂之力吧……”老祖宗幽幽长叹一声,然后合掌环抱,双臂拉开,两掌之间出现了一个淡淡的七彩魇钵,缓缓的升腾而起,晃晃悠悠的将大白茧罩在了里面。
黑衣人看得是目瞪口呆。
老祖宗身子摇摆了两下,似乎有些站立不稳,便索性盘腿坐了下来,双掌抵住魇钵催动真气,那七色魇芒一下子明亮了许多。
 
昏睡中,蓦地感到自己周身炽热难忍,就如同掉进了火炉里似的。
“放空意念,无定形,如同清水一般。水入杯则同杯状,水入瓶则瓶状,水能适应万物之形……”脑中仿佛响起了“巫医心经”心法,随即意念空灵,燥热之气渐消。
“咕噜噜,咕噜噜……”耳边响起了尸蛛的呼唤声,如同来自遥远的天际。
“海角崖山一线斜,从今也不属中华。更无鱼腹捐躯地,况有龙涎泛海槎?望断关河非汉帜,吹残日月是胡笳。嫦娥老大无归处,独依银轮哭桂花……”耳边突然又响起了一个苍老悲凉的吟诵声。
这好象是南明遗民钱谦益的诗……对了,就是这个老夫子五十九岁时迎娶二十三岁的“秦淮八艳”之一柳如是。
“我爱你乌黑头发白个肉。”钱谦益说柳如是。
“我爱你雪白头发乌个肉。”柳如是说钱谦益。
“哈哈哈……”我忍不住的笑了。
“徒儿,你怎么醒了?”耳鼓内传来了胡宫山诧异的话音,“还没到七日之限,难道是‘北斗七星血痣’之故……”
我猛然间警醒,没错,自己在草庵内吞服了两颗妖丹,随后便昏睡过去了。
“师父,我听到了师娘的魂魄和徒儿说话。”我告诉他。
“山妹!”胡宫山惊喜道。
“师娘说她夙愿未了,魂魄不愿散去,已经孤零零的在草庵里等了师父一百多年。”
“山妹,山哥愧对于你啊……”胡宫山呜咽着。
“我对师娘说,徒儿可以殓骨装入师父遗蜕之内安葬,这样她的魂魄与师父的命魂在一起便不会散去,等徒儿找到了异界之门,就可以回来接你们同去。”我说。
“好徒儿,这正是‘巫医心经’里面的功法啊。”胡宫山听罢喜极而泣,口中喃喃说道。
我睁开了眼睛,面前混沌一片,触手滑溜溜的,像是坚韧的蛛丝,不由得讶然。
“咕咕噜噜……”耳边响起了尸蛛欢快的低鸣。
“嗤……”的裂帛之声,眼前豁然开朗。
我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座石洞中,四周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七彩光晕,热气虽然已经减退,但依然火辣辣地烤人。洞中地上趺坐着一位黑衣老者,满脸的疤痕,生就黄褐色汗毛,看似有些虚弱。他的身后站立着另一黑衣人,两道白色长眉格外的显眼,看其恭敬的态度,应该是老者的下属。
老者目光望着我,微微一笑:“不知是何方高人在此蛛丝茧中龟息修炼,老夫方才以魇钵助你一臂之力,加快进程,呵呵,果然功德圆满,可喜可贺啊。”说罢,双臂一摆,撤去了七彩魇钵。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似乎脚跟不稳,被后面的黑衣人搀扶住了。
听老者讲话的声音,好似方才吟诵钱谦益诗之人。
我目光环视一周,见石洞深处挂着一面布帘,上面画着一幅古朴的人物图。画中有个胖老头背负着一少年,正在水中挣扎,但神态却安详自若。
“魇钵?”我若有所思的盯着老者,须臾,微笑着缓缓说道,“原来是七色大魇岭南猿公,失敬了。”
老者闻言愕然,目光直勾勾的看着我,口中惊讶道:“你竟会知道老夫?”
“当然,”我拱拱手,“方才你吟诵钱谦益凭吊崖山海战的诗,布帘上又画着《陆秀夫负帝投海图》,当是岭南猿公无疑。”
 
第三十七章红蛇谷
“你究竟是何人?”岭南猿公讶然道。
“鲁班尺。”我说。
岭南猿公拍着脑门陷入沉思之中,但搜肠刮肚也记不起这个鲁班尺是谁。
“猿公,当年在盘古峰上,你被有良的‘中阴吸尸大法’吸光了真气,看来还未曾完全的恢复功力吧?”我看他中气不足的模样,不免动了些许隐侧之心,毕竟方才他是好心助自己一臂之力。
“这你也知道?”猿公更加惊讶了。
我微笑不语。
岭南猿公也算是江湖一代名宿,见我不愿多说自然不便再问,于是轻轻一笑:“鲁先生于蛛丝茧中修炼时,老夫闻到了一股异香,可是来自上古的‘犀通天’?”
我点点头,承认道:“正是。”
猿公脸一红,嘴里嗫嚅着,仿佛有话不好意思说出口似的。
“猿公有话就请直说好了。”
“老夫隐身滇西鸡足山刻苦修炼,二十年来只恢复了二三成的元气,据说‘犀通天’有助于疗伤和增进功力,不知鲁先生……”猿公越说越面红耳赤,声音也小如蚊蚁般。
“‘犀通天’已经用磬。”我实话告诉他。
猿公闻言面露失望之色。
“不过呢,其他恢复元气的方法也是有的。”我说。
猿公眼睛一亮,急忙说道:“请鲁先生明示。”
“叫我‘尺子’就好了。”我微笑着。
“尺子,老夫万分感激。”猿公竟然对我拱起手来。
“不必客气,”我摆了下手,问道,“猿公可知道‘妖丹’?”
“当然知道,但凡修炼之人与禽兽达到一定层次,元气便会凝聚为丹,人类称作‘结丹’,而禽兽谓之‘妖丹’。”猿公回答。
“当年南明永历帝朱由榔曾经得到过三颗来自异界的妖丹……”我讲述着。
“来自异界?”猿公愕然道,“那可是比上古神兽还要稀奇珍贵啊。”
“不错,后来平西王吴三桂引兵入缅,逼缅甸王交出了朱由榔,这三颗妖丹于是便落入到了他的手里。康熙平三藩的时候,吴三桂自知必输,便将妖丹送至鸡足山后山隐匿起来……”
“鸡足山?”猿公与黑衣人面面相觑。
“后来吴三桂病死衡阳,三藩平定,而妖丹则默默的在鸡足山沉睡了三百余年。”
“那现在呢?”猿公迫不及待的问道。
“被我吃了……”
“啊……”猿公瞠目结舌。
我微微一笑:“尺子只吃了两颗,还剩下一颗……”
猿公脸上重又现出喜色,一时间抓耳挠腮,吞吞吐吐的说:“您的意思是……”
“当然是送给你疗伤喽。”我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呵呵呵……”猿公闻言咧开了大嘴巴儿,一个劲儿的傻笑。
“恭喜老祖宗,”黑衣人躬身行礼,“多谢鲁先生。”
我目光瞥向他,前额印堂处微微一凉,脑海中出现了一只老年白眉长臂猿的影像。
“徒儿,你能看出此人的真身么?”耳鼓中蓦地传来胡宫山的声音。
我点点头:“原来是白眉长臂猿。”
黑衣人闻言愕然的望着我,然后赶紧拱手施礼:“鲁先生好眼力,在下正是高黎贡山白眉长臂猿,江湖人称‘白眉道长’。”
“道长,你们是怎么发现尺子,又如何送来这里的?”我想知道自己在草庵内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身边究竟都发生了哪些事儿,于是张口问道。
“前日,在下正在后山闭关修炼,隐约嗅到了一种平生从未闻过的异香,当时感觉很奇怪,于是便来禀告老祖宗。”白眉道长说道。
“不错,老夫当时也嗅到了,于是便告诉白眉说,这是‘犀通天’的气味儿,命他即刻前去寻找。”岭南猿公点点头。
“在下问明了此物的由来,然后循着气味儿一路追踪了下去。沿途还遇到十来个修道者,他们也在找寻异香的源头,只不过他们并不知道其来自‘犀通天’。”
“请道长务必说得详细一些,不要有所遗漏。”我叮嘱道。
 “大伙循着异香,最后来到了草庵,一个名叫‘红二’的修行者正坐在树林边闭目养神……”白眉道长详尽的叙述了自打与红二斗嘴开始,一直到雨夜盗出大白茧并星夜赶回鸡足山的过程。
哦,原来这期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儿啊,好在尸蛛织成的大白茧够坚固,否则自己就要被当成“木乃伊”给解剖了。
“那你是如何得知尺子被禁锢在住院部十二楼的呢?”我问。
“是陆会长亲口告之关押地点和医院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因为他欠在下的一个人情。”白眉道长解释说。
“人情?”
“是的,在下曾经给过陆会长一个壮阳的偏方,挽救了他的婚姻和家庭。”白眉道长嘿嘿笑道。
“哦,原来如此,辛苦道长了。”我表示谢意。
“鲁先生,不,尺子,”岭南猿公不好意思的说道,“那啥时候可以……”
“我们现在就走好了。”我回答着,率先朝洞外而去。
“咝咝咝……”一阵绿光闪动,尸蛛麻利的收回了大白茧蛛丝。
我一招手,尸蛛纵身跃起落在脖子上,缩回步足和附肢吊在红线绳上,俨然如同一块翡翠玉牌。
“好尸蛛,‘大白茧’这件事儿上干得漂亮,”我感激的低头看着它,“但你这名字不好听,得换换了,以后就叫‘绿珠’吧。”
“咕噜噜。”尸蛛欢快的鸣叫着。
“徒儿,小心……”耳鼓内胡宫山蓦地急道。
话未落音,但觉脚下突然踏空,竟然一头从洞口峭壁上跌落了下去……
山洞内一道黑色身影“倏地”射出,岭南猿公于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凌空拦腰捞起了我,然后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口中连声道谢:“惭愧,惭愧……”
岭南猿公呵呵一笑:“原来尺子不识武功。”
“练武功太辛苦了,自幼就懒得学。”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朝着山下走去。
 “师父,徒儿吃进去了两颗异界妖丹,应该元气、真气、内力什么的统统来个大爆发才对呀,怎么一个失足就掉下去了呢?”我心有余悸的问道。
“唉,徒儿,你现在的内力其实已经远远的超过了岭南猿公,只是自己还不会使用而已,”胡宫山叹息了一声,然后解释说道,“江湖中的内家高手真气充盈体现在明处,两侧太阳穴会高高的隆起,一眼便可认出。而‘巫医心经’则是修炼无形之体,隐藏于暗处,外表与常人无异。相较而言,自然为师更加技高一筹。”
半个时辰后,已经远远的望见了树林边的草庵,红二坐在门前椅子上,依旧是在那儿闭目养神。
听到脚步声临近,红二仍旧如老僧禅定,恍若不觉般。
“禅定与不禅定又有什么分别?”我调侃道。
“没有分别……”红二脱口而出,随即睁开眼睛惊喜的叫道,“师叔!”
我微微一笑,上前小声说:“你师父红大死后葬于何处?”
红二闻言一愣:“在,在红蛇谷里。”
“带师叔去瞧瞧。”我吩咐道。
“是,师叔。”红二扎起黑色披风,目光瞟向了林边站立着的白眉道长和黑衣长袍老者,虽然心存疑惑,但也不敢违抗长辈的命令。
红蛇谷是鸡足山众多神秘处之一,位于接待寺后的山谷之间,沟壑林密。每当秋日,溪谷内遍布红蛇,如朱篆赤文,或盘于石上,横于草丛,挂满了树枝藤蔓。人们经过时,需以小棍将蛇挑开,也可以抓在手里把玩,从不伤人。
传说昔日迦叶尊者曾将此山之蛇皈依佛门,所以蛇不为害,见着以为祥瑞。
“师叔,这就是红蛇谷了。”一个多时辰后,红二止住了脚步,指着两山之间的一条纵深峡谷说道。
时值晚秋,枯叶飘零。
“师父中毒临终前,要我将其真身带回红蛇谷,安葬在我们的出生之地。”红二眼眶发红,难过的说道。
我闻言心中也是感慨不已,连一条蛇妖都知道死后要叶落归根,回到出生地安葬。可为国捐躯的十万中国远征军的尸骨却至今仍散落在异国的茫茫雨林之中,不得返乡……
“师叔,你在想什么?”红二见我沉默不语,遂关切的问道。
“唉,往事如烟啊……”我长叹了一声,无奈的摇摇头。
红二在前面带路,小径草丛中的红蛇都“窸窸簌簌”的让开了路,大概是感受到了他的妖气。
“师叔,师父的真身就葬于那棵树的树洞里。”红二说着走到一株硕大的冬青树下,虔诚的跪地合掌礼拜。
我站在其身后也拱手施礼,人家虽然偷食了妖丹,但毕竟守墓百余年,也是蛮辛苦的。而且这回想要拿走妖丹,总得打个招呼才是。
“咕咕咕咕……”尸蛛突然急促的鸣叫起来,紧接着绿光一闪直奔冬青树而去。
目光望去,见此树枝叶繁密,色泽墨绿,在粗大的树干上,大约丈许高处,有一个直径如脸盆大小的树洞,洞内仿佛有一丝绿森森的冷气逸出。
 
第三十八章元神剑
“徒儿,看到那股阴冷之气了么?”耳鼓内传来了胡宫山的声音。
我点点头:“看见了。”
“但凡冷血妖兽结出的妖丹大都寒气逼人,而温血妖兽的妖丹则与人类的体温相似。”胡宫山解释说。
“哦。”我应了声。
“凝神听……”胡宫山突然“嘘”了声。
我凝神静气,耳边山野风拂虫鸣之声渐杳,然后清晰的听到树洞内传来了猛烈的撕咬打斗之声……
“嘶嘶嘶……”
“咕噜噜……”
难道红大没有死?我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
“嗖”的一道绿色身影从树洞内窜出直奔自己而来,我急忙伸手,绿珠“啪”的落在了掌心里。
它的八只大眼睛冲着我眨了眨,三对步足抱着一颗墨绿色的妖丹,掌心里还有两粒黄豆般大小,呈不规则球状的物体。其中一为红色,一为灰褐色,入手有些寒凉。
就在这时,树洞口挣扎着爬出一只如脸盘大小的灰褐色巨型蜘蛛,“啪”的一声从洞口处摔落下来,步足抽搐了几下后便不动了。
红二愕然的跳在了一旁,目光盯着那只巨大的蜘蛛,一时间目瞪口呆。
“狼蛛!”我惊讶道。
一般的穴居狼蛛的个头最多也就四五寸大小,但这只竟然大如脸盆,看来也是修炼多年的结果。抬眼望去,狼蛛的肚皮已经被划开,地面上流了一滩灰褐色的体液。那颗小如豆粒般的灰褐色妖丹应该就是它的,而另外一颗红色妖丹想必属于死去的红大。
“徒儿,你怎会想到去蛇妖的肚子里寻找第三颗妖丹的?”
“哦,三颗异界妖丹遗留到尘世已有数百年之久,其表面没有丝毫的氧化和分解。那蛇妖红大偷服后即刻中毒身亡,根本来不及消化,因此徒儿断定妖丹还在其腹中。”我回答说。
“嗯,肉体腐烂而骨犹在,妖丹亦是如此。树洞内,红大的尸体有异界妖丹的寒气保护,绝对不会腐烂,尸蛛割蛇取丹也算是为其兄弟报了个小仇吧。那两粒尘世的小妖丹对于普通修道者裨益很大,可以增加百年以上的功力,但对徒儿你来说,则毫无用处。”胡宫山解释道。
我将妖丹揣入兜里,绿珠则收回步足又变成了自己颈下的一块翡翠玉牌。
“师叔,师父的墓穴里怎会有此等怪物?”红二的目光望着地上的狼蛛尸体,嘴里疑惑的说道。
“唔,这只修炼多年的穴居狼蛛是奔着异界妖丹来的,如今师叔已将妖丹取回,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什么东西来打扰,红大可以安息了。”我安慰着他。
“多谢师叔。”红二满怀感激。
“谢与不谢有何分别?”我问。
“没有分别。”红二顺口答道。
在返回草庵的路上,我故意落在了后面,从口袋里掏出那颗墨绿色的妖丹托在掌中,柔声说道:“绿珠,岭南猿公是尘世间罕见的七色大魇,他若能恢复原来的功力,日后诛杀鬼面蟾蜍时的把握就更大了。但其疗伤需要你兄弟的这颗妖丹,你愿意给他服用吗?你若不愿意,我绝不勉强。”
绿珠跃到我的掌中,展开步足与妖丹相拥,八只大眼睛泪光闪烁,肚子里“咕噜噜”的鸣叫数声,许久,才最后坚毅的点点头。
“好绿珠……”我捧着它,在其额头轻轻亲吻了一下。
回到草庵,岭南猿公和白眉道长仍旧站立在树林旁等候着,我招了招手,叫他俩过来。
“尺子,呵呵,你回来了,呵呵……”岭南猿公抓耳挠腮的模样,看着很好笑。
“猿公,请随我进屋,”我吩咐说,“红二和白眉道长在外面守候。”
进得屋来,我随手带上了门,走了几个时辰的山路,自觉有些口渴,于是从床下拖出背囊,发现老黄皮子正在里面酣睡。
“去,到外面等着。”我顺手抓起它,丢到了门外。
我咽了口吐沫,翻开背囊,黑鹰电击棍和枪手牌杀虫剂都在,唯独少了装有蛊剑的那瓶圣湖水。
“奇怪,那瓶水呢?”我自语道。
“徒儿,那水不是你自己喝了么?”耳鼓中传来胡宫山的声音。
我喝了?我此刻隐约想起那天吞服妖丹的时候,腹腔内炽热如火炉,随即一阵清凉泄下,之后就一直在昏睡。难道是自己把那瓶圣湖水都灌进肚子里去了?那蛊剑呢,莫非也一同喝下去了么?还有空瓶哪儿去了……
“吱吱吱……”老黄皮子嘴里叼着矿泉水瓶拱开门进来,昂起脑袋递给我。
我赶紧一把抓起,瓶子里是满的,但是水质稍显浑浊,不如圣湖水那般清澈,瓶内也没有蛊剑。
“你给我打来的水么?”我表情严肃的望着它。
老黄皮子点点头,显得很是得意。
“瓶盖儿也是你自己拧上去的?”
老黄皮子再次点头。
“是你从床下把空瓶叼出去的?”我需要进一步的证实。
老黄皮子连连点头,摇晃着尾巴,显得十分开心。
“徒儿,有点奇怪啊。”这时,耳朵里突然传来胡宫山疑惑的声音。
“什么奇怪?”我问。
“任督二脉有一股怪异的真气,在泥丸宫内凝结成了一把宝剑的形状……”胡宫山诧异的说道。
“是蛊剑!”我惊呼了起来。
岭南猿公在一旁狐疑的看着我,不知是和谁在说话。
 “师父,您说任督二脉里有一股怪异的真气,已经在徒儿的泥丸宫内凝结成了一把宝剑?”我一时间愕然不已。
“你方才说什么‘蛊剑’?”胡宫山追问。
“师父,这事儿说来话长……”我支吾道。
“哦,好吧。”胡宫山知道有外人在旁边,有些话不太方便说。
“恭喜尺子,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已经修炼出了元神剑。”岭南猿公吃惊的望着我,眼中满是羡慕的目光。
“‘元神剑’,那是什么?”我大惑。
岭南猿公解释说道:“道家认为,元神与肉体相互分离的,是出生时就先天存在于泥丸宫中。之后肉体可以不断的来修炼元神,以求达到操控元神来完成一些肉体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嗯,这么说吧,元神依靠肉体而存在,但其具有自己的意识。即便是肉体覆灭了,它也能够存在,只不过是十分的虚弱而已,只有依附于肉体才能够强大,这就是道家所谓的‘形灭而神不灭’。具体说来,元神就等于是一个极小尺寸的你,长居于泥丸宫。修道高深之人,可使元神出窍,自囟门飞出,而且还能够回来。若是达到极致,元神手中可持有刀剑,能够飞出去斩杀其他人的元神,当然普天之下能修炼到如此境界者,寥寥无几。”
“不过,我那只‘元神剑’是山寨的。”我叹了口气,人世间不乏聪慧和意志远胜自己之人,他们刻苦修道数百年都修炼不成“元神剑”,哪儿有那么便宜的好事儿落到自己头上?师父见到所谓的“真气凝聚成宝剑”,想来不过还是雅安菜市场买来的那条雅鱼头骨在作怪。它随着圣湖水落肚,然后可能被作为了一个载体,异界妖丹的灵力附着其上,化为真气循任督二脉到达泥丸宫,正巧被师父撞见罢了。
“山寨?”岭南猿公似乎不明白其含义。
算了,还是开始谈正事儿吧,我想。
“猿公,上次讲到吴三桂将三颗来自异界的妖丹藏匿在了鸡足山后山。”我说道。
岭南猿公点点头。
“其实就藏在这间草庵内……”我接着叙述。
岭南猿公闻言愕然不已。
“这间草庵是我师娘的,后来吴三桂病死衡阳,妖丹之事就再也无人知晓,湮没于漫漫尘世三百余年。清光绪二十年,师娘去世,临终前嘱托徒弟红大继续守候草庵,等着有朝一日我师父来时,将妖丹交予他。红大守候了一百年,没有等到我师父,于是自己便私下吞服了一颗,未曾想当晚中毒身亡。喏,就是这颗了。”我掏出那颗墨绿色的妖丹托在掌心里。
岭南猿公目光落在了妖丹上,顿时呼吸急促,两眼泪水涌出,激动莫名,想欲伸手摸摸,却又矜持的缩回去了。
“果然是异界灵物啊……”他声音颤抖着说,“道家炼丹术再怎么炼制毕竟用的还是尘世间草药,与这异界妖丹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想知道这颗妖丹在异界的来历么?”我问。
岭南猿公使劲儿的点着头。
“异界五百年前,鬼面蟾蜍攻入‘黄泉阴蛛’部落,戮尽族人,目的就是要抢夺妖丹。绿珠的父母和兄弟为了不使修炼千年所结之丹落入他人之手,于是自剖其腹将妖丹交给绿珠带来尘世避难。两颗妖丹尺子已经吞服,并发誓带绿珠返回异界,诛杀鬼面蟾蜍,为其父母、兄弟以及族人报仇。”我的目光默默的注视着岭南猿公。
“老夫不才,愿追随尺子一道前去异界诛杀鬼面蟾蜍,死而无憾。”岭南猿公目光坚定的说道。
 
第三十九章合葬
我将妖丹轻轻的递给了他,岭南猿公感激的双手接过。
“你可千万别也中毒了啊。”我微笑着调侃道,七色大魇岂是小小蛇妖能比的,况且猿公见多识广,将来师父不在了,有很多修炼方面的疑惑都可以求教于他。
“呵呵,”猿公笑道,“老夫可舍不得一口吞下,准备用魇钵来炼制,循序渐进,彻底的恢复元气和功力。”
“猿公,你可否今后就在草庵内修炼,尺子准备将师娘的魂魄与师父的命魂合葬。这之后将会去寻找异界之门,在此期间,你一面修炼,同时照看着坟墓。”我问。
“尺子但可放心,这儿一切有老夫呢,明日这就搬过来。”岭南猿公满口答应。
我掏出蛇妖红大的那粒红色小妖丹交给岭南猿公:“这是尘世修炼两三百年的妖丹,就给白眉道长服用了吧,毕竟人家也出了不少力气。”
岭南猿公连声道谢后离开了,从其眼神儿中可以看出,他对尺子的为人处事以及风骨和大度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
红二进来了,我将灰褐色的妖丹递给他:“这是树洞里那只狼蛛的妖丹,就送与你服用吧,可以增加几百年的修为。”
“增加与不增加有何分别?”红二回答。
我一愣,这家伙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红二嘿嘿一笑,伸手迅速抢过妖丹就跑出了房门。
我心想,这样总比让其服用他师父的妖丹要显得人道一些吧?
这些事儿都处理妥当,该聊聊“元神剑”的事儿了。
“师父,方才您听到岭南猿公所说之事么?”我问。
耳鼓内没有回话。
“师父,您在吗?”我接着说道。
“唉,学无止境啊,”胡宫山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这只崖山古猿说得不错,以前师父鄙夷道家修行之术无非辟谷和炼制仙丹,不光耗费时日不说,还极容易中毒,远不及‘巫医心经’来的快捷。如今看来,几千年道家传承下来的理论其中也大有可借鉴之处。徒儿,你可知师父最后关头何故功亏一篑?”
“徒儿不知。”我摇摇头。
“道家认为修炼到最后需要‘炼虚合道’,是丹道之最上乘,意为‘打破虚空’或是‘粉碎虚空’。即无心于虚空,本体虚空,此时形神俱妙,与道合真,功成道备,阳神出窍,离开尘世,方居昆仑、方丈、蓬丘三岛……”胡宫山解释说。
“师父,道家的那些鬼东西拗口难记,听起来好像很高大上,其实误人子弟。就像是《反杜林论》,学了老半天,最后连杜林是谁都忘记了。还是您的‘巫医心经’好,又方便又实用,还能速成。”我说。
“《反杜林论》?”胡宫山疑惑道,“是钟吕派还是五柳派?”
“是外国老毛子写的。”我告诉他。
“是修道典籍么?”胡宫山还问。
“唔,也算是吧,以前好多人在学呢,不过没啥用,过后就都忘了。”我解释说。
“嗯,有些所谓的经典都是你抄我,我抄他,相互抄袭,做不得真。为师别开蹊径,绕开那些繁琐的道家功法,什么‘打破’和‘粉碎’虚空,其实不就是穿梭阴阳两界么?”胡宫山鄙夷的说道。
“师父讲得极是,当年莫残就说,‘人生在世,如梦幻泡影,百年岁月,瞬息间耳。人生六十年一换筋骨,届期则器官朽毁,纵能多延数载,亦如半死之人,了无生趣矣。故未朽之前,修真以自保也。修真之道乃天下第一难事,无怪乎练气修道者多如牛毛,得道着如麟角也。幼年投入僧道僧尼者,几曾见有修得正果者。静坐数十载,默背万卷经,固执以坐,空中阁楼,实误人子弟矣。’”
“哦,此人见地果然与众不同。”胡宫山赞许道,“他还说了啥?”
“他说‘释结印,道掐诀,口诵咒,果真感召鬼神乎?其与捶胸顿足,破口辱骂何异?世人致目虚幻,无不叩头焚香,顶礼膜拜,枯坐禅定,日烧干锅,至死不悟,可悲可叹矣……’”我回忆着《莫残溪》里面的桥段,背诵了出来。
“呵呵呵,此人大才矣……”胡宫山听罢大笑不已,随后不无惋惜的说道,“唉,为师生前不能得见此人,甚为遗憾啊……”
其实,见与不见又有何分别?我心里想。
“师父,方才您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我提醒说。
“嗯,为师修炼和不断完善自创的‘巫医心经’逾三百年,自认已经圆满,于是当年便将其封印在了你的体内。这是担心万一哪儿出了差错,日后也算有个传人,不至于湮没在漫漫尘世之中。”胡宫山说。
我点点头。
“道家‘炼虚合道’的白日飞升与为师不同之处,就在于道家舍弃原来的旧皮囊,脱胎换骨轻如鸿毛,以适应所谓的‘仙界’。所以他们去而无返,并不是因为不念旧,而是彻底回不来了。‘巫医心经’则保留住原本自己的肉体,能去亦能返回,自由穿梭异界,比起道家来自然要高明的多了。”胡宫山解释说。
“是啊,无论哪边待腻了,老子就拔腿走人,这才是至高境界。”我禁不住的叫起好来。
“可惜问题就出在肉体上。”胡宫山叹息道。
“为什么?”我不解的问。
“它太重了。”
“重?”
“没错,轻飘飘如鸿毛般的羽化升天容易,可拖着一两百斤重的肉体飞升,其困难可想而知,最后师父就……”
“怎么了?”
“掉下来了……”胡宫山懊悔不已。
是啊,“万有引力定律”,谁也违背不了,我沮丧的想着。
“一旦得道飞升坠落,就自然尸解于无形,为师纵然功力深厚,也只是剩下一张遗蜕和命魂在山洞之中。好在事先留书崖壁与你,使得香火传承不至于中断。唉,这些日子反复思索,却仍然找不出破解之法,”胡宫山难过的说道,“徒儿,以后完全就要靠你自己了。”
我沉默半晌,安慰他说:“师父,办法总归是有的,徒儿日后一定刻苦修炼,找到破解之法,好带着师父师娘一同前往异界。”
许久,胡宫山才说话:“徒儿的泥丸宫里真气凝结成剑,你说的‘蛊剑’究竟为何物?”
“哦,那是徒儿前去雪域高原的途中……”我大致讲述了古象雄国雍仲苯教的神秘传说以及在川西雅安山寨的雅鱼蛊剑和圣湖边大战双头蛮的事情。
“哦,原来如此,”胡宫山沉思道,“道家修炼到极致才会凝聚‘元神剑’,异界妖丹的千年真气或许达到同样效果也说不定。徒儿,今后就剩下你自己了,好自为之吧。”
“师父……”我感觉到了什么。
“为师已经将毕生所学悉数传给了你,现在要去同山妹团聚了,今晚亥子交更,徒儿就将师父师娘合葬了吧。”胡宫山长叹一声,似有不舍。
“师父……”我轻声呼唤了一声,心中黯然神伤。
是夜,月明星朗,大地清凉如水。
亥时末,草庵后面的崖壁下,格桑花丛中,红二已经将那座百年坟冢挖开,露出一具保存完好的棺木。
亥子交更是一天当中阴气最盛的时候,此刻开棺不会损伤阴灵。
“师娘,徒儿带着师父的命魂与您同葬来了……”我站立在墓穴前,默默的说道。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充满了幽怨与悲凉,令人潸然,“山哥,你终于还是来了。”
“师父,您听到了么?”我轻轻的说道。
“为师听不到,只有合葬后才能与山妹意念相通。开棺殓骨后,你平躺于棺旁,待师父的遗蜕与命魂逸出,然后将你师娘的遗骨放入,重新装棺安葬吧。”胡宫山叹息着。
“是,师父。”我应道,然后摆摆手,红二轻轻的撬开了棺材盖儿。
月光下,一具纤细苗条的白骨静静的躺在棺木里……
我解开颈下红绳,除去衣裤,赤条条的仰面躺在了地上,目光凝视着皎洁的明月,放空意念……
一具褐黄色人皮从自己的体内缓缓逸出,耳鼓内传来了胡宫山的道别声:“徒儿,师父和师娘会在墓中默默的等你归来,无论多少年……”
我站起身,穿戴好衣服,然后将师父的人皮遗蜕轻轻捧起放入棺材里,然后将师娘的遗骨逐一殓入。
人皮遗蜕缓缓的收缩着,最后与白骨紧紧的相拥在了一起……
 
第四十章岭南猿公
坟冢重新安葬掩埋好了,我在墓前点燃香烛,然后带领着红二叩头祭拜。
月色融融,山风微拂,此刻,心中感慨良多。
越战期间的一次不期偶遇,竟会在多年后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一个光着半拉腚的落魄流浪汉,就此走上了漫漫隐修之路。
我独自一人站立在草庵外,抬眼默默眺望着夜空。斗转星移,岁月如梭,人生之短暂正如汉丁廙妻《寡妇赋》中所言:“时荏苒而不留,将迁灵以大行。”
得抓紧时间行动了,我暗自寻思着。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岭南猿公怀抱一泥坛乐呵呵的走来,“尺子,老夫找你喝酒来了。”
“好,月明星朗,夜半无人,最是饮酒时。”我微笑道。
月光下,两人席地而坐。猿公伸手拍开泥封,一股香甜醇厚的果酒气味儿迎面扑来。
岭南猿公呵呵道:“这是老夫自行采摘鸡足山野果酿制的,里面有滇橄榄、黄松咩、人参果、哈哈果蛇梅、多依果等十余种呢。”他一面说着,在地上摆了两只粗瓷大海碗,“咕嘟咕嘟”的斟满。
我鼻子嗅嗅,赞道:“果然好酒,有种天然山野的味道。”
岭南猿公端起海碗,口中吟诵道:“海角崖山一线斜,从今也不属中华。更无鱼腹捐躯地,况有龙涎泛海槎?望断关河非汉帜,吹残日月是胡笳……”说罢,一饮而尽,悲凉之色溢于言表。
“我爱你乌黑头发白个肉……”我想起了钱谦益的那句话,哈哈一笑也喝干了碗中酒。
“什么?”岭南猿公诧异的望着我。
我微微摇了摇头,也未加解释。
“尺子,你家乡何处?”
“人生何用计家邦,随遇而安好儿郎。家随国兴方昌盛,日久他乡是故乡……”我随口念起了南宋国师赖文俊临终时嘱托族人时的那句诗。
“尺子也知道赖布衣?”岭南猿公端着酒碗讶然道。
我点点头:“赖布衣,名文俊,字太素,晚年号先知山人。七岁熟读诗书,九岁中秀才,南宋建炎年间拜为国师。此人生性散漫,后弃职从游,为一代风水宗师,据说其后人遵其遗嘱都离开江西,迁居岭南了。”
“不错,赖氏后人大都居于岭南河源一带,虽从事堪舆风水者不少,但佼佼者唯有清康熙年间的赖卜一人。”岭南猿公说道。
“猿公也知道赖卜?”这下轮到我吃惊了。
“老夫曾与其有过一面之缘,”岭南猿公回答说,“尺子听说过此人?”
“他就是呈献三颗妖丹给南明永历帝朱由榔之人。”我说。
“啊……”岭南猿公瞠目结舌,“是赖卜呈献的妖丹?”
我点点头,赖卜很可能知道尸蛛的来历,如果顺藤摸瓜,兴许就能够找到异界之门。师父费尽心力想要拖着一百多斤重的尘世身躯飞升,倒不如像莫残一样堂而皇之的从异界之门走进去。
“赖卜是康熙年间的人,如果能活到现在应该已经有三百多岁了。”我说。
岭南猿公回忆道:“老夫当年,嗯,应该是嘉庆年间的事儿了。有一日闲得发闷,于是便独自一个人登罗浮山游玩。据说东晋葛洪弃官隐入此山结庐炼丹,并留下了诸多遗迹,端的是灵气十足。老夫一路观赏着风景,不知不觉就过了山南会仙桥,来到了被称作道教‘第七洞天’的冲虚古观,想要见识一下当年葛仙翁的炼丹炉。”
“飞云鼎。”我点点头,当年莫残与其师父金丹子就是在这里私下偷偷炼制“小飞云鼎”的。
“不错,”岭南猿公说道,“哪知那些牛鼻子老道竟然不让看,说是什么自葛仙翁羽化飞升以后,‘飞云鼎’就一直封存在山中。老夫自然不干,便与那些道士们争辩起来,最后请出了冲虚观无残观主。此人是个瘦老头,寿数不小,后来得知,其俗家名叫赖卜,是江西赣南一代风水宗师赖布衣的后人。”
我心里想,当年朱由榔见到赖卜的时候是个年轻人,经过康熙、雍正、乾隆、嘉庆四朝共一百五十余年,此时应该有近两百岁了。
岭南猿公接着叙述道:“此人果然比那些普通道士有眼光,客客气气的请老夫入黄大仙殿饮茶叙话。此殿供奉的是葛洪弟子黄野人,传说当年他同师父一同在罗浮山中炼丹,外出回来时,发现葛洪已经羽化成仙。后来他找到一粒师父留给他的丹药,服下成为了地行仙,寿数极长。后来黄野人经常奔波于山野之间,为百姓治病,济世扶危,深受民众爱戴。在岭南一带,他的香火很旺,现在香港九龙的黄大仙祠就是供奉的他,据说有求必应,十分的灵验。”
“地行仙?”我闻言不觉心中一动,据佛经记载:“以药饵得长寿,行动地上未得飞行者,名地行仙。”这个赖卜当年极有可能得到过莫残的丹药,服后也变成了“地行仙”,如此便能够解释他为何到了嘉庆年间仍还存活着。
“赖卜有可能至今仍活在世上……”我自言自语道。
“什么,你说赖卜还活着?”岭南猿公诧异的目光。
我端起酒碗一口喝干,抹了下嘴,问道:“后来呢?”
“赖卜说冲虚观珍藏的飞云古鼎是东晋葛仙翁所用之‘炼丹钵’,一直封存于飞云洞内。一千七百多年来,除元太祖八年全真教长春子丘处机奉旨前来炼过一炉丹药外,再就是乾隆四十六年三月钦差奉旨开启过,自那时起便一直封存至今。”岭南猿公回忆说。
“他带你看了‘飞云鼎’么?”我问。
“见到了,”岭南猿公嘿嘿一笑,“原来就是个三尺来高,黑不溜秋的大铁炉而已。”
“赖卜还说些什么了?”我接着问。
岭南猿公摇了摇头:“他说自己俗家姓名赖卜,江湖人称‘小布衣’,是北宋国师赖布衣的后人。之后就谈起了风水堪舆之术之类的,老夫也不太感兴趣,所以看完飞云鼎就下山了。”
“以后还听说过有关此人的消息么?”我沉吟道。
“没有,老夫后来再也没去过罗浮山了。”岭南猿公答道。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说道:“猿公,尺子明日便前往岭南博罗,希望能够找到这位无残观主。”
“要老夫陪你一道去吗?”
“不用了,猿公抓紧修炼恢复功力,尺子带红二前去即可。”我思索着说道。
夜深了,山风汨汨。
草庵外,我与岭南猿公两人开怀畅饮。不知不觉之间,那一坛山果酒便喝了个底朝天。
“尺子,好酒量。”岭南猿公呵呵笑道。
是啊,果酒虽然极易入口,但后返劲儿却是不小,这一泥坛酒起码好几十斤,自己咋就不上头呢?想来,还是那两颗妖丹增加了自身功力之故吧。
“猿公,你再给尺子讲讲‘元神剑’吧。”我说。
“嗯,元神嘛,也就这么一点大,”他用手比划着,约有寸许,“五官容貌均与肉体皮囊一致,介乎于有形无形之间……”
“何为‘有形无形之间’?”
“居于泥丸宫里的时候为有形,一旦见风则散于无形。是故,医生手术开颅时,即便割开了泥丸宫也还是见不到元神。”岭南猿公解释说。
我点点头,这道理讲得浅显易懂。
“一般修道者,就是想将无形修炼为有形,元神出窍见风后,仍为有形之身。这样才能穿街渡巷,临水登山,游走人间,逍遥自在。而大成者,可聚而成形,散则成气,能聚能散,为所欲为。不过自古以来,能大成者寥寥无几。”岭南猿公叹息道。
“难道似猿公这样的七色大魇也做不到么?”我问。
“做不到,目前也只是修炼到见风不散而已,”岭南猿公谦虚的呵呵一笑,“另外无非就是老夫的元神身披七彩光晕,看上去模样漂亮点罢了。”
“那么‘元神剑’呢?”我问。
“据说修炼到极致,偶尔会产生突变,即‘元神剑’,乃真气凝聚而成,可聚可散,有形亦无形,随心所欲。这种情况凤毛麟角,极为罕见,可遇而不可求。”岭南猿公呈现出了羡慕的眼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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