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荫尸
午时许,般坚寺住持占巴赛长老一众僧人便来到了巫家庄园。
祖坟旁已经堆起了几个木堆,都是雨林里富含油脂的木材,透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老挝习俗是普遍实行火葬,死者须香汤沐浴,然后用棉线将死者合十的双手绑住,掌中插鲜花、香烛,以便其顺利求路上天堂。另外还要将左右大拇指以棉线缠绕,并捆住双脚,意思是提醒世人,一生中经历过各种束缚才使得人能在命运中轮回。
众僧围坐在一起,敲着木鱼诵经,梵音袅袅,场面庄严肃穆。
时辰到,占巴赛长老摆摆手,僧人们便开始挖掘坟冢。不多时,祖坟内的五座墓穴便被掘开露出了棺木,人们惊讶的发现几十年前下葬的棺材依然较新,有的甚至油漆还未完全剥落。
“鲁大师,您看不会出什么事儿吧?”巫方推着轮椅,悄悄探过身子耳语。
“嗯,”我抬头瞧了瞧天空,阴沉沉的,云层翻卷着持续在堆积,大有山雨欲来之势,自己心里头也是不落底,口中沉吟着说道,“荫尸已养成,恐怕不会轻易的就范……”
占巴赛长老一声令下,众僧奋力撬开所有棺材的盖板,随即个个都面色骤变,惊恐的倒退数步。
我跟随着占巴赛长老走上前去,探头望向其中的一具棺木。里面死者是那对泰国姐妹之一的姐姐,但见其发髻斑白,面目黝黑,神情安详。她的上唇两侧微微隆起,隐约可见齿间生有两颗白森森的长尖牙。身上的紫色筒裙色泽艳丽,如同新的一般,叠放胸口的双手指甲看上去光滑而坚硬,长约数寸,就像是新长出来的。
“这就是‘荫尸’?”巫方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怯生生的问道。
“这是恶性八煞的荫湿尸,比荫干尸要凶不少,”我摇了摇头,“走,去看看你父亲的情况。”
最前面的那座墓穴棺材内,躺着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身着一套深灰色华达尼中山装,领勾扣得整整齐齐,下半截双裤腿干瘪瘪的,但仍在角落里摆放着一双崭新的黑皮鞋。就在他的胸口上,趴着那个小鬼“古曼童”,一只小手紧紧的揪着父亲的衣襟,右手则握着一只棕色的泰迪熊……
“爸爸,你的胡子都这么长了……”巫方端详着父亲的脸庞,泪水止不住的滴落下来,伸手去抚摸他的下颌。
“不可!”我赶紧发出警告。
不过已经迟了,趴伏在父亲身上的小鬼蓦地暴起,瞪着凶恶的目光,张开两派尖利的小牙“喀嚓”咬在了巫方的手腕上。
“啊”的一声惨呼,巫方疼得直哆嗦,拼命的挥动手臂想把它甩脱,不料那小鬼竟然死死的咬住就是不松口。
这时,棺材里伸出一只大手轻轻的抓住小鬼,将其温柔的从巫方手腕上拿下来,然后缓缓的起身……
此刻,另外棺材里的其余四具尸体也都同时坐了起来……
在场的僧人们愕然一声呼喊,纷纷的向后退去。
占巴赛长老大惊失色,忙高声诵念佛号,僧人们止住了脚步,从胸前装有钵盂的布袋中抓出加持过的白米向荫尸们撒去,这是一种布施给饿鬼道众生的施食仪轨,同时口诵着施食真言。
哪知那四具荫尸根本不买帐,直接从棺材里站立起来,然后迈步出了棺材,只有巫方父亲仍旧坐在棺内没动窝儿。
“你答应过鲁班尺,只要能够医治好尊夫人,你们但凭处置。今日凌晨,她已经苏醒过来了,只需修养一小段时间,身体就可以完全复原。”我站在棺材旁,目光紧盯着巫方父亲,口中一字一句的说道。
那四具荫尸疑惑的目光望过来,然后相互对视了下,一步步的走近前来。
巫方以及僧人们恐惧的往后退,前面的几位僧人点燃了几只火把在身前挥舞着,想以炽热的火焰阻吓逼近的荫尸。
只有我脚跟纹丝未动,依旧面不改色的站立在棺材一侧。
巫方父亲满脸浓密的长胡须,他的目光柔和的望了眼远处惊恐的儿子,然后转过头去对四具荫尸缓缓挥动着手臂,同时做着奇怪的手势,仿佛是在沟通交流。
现场的人们都屏住了呼吸,紧张的看着这一幕,鸦雀无声。
四具荫尸似乎意见不统一,相互之间争执的很厉害。尤其是那对泰国姐妹挥舞着长指甲,发髻散开,面露凶光,口中不时的发出“嘶嘶”的恐吓声。
巫方父亲怀抱着小鬼,从棺材里缓缓的爬出来……
“方儿他爹……”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僧人们让开了一条通道。
女佣搀扶着老妇人步履蹒跚的走过来。
“妈妈……”巫方见状惊讶不已,随即赶紧上前一把扶住。
老妇人身体依旧是十分的虚弱,她疑惑的目光直勾勾愕然的盯着从棺材里缓缓爬出的丈夫。
“哇……”小鬼见到母亲,咧开了嘴巴竟委屈的大哭了起来。
那两具年老的荫尸,慈祥的目光逐一瞟过巫方和老妇人以及轮椅中的巫老爷子,然后手牵着手爬上了一木架堆,并排相拥着躺下,这是巫方的曾祖父与曾祖母。
这时,小鬼奋力的挣脱父亲,纵身跃起,凌空扑进了老妇人的怀中,嘴里含糊不清的哭喊出了:“妈……妈妈……”
老妇人愕然的瞅着这具光着身子干瘪的黄褐色小男婴,一时间不知所措。
“妈妈,这是爸爸同您的孩子,我的弟弟,就在您昏迷的十年里出生的……”巫方呜咽着说道。
老妇人怔怔的望着已去世十年的丈夫,又低头瞅瞅怀中的小鬼,目光从起初的惊愕与茫然中,慢慢的变为了柔情与爱怜,热泪扑簌簌的滴落下来。
巫方父亲的眼角也缓缓的流下了泪水,他朝着老妇人与巫老爷子郑重的磕了三个头,然后毅然决然的拖着上半身也爬上了一个木架堆。
就在这时,那对泰国姐妹突然间发难,妹妹披头散发“嘶嘶”狂吼着冲至僧人面前,劈手夺过两只火把,分别扔进了荫尸老夫妻和巫方父亲的木架堆下。随着“轰”的一声爆燃,两座富含油脂的木堆瞬间燃起了熊熊烈火,黑烟冲天而起。
姐姐则趁着大家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的瞬间,悄无声息闪电般的窜至巫方跟前,双手抄起老妇人及其怀中的小鬼纵身跃起,用力投掷在了巫方父亲那座烈焰滚滚的木架堆上。
浓密的黑烟刹那间弥漫包裹住了木堆,熊熊烈火里传来小鬼凄厉惊恐的啼哭声……
人们顿时惊呆了,此刻已来不及救援,炽热的烈焰早已将老妇人和小鬼吞噬了。
我见状勃然大怒,这两个泰国姐妹简直太阴毒了。
“尸蛛,速将那两个恶婆娘缠起来!”我暴吼一声。
“嗤嗤”两声,脖子上挂着的尸蛛蓦地伸开步足,腹部瞬间喷射出两团白色蛛丝,凌空将那两姐妹荫尸捆了个结结实实。
僧人们一哄而上,将她俩抬起扔在了一座木架堆上,就势将火点燃。烈焰腾空而起,那恐吓的“嘶嘶”声越来越弱,最后没有了动静。
我默默的望着三座黑烟滚滚的木架堆,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心中无比的悲凉……
“唉,女人心,海底针啊。”耳鼓内传来了胡宫山的叹息声。
“师父,徒儿自忖有尸蛛在身上,几具荫尸没啥大不了的,只是不曾料到那老妇人的突然出现,结果事情全给搞砸了。”我自责不已。
“其实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了。”胡宫山安慰说道。
“师父,‘巫医心经’功成可以穿梭阴阳两界,据您所知,阴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嗯,这个嘛……”胡宫山踌躇着。
“前几年,徒儿去丰都鬼城参观过,所谓的阴曹地府、阎王判官、奈何桥啊,十八层地狱等等,其实都是古人杜撰出来的。”我说。
“阴间究竟为何物?为师对此研究了两三百年,你说的没错,所谓十八层地狱和西方极乐世界,这些纯粹都是胡说八道。阴间其实就是虚空,人的肉体死了,但灵魂却不会消亡,七七四十九日后,它们就都去了虚空。至于‘虚空’那边是啥样子的,师父也不清楚。”胡宫山苦笑道。
“师父,你也会去虚空么?”
“唔,应该是吧。”胡宫山支吾着。
“徒儿以后会去找你的。”我若有所思。
“时间紧迫,我们赶紧去鸡足山寻找平西王宝藏吧。”胡宫山催促道。
我点点头,目光望向了熊熊燃烧的木架堆,空气中弥漫着尸体焚化时的焦臭味儿。占巴赛与众僧围绕着火堆诵经,木鱼声铮铮,巫方捂着脸坐在地上,双肩抽搐在无声的抽泣,巫老爷子则茫然的凝视着袅袅升起的烟尘……
我背起背囊,默默的转身离去,消失在了茫茫雨林之中。
第二十七章鸡足山
从老挝乌多姆塞沿着老西线向北大约一百公里左右可达磨丁,对面便是中国云南省西双版纳的勐腊县,这是前往鸡足山最便捷的路线了。若是仍由金三角穿行热带雨林至缅北,然后翻越高黎贡山,这样虽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达鸡足山,躲避开小曼一伙人的追踪,但是耗时日久,而师父所剩时间已经不多,所以唯有冒险冲关这一条路了。
我背着背囊,在雨林里穿行绕过了巫家庄园,一个多时辰后,下山来到了公路旁,前面便是勐赛烈士陵园了。
越战期间,中国筑路部队和防空兵先后有13万人进驻老挝,阵亡数百名。这座陵园内安葬有一百二十九人,大都是死于1971年5月14日美军F4战机投下的集束炸弹,他们在异国的土地上已经沉睡了近半个世纪。
我来到了陵园门口,几辆云南牌照的大客车停在了外面,这是国内旅行团的包车,观光客正三三两两的游览参观。
数十年过去,林木早已繁密茂盛,唯有当年的坟冢依旧无语默默矗立,孤寂而悲凉,令人不胜唏嘘。
在陵园内默默凭吊了一阵子,我同旅行团的司机聊了聊,便搭上了大客车,大约两个多小时后,抵达了老挝磨丁口岸。
由于没有护照,无法通关,于是我便背着背囊朝边境一侧的山林中走去。
中老边界从南腊河口至中老越三国交界处的十层大山约长五百公里,由于边界地处杳无人烟的深山老林,因此几乎不设防。
“吱吱吱……”身后背囊里,老黄皮子在轻声叫唤,我于是将它放了出来。
老黄皮子抖了抖毛,然后跃入树丛中,不多时便叼着两只山鼠回来,它是饿了。
“师父,我见尸蛛一直都没吃东西,它难道就不饿么?”我点燃一支烟,边抽边问道。
“徒儿有所不知,这尸蛛并非尘世间之物,乃是来自虚空,它可以一连数年不食,只需吮吸露水即可。”胡宫山神秘的一笑。
“它是来自‘阴间’?”我大吃一惊。
“嗯,”胡宫山回忆道,“顺治十六年,为师那时正在平西王府任随军郎中。吴三桂引兵入缅,逼迫缅甸王交出了南明永历帝朱由榔,并于三年后,也就是康熙元年,将其以弓弦绞杀于昆明。在缅甸押解永历帝返滇的同时,还缴获了一批价值连城的珍宝。”
我饶有兴致的听着。
“当吴三桂检视这批珍宝时,为师就在旁边。其中有一简陋的木盒,里面藏有三颗墨绿色的珠子。王爷瞥了眼盒子,问此珠是否翡翠时,众人都说是,唯有师父一人摇头否定。自己身为滇中名医,自然比那些武将们见多识广,拿过锦盒细瞧,此物非玉非翠,表面亦未经雕磨,嗅之有股淡淡的腥气,但却从未见过。这时,木盒底部悄悄爬出一只碧绿色的蜘蛛,为师一见心中暗自吃惊。此蛛在胡家祖传的一本医书中有过记载,名为‘尸蛛’,也称‘黄泉阴蛛’,乃属阴间之物。于是,便将其悄悄的收于衣袖之中……”
“后来呢?”我问。
“随军班师回到昆明后,王爷就派师父前往京城,到昭圣太皇太后身边卧底,也就是后来的孝庄文皇太后。不久,平西王将缴获南明永历帝朱由榔的那批珍宝押送来京,为师在皇太后处见到过珍宝清单,其中唯独少了那三颗珠子。”胡宫山说道。
我似乎有些明白了:“师父,那三颗珠子就是平西王宝藏么?”
“正是。”
“那究竟是什么珠子,值得师父三百年后还要去寻找?”我不解的问道。
“妖丹,”胡宫山嘿嘿两声,“来自阴间的妖丹。”
我明白了,师父是想用吴三桂私藏的那三颗妖丹助自己练功,以便早日修成“巫医心经”,完成其未竟的心愿。
“师父,徒儿知道有个叫‘蓝月亮谷’的地方,那儿就是一处虚空。居住在里面的人衰老的很慢,人与人相处和谐,没有了尘世间的纷争,而且那里还有通往另外虚空的神秘通道。”我说。
“哦,那地方在哪儿?”胡宫山闻言大感兴趣。
“原本入口是在雪域高原的梅里雪山附近,不过在二十多年前漂移了,现在很难找得到。”我解释说。
胡宫山沉默片刻,然后叹息了一声:“当年平西王也差人在云南滇西一带寻找虚空通道,但却始终无果。为师也曾在想,阴阳两界若是无路相通,那么南明万历帝朱由榔的那三颗妖丹以及‘黄泉阴蛛’又是从何而来?”
我点点头,不无疑惑的问道:“当年的尸蛛想必是守护妖丹的,师父又是如何降服它的呢?”
胡宫山苦笑了一下:“哪儿还用得着降服?那时阴蛛在木盒中逾百年未曾进食,已是奄奄一息,师父为其调理了很久才恢复元气。”
“师父,宾川鸡足山方圆数百里,您知道妖丹的藏匿地点么?”我问。
“为师守候在孝庄皇太后身边,自康熙十二年撤三藩,平西王起兵造反始,至康熙十七年,王爷病死于衡阳,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京城。”
“师父,原来您是想用尸蛛来追寻妖丹。”我此刻才恍然大悟。
“鸡足山乃禅宗最早的发源地,两千多年前,释迦牟尼大弟子迦叶尊者在此入定。明代徐霞客《鸡足山志》中写道,‘东日、西海、南云、北雪、四之中,海内得其一,已为奇绝。’其实最隐秘之处为鸡足山后山,两千年来,历代僧俗身披粪扫衣,结庐树冢间,在此苦修十二头陀行。师父在孝庄皇太后身边时,得到过清廷密报,说平西亲王吴三桂曾数次微服私访鸡足山,并独自一人秘密前往后山,据说是去见一位名为‘山叟’的隐士。据此,为师推断,那三颗妖丹极有可能就是托付给了此人。”胡宫山说道。
“顺治十六年……”我嘴里默默的叨咕着,“嗯,就是公元1659年,平西王引兵入缅抓获永历皇帝朱由榔。三年后,于康熙元年亲自将其绞杀于昆明,获封平西亲王。康熙十二年撤藩,吴三桂起兵造反,直至公元1678年,也就是康熙十七年病死衡阳。如此说来,他应该是从缅甸班师回滇到起兵造反这个期间去的鸡足山,算下来已有三百五十多年了,那个修行的隐士‘山叟’不知道还在不?”
“你叨咕什么呢?”胡宫山诧异道。
“我在想,这个‘山叟’和师父您的岁数相当……”我支支吾吾的说着。
“你以为师父就是‘山叟’么?”胡宫山怒道。
“不是的,”我赶紧解释说,“既然妖丹如此有助于修习‘巫医心经’,师父这么多年来为何不去寻找山叟,取回妖丹呢?”
“哼,你以为师父不想去吗?”胡宫山鼻子哼了声,口中吩咐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赶路要紧。”
我于是便不再发问,招呼老黄皮子前面探路,一个时辰过后,翻上了一道山梁。沿着山脊有一条士兵巡逻时踩踏出来的小道,那里立着一座界碑,北面就是中国境内了。
下山后,我在勐腊汽车站买了张票,直接坐到昆明,然后再转车前往大理,次日黄昏时分,终于来到了鸡足山下。
当晚就住在山脚下的小客栈里,胡乱的吃了点东西后,便向店家打听前往鸡足山后山的路径。
“你是要去隐居修行么?”店家疑惑的望着我。
“可能吧。”我含糊其辞的应着。
店家叹了口气,大致介绍了鸡足山隐修者的现况。
从前几年开始,便陆续有开发商看中后山木香坪一带,政府部门于是便以住山僧以及隐修者“擅自改变林地用途和茅棚破坏冰川遗迹”等借口,强拆茅棚并驱赶隐修者。住山僧众在地方官商勾结,挟佛敛财的恶行下选择了坚守与抗争。2014年2月9日,农历马年大年初十,鸡足山全山各寺院紧闭山门静修七日,抗议有关部门与鸡足山旅游开发公司不顾一切的敛财行为。这是自蜀汉有僧人住山的千多年来,第一次全山寺院闭门谢客,震惊了全国,舆论随之铺天盖地而来,逼得政府不得不暂停开发项目。
我闻言沉默不语,千百年来,鸡足山有无数住山僧潜修。清初重修的《鸡足山志》曾记载:“鸡足山有三十六大寺,七十二庵,千余庵所静室,住山僧众达五千余人。”自古以来,历代朝廷都不曾干涉。而如今,从少林寺到法门寺,峨眉山到普陀山,各名山祖庭以地方旅游开发的名义,官商沆瀣一气,圈占老祖宗遗留下来的古迹为摇钱树,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后山的修行者里面,可曾听说过有位叫‘山叟’的隐士?”我试着询问道。
“当然知道。”店家回答。
我闻言大喜,赶紧追问说:“您知道他住在哪儿吗?”
“据说‘山叟’于清光绪年间仙逝,活了两百多岁呢。”店家感叹不已的答道。
第二十八章山叟
回到客栈房间内,我迫不及待正准备问师父的时候,听到耳鼓内传来他的长吁短叹声。
“师父,你怎么了?”我惊讶的问道。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胡宫山轻声吟诵着北宋贺铸的那首著名的悼亡词,声音伤感而悲凉。
尺子也很喜欢这首《鹧鸪天》,其与苏轼的那首《江城子》合称宋词中悼亡词“双壁”,历来受后世文人墨客的推崇。
相传贺铸身高七尺,长相却奇丑,面色青黑如铁,人称“贺鬼头”。其为人豪爽侠气,不媚权贵,因此终生怀才不遇,生活拮据。妻子赵氏是北宋宗室家千金小姐,下嫁贺铸后,对他关心体贴,勤俭持家,夫妻伉俪情深。然而赵氏却不幸早逝,贺铸独居旧宅,亡妻眠于新坟。夜雨敲窗,孤灯摇曳,面对空床,回想起娇妻夜半挑灯补衣时的模样,诗人写下了这首催人泪下的悼亡词,令人无不黯然神伤。
“唉……”胡宫山长叹道,“山妹,你这又是何苦呢?人家苏轼不过‘十年生死两茫茫’,而你我却为了一句戏言,两百多年避而不见,如今先我而去,‘头白鸳鸯失伴飞’,此情怎不令人肠断天涯……”
“师父,山叟原来是你老婆啊……”我愕然间脱口而出。
“胡说!”胡宫山呵斥道,“山妹乃冰清玉洁,待嫁闺中,若不是为师当年错怪于她,也不至于一怒之下遁隐鸡足山,发誓永不相见。‘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茫然’,唉……”
“不知当年师父因何事错怪了她?”我同情的问着。
胡宫山长叹了一声:“为师怀疑她与王爷有奸情。”
“吴三桂?”我惊讶道。
胡宫山沉默不语。
“师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若是她与吴三桂有奸情,又怎会孤身一人隐居山林两百多年呢?”我毫不客气的指出。
胡宫山仍旧是沉默不语。
“唉,”我觉得自己说的有点过了,于是打岔道,“师父,山妹的容貌比之陈圆圆如何?”
“不及,”胡宫山总算开口说话了,“你也知道平西王妃邢沅?”
“嗯,秦淮八艳的陈圆圆色艺双绝,观者为之魂断,难怪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呢,”我停顿了下,接着说,“她还没死,化名‘秋波老妪’,三百年后,又喜欢上了一位青年才俊。”
“哦,”胡宫山惊讶道,“是谁?”
“古树云平。”
“是个小白脸么?”胡宫山好奇的问。
“不是,此人有点黑,但文采极高,连香港的金庸先生都倍加推崇呢。不过,两人当年也已经携手去蓝月亮谷虚空了。”我解释说。
是夜,无眠。
我走出了小客栈,星斗满天,夜色深沉。
双手轻轻的解下尸蛛,对其说道:“去饮露水吧,偌大的鸡足山,明天就靠你来找寻那三颗妖丹了。”
“咕噜噜……”尸蛛欢快的叫着,月光下,绿光倏的一闪,直奔草丛而去。
“师父,客栈老板说‘山叟’在光绪年间就已仙逝,距今已有百余年,她的魂魄是去了虚空,还是仍留在鸡足山呢?有些魂魄由于生前怨力特别大,心愿未了,因此始终徘徊不去。就像是那些远征军将士的亡灵,至今已快七十年了,可是依然游荡在缅北的热带雨林里,并未散去。盖因背井离乡战死在异国的土地上,心中思念家中亲人,故而怨力极大。”我怅然道。
“是啊,山妹此生怨气难消,兴许她的魂魄始终滞留在鸡足山,等待着有朝一日,师父前去向其忏悔认错的那一天。如今,老夫来了,可却只是一缕残魂而已。”胡宫山难过的说。
次日清晨,我带着尸蛛和老黄皮子,按照店家的指引,避开大道绕过了收费站,专拣荒僻小路直奔鸡足山后山。
鸡足山方圆百里,因其山势“前列三峰,后拖一岭,俨然鸡足”而得名。梵书则为“耆阇崛山”,相传山中多灵鹫,翼展丈许,为佛国神鸟。每年春夏之际,齐聚迦叶尊者入定的华首门,所以亦称为“第一灵鹫鸡足山”。
自唐以来,这里梵刹林立,静室遍布,僧尼达数千人之多。
我沿着当年迦叶尊者入鸡足山守衣入定的路线,直插象王峰,那里为数万亩森林所覆盖,山洞石窟众多。据店家介绍,传说中的“山叟”就是在那一带的石窟中带发修行,毕竟年代久远,也没有任何遗迹流传下来,因此具体位置无人说得清楚。
我放出了老黄皮子,这家伙最近好像长胖了,死沉死沉的。
自古鸡足山多蛇,但却从不伤人,据说昔日迦叶尊者曾将此山之蛇皈依了佛门,所以不为害,当地人称其“慈心蛇”。
目光远眺,山势高耸,古朴苍凉,如同一位入定永恒寂静的觉悟者,趺坐于蓝天之下。时值深秋,满山覆盖着红黄两色的树叶,就如同为其披上了一件无边的袈裟,令人顿生膜拜敬畏之心。
山顶上站立着一位修行者,目光凝视着远方,神态庄重而威严。
“请问师父,您可知有位名叫‘山叟’的隐士么?”我上前施礼询问道。
“不知。”那人冷淡的回答。
我道谢后,继续朝密林深处而去,“山叟”毕竟是一百多年前的隐士,后世的修行者难免会不知道。
“唗!哪儿来的小妖,看打……”身后突然传来呵斥声。
我转身望去,只见方才的那位修行者双目圆瞪,手中高举着木杖正欲棒击老黄皮子。
老黄皮子毫不甘示弱,掉转屁股,尾巴猛然撩起对准了修行者……
“‘黄二爷’,不得无理!”我赶紧大声喊道。
可是已经晚了,“噗”的一声闷响,黄色的烟雾瞬间喷射而出,笼罩住了那位修行者,那人身子晃了晃,然后缓缓的倒下了。
坏了,原本进山是来寻人的,结果先放倒了一位修行者。
“黄二爷,快跑!”我赶紧招呼老黄皮子,然后扭头冲向了密林,一路上忍不住的大笑起来。
“呵呵呵……”胡宫山也忍俊不已,“修行者应以慈悲为怀,怜恤众生,竟然无理由的对一小动物痛下杀手,结果自取其辱。”
“师父,当今的修行者良莠不齐,早已不像古时候的人那么虔诚了。”我说。
进入密林深处,崖壁溪水旁,稀稀落落的可见一些修行者简陋的土屋木棚。
“尸蛛,你若是感应到了妖丹,就自行引路便是。”我低头吩咐说。
跨过一条小溪,前面道路越来越崎岖难行,灌木荆棘丛生,只有老黄皮子兴致勃勃的穿梭其间,如履平地般。
“咕噜噜……”尸蛛突然间发出一声鸣叫,然后绿光一闪,“噌”的窜了出去,直奔前方的崖壁。
我赶紧追了上去,转过一株高大的长毛松,崖壁下座落着一间简陋的土屋。木扉扎成的门窗,屋前坐着一位修行者,身着黄色僧衣,头顶黑色披风,正在闭目禅定。
尸蛛以蛛丝悬于松树下,八只眼睛同时眨动,示意就是这里。
我心中一股热流涌上,快步上前拱手施礼,口中恭敬说道:“请问师父,有位名叫‘山叟’的隐士曾经在这里修行过,您可知道?”
修行者恍若不闻,依旧是闭目冥想。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上前两步,仔细打量着他,迟疑着说道,“这位师父,您不是睡着了吧?”
修行者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双目精光四射,眼神儿冷若冰霜,令人感觉很不舒服。
“师父,我向您打听一个人,她叫‘山叟’。”我小心翼翼的问着。
“找我什么事儿?”修行者哼了声。
“什么,你是‘山叟’?”我愕然道。
“我就是山叟。”修行者的目光依旧是冷冰冰的。
我迟疑的望着他,脑中飞速的整理下思路,尸蛛感应到了妖丹的存在,这是不会错的。此人与妖丹近在咫尺,又自称“山叟”,肯定是与当年的“山妹”有关。
“这位师父,我要找的‘山叟’是女的。”我脸上泛起了微笑。
“男女又有何分别?”修行者答道。
“当然有分别,女人可以生孩子,男人就不行,这是最明显的区别。男女、公母、雄雌,世间万物莫不如此。”我辩解道。
“生与不生有何分别?”
“自然不一样啦,生才能使物种得以生命的延续,不生则物种灭绝死亡。”我说。
“生命与死亡又有何分别?”
“这个嘛,”我心想这修行者是禅机莫测高深呢,还是已经修魔怔了,“女‘山叟’乃是三百年前清康熙时的隐士,于光绪年间仙逝,而‘男山叟’则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打瞌睡,这就是分别。”
“三百年前与现在又有何分别?”修行者好像不腻歪似的继续说道。
“师父,你有完没完了?”我实在忍不住,几乎大声吼起来。
“有完与没完又有何分别?”修行者还在说。
“没有分别。”我气呼呼的甩了句。
“这就对了……”修行者大喜。
第二十九章迟来的忏悔
我闻言愣住了,心想此人可能是修行把脑筋修坏了。
“三百年前与现在又有何分别?”修行者又来了。
“没有分别。”我不愿再费口舌争辩。
“生命与死亡又有何分别?”
“没有分别。”其实若从宇宙漫长的时间来俯瞰人类,生命与死亡几乎就是同时发生的,与细胞和细菌分裂没有什么区别,我想。
“生与不生有何分别?”
“没有分别。”我寻思着,这也倒是真的,现在城里头的白领姑娘们,只要能够“财务独立”,还有几个愿意结婚生孩子的?
“男女又有何分别?”
“没有分别。”我大声答道,如今世上伪娘横行,少男少女越发的像是中性人了,自己曾一度怀疑这与毒食品、蔬菜农药残留和动物饲料中滥用激素有关。
“现在的男山叟与三百年前的‘女山叟’有何分别?”
“没有……”我话刚出口,猛地一激灵儿,此人并非是修坏了脑子,反而是大智若愚。如果把话绕回来再听,其实不就是想要告诉你,他就是当年的山叟么。
我心下明了,赶紧再次拱手施礼:“请恕在下方才愚钝,未解仙师话中禅机……”
“好个聪明机灵的徒儿,偌大的康熙朝中,就没有一个能如你般有慧根……”耳鼓中传来胡宫山满意的赞许声。
修行者长叹一声:“百多年来,鸡足山修行者络绎不绝,其中不乏前来打探‘山叟’者,无奈尽是些凡庸之辈,难悟真道。道友从何而来,不知如何称呼?”
“鲁班尺,从寮国远道而来,”我答道,“在下是受人之托,前来鸡足山寻找三百年前的隐士山叟。”
“何人所托?”修行者略显惊讶。
“滇中名医胡宫山。”我目光凝视着他。
修行者口中缓缓说道:“所托何事?”
我此刻心里产生了疑惑,店家说“山叟”已于清光绪年间仙逝,当然也可能为误传,既然师父胡宫山能活到三百多岁,那么“山妹”也并非没有可能。此人方才说百多年来有不少前来打探“山叟”者,可“山妹”是在顺治十六年(1659年),也就是吴三桂从缅甸班师回滇时,与师父闹矛盾而避入鸡足山隐居的。因为不久后,胡宫山就被派往京城去做卧底了,两人从此再未谋面。如果眼前之人是当年的“山妹”附体或者夺舍,那就应该说“三百多年来”,而非“百多年来”,再者,听到了胡宫山的名字,又怎会如此的无动于衷?
此人绝不是“山妹”,我基本上可以断定。
“是一剂药方,”我压低声音,仿佛生怕别人偷听似的,“胡神医特意交代在下,此方只可交予‘山叟’本人。”
“不就是个药方么,何必如此神秘兮兮的?”修行者看似满不在乎的样子。
“好象是关于……”我假意思索着,“对了,是关于服用丹药,不对,是妖丹的方子。”
“嗯,在江湖上行事谨慎是必要的,现在既然已经见到了山叟我本人,就请拿出来吧。”修行者的目光里已然流露出一丝急迫的神情。
“当然可以,”我仍然假装犹豫不定,“不过嘛,胡神医还要在下核实一件事儿,确认无误后才可交付。”
“什么事儿?”修行者狐疑的眼神儿。
“胡神医私下里称呼山叟叫什么?”我说。
“山妹。”修行者毫不犹豫的回答。
此刻,耳鼓里传来了胡宫山疑惑的声音:“不错,‘山妹’是只有我俩才知道的昵称,难道她夺舍了此人?”
“那么,山妹当年因何事与胡神医分的手?”我接着问道。
修行者似乎有些恼怒:“不是只核实一件事儿么?”
“一件事儿和两件事儿又有什么分别?”我狡猾的笑了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修行者突然嘿嘿的笑了起来:“这事儿是你自己想要知道吧?胡宫山只要你核实一件事儿,而你私自又加了一件。”
我点点头,等于是默认了。
“嗯,这事儿嘛,胡宫山作为一个男人是很难启齿的,所以你也不知道。现在索性就告诉你吧,他‘阳而不举,举而不坚,坚而不久’,不能行房事,所以山妹才与其分手的。”修行者这种话竟也说得朗朗上口,好似过去电线杆上贴的老军医广告。
“放屁!”胡宫山破口大骂。
“哈哈……”我禁不住的大笑起来,随即话锋一转,厉声质问修行者,“是你杀了山妹!”
“嘿嘿……”修行者也跟着冷笑两声,“‘山妹’确实死了,但并非老夫所杀,她是寿尽而亡。”
“你究竟是什么人?”我大声呵斥着。
修行者把手一伸:“药方拿来,老夫为此已经苦苦等候了一百年,然后再告诉你实情。”
我鼻子“哼”了声,耸了耸肩:“哪儿来的什么药方?随便说说就信了,原以为你是大智若愚,现在看来,不过是‘大愚若智’罢了。”
“你竟敢耍弄老夫?”修行者真的发怒了。
“耍弄与不耍弄又有何分别?”我进一步的激怒他。
“这样就休怪老夫不客气了……”修行者“腾”的站起身来,脑袋一晃甩掉黑披风,随即身子如风拂杨柳般的左右摇摆起来,双臂合掌过顶,肚皮起伏颤抖,竟如一名婀娜的印度舞女……
“徒儿小心,此人是妖。”耳鼓内传来了胡宫山的警告声。
我心里丝毫无惧,即便此人为妖孽,只要有尸蛛在侧,分分钟能把他捆成个大粽子。
“印度舞么?”我调侃道,“你的动作实在是不标准,告诉你吧,印度舞的精髓是这样子地:左手向上拧灯泡,右手向下拍皮球,一边脚踩缝纫机,一边打转,然后左右互换来一次……”
我一面做着示范,同时悄悄从身后抽出了黑鹰袖珍电击棍。
修行者怒不可遏,嘴巴蓦地张开,好家伙!竟然有180度之大,从内弹出一条粉红色的分叉长舌,原来是只蛇妖。
就在这时,一道黄色的身影凌空掠过修行者,“噗”的一声闷响,黄烟尽数喷射进了他的大嘴巴里。
嗯,老黄皮子越来越机警了。
“咳咳咳……”修行者猝不及防,被刺鼻的腥臊气体呛得连连干咳,嘴巴也无力的耷拉下来了。
“说,那三颗妖丹呢?”我上前一步,厉声喝道。
“只,只剩下两颗了……”他结结巴巴的说着。
“还有一颗呢?”我吃了一惊。
“被我师父吞服了,然后中毒身亡。”修行者萎顿于地。
“咕……”空中吊着的尸蛛闻言发出愤怒的长嘶,随即喷出一团白色的蛛丝,将修行者缠缚了起来。
绿光闪动,尸蛛跃至修行者的身上,伸出毒针便要刺入。
“且慢!”我赶紧喝止,“我还要审问他呢。”
我走上前去,轻轻踢了修行者两脚,然后开口问道:“喂,你师父和山妹是什么关系?”
修行者在“白茧子”内扭动了几下,没有搭腔。
“你说还是不说。”我握着电击棍威胁道。
“说与不说有什么分别?”他这时候还敢耍贫嘴。
我蹲下身子,扒开蛛丝,手持电击棍对着修行者的裤裆处捅了下去,据说警察也都这么干。“嗤嗤嗤”一阵白色电芒闪烁,白茧子里发出了痛苦的尖叫声。
到底是修行者,忍受力极强,但电击的同时也刺激了他骨盆内的副交感神经,导致其男根充血,黄色的袈裟被顶得高高隆起……
“说不说?”我再次逼问道。
修行者依旧是咬紧牙关不吭气。
我握着电击棍对准了隆起部位“嗤嗤嗤”一顿放电,嘴里气得直叨咕:“让你‘阳而不举’,让你‘举而不坚’,让你‘坚而不久’,让你‘没有分别’……”
“我说,我说就是了。”修行者的裤裆终于塌落下去,开始告饶了。
“哈哈……徒儿干得好!替为师出了口恶气。”胡宫山开怀大笑。
“我师父是‘山妹’的徒弟,我是徒孙……”修行者喘着粗气说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我放开了他。
修行者被缠在蛛丝中,断断续续的讲述着事情的原委。
他们师徒俩本是鸡足山红蛇谷中修炼得道的红蛇,附身于两名闭关修道者的体内,然后拜了“山叟”为师,一同修炼。天长日久,得知其收藏有三颗来自异界虚空的妖丹,也多少了解到她的一些过往人生。山叟年轻时有一青梅竹马的恋人,名叫胡宫山,是云南有名的神医。两人互称“山哥”与“山妹”,情意笃深,但后来不知何故,两人分手了。山妹数百年来孤身隐居修道,一直都在等待着山哥终有一天会来找她,可年复一年,他却始终没来。清光绪二十年,山妹终于寿尽油干灯灭,弥留时叮嘱徒弟徒孙二人守在草庵,她相信胡宫山一定会来的,到时候将那三颗妖丹交给他,并转告其,山妹早在两百年前就已经原谅他了。
“山妹,山哥来迟了,是山哥辜负了你啊,呜呜……”胡宫山撕心裂肺的号啕大哭起来,我的心也跟着一酸,双眼满是泪水。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第三十章妖丹
我盯着修行者,继续盘问道:“既然山妹叮嘱你们师徒俩将妖丹交给山哥,为何还敢偷食一颗?”
“自光绪年间至今已有百余年,胡神医音讯渺无,师父说前后已逾三百年,他应该是不会再来了。既然如此,妖丹便归属我俩,三年前,师父先行试着吞服了一颗,谁知当夜便毒发身亡。如此,老夫吓得也不敢吃了,只能是边修炼边研究妖丹的服用之法,但至今仍然不明就里。”修行者回答说。
“哼,你方才已经知道了我是受胡神医委托前来,还不速速的交出,反而现出蛇妖原形来一搏呢?”我厉声质问。
“唉,只怪老夫一时起了念心执念,师父已经因妖丹身亡,现在白白拱手交出岂不太亏了?再者,师祖临终前嘱咐妖丹须得亲手交给胡神医本人,而道友并非其本人,万一是骗子呢。何况您只是说送药方来的,又没提及取回妖丹之事嘛……”修行者现出了一副委屈样儿,不过其言词倒也是无懈可击。
“妖丹现在何处?”我语气柔和了些。
“在……老夫的身上。”
“尸蛛,解开他。”我吩咐说。
绿光闪动,尸蛛锋利的毒针瞬间割开了蛛丝茧,修行者垂头丧气的坐起身来,不情愿的从怀里掏出一只紫红色的小木匣。
我一把夺过来,轻轻的打开盒盖,里面撂着两颗墨绿色的珠子,鼻子凑上去闻闻,果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腥气。
“没错,这就是当年南明永历帝珍藏的妖丹。”胡宫山叹息着。
尸蛛跳进了木匣,展开三对步足紧紧相拥着妖丹,三百年了,它又重新见到了当年的守护物,激动得八只大眼睛泪水涟涟。
我站起身来,目光望着这只蛇妖,口中问道:“你师祖的坟墓位于何处?”
“就在屋后的崖壁下。”修行者手指向不远处的山崖。
“带我们过去,”我吩咐说,“屋子里若有香烛纸钱,就一并带上。”
这是一面高逾十余丈的崖壁,上面爬绕着绿色藤萝与几簇山杜鹃,盛开着火红色的花朵。崖壁下,长满了白色与粉红色的格桑花,山风徐徐,花朵轻轻的摇曳,静谧而安详。
“山妹最喜欢格桑花了……”胡宫山感慨不已。
花丛中,一座坟冢静静的躺在那里,上面覆盖着一层青草,生就几朵黄色的苦菜花。
修行者赶紧在地上插好香烛,摆放纸钱,看来他倒是时常来祭扫,不似荒冢般蓬蒿丛生。
我点燃香烛,然后跪拜叩首,口中喃喃说道:“徒儿鲁班尺拜见师娘,师父他老人家来看你了……”
修行者闻言吓了一跳,目光急忙四周望去,感到有些迷惑不解。
“山妹,”耳鼓中传来胡宫山悲怆的声音,“是山哥错怪了你……如今你不会再孤寂了,我虽然只余一缕命魂,但只要徒儿能尽快修成‘巫医心经’,就能召回山哥尸解的魂魄,然后去阴间寻你……”
祭扫完毕,回到了草庵。
“原来师祖是您的师娘啊……”修行者面带谄笑,故作惊讶状,“那您就是我的师叔了,师叔在上,请受师侄儿红貳一拜。”说罢“扑通”一声就地跪倒,“咚咚咚”如捣蒜般的磕起了头。
这蛇妖可真的会“见风使舵”,我心想,此类人大都是见利忘义之小人,自己要在这间草庵内修习“巫医心经”,就绝不能够留下他。
“你叫‘红二’?”我问。
“回禀师叔,我和师父原本就是红蛇谷中修炼了数百年的红蛇,由于文化有限,所以自同治年间出道以后,他取名‘红大’,我就叫‘红貳’了。”修行者嘿嘿陪笑道。
这名字听着咋这么蹩扭呢。
“红二。”我说。
“师侄儿在。”红貳赶紧应答。
“你听好了,”我面色板起,严肃的说道,“今日是……”
“农历十月初一。”红貳接得够快,这家伙揣摩人的心理挺有两下子。
“我要在这间草庵内闭关四十天,这期间任何人,包括你本人都不得靠近屋子十丈之内。若有违反,尸蛛将以毒针刺死你,懂吗?”我厉声道。
“谨遵师叔之命,农历十一月初十之前,红貳就守在树林里,绝不敢让任何人和师侄儿自己踏入草庵十丈之内,否则甘愿毒针受死。”红貳发誓倒挺快的。
“草庵内可有米面油盐,火腿腊肉咸鸡以及土烧之类的东西?”我缓和了一下语气,修炼是和搬砖类似的累活,营养不能缺乏。
“师叔请放心,这些事儿都包在红貳身上,每天的吃食都给您预备好,放在草庵十丈之外便是。”红貳拍着胸脯保证道。
“嗯,你可以走了。”我摆摆手。
“是,师叔。”红貳退出了草庵,将木扉门轻轻的带上。
“尸蛛、黄二爷。”我呼唤了一声。
“咕噜噜……”尸蛛应道。
“吱吱吱……”老黄皮子站在了面前。
“你俩守就在门外,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间屋子……”
一切都安排妥当以后,我轻声说道:“师父,现在可以开始修炼‘巫医心经’了。”
“徒儿,封印已开启数日,你可有什么感觉?”胡宫山问道。
“嗯,没啥特别的感觉啊,”我想了想,“就是脖子有点痒痒的,可能是泥垢太多了。”
胡宫山沉默了半晌,这才吞吞吐吐的说,“徒儿,为师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啥事儿?”我觉得师父的语气有点怪怪的。
“为师数日前在徒儿泥丸宫中就发现元神有异,但始终没有告诉你。”胡宫山蓦地严肃了起来。
“有异?”我大惑不解。
“徒儿元神的脖腔处长出来一个小小的脑袋,尽管还处于刚刚萌生阶段,但五官俱全……”胡宫山疑惑的说道。
“双头蛮!”我惊呼了一声。
“什么‘双头蛮’?”胡宫山不解。
坏了,三十年前,俄罗斯伊万医生在我被麻醉的时候,肯定是偷偷的种下了双头蛮幼虫。他曾经讲过一句俄语,意思是:“三十年到了,我们会来找你。”如此说来,双头蛮的生长期可能就是三十年,相比蠕头蛮必须一定要在地下墓穴中发育,应该是变异和进化了。按道理,自己此时应该已经“发育”成熟,变身为双头蛮。可是师父发现其好似才开始萌芽,难道是……
“师父,我明白了,”我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缓缓说道,“三十年前,徒儿曾被人偷偷的种下了双头蛮幼虫,到如今本应该发育成熟了并变身,但事实上却没有。师父看到其才刚刚开始萌芽,这是因为自己16岁时,在寮国伏洞苍山被封印,所以,当后来的双头蛮幼虫来到徒儿体内也一并被封印住了。前几天,师父解除了封印,幼虫这才开始孕育生长,整整延迟了三十年。”
“徒儿,此事非同小可,快将实情说给师父听。”胡宫山的语气显得异常的郑重。
“这是来自雪域高原远古象雄国的一种史前生物……”我将蠕头蛮的来历以及自己被俄罗斯医疗队伊万医生诱骗种下了双头蛮幼虫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
“这个罗刹鬼真是太可恶了!”我愤怒的直想要去骂街。
“原来如此……”胡宫山听罢思忖片刻,说道,“当年,那个伊万医生肯定是发现徒儿印堂处与常人有异,所以才选择了你,但却不知是‘巫医心经’封印于泥丸宫之故。”
“师父,可有办法驱除掉双头蛮幼虫,或者阻止其继续发育?”我急着问。
“唉,若是为师未曾尸解,或许能以内力杀死双头蛮幼虫,但如今只剩下残存之命魂,就无能为力了。”胡宫山叹了口气。
“若是像巫家庄园老妇人那样,师父燃烧命魂可以烧死幼虫么?”我原本难以说出口的,但一想到自己会变成如同小曼那样的怪物双头蛮,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不行,烧死幼虫的同时,也会伤及元神,徒儿从此变为痴傻之人,甚至连生活都无法自理。”胡宫山叹息道。
我闻言一时间默默无语。
自己多年来养成了一种习惯,就是遇事能够静下心来,分析利弊,“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从中找到有利于自己的转变因素。
双头蛮虽然看上去显得恐怖,但也并非没有长处。其一,寿命特长,不易衰老;其二,能言善辩,就像邢书记和薛道禅那样口若悬河,国家很需要这方面的人才;其三,性欲奇高,而且还不伤肾,这是许多高官富贾和老干部梦寐以求的愿景。君不见,如今电视里充斥着壮阳补肾养生的广告,市场极为繁荣,但比起蠕头蛮与生俱来的能力,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嗯,如此一琢磨,心里好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