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传奇小说《路远连着天》(完稿原创)亚宁

  耿六在小镇住了下来,每天寻思探听三哥的消息,观察山上山下的往来人。这天午后,一队高头大马的匪兵从镇上驰骋而过,那种横行霸道,招摇而过的气势,让人头皮发紧。他不敢表现的太过专注,心中早已经想好了,只要那秃子三爷路过,豁上一条命,先放嗓子喊叫,再磕头祷告,好问出三哥的死活来。
  耿光祖被安排在那间小房子里,最多只让他到院子里,跟店家的两个小孙子耍。留他在店里,还承担着一个任务,便是照看那些没了驴驮,丢了又可惜的行头和那双烂鞋。外人不知,
  就在鞋子加厚的鞋底中间,藏着三十多枚大洋,表面上看不出来,穿在脚上感觉却很明显。还有十几枚银洋,耿六是藏在驴鞍子里,这些钱是老爹要他带回后套买田盖房娶媳妇的费用。
  十多天过去了,没有一点消息和头续,耿六有点焦燥,决定到更近的地方去打听一下。为了安全起见,出门的时候,他把那鞋和别的几样东西捆成一搭,还有那套驴鞍子,一起寄放在了和屈三强老汉有老交情的店老板处。
  到了山下,还没等耿六看清情况,就被山上拉枪栓的响声给吓得跑了回来。不过冒险让他近距离感觉了一下那山势的险峻。这时的耿六开始熟悉了当地,也认识了几个人,还参加了一家人为儿子办的婚礼,领上耿光祖吃了一顿喜宴。他的这种大意,表现在言语上,就是忍不住探听秃三爷和山上的事情。
  十五这一天,镇上突然来了一些做小买卖的货郎挑子,自然也多出了许多的山汉和闲人,而且从四面八方的沟沟和圪梁上,还不断有人赶过来。这一变化引发了耿六的注意,在一个饭滩子前坐下,要了碗油泼荞面,边吃边与卖饭的聊天,知道这是本镇每月一次赶集的日子。
  赶集是山里人忙中偷闲,走出大山沟,汇聚在平时很少光临的集镇上,看亲戚,吃风味,卖多余,买必需,交流信息,恰谈生意的一种约定俗成的日子。人多是最大的特色。这样的日子里,秃三爷会不会也来露面?屈三强老汉会不会也来镇上走动呢?在这个有太多可能的日子,耿六四处走动,腿勤嘴多,加倍注意,想着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中间,耿六回到了小旅馆,耿光祖还在睡觉,这个大头侄儿经常是醒过来不睡,睡着了不想醒。耿六没去打扰,自管坐在一把烂凳子上吸旱烟。店东家过来攀谈了几句,也没个正经内容。歇了一会,他再一次来到镇子最中心的地方,登到一处高台子上,看着越来越多的山民身穿各种布衫,背了背篓,领了孩子,西边的往东边蠕动,东边的往西边挪移,南边的一块开阔地上,骡马牲畜就形成了一处特殊的市场。
  想起了大灰驴,耿六抱着一线希望快步到牲口市场,走了两圈也没发现什么,心情失望的有点郁闷。市场边上,有两个老汉头上罩了变了色的白毛巾,互相伸了手在一个皮筒子里讨价还价。两人谈不拢,一个摇头,一个不屑,牵着牲畜走开了,耿六看着忘记了心事,不由的笑了。
  人流攒动的镇街上,远远的有两乘二人抬的遮帘轿子,在开路人的吆喝声中,软颤颤地颠着过来。耿六赶紧围了过去,听人们议论说,怕是哪位奶奶下山来了。他跟了一段路后,轿子并没有停留,径直往西南方向走了。
  赶集的日子里并没有发生出人意料的事情,等到太阳西斜,山民四散,一切又都重归以往。耿六一直在土街上来来回回地走,最后怅然若失,麻木而回。吃过了晚饭后,他躺到炕上睡觉,脑子却不由自主翻腾开来。他已经想不起究竟在镇上住了多长时间,开始考虑自己的做法是不是有点欠妥,毕竟三哥失踪近五年了,要是人还活着,他一定会自己和家里联系的,现在没消息,怕是……。
  白天睡够了的耿光祖,和店家的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捉迷藏。到后来就剩他一人了,百无聊赖回到屋里,学了耿六的样子,也躺在炕上盯了黑黢黢的屋顶看。突然想起了那双烂鞋,他一时情急,把刚刚进入了梦乡的耿六给摇了醒来。耿六听明白后,也没有埋怨,只说自己扔掉了,翻身又睡了。
  半夜时分,屋门被“嗵”的一声踹了开来,进来几个大汉,三两下就把耿六给摁倒在炕头。那一刻,耿六首先想到的是劫财,一瞬间还为自己钱不在身边而庆幸。他想起了放在炕边角的那把防身的刀子,刚才居然给忘记了,实在有点窝囊。耿光祖哭了两声,退缩到炕角落哑巴了。店老板闻声举着灯过来,任由一位长脸汉子臭骂,不停地点头哈腰,陪着笑脸。
  听出来人是山上的匪徒,专门为抓自己而来,耿六忙辩解说:“几位好汉爷,我是从姚家浴来的,身上有山上的牌子,松一下我给你们找。”几个人并不理会,把炕上的行头家当提起来一通乱抖,散碎的银钱和木牌都跌了出来。借了油灯亮,店家老汉拾了零碎钱票,恭敬地交给了长脸汉子,却被一把拍落在炕上,随手给了耿六两耳光。眼冒金星的耿六,力气被怒气所点燃,一通挣扎过后,胀红了眼睛看着那汉子。
  耿六嚷着说:“大爷,我只是来找亲戚的,我没有钱啊,你看那牌子,我是给咱们山上种地的,不信你看呀!”东家老汉在一旁帮着开脱说:“这人确是姚家浴的,前些天跟了斗鸡公一起来的。”那汉子厉声训说:“老温头,你个老家伙,忘了规矩了,这种货色住在你这里,四处打听山上的事,为什么不上告?等到山上问出了情况,你给我小心了。”
  随后再没多话,耿六被五花大绑,嘴上塞了烂衣服,眼上蒙了一块黑布,装进了一个黑布袋里。很快,他觉得自己肚子朝下,被驮在了一头骡子身上。躲在墙角的耿光祖跟了出来,六爹六爹地哭叫着,有个家伙上来把他一抱,也放在骡子身上。按那粗声大汉的意思,这孩子一便押到山上去,说不定能套出真话。
  骡子一会儿小跑,一会儿碎步而行,一会儿上山,一会儿又好象过沟。袋子里的耿六晕头转向,颠得肚子生疼,想喊又喊不出来,鼻子不停的“嗯嗯”有声。后来,他开始“哇哇”地呕吐,呕吐物少数回流,多数都从鼻孔流了出来。耿光祖爬在骡背上,紧紧地抱了布袋子,保持自己平稳的同时,尽力护着袋子里的六爹。
  终于,耿六从几个人的对话中知道,自己被带到山前。再后来,他被从骡子身上推下来,头磕在一块硬石上,痛如锥扎,人就失去了知觉。等他醒过来,觉得身子在空中晃悠,细细一感觉,才知是被一根绳索提升着,搞不清高度,只听见山风劲吹,“呜呜”有声。
  绳索慢慢停住,有钩子拉着耿六向一边靠了过去。身子落地的那一瞬间,他的心才“嗵”一声落肚。这时,一个声音说:“这个票咋这么晚了才弄到山上来?”另一个声音说:“踢一脚看看,死的还是活的?”耿六忙“嗯”了两声,以示是活着的。前一个声音打了哈欠,笑说:“这家伙倒还聪明,一听要踢他,就活过来了。”一阵铃铛声,前一个声音咕哝说:“咋又有事了,今晚上这差可真麻烦。还是你过去听话吧。”有脚步声离开,传来的话语说:“下面让放一个大吊筐,说是有个小孩。这就怪了,难道他们还绑了个小财主不成?”耿六想到了耿光祖,一份担心倏地升了起来。
  @村人老李 2019-03-06 19: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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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李啊,你的宝图咋这么丰富啊,每每赏心悦目!谢谢。
  自助。
  @鹰鼻鹞眼d 2019-03-04 17: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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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朋友,亚宁在此谢了。

  僵尸一样的耿六在袋子里窝曲到天亮后,才被两个人抬着七拐八弯,送到一处水声滴响的山洞。从袋子中倒出的他,呕吐物满头满脸,手脚麻木,意识迷离。押送的两个家伙恶心地走了,洞口的大门被重新上了锁。
  渐渐有了意识的耿六,在越挣扎越紧的绑绳中,觉得胸口闷疼,脑子疼,腿疼,嘴被秽物粘住了,不想说话,也说不出话。慢慢的他明白自己这一回是真正的进了匪窝,而且置身于土匪所称的水牢中。一路紧跟过来的耿光祖,解不开绳结,守在边上,一双小手死死地抱着耿六腿不放。
  过了多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提着一个木桶开门进来,一言不发地端出两瓷碗猪食一样的东西。受叔侄俩无助眼神的感染,老汉放下碗后,咕哝了一声,用一双鸡爪子般的老手,很技巧地解开了耿六的绑绳。
  老人的年龄与大脖子屈三强差不多,说不定他们还互相认识,这让耿六瞬间萌生了一丝希望。他想说话,体弱到嘴都张不开的地步,一念闪过,便做了罢。
  老汉很快走了,叔侄俩看着猪食,谁也没有动。静寂中,响起一片零乱的滴水声,昏暗不明中,有水光晃荡在石壁上,霉臭之味在潮湿中弥漫,不知何处,时不时传来嘤嘤的哭泣。外面下雨了,牢里的水涨得很快,躲无可躲的情况下,耿光祖人小身子软,从门柱间钻了出去。耿六则浸泡在水里,浑身如虫子钻一样难受。
  第二天,苍头老汉又进来送饭,耿六强打精神说出了屈三强的名字。老汉连连点头,看来两人果然认识,一激动,他又进一步撒谎说自己是屈的侄儿,希望能被关照一下。老汉嘴张了合,合了张,黑洞一样的嘴里,少了常人的舌头,只从嗓子眼“呃”出点声音。一线希望顿时乌有,耿六喘了口粗气闭上了眼睛。老汉出到牢门外,放下桶,手在胸前乱比画,用喉咙“啊”了半天才走了。
  过了没多久,老汉又出现了,给耿六换了一间没水的牢房,还抱了两捆干草进来。从地狱到天堂,耿六心里那个感激无以言表,麻木的身子平躺在上面,张着大嘴,瞪着死羊眼,死了一样的舒服着。老汉见状,空洞而又老朽的嘴巴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干柴一样的腿脚,在耿六的一侧抽动,给人一副疯傻的嘴脸。不知何时,老汉鬼一般没了踪影,再出现时,领着耿光祖,手里端了一盘菜和馒头。小家伙似乎和老汉熟悉了,表现的很亲近。
  这是上山后,耿六吃到的第一顿可以入口的饭,也直到这时,他才想起问耿光祖。小家伙说自己吃过了,还说在老爷爷那里睡的觉。耿六不再理会,嘴里咬着半个馍,眼泪夺眶而出,扑嗵一声跪倒在老汉的面前,重重的就是三个额头触地的响头。
  没舌老汉能听懂耿六说的话,但说不出自己的意思,这也就限制了两人的交流。明白自己处境的耿六,知道危险就在眼前,恐惧有增无减。这里毕竟是一个土匪窝,不像大路镇上那一次,毕竟还有个政府存在。他相信这里杀人那真如捻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而自己并不是什么人票角色,按那些家伙的说法,是一个不知道属于哪方面的探子。探子的下场还用想吗?一切期望只能听天由命!
  稀哩糊涂到第四天,来了三个脸色各异,横肉纵生,一脸煞气的大汉提审耿六。他们腰挎大刀,穿一样的褐色短衫,走起路来步伐沉重,佩刀发出脆脆的钢铁响声。三人押了耿六绕过弯弯的山道,来到一处悬崖下,走进了一间天然成形,冷气森森的石窟。石窟有着窑洞一样的门窗,还套着另一处不知深浅的洞穴。洞中放着一张简易的桌子,坐着一个脸圆如镜的胖男人,二郎腿高翘,一手里转着两只石球,一手举着一支卷烟,出神于抽出来的烟气中。
  进窟的耿六被一脚踢倒在地,黑红脸汉子地走到桌前,带点戏谑说:“吴头,这就是山下送上来的探子,你看如何审?”圆脸神往的没有反应,青脸汉子接着说:“吴头,是不是刚抽过,瞧那神仙劲,咋,看到仙女了?”石灰脸汉子凑上前,说:“吴头,好事你可不能一个人独享,也让弟兄们沾点光吧。”顺手拿了桌上的纸烟,三个人顿时抢了起来。圆脸收回目光,眉头皱出了一个八字说:“还抢烟,你们他妈的甚意思,我他妈的姓吴就非要没了这个脑袋不成!”黑红脸嘴里叼了一根烟,打哈哈说:“唉呀,老大,你就是我们的头嘛。”石灰脸说:“吴爷,你是我们的头,你没头我们能有头吗。”青脸凑上前,笑嘻嘻说:“吴头,我可没叫你啊!”
  耿六乖乖地跪在石头地上,就看见了洞壁上挂满了七长八短,有大有小,沾满了血迹的铁钩和锁链,墙角处堆着形状怪异的铁刑具,件件似乎都因为经历了太多的残忍,而往出冒寒气。他吓得一哆嗦,赶紧闭上了眼睛,再睁开,就一脸讨好的表情看着几个人说笑。
  青脸突然脸一扭,说:“吴爷,这几天闲的人难受,咱们还是先听听这个家伙唱歌吧。”转身问耿六:“哎,会不会唱曲儿?给大爷放上两嗓子,唱的好了,一会儿给你个痛快。不好,那你就死得快了。”这是一份希望啊,耿六忙说会唱。石灰脸说:“吴爷,你说是听点酸的?还是听点浑的?”圆脸说:“破嗓子烂男人,能唱出什么好东西来。要是女人还差不多呢。上一次那个婊子唱得多好,可惜就给弄死了。”
  没容耿六献唱,圆脸手一挥,审问开始了。石灰脸抽着烟,吞云吐雾后先咧咧说:“好好听着,老老实实的交待,免得皮肉苦。”青脸说:“说吧,是共产党八路军派的,还是国民党军统特务?是太原阎锡山老儿的手下?还是东北军的密探?还是说是日本人的伪汉奸?”
  怪道被当了密探,原来有这么复杂的名堂啊,耿六琢磨着带出哭脸,可怜兮兮说:“几位爷,我就是给咱们山上种地的,从姚家浴来找亲戚,谁知被误抓上来了。”黑红脸横插进来说:“妈的,不老实,让老子用大刑来伺候,你就不这么说了。”耿六忙说:“天打五雷轰我也不敢说假话。我本来还有山上的身份牌,可惜都丢在旅馆了。你们要是不信,可以押了我回姚家浴,问一问就知道了。”圆脸清了清嗓子,吐出一口浓痰,说:“狗东西当我们瞎啊,你在那小旅馆每天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山上全知道。快快招来。”耿六有点把握不准,又不能不应,便把前话反复来说。黑红脸一声大呵,说:“少废话,想活命就说实话,想死呢,办法多着呢。”耿六赶紧闭上了嘴。白脸过来把他衣领一揪,一嘴乱糟嘴黄牙后面,舌头蠕动,带出女声,唱菜谱般说:“上山上来,没有能活着下去的。最多给你个好的死法,留你个全尸。不然,小刀刀剜肉,大刀刀砍头,铁勺勺掏眼,铁铲铲挖心,毛手手下油锅,咕嘟嘟清水炖猪蹄,再不然三九天冰盖下喂王八,铁板上热辣辣刷生肉……。”青脸不耐烦地闷声说:“你废话啥,先剁下一件东西,他自然就说了。”话音未落,“噌”一声手起刀落,耿六左脚拇指自根部齐唰唰离体了。太快了,他只觉脚上针扎了一下,下意识低头看时,断指在不远处抽动,脚上清白出骨头和皮肉断面,很快就血涌如注了,钻心的痛这才扩散开来。
  一声惨叫,耿六像猴子一样一窜而起,在地上乱跳乱奔,带着链子的双手抱住抬起的右脚,嗷叫着胡骂开来。几个人反而哈哈哈笑了。笑声中夹杂着拨刀的噌响,耿六左脚小拇指又被白脸齐根剁掉。两下伤害,让他一米七三的个头,嗵一声倒地,倒抽着气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耿六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被倒吊在窑顶的铁链上,断指处涌出的血,顺着双腿乱流到了脖子,经头发滴到地上。血糊住了他的双眼,暗黑的窑内静悄悄,却嗡嗡着成群的蚊子。耿六集聚力量提气收腹,双手往上一探,惊飞在身上吸血的蚊子叫得更响了。
  试了两次,耿六脚上结痂的伤口,又开始往出流血。他抹了一把眼睛,在越来越浓的黑暗里挣扎着,又一次晕了过去,留着一个半遮半掩的身体,任由成千上万的蚊子联欢享用。意识模糊的他,看见身边虚幻着无数残忍的镜头,受刑者无不痛苦万状,发出无声的哀嚎。
  太可怕了,站在地上的耿六四处寻找出处,却怎么也无法逃离这个地方。惊恐中他看见自己悬挂着的肉体,正洞开了一道门,没多想便一头扎了进去,如落入水中一般,溅起一片光点。
  循着光亮,耿六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感觉到身边晃动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听到嘘嘘的出气声。他的生命在深处“嗯”了一声,一口呼吸将喉咙中的淤痰冲出一个小孔。这个小孔成了生命和世界贯通的唯一通道。又经过半天努力,他把眼睛再睁大点,这才辨别出耿光祖的大头,和苍头老汉伛偻的身影。
  自助。
  @村人老李 2019-03-17 08:4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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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师的贴图,每一张都美的叹息!!!!
  耿六被押往审训窑洞时,耿光祖悄无声息一直若即若离跟在后面。听到洞里传出六爹撕心裂肺的哭喊,小家伙吓坏了,像没了头苍蝇,在山上乱跑。当他拉着哑巴老汉来到洞外,正遇上山上风紧,所有人马都到险隘处把守。两人等到天黑了,这才大了胆子潜进洞里,把挺硬了身板的耿六连拖带拉,偷回了老汉的屋子,施行了死马全当活马医的救治。
  经过三天三夜的挣扎,耿六总算活过来了。随后,他藏在山上经过几个月的恢复,基本上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初时,他藏在哑巴老汉的房子里,后来见没人追究,便大了胆子到户外活动,有时还帮着老汉做些营生。慢慢的他成了哑巴老汉的助手,劈柴煮饭送饭,帮着看管大牢中的人犯,有时还被新安排来的长官,吩咐着去做一些在山上活动的差事。
  这看是一个奇迹,其实不然。耿六有所不知,就在他被剁掉两个脚指,昏死过去时,翠花山下出现了大队溃败的国民党兵。败兵逃跑的线路离山上还有点距离,也没有对山上形成什么威胁,但占山为王的土匪们还是紧张万分,不敢大意。就在那几个施刑的家伙把耿六吊起来,想着用水泼醒过来再审时,一声响箭冲天而起,山寨里的所有人马都紧急集合。几个家伙抽身而去,留下悬着的他成了山上蚊子的美餐。
  山下的队伍过了一天一夜,山匪们备战了两天两夜,刚刚懈怠下来,有飞鸽传书说,日本人的军队跟着南下,也要路过翠花山的地界。山匪们又投入了备战之中。秃三爷吕彪正好那天回山,藏在一处山崖处,把一队过路的日本人看了个清楚,结果就喜欢上了日本人携带的优良装备。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赶回山寨,抽调了二十多名彪悍人手,下山趁着夜黑道熟,摸进了日军的驻地,神不知鬼不觉地搞到了第一批“好家伙”。如果见好就收,这可算一出绝妙的成功之举,可是秃三爷太狂妄了,他觉得日本人不过如此,便又领了人马潜回去,谁知刚刚得手就被发现了,双方交火,重型机关枪和曳光弹把二十多号人压制在一处山峁子上面。秃三爷凭了弹无虚发的身手,和玩命弟兄们的拼杀,居然打退了好几拨日本兵,还射杀了一名叫田村木子的少佐级别人物。日本人后来发现了对手的实力,便采取了围而不打,静待天明的战术。
  知道白日的危险,秃三爷带领余下的弟兄在黎明前分两次突围,都被反压了回来。天边刚刚放亮,几十发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炮弹,把一座小山几乎翻了个底朝天,一班人马就全部被葬送掉了。其中就有审问耿六的那几位凶神恶煞。
  据当地县志记载,翠花山上的人马这次偷袭日本兵,碰上的是军中的作战指挥中心,影响之大,成为当时绞杀在那块地盘上的各路部队,互相争以为功的吹嘘资本。秃三爷吕彪的半生土匪生涯,也被一举的光荣给抹得干干净净。他是用一死成就了自己的抗日英雄之名。
  秃三爷与日本人火拚而死后,日本人派了说客来山上,想着收编这一山的草莽武装为己用,结果被杜二爷破口大骂拒绝了。日本人恼怒,但为了更大的战略目的,不屑也无心与山寨为敌,采取了与当地往届政府相同的策略,相安无事中任其存在。山上的大爷远在外地,常有飞鸽传书山上,但人却很少回来。独挑重担的杜二爷不敢大意,把家资大都转移到了黄河对面的老鹰崖,并在上面修理阵地机关,作为退一步的后路。由于一致向外,内控自然就松懈了,耿六的命运由此获得了苟延的机会。
  恢复了体能,耿六一门心思想着寻一处下山的通道,逃出这个生死难料的鬼地方。他多次利用一定程度的自由,大着胆子东走西看,有两回误入了有匪兵把守的要地,被逮住教训了一通后,还好都给放了回来。一段时间后,他逐渐熟悉了这座有几百亩大小的山峰。
  翠花山整个山头确如一个石蘑菇,四面百米绝壁,顶端则多是向外探出的空崖,呈三大叶瓣状向外翻卷,中心地则锅底一样凹了下去。三大叶瓣,其实是两道大裂缝分割出的大小不等的区域。东南一块地势较为平缓,树木掩映之中,有几处亭台楼阁。对称的西南一块,地貌基本一样,略有不同的是所植树木多以松柏为主,郁郁葱葱更见沉静。最为险要也是最大的一块位于西北方向,崖下,一边是翻腾的黄河自北弯弯曲曲流过来,又绵绵渺渺向南流去。一边的崖边巨石耸立,洞穴如网,是山上最为核心的工事所在地。黄河对岸遥遥相对的黑鹰崖,则如一只敛翅的巨大苍鹰,怒目看护着这边的一切。连接两山的是两条跨河的悬空铁索,错位成一边高一边低,胆大的人借助滑轮过来过去,胆小的则从崖底的船上往来。
  最初,耿六不知山上的一些建筑是什么所在,猜想了一通也不得要令,后来终于知道,东南和西南两处都是大爷二爷的家眷区,北边偏大的一块属于山上的驻兵之地。家眷区常有一些穿花红柳绿衣服的人出入,也有一些小孩子喧闹。驻兵地则显得煞气森森,光秃秃的大石头上面寸草不生,下面布满天然的石洞,那间刑训窟就在其中。
  熟悉到后来,耿六明白了自己被打懵以后,上山的路径居然是一处崖畔上,用几头牛拉着的两个大滑轮。看着那一包包物品和上上下下的人们这种办法进出山寨,后怕淡化了,他却奇怪那几只拉轮子的牛,和那些匪徒们胯下膘肥体壮的马匹是怎么上下山的?抱着疑团,耿六把猜想集中到了停泊在石崖上的那些大小木船上,几次想下去探一下通道,结果都无功而返。
  这些疑问的无解,令耿六越来越感觉逃离的困难,哑巴老汉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啊啊啊”地指手画脚,表达的意思是,他从小上到山上,至今还没有下去过一次。耿六为老人的遭遇感到悲哀又震惊,心中坚信车牛大马能上来的山上,一定还有出去的路道。
  日子无法计算,不知沉觉间,山上的冬天过去,春天姗姗而来,山花烂漫中,胡碟飞舞,新绿的树木透着别样的精神,连迁徙的鸟儿和一团团白云,都恋恋不舍这座天公造物巨斧削雕而成的世外之地。看着这一切,耿六也被感染得一度忘了自己是谁,居然在忙碌于牢卒角色时,会哼起心中的山曲。
  自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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