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传奇小说《路远连着天》(完稿原创)亚宁

  夜自助。
  @一阵疯818 2018-10-18 07:26:17
  支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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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人的顶贴,再谢。
  到了土匪约下收钱的日子,耿家早早准备好了赎金,派人到村南最高的一处山头上,坐在一棵歪脖子老榆树下,观察几道山沟中往来老荒地的人影。耿家的女人和娃娃们,耿福山全都打发到地里劳动去了。这样的安排,一则怕到时候碍了手脚;二则连日的忙乱,地里的营生积了不少。村里有些耿姓的青壮年要留下来帮忙,耿福山又怕人多了坏事,只叫了大哥,一个在屋后的高台上看情况,一个在家里守着赎金,一边与老娘一起伺候神智不清的耿老爷子。
  太阳越升越高,一直到晌午了还没有一点消息,耿福山就有点心焦起来,亲自到歪脖子树下,接替了那个了望的后生。终于看见从川外进来了两个人,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眼上,等走近了细看,原是村里的一户外出的佃农回来了。后来又有几个走近的人影,全都不是他急切盼望的角色。
  等到太阳向西,天空中浓云升起,在午后三点多,居然又是一阵和风细雨,淋得满山遍野一副亮亮快快清清爽爽的好气象。耿福山对天气的变化一点感觉也没有,他心苦如黄连,嘴唇上都起了皮,嗓子眼一咽口水就痛,两耳嗡嗡嗡直响。
  太阳一点点落进了西山,晚风吹过,村子里家家户户窑头上都升起了炊烟。回到家里的耿福山,应付着上门来表达关切的村民们,自我宽慰,想土匪做这种事情,狗日的们大白亮天总还是不太光彩,晚上来索赎金的可能性更大,也更合情理。结果等了一宿,直到第二天太阳出来,仍然一点不见人来取赎金。
  等过了三天三夜,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老三耿福水的一点消息。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耿福山百思不得其解,心头的忧虑日胜一日,猜想越多越心焦。他不敢往坏处想,又不能不往坏处想,又不敢跟老爹老妈说自己的判断。
  到了第六天,耿福山没了耐心,也没有跟身体好起来的老爹商量,只与大哥和大儿打了声招呼,私自做主,骑了家里一匹种地的枣红马,带足了老婆给烙好的干粮和水,往土匪撤走时的西北向一路寻了下去。
  头脑清醒了的耿老爷子,突然又问起这桩子事。大儿耿福天据实汇报了情况,老汉听了,唉声叹气了半天,最后下决心说:“等福山回来了,有结果没结果,你们都不要再费心了。这种事只能听天由命,你三哥要是命大,自己会回来的,要是命小,那也是他自己的因果,由他去吧。咋说,这一家子还得活下去重要啊!”看见了装银洋的口袋,老爷子生气说:“这么好的年景气候,一家人不能整天提心吊胆地看着这堆东西,连地也误种了,那哪行啊!还是先找地方藏好了最安全。”
  耿福天原就是个没主意人,把两千大洋交了出来。走路打摆子的耿力贤老爷子,居然神不知鬼不觉,连夜藏到谁也不知的地方。耿福天意识到不妥时,再问老爷子,啥也没告诉他。
  在外寻了三天,耿福山回来了,一身的土尘,满脸的疲惫,整个人都快散架了。那匹枣红马被牵到圈里后,也是腿一软就卧在了槽前。耿福山让娃悄悄叫了大哥到屋里,说了毫无结果的结果,便一头倒在炕上,直睡了一天一夜才缓过劲来。
  到大院里亮了相,耿福山汇报说:“爹,我往差不多把方圆一百多公里的地面都绕圈子走过了,那帮土匪好象从这世上消失了一样,连见过的人都没问到一个。我之所以从西出发,从东回来,是从北面绕了一圈子,还到了一趟白土沟土匪老巢去看了看。那里现在空空荡荡的,连个人影子也没有。”耿老爷子听了,半天不语。耿福山忧虑地说:“都这么长时间了,那些土匪要的是钱,咱们准备下了,他们又不露面,看来肯定是遇到事了。爹,你和我娘就不要担心了,我总觉得我三哥吉人自有天象,不会有啥事的,说不定过一段时间自己就回来了。”坐在一边的耿福天也说:“福山说得对,福水有知识,平时嘴又会说,那帮子土匪不押我走,还拿了家里的书,说明他们还是另有想法的。”耿老爷子拉下脸也赞成说:“老古人说的好,人死生有命管着呢。福水的事你们弟兄两个都尽力了,由他去吧。你们以后就不要再拴在这事上,各自抓紧时间,收好山上的秋作物,不能让一家子一年的忙碌,最后再丢在山上。”耿福山还想问那笔钱的事,被父亲一句要他回去好好歇着,其它事完了再说给岔开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土匪没来收赎金,耿福水也没一点消息。上了岁数的老母亲担心三儿的生死,终日哭哭啼啼,偷着抹眼泪,眼睛就有了毛病,看东西模糊不清,光感一片混沌,以至到院子里活动,试探着都不敢放开腿脚走路。
  哈镇上的三儿媳上一次回来闹腾过后,并没有因此记恨而生分,隔个几天就和两个儿子回来走动一下。毕竟是女人,她在人前坚强,开导婆婆要往开了想,往好了想,说她坚信娃他爹说不定明天就会回来的。背地里跟人说起这桩灾难事时,眼泪鼻涕,哭得唏哩哗啦,让人肠断。
  不知情的耿仇氏,催促耿福山早点到买羊的人家往回接三儿耿光大。耿福山嘴上应承,敷衍中总不见动静。耿仇氏觉得不对劲,晚上和男人黑灯瞎火怄开了气。被逼不过,耿福山骂老婆时不小心露出了把儿子卖了的口风。耿仇氏听了嚎淘大哭。自觉理亏的耿福山心烦意乱,一时情急,动了肝火,煽了老婆几个耳光。伤心至极的耿仇氏跑回了娘家,撇下一堆娃,住着不回家来。耿福山上门去接了一次,两人也没见上面,回到家顾外顾不了内,焦头烂额。还好,二儿耿光明从私塾回来,念书人心灵,跑到了外婆家,求回了母亲。
  家里原来由耿光大一手喂养的十几只鸽子,耿福山吩咐不能干农活,但爬高下低已经绰绰有余有余的四儿耿光年负责每天照看。大概鸟有天性,适人而存,过了不久,窑门前只剩下一排空空的鸽窝。耿福山每每抬头看见了空鸽窝,就会想起一时糊涂犯下的错误,强烈的自责让他患上了心口疼的毛病。大儿耿光正发觉了这一点,一狠心用铁锹把鸽窝铲得扔掉了。
  四儿为筹赎金卖羊卖儿的事,经娃娃的嘴传到了耿老爷子的耳朵。老汉气得火冒三丈,叫了耿福山过去,骂了个狗血喷头,限令他几天之内,一定要把这个憨孙子给耿家找回来。
  到了这时,耿福山才道出了实情。耿老爷子知事已不可挽回,闭眼摇头说:“看来耿家是要完了,我的儿女没本事,遇上点事都开始卖儿卖女了。唉!老先人要是地下有知,他们是不会原谅的哟。唉!完了,完了。老天爷啊,这算什么事哟,是要绝我们的户吗!”
  耿福山心里委屈如山堵于门前,破天荒地在老爹面前痛哭了一场。耿老爷子觉出骂得有点过火,换了语气安抚说:“算了,你不要哭了,这些都是那帮土匪惹出来的事,爹也不埋怨你了,好赖还知道个大概地方,以后你一定得亲自去到那大草原上,看一看我那可怜的孙子。这都是天意哟,那些银洋我都留着呢,到时一定把光大孙子给我赎回来。”
  说到银洋,耿福山湿了一双泪眼有话要说,耿老爷子自觉到了,装没看见,继续前话,说:“要说老耿家人老几辈子没有过这事啊,虽说在你太爷那辈上。家里也曾买卖过奴仆丫鬟,但那跟这是两码事情啊,那是咱们家往进买人呀!这难道是报应吗?看来耿家人得好好地祭一次老祖先了,要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灾难呢。”
  大概是大悲之后的一种执拗,耿福山没有像平时那样立马会打住,他硬了心肠,坚持插话说:“爹,光大的事我知道错了,当时也是一时情急,鬼迷了心窍。只想着先把我三哥的难给解了再说,谁能想到都过去三个多月了,我三哥会一点消息都没有。爹,你刚才说那银洋,有些是我借人家的,有些还是我三嫂问娘家人借的,现在人家都知道这回事了,都催着要咱们还钱呢。”
  耿老爷子身体一僵,瞪了双眼审视着儿子,半天不作声。人在炕上坐不住了,身子一抽又一抽。双手在周围乱抓乱摸,拿到了水烟锅子,没装烟,没点火,就放在嘴里空吸着。
  耿福山努力说:“爹,咱们是不是把那钱先取出一部分来,让我把外面的账先还上了,完了要是再跟人家借时也好张口。再说,也免得让人们说咱们家闲话,”
  耿老爷子把烟锅往炕上一抛,扭身站了起来,手在身上拍了两下,摆出下地出门的架势,嘴上说:“你不要说了,银钱这种东西好散难聚,外面的账拖一拖,用家里的收成慢慢顶着还吧。这些钱现在谁也不能动,万一那些土匪突然来了,你去哪抓挖啊?你们不懂,这世上的事,一劫有一劫的天意,这钱它不只是大银洋,它其实是你三哥的一条命。爹有一种感觉,只要银子在,你三哥他就不会有事的。”
  大恸过后的耿福山被这一通话给说愣了,眼瞅着老爹从门口化成一袭虚影飘了出去。
  @村妇联副主任 2018-10-14 20:29:14
  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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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见主任,友谊旧的深啊!谢谢。

  一年光阴很快就过去了,被绑了票的耿福水音信全无,耿家老小心里都在盘算他恐怕遭了不测,又谁也不敢说破,但都渐渐从意识中淡去了这份念想。那两个过路买羊的蒙人也再没有出现过,耿光大从此也如自己的三爹一样,没了任何的消息。家中的不幸,促使耿老爷子鼓动族人,要在这一年的清明节,进行一次中断多年的祭祖活动。
  办事的当天,百年前的耿老举人的后人聚到老荒地耿力贤老爷子家院子里,人多势众,财力也旺,做出的纸火和带来的祭品摆了两大院,请来的鼓乐班子,从上午十时开始,就在院子外互相比赛着显示各自的本事。
  耿老爷子早几天已让家人翻腾出了自家的一乘老轿子,放在院子当中备用。辈分年龄和耿家的滴系传人的身份,使他成为这场祭祖法事上的主要代表。
  在声声的喧嚣与热闹中,先后又有人抬了三乘轿子过来,上面分别坐着耿家年高德昭的几位长辈。轿子进院后,老人们都被让进了大窑洞中,盘腿坐在炕上议着当天祭祖议程安排。
  到了前半晌,西风溜溜地漫山吹了过来,天空中一坨坨的云块慢慢粘连在了一起,天光被云气遮掩的有几分阴沉。随了一阵骚动,耿家的院子里热闹起来了,先是鼓乐齐奏了一通,然后听主事的嚷嚷,说耿姓族人都到大院里接宗谱了。一时间零乱走动做事的人们歇了手脚,从各处围到了大院子里。男丁们便依了辈分,黑压压跪下了一片。
  老举人的宣纸画像首先被请了出来,大额长髯,蒜鼻阔嘴,一副大圣人的相貌。画被挂在了堂中的墙上,家谱册子放在龛前。几个长辈先行了跪叩之礼,上了香烛贡品,然后领着族人们一起念念有词讼唱了谱上的祖训。
  要续家谱了,耿老爷子从自家的躺柜中小心翼翼取出丝绸包裹的宗谱,到院里展示了一下,交给一位年轻人手中。接下来,各家有新生儿女的主动报上名来,由年轻的执笔者续写到谱中。
  一番不小的折腾后,添了内容的祖谱被原样包裹好了,用两根黄色的布绳扎在一架新做的马鞍上。有人就牵了一匹白马进到院里来,耿力贤亲自将马鞍系在马身上。
  随了一阵吹吹打打和十几声炮仗响过,肥头大耳、颇有点西天佛祖之容的主事大阴阳从一间窑里走了出来。一片安静中,黄帽褐氅的大阴阳绕着白马一通默祷后,一声令下,耿家代代相传的家谱被白马驮着,要往老坟地去了。
  白马由耿福天牵着,引领着坐了几乘轿子和拿了纸火祭品的耿家老老少少,出了院门,下了斜坡,涉过山水冲出的一道土沟,浩浩荡荡往与老荒地村一川之隔,遥遥相望的祖坟而来。
  出村的队伍要过一条东西而流的宽河道,因为近一个时期雨水的充沛,加上村西的那口暖水泉的喷涌,河道里就弯弯绕绕时分时聚,流着清澈见底的浅浅的水流。水流之上有一处村人们常走的路段,不均匀地垫着十几块平板石头。白马和走在队伍前面的人们稳稳地过去了,轮到耿力贤老爷子的轿子过水时,两个抬轿人没能协调好,其中的一人就踏空垫石,失足到了水里,另一人忙往前连拉带揪,跟前的人也搀手进来,有点慌急地刚过了水,正在互相埋怨时,看见轿子底下“唿嗵”掉下来一个娃。娃落在河滩的石沙上,没有摔痛,却咧着嘴哭了,又半天没发出声来。有人就认出了娃是耿福山的小儿子耿光祖。
  耿光祖是先前看见院子里的轿子,好奇就钻进轿下的架板上玩耍。因为人小,轿子周围又垂着布帘子,炮响之后一片闹腾,轿子起动人悬了空,他双手便抱了一根轿下的支架,随了轿子下坡过坎颠簸到了水边,经那几下折腾,最后还是脱手掉了下来。
  耿力贤听说是自己的小孙子,忙叫人抱到轿上说:“这个小东西,要不是这一颠,还真不知道他会藏在轿子下呢。”又笑说:“我这个灰孙子,小小年纪就省得坐轿了啊,将来不定还能当个官老爷呢。来,让爷爷抱着你,咱们一块到老坟上去。”耿福山在后面听到人们吵吵,赶过来要把儿子接了去,说这么当紧的时候,还是把娃交给大儿光正送回家里去吧。耿老爷子今天心情好,坚持要抱这个小孙子继续坐轿,说:“我这个灰孙子年龄虽然小,也是老耿家的一员,他既然跟了来,就让参与一次这祭祀活动,也好认识一下老祖宗,也让老先人们认识一下他。”
  耿光祖落轿是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祭祀队伍的行进。过了河川后,要上一道山坡,这时,天上的太阳让稀释开来的云气遮挡的更加迷蒙,西风也吹得不温不火,坡上稀疏的青草摇着脑袋,又好象摆动着绿色小手。
  队伍中鼓乐手们每走一段,就要停下来吹打一番,耿家的老婆娃娃或前或后,围在周围戏语嬉闹。几只准备献祭的纯白的长角山羊,跟在大阴阳自备的木轱辘车后边,不停地咩咩叫着。
  行祭的队伍没费多大工夫就来到了坟地边上。坐轿的几位老人早早就落地步走了,而且越靠近坟地,一个个神情就越肃穆,连步伐也细碎庄重起来。
  耿举人的后人们缓缓地攒聚到坟前的开阔地上,把带上山来的纸火花圈,摆到了场子周围。阴阳大祭司命令几个徒弟把祭品自木车上拿下来,按要求在坟园前边的石桌石槽上开始摆布。
  不一会,墓地前的石桌上便醒目地分列着两只光净的猪头,石柱边紧系了一只白山羊,香火在石鼎香槽里燃起,缭绕的烟气被山风吹着往上百个坟头上漫过去。一通鸣炮,行祭开始。耿力贤领头,带领几位老弟兄向挂在前边的祖荫三鞠躬,然后各自手执一簇香火,插到了坟前的祭祀槽中。大祭司向着一片乱草残碑,与安息在黄土之下的耿家先人喃喃而语,进行了一番沟通。临了,他突然身子一翻,带着几分超凡脱俗的仙人样,号召耿家后人齐唰唰地行了三跪九叩之礼。
  第一通礼毕,耿家的后辈儿孙轮流上了香火,香槽里的香烛就插得密密麻麻,袅袅的烟气更是扶摇而上,浓密地有种喷涌的感觉。老坟地处在几座山峰的怀抱之中,袅袅的烟霭升到高处,无法释开,圈在山弯子里,形成了朦朦胧胧的一片烟岚。墓堆和石人石马,以及杂生的草木都半隐半现,隐隐然如有无数的神灵在烟气中浮现。
  耿老爷子挺了身板,面向族人拿出一张纸,沙哑着嗓子领念自己新添了内容的祭文:“民国三十四年,岁在甲申,时值清明,耿家第十代长孙耿力贤率子孙一百余人,公祭我祖在天之灵,缅先人之功烈……祈列宗列祖在天之灵,佑耿家子子孙孙,奋发图强,开来继往,人才辈出,光宗耀祖,上报国家,下荣故里,永享和平……愿我祖宗,与山川同在,与日月同辉,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家庭安宁,儿男健壮,邪祟不侵……凡耿家后辈,谨尊祖训,勤俭持家,本分为人……”祭文内容还是耿福水在上一回祭祖时拟写,这一回,耿力贤套了旧有的格式,加了一些自己的愿望,所以念起来先就投入的非常感情。
  祭文念罢,耿老爷子把疏落的花白胡子一捋,又拿出了刚在家中修订过的祖谱,逐一念了耿家在两次祭祀中间出生的男女之名与排行,再次请求列祖列宗允许添入家门,纳为后人。
  一一完毕,耿老爷子当众收起了祖荫,举着祭文示众完毕,在香火上点燃,以一片纸灰的形式,把先前所念的一切彻底交给了耿家的祖先们。看着纸灰飞舞如蝶,他还自问自答,说列祖列宗都欢欣地接收了祭文,认可了耿家新添的后人们。
  大祭司适时一声霸王鞭,又一通炮仗炸响过后,耿家的后人再次行三叩九跪之礼。礼罢,由几位长辈分别泼散祭品,同时在一边的空阔地上,一帮儿孙点燃了纸钱、纸人、纸马、纸房子,加上鼓乐齐喧,一时间笼罩墓园的烟气就更浓了,气氛也明显热烈起来。人们鱼贯尾随了几位长辈,在大祭司和其徒弟念念有词的引领下,开始在坟园里绕走迷宫,线路所经的是举人的五个儿子所分开形成的坟区。每到一个区里,人们边走边念叨着碑石上祖先的名讳,泼散着手里的生熟祭祀之物。
  这样的绕走巡视有两层意思,一则希望通过如此这般走一遭,阴阳相隔的两界亲人就算见了面,致了问候,了了情怀。另一层则借众人的眼睛,发现坟墓的毁损,比如被雨水冲得没有形状,被牲口踩踏的乱了模样,还有谁家先人的碑石断裂了,谁家的墓上有了鼠洞,长了蒿草……
  山民祭祖有一定的程式,在阴阳大祭司安排下进行,一项又一项。耿老爷子领族人走完了墓地,再次回到石槽大祭鼎前,再向先人们行叩拜之仪。请来的鼓乐班和挂了脸谱的跳神人,又在坟地前闹腾了半个多小时,这才随了炮响收了宗谱,人们陆陆续续撤回了老荒地村。
  耿光祖在谁也没有注意,又谁也没有想到的情况下,被遗忘在了耿家的老祖坟地上。
  @一阵疯818 2018-10-24 08: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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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次回访,难有留香。如有门道,请指方向。亚宁问好。
  @何方郎中 2018-10-24 23:17:09
  雄声兄好!发故事大纲,和人物设定,给特定的小编们看,这种做法挺好。但是,愚意以为,还是应该贴个三四万字的样章的。另外,为方便读者阅读,样章也应该编上序号。
  学习佳作,支持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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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议非常好,交流并学习。

  跟着爷爷坐轿到了坟地的耿光祖,先是被留在轿子上,要他坐着不要动。初时他还能耐住,爬在扶手上好奇地看人们拜祭叩头,烧纸巡走,后来就坐不住了,忘了爷爷的话,屁股朝外爬着往下走,失手跌了一跤。好在轿椅不高,落地处黄土也厚,他爬起来跩着碎步,看见大人们往墓地里进去了,也就摇摇晃晃跟了过去。
  耿光祖人小腿软脚步慢,烟气又笼了视线,林立的墓堆墓碑更乱了目标。他跟了几步,看不见前面的人影,也失了一时的兴致,在一块大墓碑侧坐下来。五岁的他不懂得害怕,小手摘了坟头上开出的一朵小花,嗅了嗅后吃到了嘴里,又捏碎了几块泥土疙瘩,让细黄土在手心里往下漏,反反复复,不知疲倦。后来,他耍着,耍着,头一歪在坟土上睡着了。
  有梦白日而来,梦里的耿光祖置身于一个蔚蓝色的大村子。村子里的房屋林立,道路弯弯绕绕,树木稀奇古怪。身着各式各样衣服的人走来走去,一个个显得很忙乱,又好象无所事事。共同的一点,所有的人都一脸陶醉,眯着眼,微张着嘴,微笑如同水波纹抽搐。
  村路边有几个小娃在耍,耿光祖加入了进去。他跟着他们在村子里四处乱走,就来到了一片开阔地,一座颇有规模的大房子矗立中间,传出了声音宏亮的读书声。孩子们压低了声音吵吵,朗朗的书声停住,屋门一响,走出一个高个子,穿长袍,戴官帽,脸如大磨盘,颏下垂着三绺长须,像一座山一样的老人。耿光祖脖子倾到了后背仰望着,老人蹲下身子,和蔼说:“这不是力贤的小孙子光祖嘛,咋没有跟上大人回去。”几个孩子说:“我们在村里看见他的,原来他叫光祖啊。”就一起围着叫“光祖,光祖”。耿光祖听着乐了,也跟着叫着自己的名字。
  按孩子们的叫法,山一样的老人是耿家的老祖宗,他领了大家要到村后的高台上,看天上过云彩。一路上,老祖宗抱着耿光祖,来往的村人一个个灿烂出笑脸,说话问事打招呼。老祖宗给他们介绍说:“这是力贤的小孙子,算起来是咱们的十代之后了。这是个皮实的娃,你们都来抱一抱。”于是,所有遇到的人都要抱一抱耿光祖,有人还塞给他耍的东西。
  老祖宗逐一介绍说:“这是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他是个商人,为咱们家积累了不少的财富;这是你二老太,一辈子不务正业,好吃懒做,家业败得一塌糊涂;这个是你爷爷的三兄弟,也是你的三爷,对外说是当兵走了,实际上跟了土匪,年轻轻就落下山崖跌死了,是我派人把他找回来的;这是你二老太家的五儿;这是你大老太家二儿的二儿子,算起来该是你的二爹;这是你爷爷的老太……”耿光祖瞪大双眼,看着老先人们,一时分不清相互间的关系。
  这时,如醉酒般跌跌撞撞走来一个丑陋的老太婆,个子和老祖宗一样高,衣衫不整,头发乱如茅草,一声声叫着说:“好香啊,好香啊,谁的魂这么香啊。”老祖宗说:“老馋鬼,鼻子可真灵,这把年纪还能闻到香味!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知道了耿光祖的来历,疯老婆子把嘴伸过来,一遍又一遍嗅着。脸上忽冷忽热的耿光祖鼻子发痒,打出一个响亮的喷嚏。疯婆子吓了一跳,乱跳着逃得没了踪影。老祖宗笑说:“你个小东西,好大的口气,一个喷嚏就把她给吹得没影了。这婆子也是个胆小鬼,算了,咱们不管她了。我还是领你到后沟垴上看一看咱们的耿家老庄子。”
  登上后沟垴的高台,视野就开阔了,耿光祖看见了远远的老荒地村,村子里有粉红色的人影在走动。暖水泉边的庙旁和川沟里,也有许多粉红色的人在走动。目光收到眼前,老祖宗所说的耿家庄,烟气袅袅,人家隐隐约约,村子里也是人来人往,只是人们的颜色又都是白色的。
  老祖宗手捋长髯,怡然自得说:“咱们耿家庄的这片风水宝地,还是我请了风水大师候歪脸来给选的址,后辈儿孙人丁是旺了,可惜功名不旺,这都怪西面的那道梁比东面的那道梁低了一些,让天地间的彩气不能在沟里留驻,就跟庄稼不能被浇灌一样。唉,可惜,可惜。光祖啊,将来你也会来这里的,提前好好地把这份遗憾给修补起来。”耿光祖似懂非懂,说:“老祖宗,那我的房子盖在哪啊?”老祖宗笑了,说:“你倒是个急性子,早着呢。”
  疯婆子又颠颠地跑了上来,后面多了个尖嘴猴腮的家伙。两人围着老祖宗转了两圈,嘴里一个劲地嚷嚷说:“香啊,这娃的魂咋这么香啊,香得人都快发疯了,让我们好好地闻上一会儿吧。”耿光祖有点害怕,老祖宗说:“不怕。这两个馋嘴东西是给我看庄子的山奴,不要管他们,但你要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耿光祖懂事地点头。老祖宗目光望远说:“你是我耿家大树上的一片叶子,终会叶落归根的。”说完,对两个嗅来嗅去的疯子说:“去,把这个小宝贝送回老荒地,记着,不要吓着他啊。”两个疯子喜出望外,抢了耿光祖就跑,另一个不甘落后,窜上来抢夺,两人你抛我接,我抛你接着往山下跑去。
  耿家祭祖的人们在中午时分,偃旗息鼓,拉出长长的一队撤回到了老荒地村,其中有一部分人就分散到了暖水泉边。泉边的祖庙周围一片热闹,搭好的戏台子上有演员在练嗓子,唱着咿咿啊啊的歌。五六个闲汉坐在戏台前边,嚷嚷要台上的戏子唱一段听听。两方面便开起了玩笑。洼地里,地下水丰盈喷涌的暖水泉,升空着一股小儿胳膊粗细的水柱。水柱在一米多高的地方形成了喇叭形的一朵大水花,水飞溅着落进了用石条砌好的方槽中,清澈中升腾着一缕缕隐隐的热气。好些人爬在泉边的石板上,伸了嘴在槽中如牛羊一般饮水,也有人双手掬了吸溜而喝。
  天上的云气还在缓慢地浮游而过,太阳时而钻出缝隙,给大山抹一道金灿灿的亮光,但很快又躲藏到了云阵的后面去偷懒。沟壑梁峁上爬行的风,还是不动声色地吹着;连绵的大山互相手挽着手,肩靠着肩,傲视着流动的云气和依附其上小如虫蚁的村民。漠视着自然的生命的情态,就听见不知方位处传来一声闷响,如一头巨大的兽“嗝”了一声,又好象是长出了一口气。那不过是这十万大山如人一般放出的一个屁声。
  此刻的耿家大院,早已肉香弥漫,摆好的桌椅上,先行放置了碗筷和贴了红高梁酒标签的黑瓷酒坛子。耿家的七八个婆婆媳妇,还有后沟的白家来帮忙的女人,穿梭在桌椅间忙碌。
  回家的耿老爷子和几位老人,恭恭敬敬从白马的鞍上请回了老祖宗的显影,挂回了大窑外的墙上,同时把那本报请先人看过的绢纸本子摆在龛上,虔诚地上香拜祷了一通,才算完成了祭祖的最后一道程序。事情到此结束的顺利圆满,几位老弟兄心情愉快,互相招呼到大窑的炕上坐了,喝茶吃水烟,唠着家门中的长长短短。
  耿福天虽为家中老大,可身体不作主,常常自顾尚且不能。家中这么大一档子事情,就全凭老四耿福山来张罗安排。老四婆姨耿仇氏自然是家里女人们的领军人物,除了主管着柴米油盐的发放与管理,还得指挥人手为几个请来的大厨备料,忙的不可开交。
  耿光远是耿福山的大儿,已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被安排和一群本家兄弟端盘子,跑前跑后。已转到县城新学校上学的二儿耿光明,身穿长衫,背着双手,在人群中这边走走,那边看看,无所事事,一张娃娃脸挂着装出的老成持重。四儿耿光年则和一群同龄的娃们跑得不知了行踪。大女儿耿秀兰已经出阁,今天也回娘家来帮忙。二女儿秀梅十五岁了,已许了人家,但尚未出嫁。每个人都有着要做的营生,都有着属于自己的身份和关心的事情,也就谁也没想起被丢到坟地里的耿光祖。
  耿光祖在大墓碑后酣睡,另一座山上,一只麻灰色皮毛的老狼蹲在一丛山榆树后,静静地看着祭祀的人们做完了全部的活动,一直耐心地等到一个人影也没有了,才绕道山沟,小心翼翼,走走停停,三踅两拐中来到了刚才还人声喧哗的祭祀场地,寻找泼撒到地上的贡馍肉块。同时赶来享受这份美餐的还有几只乌鸦和两只山猫。
  老狼在坟地里觅来觅去,就发现了做梦的耿光祖,几次大了胆子靠近又绕开来,看看没啥危险,才警惕地跑到跟前,用尖嘴在他的脸上嗅着。老狼吐出的热气息,加上毛须的搔痒,诱发耿光祖的一个喷嚏。受惊的老狼逃离了坟场,过了一会儿又踅回来,还带来了另一只毛色棕红的老狼。两只狼绕着坟堆转悠了几圈,先来的那只便叼着耿光祖胸口的衣服,另一只用嘴抢过去,厮跟着跑出了坟场,跑上了山又跑下了河川。
  川道里,几个行路的白家人,先是看见了狼,指指画画,等看清了狼嘴里叼着一个孩子,便一哇声喊了开来。暖水泉边的人们听到了喊声,也都追了出来,两只狼转了方向,掉头往东。东边河漕里恰巧有几个耿家的年轻人,北面又是一段陡峭的山崖,狼被逼着往老荒地村东的山梁上跑。
  耿福山正在家里忙碌,听见说狼叼了谁家的娃,猛地想起了小儿子耿光祖,脑子里一时急的嗡嗡直响。他急火火来到耿老爷子住的大窑,忘了礼仪规矩,直了声说:“爹,你回来时没把光祖给领回来吗?他现在在哪啊?外面说狼叼了娃,这真是急死人了。”耿老爷子手先还捋着山羊胡子,听了连爬带滚就下了地,嘴里自责说:“瞧瞧我这不是老糊涂了,咋就把这个小孙子给忘在坟地。这还了得,赶快叫人跟我过去找娃啊!”
  耿福山早跑出了窑洞,就近爬上了窑后的垴畔台上,登高看清了正往山嘴上爬坡的狼嘴里,叼着的小娃所穿衣服正是儿子的颜色面料,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顺手提了一把铁锨,没命地冲下垴畔坡,往狼所在山梁上狂奔过去。
  两只狼被堵上了沟口高处歪脖子树下的小石庙旁,看着四面围过来的人,不慌不忙地把孩子放在一处平坦的地方,左顾右盼了片刻,寻了一处弱势缺口,大无畏地冲了下来。几个小娃见状,吓得早躲到了一边,两只狼顺利地逃出了包围圈,翻上对面的乱石坡,很快没了踪影。
  耿福山第一个跑到歪脖树下,随后跟上来的众人都说这娃怕是让狼给咬死了,谁知小家伙睡得鼻息均匀,脸露笑意。耿福山把娃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几遍,发现确实完好无损,心一下子落到了肚子里。众人都稀罕,说这娃命大,狼叼着跑了几座山,他还睡得做梦呢。耿候氏在山下哭得声嘶力竭,跌跌撞撞还要往山上爬。耿老爷子和另几个老人也都拄着拐杖,颤巍巍过来了。耿福山传话说娃没事,让山下的人都不要上来,他们马上就抱娃下去。
  很快,一大群人簇拥着抱娃的耿福山,快步流星跑进耿家大院,把娃放在碾盘。耿候氏在大门中扶着门,还是腿软的坐在了地上,嘴里一个劲地叫着儿子的小名祖祖。耿光祖被紧闭的眼睛睁了开来,面对无数双眼睛,一个个表情怪异,先是迷惑不解,转而哇哇哭了起来。
  围观的人们嚷嚷说:“好了,好了,娃啥事都没有。真是个日怪事啊。”有人就埋怨大人的不是,还有人奇怪这娃咋这么好的觉睡,狼叼着还能照睡不误。有人说怕是狼给小娃念了什么咒语,封了娃的魂魂,闭了娃的嗓子,娃自然不会醒了。
  @钱越2017 2018-10-30 09:0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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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方郎中 2018-10-22 09:1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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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迅坐镇,旗开得胜!!!!谢谢朗中。
  @何三刀 2018-11-04 19:05:01
  本人另一个笔名何方郎中的《马刀所向》因故停止连载,同时为了赶出版计划,原来的《曹老三的镀金岁月》将继续更新。非常高兴我们因文相识相交,在此祝福文友,并盼继续合作。谢谢!新帖网址: https://tuoshuiba-image.oss-cn-hangzhou.aliyuncs.com/system/tybbs/post-culture-934704-1.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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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贺出版有计划,说明江河有日出。
  耿光祖在狼嘴里安然无恙,一时传得几道川都知道了,人们都当一件稀罕事互相说道。好在他本人少不更事,没留下什么后怕。只是主持了祭祖仪式的耿老爷子,心里的迷信疙瘩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化解,对三儿的事也慢慢地没了念想,人的精气神明显在衰退,对年景丰收后的家境好转也没了理会心情。他从最初反对佃农和家人种罂粟,转变为稀里糊涂抽起了大烟土,且越抽越上瘾,越上瘾越抽,眼见皮包了骨头,头发变成灰白一堆,面容清瘦如一枚脱了水的干果,几撇山羊胡子上,时常挂着从口角流下的涎水。
  没了当初巡山的体能和热情,这时的耿老爷子,夏天爱坐在屋后山垴畔的树下,长时间地看着四野的大山,漠视着山色的转换,感觉风随了天气的变化,时而热呼呼如人的呼吸,时而凉嗖嗖象水一样泼撒。天一凉他便不敢登高了,龟缩在窑里,怕冷,也怕风刮大了,自己空荡荡的身体难以自持。
  每当耿老爷子坐在后垴畔上望远的时候,沉默寡言的大头孙子耿光祖,会悄无声息地顺着斜坡过来,陪在苍老的没有多少人喜欢的爷爷身边。耿老爷子常常斜吊两只枯眼,乜视着这个小孙子,用拐杖拨一拨孙子的身体,算是一种亲近的举动。亲近完了,爷孙两个便枯坐着,用目光扫描远近的山野,和那条时而洪水汹涌,时而清清溪流的河川。
  对死亡之事想的多了,感觉麻木了,这年秋天,耿老爷子指使两个儿子,在坟地为自己箍好了墓葬,在家里准备好了老衣棺木,百事俱备中等待冥冥之期的到来。耿光祖则因了搞不清记忆的真假,在越来越懂事的认识里,对那座曾走进去,梦里一片蓝色的村庄产生了疑问。
  这一天,耿老爷子在窑里抽足了大烟,一双小眼睛贼亮地坐在垴台子上,怀疑地看着自己还活着的这个世界。耿光祖孤独地爬在崖边的石墙上往下看着。川道上有一老一小互相依偎着,脚步踽踽地往上游远去了,几只鸽子在空中飞过,远远的有一辆勒勒车正往这边走来。心里发出笑声的耿老爷子,哈噜了两下嗓子眼上的痰,用拐杖在孙子后背上顶了一下,留下了一点土黄土印。耿光祖转过身来,爷孙俩目光一对,就都笑了。
  耿光祖问:“爷爷,这川是谁挖出来的?它是一条路吗?”耿老爷子闭着眼回答:“当然是一条路了,下了雨是水的路,没了水就是人的路。这条路人是挖不出来的,那是天老爷开凿的。”耿光祖说:“爷爷,顺着这条路能走到天边吗?”耿老爷子说:“傻孙子,天是个井盖,它捂着咱们,不让咱们到天外面去,你说你咋能到了天边呢。”耿光祖说:“爷爷,那为啥每天都有人赶着车往那边走,还有人从那边过来,他们都去了哪里?”耿老爷子说:“人活着就是走过来走过去,最后都回到家里了,活着的睡在炕上,死了的睡在土里,还能去哪呢!”耿光祖说:“爷爷,我长大了也要顺着这条川往那边走,行吗?”耿老爷子说了句:“行啊,谁都可以走的。”想起走了后套的二儿和六儿,耿老爷子一时没了说话的兴致。
  闭目晒足了太阳,耿老爷子又想说话了,他说:“孙子哎,你知道吗,人一辈子就跟一场梦一样,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说老就老了。人老了,心就跟一块土坷垃一样,干沙沙的对什么都没了兴趣,醒着就跟睡着一样,睡着又跟醒着一样。到了这个时候,人却越来越怕死了,爷爷我现在就害怕死了,可死是没办法的事,你懂吗?”耿光祖听不明白,瞪着眼不说话。耿老爷子摇了摇头说:“傻孙子,你还小呢,听不明白爷爷的话。爷爷给你说,过上两年,也许连两年也等不上,爷爷就不在老荒地住了,要搬到对面的那个村子里去。爷爷在那里盖了房子,到时你会去看爷爷吗?”耿光祖说:“我知道,这些老祖宗都说过的。”耿老爷子问老祖宗是谁?耿光祖说:“就是住在那个村子里的老祖宗啊!爷爷你没见过吗?老祖宗还说我将来也要到那村子盖房呢。”耿老爷子被逗乐了,母鸡呱蛋一样“咯、咯、咯”笑了半天,又自言自语说:“傻孙子,你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老祖宗了,看来爷爷的爷爷当年说过,人是个面面,鬼是线线,爷爷我今天好象明白了一点。”
  絮叨着,耿老爷子就小了声,眯逢了眼睛,若有所思不再言语。耿光祖则又爬到了崖畔上的一块挡石上,张了嘴痴痴地望向刚刚说过的那处长满了坟丘的村庄。
  老天爷唿喇喇响了几声雷,西天漫起了云头,像一群骑马执枪的古人在打仗,走马灯似的翻滚着压了过来。枯坐的耿老爷子和耿光祖,奇怪地发现雨脚是迈着摇摆的步伐,一会儿往西南挪过去,又一会儿往西北斜过来,结果就绕开了爷俩所在的位置,在河滩上哗哗地乱撒了一通,往东南方向下了过去。爷孙俩开始还有点急,想着赶紧下去,结果却是这样,都有点意外的欣喜,又高兴地坐在垴畔北边的屹塄上,观看着崖下川里渐渐大起来的山洪,像一地蝗虫,带着沉闷的响声从上游漫了过来,把原来缓慢流淌的清水转瞬之间都覆盖掉了。
  山洪是一幅大自然形成的壮观景象图,特别在植被破坏严重的大山里,大量的泥沙随着洪水,如一川泥浆翻滚而下。它的前锋是漫河滩的一波水,像一张大嘴呼噜而下,往后是越来越高的泥浪,是越来越响亮的轰响声,山摇地动,沉闷,具有特别的穿透力。
  在耿老爷子的记忆里,流经老荒地边的洪水不计其数,最大的一次都差点漫上半山腰来,把住在沟底的几户人家都给推走了,其中还有自己本家的一个兄弟。而七岁的小儿耿光祖却是日渐懂事以来头一次站在崖畔上,俯瞰由远而近的川道里的洪水,就兴奋的有点坐不安宁了。他爬在石塄上,不时跑到后边找些石片石块,抛向崖下越来越汹涌高涨的洪水浊流中。
  村里的好多娃娃都知道这一处看洪水的好地方,陆陆续续上来了十多个,在耿光祖的左右爬了一溜。司空见惯的耿老爷子,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后,听见娃娃哄吵就睁开了眼,懒懒地要他们注意安全,自己绕有兴致地看着快乐的小娃们,心思又转向了对自己老朽生命的悲哀。
  在山里劳动的青壮年,听到了洪水的响声,跑回家里,各自拿了耙子抓手往河滩跑去。
  老荒地村的大人们都知道,类似今天这样大的洪水从上游冲下,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浮物,比如淹死的牲畜,只要剥了皮净了内脏,那肉便可放心地吃了。至于什么人家被水冲后漂流下来的板柜木料,那也是有过的事情。因此而死的人也有好些,村里人捞浮财的贪婪心依然不减。因为山洪从深山沟里冲出的树干柴禾,捞上来晒干了,那可是烧饭的好东西,比进山里爬高下低背柴禾省力多了。更有些光棍汉们,常常盼着山洪过来,为他们带来能救活的女人。后沟的白歪嘴就在洪水中为自己捞到过一个老婆,现在这个女人已给白家生下一窝儿女了。
  这一天的洪水越来越大,水面也越来越宽,浪把谁家打捞上来的杂物又用舌头给嗜走了,气得那人在高处心疼的直跺脚。也有人家赶对了时候,站对了位置,就收获了一头死牛,几只死羊,心满意足套了板车,拉回家去享用了。
  等到绕过去的云团被乱风吹了回来,老荒地村上的天色重新开始转暗,最后形成了一片墨黑色的雨云,蚕豆大的雨点子虽然稀稀落落,但还是非常有力的落了下来。拾浮柴的村人们并不甘休,有披了梭衣的男人,仍然在河边上走来走去。
  这时坐在垴畔石崖上的耿老爷子,在一片洪荒的热闹中不知何时居然睡着了。十多个小娃居高临下,看着远近的大人们从洪水中抢着物什,互相指指点点,不时因为言语不合而闹意见。耿光祖与这些孩子没有共同的语言,他从原来位置撤了出来,爬到了最边上去,目不转睛地望着响如闷雷的洪水,欣赏这一幅天地互动的自然大景观。
  天阴了后,没了阳光的照射,流经崖下的洪水便暗了光泽,耿光祖的视线就越过洪水的波涛,看见了对面老祖宗居住的那座庄子的岸上,也有一些奇怪的人,一如这边村里的大人们一样,在从洪水中打捞着什么。他有点奇怪,揉了揉眼睛再看,又什么也没了。
  天色在浓云密布中更加灰暗,远处的山野就有些迷蒙不清了,那十多个大娃娃便没了兴致,加上冰冷的大雨点,一个个你先我后顺着斜坡跑下去了。
  雨点砸醒了昏睡的耿老爷子,眯着眼睛缓慢地扭动脖子,看见孙儿耿光祖头上湿成一缕的棕色头发,脸上有几滴雨珠明光锃亮地悬着。他一时迷惑了,怀疑刚才的那些娃娃们难道是自己梦里看到的情景,身子便往前一倾,居然毫不费力就站了起来,正自奇怪,回头一看,却发现自己还坐在椅子里,眼睛睁着,好象正与自己对望着一般。他一时不明白,很快就又明白了,知道这是魂从身体里虚脱出来了。难道说人就是这么个死法吗?耿老爷子不由有点紧张,站起来的身子往后一撤,又归回到了肉体内。
  这时,垴畔下传来了耿仇氏唤儿的声音。耿光祖长长地应了一声,并没有急着下去,而是走到耿老爷子跟前,用手执了爷爷的手,要拉了一起走。他的这一拉,让爷爷的身心完全合而为一,颤巍巍动了动手脚,却无法站立起来,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自语说:“人老朽成这个样子,真不如死了轻松啊!”跟着又含混不清着急说:“好孙子,你先下去,叫你大爹,或者你爹来背我下去,这两个不孝子,光顾着捞浮财,把他们这个老子也怕忘了。”
  耿光祖先行下了垴畔,随了母亲往家走,嘴上还念叨着爷爷嘱咐的话。耿仇氏说:“这一家老老少少,就数你亲你爷爷,才六岁大个人,跟娃娃们不说话,就跟你爷有缘法,这真是奇怪了。你放心吧,等一会儿你大伯和你爹都会去扶你爷回窑的。”耿光祖回头往垴畔上望了一眼,跟在娘后,小心翼翼遛着湿滑的斜坡路。
  时间其实并不晚,但阴云遮了天光,雨滴迷了视线,给人的感觉好象天马上要黑了。
  耿老爷子终于从椅子上站起来了,拄着拐杖,小步挪离了椅子边,又不放心地回过头来,盯着椅子看了半天,再没有出现刚才魂魄离身的现象,这才放心地挺了挺身子。雨水湿了他的衣服,如羽毛蓬松的鸟淋了水一样,顿时显出了衣袍下瘦削的身躯,看上去如一副空空的衣服架子。他一时有点伤心,打了两个喷嚏,觉得骨头里有许多的虫子都探出脑袋,往外吐着细细的烟一样的呼吸。他的身体振动着,失去了等儿子来接的耐心,自己乱点着拐杖,往下挪了起来。最初的一段距离还算平坦,到了一处较陡的地方,他试了几试没敢冒险,正在焦虑和愤怒时,四儿耿福山领着大儿耿光正匆匆赶了上来。老爷子叽哩咕噜就是一通的骂。儿子和孙子谁也不还口,一个背了老人,一个扛了椅子,回到了窑洞。
  也就是耿老爷子入窑的前后脚工夫,瓢泼大雨倾倒而下,老荒地村很快泥水遍地流淌起来。
  耿福山父子俩给耿老爷子换了衣服后,家里的老佣人老常才一身水湿地赶了过来,说自己家的窑洞走了形,怕是经不起再下雨,再下就会塌的,所以今天来得迟了,求老爷原谅。耿福山训了他两句,让他快为自己的老爹熬一壶热茶,喝了暖一下身子。耿老爷子在一边身子扭动,嘴角抽搐,双眼迷瞪,只在炕头的毛毡上乱抓乱挖。老常边服侍边说:“老爷是不是要吸那个东西啊?”耿福山见老爹清鼻涕直流,嘴里也往外渗着粘稠的口水,只好说:“没办法,你就拿给他吧。”老常去取大烟具,耿老爷子终于口齿不清嚷开了:“快点啊,快点啊,你们想要了老子命啊!”耿福山一把抱了老爹不让动弹,一边叫儿子拿了一块毛巾给老爹擦拭,安抚说:“爹,你就坚强点吧。那东西我让老常给取去了。”
  很快,老常拿了大烟膏和烟枪,来到了耿老爷子的身边,眼睛忽眨地看着耿福山。耿老爷子原来闭着眼睛,这时猛地睁了开来,鸡爪一样的手一把抢了烟具,迫不及待就噙在嘴上,浑身抖成一堆,让老常赶紧点火。
  耿福山给儿子示了眼色,父子俩先后扭头出了窑洞,站在院子里仰头望天,就被几滴冰冷的大雨滴给砸得浑身上下一激灵。
  @钱越2017 2018-10-30 09:0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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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泥土花香 2018-11-06 15: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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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遭冰冷的雨滴一激灵,耿福山的身心顿生出无数的悲怆,他觉得身上的压力从来没有过的大,也感到了一丝难以分辩清楚的委屈和痛苦。自从二哥领了老六走后,三哥又生死不知,跟着瞎了眼睛的老娘也过世了,这处大院由原来的济济一堂老小,到现在只剩下老爹一个人住,荒凉和寂寞在窑洞的每一个角落里生长着,往日的热闹只深深地伏在人们的记忆里。他的悲怆不仅为了这些,还为了身边另一个亲人,自己弟兄中的老大哥耿福天,身边无儿无女,现在两口子年龄也不小,身体都不好了,自顾尚且不暇,更别说招呼老人的事了。一家子重担全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一份从来没有过的孤单感,让他时常在怀念的同时,为家事生出无尽的悲切。按理说老人是大家的老人,每个儿女都有孝敬的义务,可现在除了自己忙死忙活地张罗操心外,其他的谁也靠不上,连住在周边的两个姐姐也一样。
  耿福山心里这般胡乱想着,听到了窑洞里父亲吸食烟膏后,被呛出的咳嗽声。那声音里透着一种虚弱和迫切,这让他联想到刚才背着父亲时,所感到的那一点点的份量,那已经不是生命之重,而是生命之轻了。
  耿福山在窑洞外等了半天,听了老常出出进进说着老爹的情况,直到屋里的油灯灭了,屋外的黑像水一样淹没了周边的一切。他跺了跺脚上的泥,重回到老父的窑里,点亮了油灯擎在手里,静静地端详着闭了眼睛,正在烟土形成的神仙世界漫游的老父亲。
  耿老爷子身子抽动,脸上的表情如烟气在风里抖动,荡漾的如梦似幻而又柔和细腻,嘴角处隐隐约约地渗出一道黏黏的口水。耿福山是坚决反对吸洋烟,对家人也是严格要求,连大哥在内他也毫不含糊,唯独对自己的老爹却不知该如何,只能由着老人在油尽灯枯的时光里,一天一吸到一天两吸地麻醉着。他不知道父亲还能活多久,但他知道老爷子在老朽的表象之下,其实还牵挂着许多的事情,比如自己前面所想到的二哥、六弟和三哥,还有三哥留下来的婆姨儿女。这一切耿福山能理解,却委屈地觉得自己一天侍候的老爹,很少对眼前的自己有过咋样的关心,相反还不时挑出一堆的不是。
  “你们几个不孝的东西,都到家门口了,咋谁都不进来啊?是怕你老子吃了你们不成!小时候爹是打过你们,但那都是为了你们的好啊。难道你们还记爹这个仇吗?六子,你瞧瞧你都多大的人了,咋还是那么雷霆火暴的,和你三哥闹腾啥事啊。你过来给爹捶捶背,爹这后背上也不知长了个啥东西,你四哥也不管,痒得人心里面难受。”耿老爷子闭着眼,口齿利落地突然说开了话,语气俨然是当年一样年轻,而且还表现的很兴奋。
  耿福山吓了一跳,不容他反应,耿老爷子又说:“四儿,你端着个灯傻站着干甚?赶紧让你两个哥和六子回家里来啊,外面那么大的雨,尽淋出病来了。”耿福山手里的油灯差点吓脱手,不由回过头来,用油灯对着紧闭的家门,定了定神,明白老爹这是在说胡话呢。他再把灯照了,看见老人着急的样子,就摇了胳膊叫说:“爹,你是不是又做梦了?先醒一醒再睡。”老爷子费了很大的劲才醒过来,眼皮上翻,睁了睁又极不情愿地闭上了,嘴上咕哝说:“你叫醒爹干甚,看,把你二哥三哥,还有六子都吓走了哇。他们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也不让他们多陪陪我。”耿福山耐心地坐在炕沿边上,半天才说:“爹,你那是吸了烟膏子又做梦了。你睁开眼看看,哪有我二哥三哥他们呢!”耿老爷子睁眼左顾右盼一番,怀疑地探起手摸了摸儿子的胳膊,沮丧地长吸了口气,不言语了。
  耿老爷子吸食烟膏后,总要经历三个阶段,首先是人的心火躁动,血液加速加温,肌肉翕动变得硬朗,思维和舌头跟着灵活起来。这大约需要十多分钟的时间,便可完成渐入佳境的过程。其次是人产生了超人意识,想什么是什么有什么,自我的感觉一下子可以回复到生命的任何一个时段。这时的他整个的精神世界,如鼓了气的皮球充满了弹性,自信,随心所欲的成功和居高临下的狂热。这是一个短暂的过程,对于他来说却是几生几世的完美与漫长。第三阶段则是一种迷茫的萎缩,是胆战心惊的逃遁,可怜兮兮的婴儿式的弱小。这时哪怕是一声微小的响动,都会令人浑身抽缩成一团,连眼睛都不敢往开睁。耿福山赶到屋里后看到的父亲,正是第二阶段行将过去的时候。他突然觉得高大了一辈子的老爹,在岁月和身体两面夹击之下,已经变得难以形容的悲哀和可怜。
  耿福山不觉有几分凄然,无声地守候在炕头,直到老爹从第三阶段缓慢地恢复过来。
  “你不回自己家,这么晚了还守在我这里干啥?”耿老爷子好象刚刚发现儿子的存在,微眯着眼睛有气无力说:“外面的雨是大了?还是小了?你们再不要到川里捞浮柴了,小心让水给冲走了。”耿福山应答着,父子俩由是开始了一场时而停顿,时而紧凑的谈话。说到了老二、老三和老六时,耿老爷子又犯迷惑了,混淆了刚才梦里所见和现实。耿福山耐心地开导老人,一步步把话引到了正题上来。他要趁老爹这一刻的清醒,商量一下家事。耿老爷子说:“你二哥是个强性子人,走到哪都能落住脚,吃不了亏的。六子脾气躁点,性子又浮,只有你二哥能服住他。至于你三哥,他虽然没消息,但爹知道人是没事的。早年的时候,你瞎二爷就给他算过卦,说他有兵匪之灾,终有行伍之运。这话我原来差不多都给忘了,这两天才突然想起来的。所以说你也以后不要操他们的心了,那都是命。人的命,天注定。”
  耿福山狐疑地看着老爹,心头也受感染地释然了一些。说到了家里的收支,和十多户佃户交纳粮食银两的事,耿老爷子便抿了嘴不多言,微眯了眼睛听着。耿福山说:“这两年地里的收成虽然不错,可家里还是入不敷出。我大哥重活累活干不成,看病塌下了不小的账。我三嫂家也需要接济。我娘去世又花销了一大堆,还有爹你的烟土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听到这里,老爷子眼睁了睁又闭上了。耿福山继续说:“当然我们一家子也支用了不少,光明在县城念书,光正娶媳妇安家,媳妇又生了儿子,都没少花销。要说这些都是自己家用了,也没什么。可是爹你也知道,为我三哥的事,咱们家借下了一笔不小的债务,这几年虽然还了不少,可还有一些没给人家还呢。”老爷子插话说:“这些我知道,至于没还的账慢慢还嘛,总有一天会还上的。”耿福山犹豫了一下说:“爹,你刚才也说了,我三哥吉人有天象,哪那笔银洋咱们再留着也没用处,不如先拿出来一部分支用了。你不是常说,人家要想翻身,无债一身轻嘛。”听到这,老爷子突然眼睛圆溜溜大睁,盯了儿子说:“你不要打那点钱的主意,那是你三哥的压命钱,谁也不能动。”耿福山哑然了,最后无奈地说:“爹,你说不动,咱们就不动。可是,爹现在的身体全凭烟膏子喂养着,要是哪天有个三长两短,我和我哥谁也不知道存放的地方,总不能让那些银两就长埋地下吧。”老爷子没好气地说:“这不用你们操心,我一时半时死不了呢。”耿福山一下子瓷在了那里。
  从老爷子窑里出来,耿福山原想着回家,一转念,披着雨披,又摸黑上到了屋后的垴畔上,借着闪电的光亮,看着漆黑的四野瞬间的影像,觉得脚下的崖石,在洪水的冲击下生成了一种微微的律动。他没敢往崖畔前挪步子,回头望向自己从小生于斯长于斯的老荒地村,只见山腰上下的几家窑洞的窗户还透出隐约的亮,沟底里似乎有人在黑暗里走动,嚷嚷着什么,在后沟白家人居住地,还依稀有火把在晃动。
  正在这时,一声比洪水更沉闷的响声很近地传了过来,黑暗里的老荒地村颤抖了几下,很快传来女人的尖叫,夹杂孩子的哭喊。天空中压顶黑云紧随着放出了又一道刺眼的闪电。这道闪电好象憋了很久一样,雷声随后震耳地滚过老荒地村,所有人家的窗户都簌簌发抖,雨滴跟着更加密集起来。
  耿福山闻声摸黑从垴畔上下来,深一脚浅一脚,往哭闹的沟底下去。凭他的经验判断,这声响肯定是谁家的窑洞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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