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心：为拆迁房跟老公的矛盾不可调和，下班后都不敢回家了

　　
　　昨天下雪了。

　　上午干活时，望着窗外蓬乱飘飞的细密雪花，一直在斟酌晚上下班后能到哪里落脚。反复思量了半天，找不到合适的留宿点。

　　想来想去，决定在回家经过的某个大超市坐到打烊再走。那里暖和，不必花钱，也不打算花任何钱，就是很怕撞见以前的同学同事和邻居。

　　有家不敢回，有家不想回，全是家里拆迁房闹的。

　　以前在单位买的老房子面临拆迁。

　　一年半前，拆迁办开展房屋征收立项前的摸底调查时，老公人在老家。我在征收意向书补偿方式上，明确选择了要求还产权房源。

　　老公一心要钱。

　　两年半前，他突发脑出血，半身不遂，高血压重症并肾衰竭，不能再上班，没有任何收入，再领一年失业金，就得每个月自己交社保医保。他更担心，以后看病治病，要用很多很多钱。

　　我坚持产权换房，主要基于以下几点：
　　1.老公每一两个月都去医院复查，两年多来病情是没好转，但一直稳定，暂时不担心大笔支出；
　　2.现在并不等着用钱，就算突然急需，手头的积蓄基本是够用的；
　　3.以后家里要花钱的地方很多。现在补偿的钱，不作投资很难保值，作投资既操心又有风险。而房子在手，不用操心，基本可以保值甚至显著增值，尤其本地作为中部中心城市，房价上涨或是大趋势。未来如果急需用钱，完全可以将房子变现，比持币或存款再等着花钱要合算；
　　4.目前我们负担很重，以后能给孩子的扶助恐怕很有限，而老公的病情对于孩子未来择偶成家，更是不小的拖累。多一个房子，在心理层面上，至少多一点可以变通应急的指望，尽量让孩子将来能少点压力。

　　除了担心老公的病可能拖累孩子，其他的想法，包括所有积蓄家底，我毫无保留一而再再而三全部跟他交了底，并三天两头跟他念叨“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你的钱就是我的钱，不要担心钱的问题”，让他放宽心，不需要忧虑。

　　老公并不买账，坚持要货币补偿，一说就大发雷霆，就吼我：我以后看病还要不要钱？！

　　为要房还是要钱，我们没少吵架，怄气。不过忌惮他的病情，从来不敢痛快大吵，只是忍不住飙一两句气话，然后一直暗生闷气。

　　老房所在地段很好，那片地块据称是本区地王。

　　但拆迁办给出的补偿价极低，比其他城区很偏地段的拆迁补偿价还低，且评估机构及评估流程有诸多问题。很多拆迁户拒绝接受他们的补偿方案，组团提起了行政复议。拆迁停摆。

　　征收补偿方案公告了一年多，跟很多拆迁户一样，我们家没有在补偿协议上签字。

　　据说，对补偿方案签字同意的，如果没有达到规定户数，拆迁就无法进行。所以，拆迁办软硬兼施，使尽解数，催逼拆迁户签字。

　　自然也没少打电话给我，甚至多次找到我娘家，威逼利诱我过去签字，我一直没有理会。

　　拆迁办后来干脆不找我，直接要找老公谈。

　　我只有不厌其烦跟老公转发分析一些拆迁法规和相关案例，告知他贸然接受当前补偿方案蒙受的损失，拆迁办的人各种谈判套路等等，劝告他最好的应对就是他本人避而不见拆迁办的人，有什么让我去照应。

　　没忍心讲他现在脑子很不好使，女儿只言片语都能哄得他团团转，更何况拆迁办经验丰富，一套套有的放矢的话术？

　　反复警告他，没有明确无误白纸黑字的条条款款，拆迁办空口无凭说的承诺，一句都不能信。

　　再三提醒他，一些很有主见而且身体健康的拆迁户，只身去跟拆迁办谈，都架不住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围劝洗脑和冷嘲热讽的激将，更何况他这样大脑受损的病人。

　　开始时，他总铁青着脸，指责我“一锄头想挖个金娃”、“人心不足蛇吞象”，但还能听劝，避而不见拆迁办的人，后来架不住拆迁办电话轮番轰炸，执意要自己送上门见拆迁办的人。

　　不顾我强烈阻拦，声称着“我就去看下，绝不签字”，崴去拆迁办一趟，果不其然，回家就闹着要接受拆迁办的方案，铁了心赶紧签字。

　　我气得要吐血。跟他回忆几年前，他没病倒时，我所在单位因故解散，我跟单位艰难谈判补偿金问题，据理力争，本来是单位公然违反劳动合同法，我完全占理，可以得到双倍补偿。可他一心要落袋为安，天天跟我闹，逼着我接受单位的克扣，骂我坚持跟单位较劲下去迟早会疯的，势必搞得家无宁日影响孩子高考。那时为了女儿，我只好妥协，息事宁人，拿的补偿，比多坚持一两个月的同事，少了一半。

　　我要他吸取教训。又双叒叕把家底都告诉了他，劝他放宽心，沉住气，现在并不是等着用钱，就算急需，积蓄也大抵够用，完全没有必要慌里慌张接受拆迁办目前打压的补偿。他不吭气。我还当他听进去了。

　　他对拆迁办的方案深信不疑，言听计从。

　　拆迁办完全抓住了他的软肋，声称这个房子不是我们唯一的住房，拆迁补偿只能按房证上的实际面积算。如果我们签字，他们可以帮忙运作把房子转移到直系亲属名下，按40平米保底补偿，可以拿到90多万。如果这两天我们不配合他们抓紧签字，就不管我们了，房子交给法院强拍，我们要少拿几十万。

　　拆迁办又是利诱，又是威胁，老公完全听信了。

　　他这个人极其执拗，一直就听不进我的任何劝告。比如前年住院，医嘱要少盐，绝对不能沾任何豆制品，否则会加重病情，他根本不当回事，我提醒他，他就吼我：“我是吃你的？喝你的？要你管？”说受够我了。三天两头为此发生口角，把我气得直哆嗦。

　　没有办法改变他的观念，我只能恨恨地想：他非要一意孤行，我们就一拍两散各过各的，各安天命算了。

　　想是这么想，但是我知道自己终究下不了这个狠心，让他的麻烦干扰拖累女儿的学习和生活。

　　每天烦躁不堪，不停生闷气，吃不下饭，严重失眠。

　　我们还有房子，有一些存款。

　　我想要房子是基于保值考虑，因为房子的性价比几乎最高。

　　尤其是，今年因为疫情，国内外货币超发，股市红火，有钱人套现离场，投资房产保值，物价上涨（即钱贬值）和房价上涨是显而易见的。

　　我跟老公的主要分歧或矛盾焦点，并不是补偿方式（拿到钱也可以买房保值啊），是接不接受拆迁办的补偿金额和方案，马上签字画押。

　　我们的拆迁地块，在繁华地段，是本城区的地王，但是还建补偿费只有一万多，跟其他城区较偏拆迁地的还建费差不多，甚至还低。所以很多人没有签字，拆迁项目一直停摆。

　　拆迁办的人这一年来千方百计哄骗和威胁拆迁户签字，但维权群里有人谈到2.7万都还没有签。

　　把所有情况都跟老公交底了，但是他已经困在拆迁办的信息茧房了，就像那些被传销洗脑的想发财的人。

　　圣诞节那晚，他三姐打来微信语音。声音外放，听得到他们谈笑风生聊着。

　　他三姐问拆迁的事谈得怎么样，他介绍了拆迁办的补偿方案，说签字了就可以拿90多万。他三姐调笑道：“那还不快点签字拿钱啊？”

　　我听得火冒三丈：她有什么资格这样决定和主张？

　　突然意识到：如果拿补偿款，不仅仅面临钱慢慢贬值缩水的问题，极可能还面临如何招架有些亲戚借钱的问题。

　　以前从未考虑过这一点，才这时反应过来，感觉大不妙：一旦选择了要钱，被有的亲戚当发了横财打秋风，可能无可避免。

　　今年春节前，80多岁的公公，通过他大妹妹，转账给他5000元，除了接济，估计想让他不那么“一无所有”，在我面前硬气一点吧。但不知为何，他大妹妹不打招呼就截留了一部分，只转给了他3000还是2000。

　　我猜想，他姊妹伙可能很不满老父亲一碗水端不平，人在老家养老，却只贴补这个独儿子。为了大家心里都好过，我催他赶紧把钱退回去，他坚决不肯。

　　我只有给公公打电话，让他放心我每天都在努力赚钱，我们钱完全够花。不要再寄任何钱过来了，留着自己花，贴补姊妹伙的也行，毕竟他非要在老家不肯跟我们住，这些年都靠她们在照顾他，我们什么也没做。

　　可8月底，公公又通过他大妹妹转账了5000元，说是给女儿的学费。他告诉我后，我马上把钱退回去了，跟公公强调又强调我们钱完全够用，感谢他的好意，直言我的种种顾虑，怕因为这些钱反而激化各种矛盾，搞不好我们家都会散。

　　因为他姐妹伙尤其他大妹妹对我态度一直很别扭，我是找他大姐的姑娘微信转的账。大姐的姑娘一直很忙，20多天后，才把我转的钱还给公公。但是还钱的当场，他三姐就借走了3000。

　　老公为此一直怪我无事生非，制造矛盾，害老父好心不落好，害他们姊妹伙不和。

　　想起来就生气，但是好歹没有直接瓜葛。要是拿了补偿款，那一大笔“横财”“闲钱”放着，谁敢保证有人不打主意？别人要借你的“闲钱”，说要应急，能不借吗？借了腆着脸就是一直不还，又能怎么办？

　　很奇怪退还钱那么简单的事，怎么不少人有异议，有人甚至上升到人身攻击呢？


　　退还钱的原因很简单：
　　1.领情不一定非要收下钱吧。我们钱完全够花，不需要公公从牙缝抠钱接济我们（不管钱是给老公还是给孩子，最终都是花在我们家上）。
　　2.他妹妹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帮转账时不打招呼截留了一部分，为免姊妹伙暗生嫌隙不和，以及对公公的偏心心生怨恨，特地要公公不要再寄钱。这次他转的钱并没有退。
　　3.退公公转寄的学费，一是当时我们学费已经都交了，二是此次转寄又是通过他大妹妹。退回去，就是要公公以后不要再苛自己寄钱过来了，也免得他大妹妹耿耿于怀，怄些不必要的气，说些不必要的坏话。


　　讲这个小插曲只是就事论事。这事让我意识到：甲来之不易的钱，乙觉得是闲钱，要借一部分，甲根本不好拒绝，就像三姐可能觉得公公牙缝抠攒下的钱，我们没要，公公就用不着，马上借去应急或什么的了。

　　三姐会不会还那笔钱我不知道，但是老公在我完全不知情下借出去的钱，在他病危急救时，有个借钱的亲戚死活都不还钱，他姊妹伙知道这事，一起帮着催债没能要到；还有个同事，直到他康复出院记起借钱的事，硬是催讨了一年多才艰难要回来。

　　想起三姐撺掇老公签约拿钱，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烦躁得要命。

　　一两天后，绷不住问女儿寄回身份证没有。女儿说还没有寄，学校快递点暂停，在搞消杀。

　　我赶紧叫她不要寄了，简略告知老房拆迁的补偿方式，我跟她爸爸的分歧，我的相关考虑和担心，就差直接告诉她：爸爸的病是个无底洞，要房子可能更可靠一点，好给将来留点余地，为你留点后路。

　　女儿纠结的却是：“你为什么要把我姑姑想那么坏呢？”我张口结舌，完全没想到我掏心窝子的话，方方面面尽量周祥的考虑，被她理解成这样。

　　“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很多。拿了钱，只怕不经放，要用的时候不够。我都怕以后你结婚我拿不出什么钱。”我半开玩笑道。

　　“不是有嫁妆吗？”女儿不知道是什么脑回路作祟。

　　我啼笑皆非：“我是怕到时候拿不出多少买嫁妆的钱。”猛然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暗哑，有气无力。

　　“你什么意思？”女儿登时勃然大怒，“那以后我自己攒嫁妆得了！”又质问：“你不觉得你现在跟我谈嫁妆太可笑了吗？”

　　我没有力气也不想再费口舌，挂了微信语音。

　　女儿不依不饶发来文字讨伐：“感觉你在防着我。你说话能不能考虑一下别人感受？我从来没想着以后靠你们啃你们老，好么？以后嫁妆什么的我自己攒。”

　　我气得要死，但是什么都不想说。

　　半夜一点多就醒来，辗转反侧。天天都在失眠。

　　以前每天凌晨两三点、三四点醒来，睡不着，还总是挺高兴，窃喜于拥有一段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但是这个凌晨，心情特别低落，不停想起前段时间看到的一个妈妈不堪更年期失眠困扰自杀的热门微博下的评论：很堵，但不是因为这两个在失去妈妈之后才“憔悴拗哭”的孩子和爹，而是想着这个妈妈在陷于购物车里那完全失去的自我与灵魂啸叫着无法从不知名深渊返回的痛苦，想着那些肯定再也无法说服自己活着的无边无际的绝望，想着自己深爱的谁丝毫不可能看穿自己内心的呼救与恐惧就觉得无话可说。

　　感同身受那种无法从不知名深渊返回的痛苦，无人觉察的绝望……努力想挣脱，不让自己深陷下去。

　　不停浏览各种网站，QQ群，微信群，朋友圈，看到一条防疫动态，转发到家群，随后评论了一句：10月底XX飞回武汉时，就想过21年寒假和过年，会不会留在北京。

　　不料几小时后的白天遭到女儿无情炮轰：“10月底能预料到现在有疫情？怎么不去预料我能不能考研？闲的！”

　　心寒透了：这就是我一直心心念念为之着想，各种委曲求全想让她过上好生活的女儿……

　　不想再理女儿了。一连几天，跟老公更是互不搭理。我以为，我们的矛盾，会像以往，在一段时间冷战之后，不知不觉自行消弭。

　　每天一如既往早出晚归。

　　28日晚上快八点半才落屋。劳累了一天，浑身像散了架，精疲力竭。准备像往日，一吃完饭，洗漱一下，钻被窝，玩几盘手机数独就睡。

　　坐在饭桌前狼吞虎咽，突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一个陌生声音不停喊老公的名字。我心中一凛：难道是拆迁办的人找上门了？

　　拆迁办的人一年来一直打听我们住哪里，要找我当面谈，劝我签约。

　　他们通过我的身份证地址，多次找到我娘家，做妈妈的工作，欲通过她跟我攻心。我拒绝回应，一再嘱咐妈妈不要透露我的住址。

　　严密防守，相峙了一年，还是破防了？

　　老公打开门，一下子鱼贯而入6个人，四男两女，果然都是拆迁办的。

　　我看看老公，他一声不吭，没有丝毫困惑和惊讶，显然他跟他们事先已然约好了。可他始终对我守口如瓶，没露半点口风。

　　事关自己的切身利益和全家那么重大的利益，他明明知道我天天都失眠，天天五点多起床，六点才过就要出门，八点左右才回家，已经连续一个多月疲于奔命，没有休息过一天，竟然事先不跟我通气，让我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心理准备，在极度疲惫又饥饿不堪，急需休息的情况下，去面对6个有备而来，精通话术，忽悠经验丰富，威逼利诱切换自如的拆迁工作人员？！

　　我心里翻江倒海，面上竭力保持淡定，手不停著，正眼都不看那些人。

　　“怎么现在还在吃饭啊？”为首的白头发中老年男人，大声打着哈哈。

　　他姓刘，就叫他刘白头吧，从最初的拆迁征收摸底，就跟我打交道。

　　我填摸底调查表时，刘白头看到老公的重症，关切地问长问短，然后自称高压180，一直不在意，从来不吃药，每天最少两包烟，几两小酒。我吓了一跳，连忙用老公患病血的教训，劝告他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一定要控制好血压，少抽烟喝酒，最好戒烟戒酒。他笑嘻嘻地表示，戒这戒那，把自己搞成了八戒，生活哪还有什么意思，会照样该吃吃、该喝喝的。以致后来我每每想到他，都忍不住为他揪心会不会重演老公的悲剧，让世界上多一个不幸的妻子，苦难的家庭。

　　征收公告出来后，补偿标准及评估公司都存在问题，我们拆迁户一直坚持向上级反映和申诉，要求解决问题。刘白头若无其事，总在我上班时候不停地电话轰炸，催逼我去签字。

　　开始还跟他讲客套，后来实话实说我上班不方便接手机，让他不要再在上班时间打，他压根不管不顾，依然在我上班时下班后不停地电话骚扰。我只有对他的号码进行标注，他来电我不接，让它自己断。

　　后来他又多次带着一帮人跑到我娘家，非要妈妈带路找到我家，好把我堵在家里，在他们的协议书上签字。好在妈妈每次都提前通风报信，我坚决不让妈妈透露我住哪里，他们才一直没有得逞。

　　这种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不合时宜、不择手段的事都做得出。

　　我嫌恶地瞄了他们几眼，没好气问他们来干什么。刘白头朗声笑道：“我们来是帮你们家的！”堪比黄鼠狼率一帮狐朋狗友，悍然蹿到鸡的家，信誓旦旦自己是真心诚意给鸡拜年。

　　他没有对自己的冒然打扰表示歉意，倒反客为主摆出宽宏大量毫不计较的样子，大声招呼我“莫急莫急，先吃完再说”。

　　一直有严重社恐症的我，强捺心中的厌恶和慌乱，在众目睽睽下慢慢吃完了大半碗饭，然后在厨房里不紧不慢仔细洗好碗筷，收拾一番，才回到客厅，也没有倒茶，让他们有什么快说。

　　刘白头问我认不认得他，我马上说出了他的微信名，他哈哈大笑，笑里藏刀道：“开始我们不是配合得很好吗？我对你每次都有求必应，帮你。后来你怎么回事，都一点不配合我们？”

　　妈的，每次接通他电话，他都要搞这样的开场白责问我一番，俨然他有恩于我，而我有负于他，像是刻意提醒我亏欠了他，应该对他有负疚感。

　　我在心里骂：你他妈的放什么狗屁呢，统共就在最开始只回答过我两个疑问，怎么成了每次对我有求必应了？我不想搭理你们，你自己心里难道没有B数是怎么想坑我们吗？

　　示意他不要扯淡，他还是不停东扯西拉，表示对老公病情的深切怜悯，对我辛苦的无比同情，对我们家困难的特别难过，说要全力帮助我们，为我们争取利益最大化。

　　“我们这么晚特地来上门，就是看你总说忙，没有时间到我们那里去一下，才专门来给你解答一些拆迁方面的困惑，免得你有一些误会，你们夫妻两个为这些闹矛盾，对你老公的病蛮不好。”刘白头就差没把自己说成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下凡了。

　　这些话入耳，入心，入情，耳根软的人只怕招架不住，但是我不为所动。我才不相信那些天花乱坠的鬼话，他们这些人的报酬和提成就是来自征收拆迁房安置拆迁户之外的盈余，拆迁户拿少了，他们才能多得。相互利益是对立的，他们怎么可能跟拆迁户一条心？

　　刘白头大概觉得我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蠢货吧？拆白党附体、戏精上身式地不停诉衷肠，搞得像他在代表组织给困难群众送温暖。

　　每句话他都不厌其烦补注和强调“真心想帮你们”“都是为了你们家好啊”“让你们利益最大化”。

　　包裹在几百句嘘寒问暖、自告奋勇要给我们贴心帮助、我们马上就可以拿到一大笔钱的漂亮话里，只有一句不动声色的话透露他们的来意：要我同意将房子转到我妈妈名下。

　　听起来，我只需要点个头签个字，什么都不用做，他们立刻就为我们跑前跑后，让我们一百万转眼轻轻松松到手。可实际上，只有一个目标，也是他们这一年来攻心攻坚久攻不下的目标——我答应他们马上签约。

　　而一旦签约，我就即刻丧失我的权益，得无条件服从他们的安排，包括众拆迁户严重不满的补偿标准，任由他们摆布。这些他们当然不会提醒告知。

　　照刘白头的说法，那个房子，不是我们唯一住房。我们要想获得最大的利益，就只能将房子转到没有房产的直系亲属名下，才能拿到保底的97万。本来说办到我女儿名下，但是考虑到她才19岁，年龄不符合房改房过户政策要求的年满35岁，恐怕审核的时候会被卡，最好是转到我其他直系亲属名下，就保险些。

　　他说得头头是道，逻辑自洽，似乎滴水不漏，但是我心生疑惑：既然过户到女儿名下可能过不了关，为什么之前他们毫不担心，完全不考虑？是业务不熟吗？怎么一两天突然就大有长进？我前天刚阻止了女儿寄身份证过来，他们这么巧就应变了。之前积极主动提出的帮忙过户到女儿名下，突然就发现了问题，这业务水平质变得太蹊跷了。

　　我没有就此质疑，问了另外一个破绽：“你一直跟我老公讲的是保底98万，现在跟我讲是97万，怎么我听我们宿舍签了约的说打包是106万？”

　　刘白头立刻义正辞严教训我道：“你怎么能够随便相信那些听说的东西呢？”好像我是个听风就是雨，热衷信谣传谣的糊涂虫。

　　老公连忙帮腔打圆场说，是我妈妈告诉我们的，也是签了约的邻居说的。

　　刘白头马上恍然大悟改口道：哦哦哦，那是加了重症、残疾、低保、上学几个补助的，封顶106万。我们到时候帮你们跑手续办下来。

　　呵呵，我不挑明，他就绝口不提，利用拆迁户跟他们的信息不对称，能瞒就瞒，能蒙就蒙，能混就混，能坑就坑，能少给的，绝不多拿一个子。就这，被洗脑的老公，还深信他是真心为我们好，仗义帮助我们。

　　我问：如果不想要钱，还房子该怎么走流程？

　　一年前公告的征收补偿方案里，就清楚写明了有两种补偿方式：货币补偿和置换房源补偿。

　　这个方案不知为何略去了拆迁法规规定的原地还建房补偿，而这种补偿，跟他们提出的补偿，存在巨大的差价。

　　产权房屋调换补偿，同样调换的建筑面积，原地还建房，参照附近已建商品房售价，每平米已在3万，而拆迁办给出的房源，位置很偏，各种配套设施很不完善，现房售价每平米只有1.1万。

　　换而言之，按拆迁法规，同样调换的建筑面积，原地还建的，价格是拆迁办提供房源的两倍多。折换成现金，差额有多么巨大，显而易见。

　　即便如此，连征收公告的还房补偿，刘白头也完全不认，一口咬定不能还房，语焉不详含糊说房屋补偿不能按40平米建面保底算，绝口不提补偿方案里的产权调换房源，应调换建面不结算差价，超出部分10平米以内按每平米1.6万结算差价，10平米以外的按房源售价结算差价。

　　刘白头摇唇鼓舌，絮絮叨叨，三句不离“真心帮你们”“为你们好”“你到底想不想利益最大化”“我们帮你们利益最大化”，来回车轱辘话地一遍遍算账，“只要把房子过户到你妈妈名下，你们马上就可以拿100万。不过户就只能拿到六七十万”，恳切的样子恨不得把心都要掏出来，我都有点动摇了。

　　我问过户流程是什么，刘白头眼睛发亮，欣喜不已大声说：“我心里完全有数了！”像是情不自禁感慨胜券在握，又像是给同伙发什么暗号让他们伺机而动。

　　对面坐的胖子又不动声色举起了手机，摄像头正对着我。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注意到了他和他频频正对着我举起的手机，马上意识到他在偷偷录视频，要抓取我的一些话做以后的呈堂证供呢。

　　受到启发，我也旋即打开了我的手机录音。但是刘白头喋喋不休的东扯西拉，让我一度犹疑有没有必要继续录他一大堆废话占手机内存。

　　刘白头眉飞色舞解释为什么不能将房子过户给我女儿，马上又面有难色问我们哪个在武汉的直系亲属名下没有房子，比如我妹妹什么人。

　　以前一度打算把那个房子无偿给老公的外甥女小美，她户口18年已经迁到了武汉，但没有自己的房子，不能单独落户（本来毕业时要她直接落户我们家，她不肯；后来想落户，又不行了）。多次跟老公和女儿商议过，老公都坚决不同意，女儿则表示无所谓，爱咋咋。

　　问能不能过户给小美，刘白头说不行，她不是直系亲属，让我们再想想人选。

　　我们没吭声，刘白头便诱导启发老公：“你知不知道你老亲娘名下有没有房子？”

　　我们都不知道。刘白头自告奋勇帮我们查，要老公第二天一早带上妈妈的身份证到拆迁办。

　　“如果查到她名下没有房子，就可以办过户了。我帮你们跑手续。你们只要签个过户协议就行了。我把协议交上去，你们坐在家里马上就可以拿一百万了。”刘白头乐呵呵地说。

　　没等我们提出疑问，他马上话锋一转：“钱当然是打到老亲娘户头上的。钱一打到账上，你们就带着老亲娘，拿着身份证，把钱全部取出来，存到自己名下，免得你弟弟妹妹来扯皮拉筋要分钱。”

　　简直考虑得面面俱到，安排得无微不至，像未卜先知我们会有这种顾虑似的，提前准备好了见招拆招的预案。

　　我心生厌恶，马上大声申辩：“我弟弟妹妹不是那样的人！”

　　咦，他怎么知道我还有弟弟，而不是哥哥姐姐？刚才就暗暗纳闷，他提过户人选时，怎么像是知道我爸爸不在了。怎么有的放矢，对我家情况了解得那么清楚？

　　从我加入的拆迁维权群看到，那些签完约以为马上就可以领钱的人，拆迁办都要他们再等一个半月，并不是立等可取。

　　我问为什么前面已经签了约的还要等一个半月，我们就可以马上拿钱？刘白头面不改色，瞬间改了口：“对，签了协议，一个半月后可以拿钱。我们还要跑一些部门，走一些流程，办一些手续，这都需要时间。”

　　他的许诺给人制造的想象和灌输的印象，跟人亲自了解的实际情况，总是有较大出入，戳穿给他指出来，他也总能飞快地打补丁自圆其说。

　　他叮嘱我，他一查到妈妈名下没有房子，就立即给我打电话，然后我跟老公要赶紧到拆迁办签过户协议。

　　我敷衍道：“再说吧。”他不给我拖延的时间，说就只剩两天时间可以办过户，事不宜迟，让我无论如何请个假到拆迁办。

　　我推说最近都很忙请不了假 ，已经一个多月没休息了。他主动请缨愿意亲自再跑我家一趟，“只要你签个字，再拍一两分钟同意过户的视频就行，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不用做”，不给我冷静思考的时间，不给我推脱逃避的机会，非要我马上答应他的安排。

　　“这两天就要交名单了。你签了过户，马上就可以拿保底100多万。要是不签，顶多拿六七十万，一下损失三四十万哪！”刘白头火急火燎地催促。

　　我还是不肯答应，坚持要考虑考虑再说。提醒刘白头他们快九点半了，我明天一大早还要上班，很抱歉要休息了。

　　“这么冷的天，还下着雨！我们这么晚专门到你们家，就是抢在最后关头帮你们一把，帮你们解决难题，化解矛盾，早点签字，确保拿到保底的100多万。我们是真心帮你们的。XXX行动不方便，这几天自己到拆迁办来了几次了解情况，我们都谈得蛮好了。你要抓紧配合，莫让他前功尽弃，本来能拿保底100万的，搞得只能拿六七十万。”刘白头一边表功，一边挑拨离间。


　　听刘白头透露老公已经到拆迁办几趟了，我脑壳一炸：还一直以为他就只在前几天不顾我反对去过一次，哪知道他背着我，不声不响去了一次又一次。

　　刘白头他们前脚走，我后脚跟老公明确表态，我现在绝对不会签约的，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

　　非亲非故的，有什么事能让一个跟你有利益纠葛的人，自愿无偿死心塌地为你搭进时间精力，不停跑腿，疏通关系，调解矛盾，争取利益，办理繁琐麻烦的手续，完全不要你劳一点点神，操一点点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坚决不肯马上签约，谈判全程一直阴着脸的老公，脸色更难看了，咬牙切齿。

　　看他那个样子，我一肚子火，愤怒地质问他，这些人是怎么找上门的？他们来，他为什么一点都不纳闷？是不是跟他们勾结好了，一起给我挖坑，来对付我？为什么今天他特地收拾了屋子，像是料到他们会来，可他们来之前，完全不跟我露口风，让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从头到尾脑筋完全是蒙的？

　　老公不言不语，默认我指控他跟外人勾结坑了我。

　　我心里堵得慌，折腾到夜里快十二点睡不着。好不容易合了眼，一点多就醒了，再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