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棘奴倒下的时候,远在东边数百里外的马营河峡谷,一片宁静。一轮上弦月高高地挂在天上,清亮的月光洒满了整个峡谷。
康乾的粟特商队经过一天的折腾,人困驼乏,早已进入了梦乡。无盐的伤口基本恢复了,终于可以安稳地睡个美觉。如水的月光照在他沉睡的脸上,依稀可以看到他孩子般的微笑。依莲和卡姆兰二人蜷着身子,背靠背躺着,二人如云的秀发在夜风中轻轻飘拂,偶尔交织在一起,远远望去,就像一朵美丽的双生花。
距离他们十数丈远的一块石台上,我和娜莎盘腿对坐,正在闭目修行。月光将我俩的影子投射在苍茫的峡谷里。对于修道者来说,午夜是练功的黄金时段。自从前不久开辟了一条天地为鼎身为炉的修炼通道之后,我发现九天的风云雷电,只要我想,便能手到擒来。只不过我这自身的炉火太小,功力太浅,难以把控火候,所以练功效果差强人意。但毫无疑问的是,我坚信自己已经迈上了一条修行的康庄大道,若得名师指引,假以时日,我这米粒之珠,必将散发出太阳一般的光芒。
多年以后,当我站在昆仑之巅,嗷啸苍穹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当年的我,在经历牢兰海神龙殿事件后,体内早已经储满先天之火,只不过它们就像地心深处的九幽离火,深埋在我人体的小宇宙里。它们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等待我那身体炉灶足够强大之时,便像火山一般喷薄而出。
我的头顶一直萦绕着丝丝雾气,而娜莎那边,则是云淡风轻。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地睁开双眼。只见娜莎美目流波,仿佛瑶池碧水般,亮晶晶地瞧着我。
“子衿,你的手怎么样了?”
我轻轻甩动自己的手臂,低声道:“已经完全恢复正常。真是多谢你了。”
她微微一笑,我感觉整个峡谷都沐浴在春风里。
“娜莎,你眼里有星星,尤其你每次微笑的时候,它们都在闪烁。”我柔声道。
”子衿,我是修道者。任你嘴甜如蜜,对我无用。“娜莎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淡淡说道。
看着她澄澈如镜的双眸,我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咱们虽然躲过了酒泉官军的盘查,但距离凉国东界尚远,变数很多。最紧要骷髅团的人,不会放过咱们。“我转移话题。
娜莎笑道:”只要咱们能跟着粟特商队,就不用担心。“
”你是说康萨宝会护着咱们?“ ”我只告诉你一个事实。据我所知,康乾行走西域丝路二十几年,几乎没有出过差错。“娜莎正色道。
”作为修道者,你居然知道这么多信息?“我沉声道。
”修道者也要入世修行的,所以多了解一些情况,不是坏事。“
不管是娜莎还是康乾,我突然觉得,熟悉而陌生。我紧紧盯着她的双目,想要寻找答案。然而面对牢兰海一般澄澈的眼睛,只能是一无所获。
”师父曾经告诫我们,永远不要低估你身边的每一个人。正如孔夫子所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娜莎淡淡说道。
当棘奴睁开朦胧双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飞驰的马车上。右边的座位上,坐着一位婀娜的青衣女子,用手支着下颚,正慵懒地瞧着窗外的风景。而她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焉支花香。
棘奴全身酸软无力,头脑也有些发懵。回想起昨夜的场景,他感觉自己的记忆就像断线的风筝。除了记得会见宋混之后,去了楼兰轩同念奴一起饮酒,后面的便是一片空白。
他刚想说话,只听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棘奴,你醒了?” 话音未落,那少女轻轻将他扶坐起来。马车内暗香浮动。玉颜如花,一双琥珀眼更是闪闪动人。
就在青衣女子方才观景的时候,棘奴瞧见了右前方那座黑黢黢的大山,以及一抹阳光。他的头脑逐渐变得清醒起来。
“敢问姑娘,咱们这是去哪里?”
青衣少女并不接话,沉声道:“棘奴,昨晚可是去了倚红楼?”
“不错。小子与姑娘素昧平生,你怎么知道我的姓名?还清楚我去了哪里?” “方才你在昏迷中,叫了两次念奴。据我所知,这位姑娘,可是在敦煌与塔米娜齐名的红牌阿姑。至于你,匹马单枪击退骷髅骑兵,收服寒江堡等诸多堡寨,还有那个神龙现世的传说,最近都在凉州一带秘密传开了。这样的传奇人物,此刻就坐在本……本姑娘的马车上,真是不胜荣幸。”青衣少女笑道。
丝路长歌037 楼兰故地
棘奴仔细瞧着对方,也不说话。
“在我印象中,棘奴可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眼前这位登徒子,莫非是个西贝货?”青衣少女坏笑道。
“姑娘,咱们可是去往马鬃山?现在可是申时?”
青衣少女眼色一亮:“棘奴,不如你再猜猜我是谁?”
“如果我猜中了,姑娘有什么奖励?”
“如果你能猜出我的姓名,本姑娘送你一把匕首,如何?”
棘奴微微一笑:“这辆马车虽采用凉州本地木材和装饰,但那车轮明显高出一截,很可能来自北方的草原部落。你再听,已经跑了几个时辰,马蹄声还能如此整齐,并且马匹并不见喘粗气,除了塞外的战马,凉州马可没如此耐力。姑娘身上弥漫着淡淡焉支花香,但这香气并非来自焉支山,很可能来自阴山。更为重要的是,姑娘英姿飒爽,落落大方,自带贵胄之气。综上分析,姑娘应该是来自北方的贵人。”
青衣少女兴趣大增,双目精芒闪烁:“北方的贵人之女老多了,你又如何知道我是谁?”
“除了柔然王族和鲜卑王族,在下实在想不出,还有哪家草原贵族盛产琥珀眼美女。”
青衣少女面露赞许之色:“便是这两家王族,女孩子也不少呀。”
棘奴微微笑道:“据我所知,柔然王族与姑娘年龄相若的女子共有三人,其中一人修道去了,另外两人均已嫁为人妇,所以均可排除。慕容家族似姑娘一般年纪者四人,吐谷浑可汗叶延之女莫槐公主,体弱多病,完全不似姑娘般英姿飒爽,所以可排除。剩下三人,均是燕王慕容皝之女或侄女,其中慕容燕正在辽东讨伐高句丽,而慕容嫣然和莫槐公主类似,也都可排除。所以,如果我没有猜错,姑娘便是燕王最疼爱的萱娇公主。”
青衣少女鼓掌笑道:“精彩。你分析得头头是道,我便是慕容萱娇。”
棘奴低声道:“其实,我还是无意中捡了点便宜。”
慕容萱娇双眉一扬:“你我初次见面,你如何能作弊?”
“去年棘城之战,我曾与令兄慕容恪交过手,当时,我发现他的右手腕内侧有一颗痣。而方才姑娘观赏窗外风景的时候,我恰好醒来,不小心瞧见了你右手腕内侧的那颗痣。据说,这是慕容家族的标志之一。”
“棘奴,不,我应该叫你冉闵。你是我最佩服的少年英雄,除了恪兄。所以,现在这把匕首是你的了。” 话音刚落,但见青光一闪,棘奴的脖子上架了一把森寒的利刃。那匕首一尺多长,其中刀刃约莫八寸长,呈三十度左右的弧形。匕柄四寸长左右,柄端镶有一颗红色的宝石。慕容萱娇双目寒光闪闪,紧紧地盯着对方,似乎随时都要将利刃刺入对方的脖子。
棘奴大笑道:“原来这就是萱娇姑娘的待客之道,怪不得草原上的王孙公子,没有人敢迎娶姑娘。”
慕容萱娇冷笑道:“那些酒囊饭袋,本姑娘看着就烦。如果所托非人,我慕容萱娇宁愿孤独一生。”
“萱娇姑娘美人如玉,我见犹怜。倘若就此湮没黄沙之中,岂不是暴殄天物?”
“既然如此,要不你娶我好了。”
萱娇琥珀流波,柔情无限。她右手中的匕首松了几分,身躯不由自主地靠了过来。棘奴的身体完全不能动弹,软玉温香贴了个满怀。此刻他的心中,似乎有一万匹骏马在奔腾。面对如花玉人,一向淡定的他,不知该如何拒绝而又不伤了对方。
“萱娇姑娘……那个”憋了半天,他终于抖出了这几个字。
她收起了匕首,轻轻搂着他的胳膊,满眼蜜意地说道:“棘奴,叫我萱娇。”
“萱娇,”他吞了下口水,缓缓说道:“你先不要冲动,好不好?”
“我听说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今天,第一眼见到你,我便觉得,你就是那个值得我托付终身的男人。方才与你一番交谈,更加坚定了我的看法。”
“可是,我已经有婚约在身了。在我出生之前,家父已经为我指腹为婚了。” “我不在乎,在我们草原民族,一个男人拥有两位妻子是很正常的。”
“萱娇,咱们今天刚认识吧,彼此也不熟悉。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你可以娶了我之后,咱们再慢慢熟悉。”
“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你的心上人是谁?”
“我……那个……”
“编派我是吧?”
“我的意中人,她叫……兰陵。”
不知为何,棘奴脑海里竟然冒出这样一个陌生的名字。多年以后,当他向兰陵讲起这段往事之时,他看到兰陵灼灼星光一样的双眸里,噙满泪水。而他,每每忆起此事,都要默默地念起一段台词: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萱娇双目精芒暴闪,全身微微颤抖,嘴里轻轻重复着兰陵的名字。 “棘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萱娇,我觉得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如果我慕容萱娇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话音刚落,一道寒光射向棘奴的胸口。 棘奴心中一声叹息,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