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传奇小说《路远连着天》(完稿原创)亚宁

  @雨布聆听 2019-06-11 09:11:41
  钉钉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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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悠到天黑,四人来到了建有众多寺庙与教堂的地方。两边商家的灯亮起来,映照着街面上的人物和建筑,一个个都显出稀奇古怪,有点儿人间梦境的感觉。杂汇的声音里,有喇嘛诵声,有木鱼声;有教堂的圣赞声,更有街头小贩的叫卖吆喝声,车马店的闹喊声,说书卖唱的拉调声,避让声,回骂声,呼儿声,叫猫唤狗声……。
  两个保护人领着耿六叔侄进了一家宽大明亮的食堂,临玻璃窗前选了一张桌子,点了酒菜边吃边喝边聊。耿光祖快快地吃了几口后,就坐不住了,出到窗外的台级上,看着街上的行人夜景,想人间原来还有这么好的地方。
  一个小女孩牵了大人的手,从街道缓缓走来,楚楚的样子真像姣姣,又肯定不会是姣姣。耿光祖目送小女孩缓缓走远,心思便生出了郁郁的情愫。一队披麻戴孝的人哭哭啼啼,又是放炮又是烧纸,从一条街巷涌了出来,到东北角处的三官庙前进行“招魂叫夜”。
  为死者叫夜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耿六酒足饭饱,领着耿光祖顺原路返回都没有结束。
  那一晚,耿六喝多了酒,回去倒头就睡。早晨一睁眼,见太阳满窗,他忙碌地洗了脸,拿着三哥的信出了门。两个保护人则懒睡不起,一直到前半晌耿六回来,才懒洋洋地问了情况。耿六说:“见着了那个师长了,他问了我一些事,答应尽快就安排我们上路。”两人听了,懒腰一展,又倒头睡去了。耿六开始整理行头,又问掌柜的买草料到牲口棚里喂了灰驴。
  包头的所见所闻,让耿光祖大开眼界,也给他童年留下了一笔比想象更美好的记忆,以至于第二天醒来,揉了半天眼睛,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个美丽的梦。耿六看见他发呆,就说:“光祖,你到前面端一盆水回来,自己把脸洗了,说不定一会儿就有人来接咱们呢。”耿光祖迷迷瞪瞪说:“六爹,咱们看到的都是真的吗?”耿六说:“没见过世面的东西,那当然是真的,你是不是以为还在做梦呢。”耿光祖长舒了一口气,激灵灵活泼起来,说肚子又饿了,问啥时候吃饭啊?耿六自语说:“真是半大小子,吃塌老子。昨天晚上让你心红,现在饿了怨谁!先等着吧。”
  不久,两位军人寻到了住处,说是师长吩咐,接耿六到部队去,还说明天早晨有就上路。
  早已准备好了的耿六要告辞时,瘦子保护人想起一件事,拉他到一边,在一张纸上签了名字,解释说是办差规矩,送人跟送货一样,当事的人都要这么做的。耿六苦笑说:“麻烦你们两人了,只是这字签得让人不是味道。”两名军人看着奇怪,问他们俩个是不是一道上路的?耿六忙说:“不是,不是,我一走,他们就回去了。”
  耿六学着样子,与两位护送人抱拳而别。直到此时,耿六都不知道这二位姓甚名谁,只记得他们一路上互相以三道头和二愣口相称,听起来明显是绰号。
  往军营的路上,两名军人看耿六牵着驴,驴身上还驮了一些行头,就说:“你这人够有身份的了,又是有人送,又是有人接,连我们师长都这么认真对待。”耿六说:“哪里是我的原因,不过是我三哥和他们的安排罢了。”他本想说出杜二爷的名号,话到嘴边敷衍过去了。军人建议说:“你还是把这头驴在市场里卖了吧,骑这东西回后套,那得牛年马月。我听师长说,让你搭一趟顺路的军车走呢。”耿六有点急,忙忙说:“唉呀,这可不行,你们不知道,这驴是我老爹晚年最心爱的活物,差不多都是我们家的一口人了。”一句话说得两个士兵失声而笑,连耿光祖也忍不住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
  到了军营,耿六人和驴都被安排了住处。晚上,姓葛的师长还真够意思,到住地来看望了叔侄俩。坐谈中,葛师长问了一些三哥耿福水的情况,平平和和地笑说:“你三哥在学校里,跟我同窗了一年多。因为他年龄大,我们都叫他三水先生,从来没听说他原来姓耿。”耿六不敢乱解释,只说三哥离家多年了。葛师长又说:“你三哥这个人有心计,我们差不多有两年多没联系了,我听说他当了六十四军的参谋长,升迁的真快。”耿六两耳一阵轰鸣,心“砰砰砰”地乱了节奏。如此说法,他只能不明所以,不知深浅地嘿笑了。
  葛师长的这个说法,耿六还真有点不敢相信,又惊喜过望。他推理着想,如果所说没错,那么山上的大爷,说不定就是军长一级的大官了,乖乖,这真是个天大秘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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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子XXX 2019-06-20 07: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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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看到大灰驴,开车师傅说什么也不拉,还是葛师长出面才被勉强接受。
  两辆军车都罩着墨绿色的棚子,大灰驴是通过一块高台上的架板,在多人推搡之下才上到车棚里。一头驴几乎占了四个人的地方,这让原属于这辆车上的士兵,往另一辆上集中了一下。
  士兵们私下有抱怨,耿六也自觉到了难为情,叔侄二人厚着脸皮,将就在车棚的最后边,不敢乱说,也不敢乱动。颠簸上路后,两人偶尔能通过晃起来的棚帘布,看到外面的一道天空,一截子远山,一片灰土土的原野景色。
  终于坐上了梦寐已久的汽车,耿光祖心情激动。不让看外面的景色,又让他别扭难受,躁动不宁,后来,人便不安分起来,嚷嚷着说自己有点恶心,想吐。耿六征得领头的史排长的同意,撩起了后帘布,叔侄俩这才探头到外面,看见了行进的路线,往北的一面是连绵起伏的山丘,往南则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平原,一条明晃晃的河流绕流其中。看到了这一切,耿光祖心满意足没有吐,大灰驴却撅起尾巴要拉了。两个士兵一嚷嚷,耿六手忙脚乱,临时抓了自己的一件衣服,顺手接在了驴屁股上,把拉出的驴粪无一遗漏接到了里边,然后撩起车后的帘子,沿路撒了出去。
  军车在一处叫做乌不浪口的地方停了下来。车上的史排长说要等落在后面的另一辆车跟上来再走。军人司机从随车拉着的油桶中给汽车加油,还让另一个士兵提了一个铁皮桶,到附近的一片水洼里取水。耿六随了几位士兵一道跳下车,又接了耿光祖。大灰驴瞪着一双驴眼,一眨又一眨瞅着耿六,好象也想下去。
  这是一处前不见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北面的山口吹出凉嗖嗖的山风,南面的原野里长满了飘忽如潮的青草植物,一蓬蓬、一片片、一团团,都长出一人多高的长穗子,在秋天泛着黄色,远接天际。时辰正值中午,天空中向西的太阳,被大野的云气挡得有点蒙蒙不清,山风飘摆着穗子,轻盈如蚊蚋一样的絮籽,就形成连天连地如扬雪一般的飞舞,场面之大可想而知。
  耿光祖头一次看见这样的情景,傻呆呆地望着,直到耿六在不远处叫,他才醒悟过来。叔侄二人随了那位史排长,还有两位士兵来到山脚下一片乱坟岗子前。大家伫足不语,默默地注视了一会,跟着史排长,朝着乱坟堆鞠了三躬,以示缅怀。
  史班长伤情地说:“这里就是前几年被人们吵得沸沸扬扬,名气远扬的乌不浪口战役发生地。当时,我还在八团七连当通讯员,听说日本人要进攻河套,冯玉祥将军亲自指挥,派我们在这里伏兵阻击从山里过来的日本人。这里也是我们和日本人干得第一仗。惨烈的很啊,不到两个时辰,就死了一百多号人。我的两个老乡都被埋在这里了……。”
  正说着,几声脆生生的枪声划破了寂静的山野。几位军人闻声在第一时间俯卧在地,耿六明显慢了半拍,急忙中连拉带扯,把耿光祖压在了身下。一时间枪声大作,似乎来自不同的方向,而且是多人多枪在不同地方射击。
  留在车上的士兵,不知何时已溜到路边的一处土堆前在射击。一个老兵抱了一挺轻机枪,向着几匹急速奔过来的骆驼扫射。一匹骆驼倒地的时候,贴附在其上的一个体格壮硕,身着蒙人服饰的家伙,手里提着一柄长枪,连滚带爬藏了起来。另几匹骆驼被这意外的扫射打乱了方寸,停止了向着汽车的冲击,转身往一边的山沟窜去。枪声却并没有停,多处交错的火力,集中往车边射击,机枪便哑了声。一时间,散开来的士兵,在不同的地方与来袭的神秘队伍交上了火,空中子弹乱飞。双方互射了半天,对方的人数和火力占了上风。史排长观察着,让身边受了伤的一名士兵不要乱射,争取一枪一个,先解决对方的几处射击点。对方的人数似乎越来越多,再一次向汽车掩袭而来。车边哑巴了的机枪突然再度响起,让几个抢在前头的家伙随声倒地,后面的亡命徒们仍然不顾死活往上冲。危急的时候,从后面赶上来的军车,快速冲到离机枪手不远的地方,车上的机枪步枪一齐开火,从侧面把对手打了个措手不及。情形转眼之间起了变化,几声口哨后,袭击者狼狈而退。
  枪声由密到稀,最后停下了,史排长分派了几个士兵,到几处高点上监视,自己清点人数,发现在这场意外的短时间交火中,损失了四名士兵。其中两位是去打水的,一位属于后面军车上的,还有一位是前车的司机。还有几位受了轻伤。车边的机枪手倒毫发无损,大概与一名死者战友关系非同一般,所以早撇了机枪,抱了尸体痛哭流涕。
  史排长检查了军车,见车的挡风玻璃被打碎了一块,车棚让子弹穿了十几个眼。
  车里的大灰驴居然安然无恙,在人们最感悲切的时候,它还放出一嗓子嘹亮的驴吟,似乎在宣告自己的安全,又似乎在关切着耿六和耿光祖的安危。
  耿六在枪声停了好一阵后,才灰土胀脸地爬起来。耿光祖也是满身的沙土,只一双眼睛贼亮亮地扫视着周围发生的一切。两人回到车前,看见四具士兵尸体平放在空地上。几个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年轻人,转眼之间就命殒黄泉了。史排长哭了,众人跟着呜咽。耿六让耿光祖先上车去,自己站在几名士兵前,也是一脸的沉痛,眼里流出了泪水。
  经过草草的悼念,大家七手八脚,把几具尸体移到那片墓地边上。耿六和几名士兵一起,挖出了四个半人多深的墓坑,把他们和一群与日本人战斗而死的英难的尸骨埋在了一起。同时,把那些打死的匪徒堆在一起,倒了汽油一烧了之。
  重新上路,一名学徒不久的小战士开车,车的速度就慢了。后边车里补过来两名士兵,其中一位是个班长。几个人在车里草草开了一个小会,分析认定刚才遇到的对手,可能是流窜在后套一带的刘二、刘三兄弟俩的匪帮所为。他们大概发现只有一辆军车才下了手。等后车一上来,就匆匆撤走了。这说明他们并非有备而来,不过是偶尔遇上了,原想捡个便宜,结果被车上的猛烈火力给吓走了。
  到了这时,耿六才知道自己所搭乘的车子上,装着上百支长枪和几十箱弹药,而押车的军人有二十名之多。
  夜幕降临,朦胧的月亮地里,车子驶入了一处叫石兰计的小村子,几盏油灯如鬼火磷磷。小司机手生眼生,夜里不敢贸然行进。史排长派人下车到村子里,找了一个农民来问,知道顺着山畔的黄河支流乌加河,这两天水势泛滥,淹了下游许多地方,河上原来往南的木头桥梁,夜里怕是难以过去。史排长决定,先把车开到了一处隐蔽的地方,然后,一部分人到老乡的土屋造饭休息,一部分在村口处蹲点放哨。
  只有十多户人家的村民都很穷,一时支应不起众人的吃食。幸好有一家人还养有羊,史排长高价买了一只,用两户村民家的锅炖熟,大家轮流着很快就吃了个净光。
  耿六和耿光祖都分到了几大块骨头。肉饱了肚子后,他打水饮了车上的大灰驴,又喂了几把草料。凭了经验,他给驴屁股上带了草编的粪袋子,想到牲口可能还要撒尿,抱了村民的两捆干麦秸放在了大灰驴的体下。
  一夜平安无事,天亮之后车子又出发了,只是偏离山畔后方向往南,道路两边一会儿是黄水汪洋,一会儿是白茫茫的竹基滩,一会儿还能看到几户人家,和成片被开垦出来的荒地。到了中午时分,两辆军车终于驶进了目的地,一处叫临河的小县城。说是县城,其实只有短短的一条直筒子街,长满了芨芨草、芦草、红柳和白茨。人站在街东头,一眼可以看见街西头。街道两侧有些店铺也都土门土面,几家用青砖镶了边的房子,便算是最阔的建筑了。在这里,当时驻守着国民党三十五师两个团的人马。
  军车进街,喇叭一响,一群玩耍的小孩围了上来。他们不是没有见过汽车,只是那些车多是烧木炭的大头货,这种轻便而又造型好看的棚子军车还是很惹眼,所以围看的娃娃们越跟越多,直到被挡在了部队驻地的院子外面。
  两辆军车拐进部队的院子便停了下来,围上来的军人与车上的士兵寒喧之后。破烂的车玻璃,几名受伤的士兵,以及斜垫的板子拉下一头毛驴,一时引发了众人的疑问。史排长只约略地说了一下,有人为死去的战友而默哀,有人不甚明了,过来摸了灰驴的脊梁开玩笑。谁也没有想到,坚持了一路没有爬下的灰驴,下到土院子里,反而四条腿一软,卧倒在地,任耿六怎么抽打都不起。史队长说这头驴够有骨气了,让它歇一会儿,自己就会起来的。
  大灰驴果然很快就恢复了体力,站起后由耿光祖牵着,在院子里溜达了一会,就开始吃墙边的青草,饮清灵灵的井水,软塌塌的腰身眼看着平直起来。
  有葛师长的背景,团部的人对耿六表现的非常热心,安排叔侄二人与押车的士兵一道吃了饭,还招呼着让他喝了半斤多白酒。耿六借了酒劲,看看天上的太阳,就动了上路的念头。史排长劝留不住,便吩咐两名士兵过来帮忙。耿六连说不用,抱起行李往驴背上一甩,由于用力过大,行李袋子自另一边跌散开来,几十块洋钱明晃晃滚了一地。
  周围的人们一愣,耿六和耿光祖忙往起拣,史排长和两个士兵也加入进来。人多手快,洋钱很快被收起了,袋子也重新放在了驴脊上。
  银钱外露让耿六有点心虚。他冲着众人不自然地笑了笑,再没有多言,领了耿光祖,急急牵驴出了部队的大院。
  @ty_云语 2019-06-25 18:3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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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我自助。

  临河到陕坝相距四十多里,之间有一条多年形成的官道,两旁农田相连,沟渠纵横,往来的行人络绎不绝,有赶车的,有骑驴骡子的,还有行商的骆驼队。
  走了两个多时辰,酒意让耿六居然在驴身上打了一个盹,还做了一个梦,见二哥二嫂对自己不理不睬,冷淡得让人伤心,不由的呜咽出声。耿光祖看着老秋景和原野的一望无际,听见“哼哼”,他紧抱的双臂一用力。耿六给勤醒了,梦境残留的影响,令回家的那份迫切,一下子变得淡薄了。
  大灰驴驻足不前闹起了罢工,叔侄俩只好下来牵着走。面对阔别六年多的家愈行愈近,耿六不知何故,居然没了最初的激动,反而生出了一种麻木。等他们平安到了陕坝镇外,时间已是傍晚时分。太阳西斜到了远山的曲线之上,人和驴的影子拉出了几倍的长度。
  陕坝当时是绥远省府的所在地,华北司令长官傅作义率部进驻后,此地就成为了河套地区抗战大本营,前前后后热热闹闹有七八年之久。其间,开学堂,办经济,搞战备,修公路,全国各地英豪人物来此纷纭聚会。所以,陕坝的大名在当时全国大报小报上更是常常被提及。随着国内形势的变化,和抗日战事的远去,傅作义的主力部队东进,当地留守的是绥西警备司令部一个师的人马。人少了,镇子失了先前的热闹,但铺开的摊子,和过去不久的影响依然还在,特别是一些军政人物的家属子弟,还都留在镇上。富人家的宅院,和新修建起来的公寓、营房、商铺、娱乐场所,花红柳绿,仍然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这一切在耿六的眼里只有部分的熟悉,更多的则是陌生和怀疑。看着天色向晚,想着离太阳庙还有三十多里路,他腿软了,胆小了,心思也复杂了,人困驴乏地住进一家不起眼的车马店里。
  叔侄二人一晚上睡得死沉,第二天太阳红亮亮升起老高之时,才先后忽忽悠悠“活”了过来。醒过来的耿六觉得身子好困,头好痛。最初他还没觉出问题,准备出去与店家结账时,拿开枕头一看,装着三哥送的银洋,还有一路带着的那双烂鞋的布褡裢,此时全无了踪影。耿六一声惊叫,吓得刚刚醒来的耿光祖从炕上扑腾跳起。
  耿六发疯一样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越找越激动,喘着粗气,骂着粗话。就有邻近的住客围过来看,越来越多。急火攻心的耿六突然双眼一黑,四面一片扭曲,各种色彩拉出长长的一条一片。
  店老板急急赶过来,挤进屋里还没站稳,就被耿六一个恶虎扑食撞倒在地。他双手掐了老板脖子,只管嘶声力竭地叫着:“还我钱来,还我钱来,还我钱来……。”往后就带出了哭腔,双手也慢慢松了开来。胖老板的脸色憋成猪肝一样,几声咳嗽和长喘过后,才缓出了血红。随了邻里亲戚过来,合力把耿六从胖老板身上扭了开来,跟着一绳子把他捆到了屋外的一棵树上。
  耿光祖在大炕上也疯了,凭着在山上学下的三角猫功夫,居然撩倒了两个大男人,还把第三个扑上来的家伙当胸一脚,踹在了地上。好在他脚力不大,只让对方蹲在地上“唉哟”了半天。众人一时不敢上手,他退缩到炕墙角,一拳上弯护头,一拳握紧在腰部,对峙中双眼怒睁,脸色彤红。有个老者在旁边说:“他还是个娃娃,你们不要吓唬他了。有话跟外面的那个大人说。”双方这才松懈下来,耿光祖背靠土墙缓缓滑坐在炕角落不动弹了。
  这一场风波,引来了维护治安的警察,几个人来向众人问询了一通后,又把屋子里里外外察看了半天,就发现了多处疑点,最能说明问题的是纸窗户上的裂口和烧痕,还有不知是烟灰,还是香火的灰烬。有了这些迹象,警察好象心中有数了,把院里看热闹的人都清理出去,让店掌柜解开了耿六的绳子,叫到了屋子里问话。耿六心里难受,犯傻地坐在炕沿上,呆呆盯了窗户看。
  警察你一言我一语,问耿六丢了多少洋钱?从哪来?到哪去?同行的还有别人吗?耿六如实回答。警察怀疑,问他这兵荒马乱的,带这么多洋钱干甚?钱又是哪来的?耿六省略了三哥和山上的事,其它都如实而言,特别讲了驻军包头的葛师长。
  按警察给出的结论,窗台上的香灰非同一般,属于闷香的一灰,人闻了就会昏睡不醒,和这里最近发生的几桩案子如出一辙。疑问的是做案者下手如此之准,怕是对耿六的情况非常了解。对此,耿六想了半天,摇头说没有。警察教训了一通耿六,说案子他们可以想办法慢慢的破,只是这店家是个本分人,你不问清红皂白,差点把人给掐死,总得赔礼道歉才对吧。
  耿六在警察局里候了一天多,看见破案的希望渺茫,自认倒霉,领了耿光祖,牵了大灰驴,垂头丧气地在第三天中午时分,回到了阔别六年的太阳庙。
  在村外路边的一大片荒地边,耿六看见一个老汉正在拿一把锹头翻地。他特别绕过去看看是不是认识。老汉见有人来,停了手里的营生,一动不动瞅着,等耿六到了跟前,才沙哑地“咦”出一声惊讶。
  老汉嘴张了半天没说出话,耿六以为对方不认识自己了,无奈之下说:“石广叔,我是老六啊!”老汉合上了嘴,头却摇了开来,瞪着双眼,紧张兮兮说:“你真是六子?你是人还是鬼?你可不要吓唬你石叔啊!”一迭声的疑问,说得耿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再次肯定了自己,还拉过耿光祖做了介绍。老汉终于信了,叫了声“妈妈哟”,说:“早几年就说你们死在路上了,你二哥都把坟给你起了,还给你立了碑,过了丧事。现在你又突然跑回来了,我还以为活见鬼呢。好在石叔上年纪了,要是后生小子还不让你给吓死了……。”
  耿六耐心听完老汉的话,五年经历在脑海里一晃而过,跟着又想起了在家门口丢钱的事,不由的悲从中来,伤感地无话可说了。
  在石广老汉的指引下,耿六来到了自己的墓堆前,只见一片荒草地上,两个土馒头长满了发黄的青草,竖着墓碑上面刻着:“贤弟耿福川之墓,民国三十四年二哥耿福地立。”耿光祖意识反应快,眼睛掠过只一瞥,认出了另一个墓碑上的字:“侄儿耿光祖之墓。”落款是:“民国三十四年二爹耿福地立。”叔侄俩各自看着自己的墓碑,大灰驴却不管这些,凑近过来,拣那坟头长得最旺的草大啃起来。石广老汉拄了锹头立在一边看的有趣,脸上挂了笑容,嘴微张着,一道涎水顺着口角流到山羊胡子上,欲滴不滴地亮着。耿六抚摸着自己的墓碑,脸皮抽搐,顺手甩了一下缰绳。大灰驴抢了一口黄青草嚼着,嘴皮抽动咽食之后,龇开两排白中泛黄的长牙,脖子往前伸了一载,四蹄一摆,如当初在耿家老祖坟一样,痛快地抖擞了身体,后裆下撒出一泡泛着泡沫的驴尿来。
  石老汉把锹在坟头上一插说:“傻看这东西干啥!人都年轻轻的活着,坟还不成了个笑话,看我几锹头给摊了算了。”耿六反对说:“不摊,不摊,留着还是个故事呢。你不知道,这几年我是九死一生,几次差那么一点也就真的没命了。”这般一说,他心情开朗了,招呼说:“光祖,走,咱们去见你二爹去。”石广老汉说:“唉,我说了半天,忘了告诉你,你二哥前几年就到陕坝镇上住去了,人家现在发大财了。不过,光德一家还在村里,你们家的房子还留着呢。”耿六吃惊地停了脚步,想不明个中情由,目光远远地望向灰土土的太阳庙村子,心里难受着一个说不出口的埋怨,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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