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蟒原:平凡农家几十年间沧海桑田,尽现关中浓郁风土人情

  “四人帮”粉碎以来,全国各行各业出现了一片生机勃勃的崭新气象,教育系统也开始名正言顺地狠抓起教育质量来。
  尽管章如鹄到神蟒原中学后,为侯萍招工和自己婚姻的事伤了不少脑筋,可丝毫没影响他在学校的工作。如鹄是高一(2)班班主任,又代着该班语文课。虽说如鹄是高中毕业教高中,可他最大的优势,就是现在的校长张春安老师正好是他高中时的语文老师。开始时的每一篇课文,都是在张校长的指导下备课的。张校长还特意听了如鹄几节课,高兴地说:“行了,没问题,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我的学生是完全适应高中语文教师的教学工作的!”
  后来,张校长又支持如鹄报考了陕西教育学院语文函授班。如鹄被高分录取后,张校长很高兴。他说:“虽然这函授班不像正式的大学可以转正、吃商品粮,可它能让你学到大学的知识,却是实实在在的。这下子更好了,以后你就会和众多的优秀教师一样,给学生一碗水,你也就具备一桶水了!”
  每到周日,陕西教育学院函授班的老师就会来到县教师进修学校上课,如鹄总是像正规的大学生一样,一节课也不愿耽搁。其余时间,全凭自学,这一点如鹄自然做得很好。他平时在工作之余,从没有放松学习和提高。
  老师也会留有作业,如鹄每次的作业和他自习后需要请教的问题,总是会得到老师的表扬。如鹄心里明白,自己不如饥似渴好好学习是不行的,和自己一样来听课的这些函授班学员,大部分都代着小学语文课,还有几位是中学语文老师,而代高中语文课的,只有自己一人。
  县教育局教研室组织了各校主管教育的领导,巡回到各校听课调研。巡回小组来到神蟒原中学时,如鹄不光代高一语文课,还代替一位坐月子的老师代着高一化学课。张校长问如鹄:“听你的语文课我知道没麻达!不知你化学课敢不敢让领导们听?”
  如鹄说:“那有啥不敢的?讲得不好让领导提意见呗!”于是,巡回小组决定,上午听语文、下午听化学。
  没做充分准备,就像往常一样,如鹄自我感觉不错地上完了两节课。在后来领导们座谈评议时,虽说大家也提了一些改进意见,可教研室王主任权威性地给予如鹄这两节课很高的评价,他说:“一位年轻的教师,竟然同时代着语文、化学两门主课,而这两门课又分属文科和理科。单这教学任务已经够重,听说还当着班主任,实属不易。这两节观摩教学课,总体来讲相当成功,足以看出章如鹄老师在平时的备课上下了很大的功夫!”
  渭阳县是远近闻名的“故事之乡”,本县好多作者的作品,经县文化馆专业故事员一讲,乡亲们就耳熟能详。如鹄喜欢文学创作,他在闲暇时,紧跟粉碎“四人帮”以后抓纲治国的形势,写出了一篇名为《迎亲》的故事。
  这是如鹄受到自己婚姻经历的启发而构思的。说的是一位名叫王治国的家境贫穷的农家青年,一次在为生产队购买化肥时,认识了工人阶级出身的售货员刘娥娥,后二人相亲相爱,冲破女方家庭阻力,移风易俗,不大操大办,王治国仅用一辆自行车,偷偷接走刘娥娥回家成亲,后又和刘家父母尽释前嫌皆大欢喜的故事。
  《迎亲》的初稿送到县文化馆,文化馆抽调如鹄拿出半个月时间到县里集中研究修改。后来,由神蟒原中学高一(2)班文艺干事习颖颖同学演讲的故事《迎亲》,在全县故事比赛中获得成功,取得金奖。《迎亲》文稿也在县文化馆主办的《渭阳故事》杂志1977年第三期发表,受到读者好评。
  暑假期间,殷富余专干职务提升,接替了王振国的副主任职务,王副主任已调往原西公社任革委会主任;神蟒原公社的文教专干职务,则由南原大队学校的邓超校长担任。开学后,原先和殷专干搭班的公社教委会计王博老师,上调到了县教育局当会计。新上任的邓超专干就向张春安校长要人,想把章如鹄调到公社教委,接替王博老师。张校长同意了邓超专干的请求,说我恭贺你得到了一位年轻的得力助手,我却失去了一位优秀的高中语文老师。又对如鹄说了和善林叔一样的话:“我真舍不得让你走,可你这是上调啊!老师岂能拖你的后腿?”
  公社教委会计的工作不仅仅是搞财务、搞后勤,它实际上是文教专干的副手。现在公社教委仅三人,殷副主任在公社还有其他工作,教育是他分管的几项工作中的一项,具体工作都由邓超专干和章如鹄来做。当然邓专干主要是统揽教委教育、人事等全局工作;如鹄更多的是搞好后勤,负责具体事务的落实。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如鹄觉得自己在和侯萍两个人的小家里,和在父母亲这个大家里,似乎都成了主心骨、顶梁柱。拿小家庭来说,和侯萍这个城里姑娘好不容易刚刚结婚,上了大学,这一走几年咋行?再说这大家庭,虽然父母亲都是五十岁左右,还能在地里刨挖,是生产队的全劳,可大哥远在金川,这几年家里弟弟妹妹们的大小事情,父母亲总要和如鹄商量,让如鹄拿主意。再说,如鹄每年的全劳工分和现在已经提升到了每月十二元的补助费,对于大家庭的收支平衡,可是出了大力。
  如果上了大学,这些工分和补助就全没了,四年间还不知要花多少钱!好在如鲲已经高中毕业,今年在补习,和正好是应届毕业生的如雨可参加高考,如鹏即将高中毕业,如露也即将初中毕业,就让他们去考吧,他们考上了大学,也一样能给老章家争光啊!
  假若自己的招教考试成功了,自己直接转正,直接拿工资,多好!至于大学文凭,从陕西教育学院函授班毕业,也是国家承认的大学文凭呀!再说,改行从政,如鹄还是不放弃的。他也觉得只要他能成为一名公办教师,就一定能飞得更高,走得更远——自己身边两位领导殷富余和邓超的提拔升迁,就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
  关于报名哪种考试的问题,如鹄又征求殷副主任意见,殷副主任很明确地支持如鹄参加招教考试,说自己和邓超以前都当过几年教师,你这个很能干的年轻人,只要转了正,我相信你一定也会由此走上仕途之路。
  殷副主任的话,让章如鹄更加坚定了报考公办教师的决心。
  打定了主意,如鹄就征求侯萍意见,侯萍很自然同意了如鹄报考招教考试。可她知道了招教考试的难度后,心里不免为如鹄担忧。
  本次考试全县招收公办教师二十四名,小学组、中学组各十二名,中学语文、数学和外语三组作为三个大组也仅仅只录取前二名,其他如政治、物理、化学、生物、美术、音乐,每组只录取第一名。
  侯萍说:“这样的录取比例你也敢考?”
  如鹄说:“大家都和咱一样,都不敢报考,那咱的机会就来啦!再说,这报考大学难度也大,十年的毕业生都争着今年上大学哩,录取比例不到百分之四,你说难不难!”
  “唉!咱们这一代人,每向前走一步,咋都这么难!”侯萍一声叹息!
  “不是光咱这一代人!任何年代、任何人,只要你想活得比人好、比人强,你就得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克服更大的困难才行!”
  如鹄就考试前的复习计划请教了尊敬的恩师张春安校长。张校长详细地给如鹄指出了复习的要点、重点和难点,最后不忘记也调侃如鹄一句:“这算是一种啥样的考试么?竟然搞得我们渭阳中学当年的高才生如临大敌似的!”
  如鹄向邓专干告了假,待在县银行侯萍的宿舍里,精神饱满地开始了艰苦卓绝近乎于魔鬼般的考前复习——
  书桌前,心无旁骛的章如鹄,左手翻阅着各种资料,右手不时地做着笔记;
  侯萍从食堂打来了饭菜,自己的一份儿已经吃完,可看见如鹄一只手拿着馒头慢慢地啃着,忘记了吃菜,眼睛始终盯在书上;
  晚上,侯萍已经躺在床上,有了轻轻的鼾声,可如鹄桌上的台灯还亮着,神情专注的他还在看书;
  凌晨,一觉睡醒的如鹄看到侯萍还在深睡,就悄悄起床,轻轻地擦把脸,小心地按亮桌上的台灯,打开了书本。
  开始复习以来,如鹄只要是睁开了眼睛,眼球必然盯在书本上。每天的睡觉时间,充其量不到三四个小时。好在有侯萍的后勤工作跟得上,除了一日三顿正餐,还不时地有蒸鸡蛋、莲子羹、藕粉、油茶和各种水果放在如鹄案头。
  如鹄之所以这样不要命的刻苦用功,还因为他深藏着的一个心结——和妻子侯萍的银行干部身份相比,自己这位挣工分的民办教师很不般配。
  一个多月过后,如鹄信心百倍地参加了渭阳县1977年冬季招教考试。考试结果出来:章如鹄以语文91分、政治95分、平均93分的优异成绩,在中学语文组78位民办教师考生中,名列语文单科和总分成绩的第一名。
  出身地主家庭的王学成参加了今年的大学考试,自然也是成绩优异。按照他的总分,填写志愿时,他所在的崇王公社招生办老师建议他填写西安交通大学,可他坚持第一志愿是西北农学院。他说咱们渭阳是农业大县,我在农村这几年已经爱上了农业,我毕业后还想回渭阳,当一名农业方面的专家最好。如鹄理解学成,人各有志,既然这几年已经开始在农业科学方面有了兴趣不愿放下,学农业也好,这一行也会干出名堂。
  如鹄赞美学成说:“喂!哥们儿,没想到你还是一位理想主义者!”学成说:“瓤治咱干啥哩些!学农业未必就一定当农民。考上大学了,咱的嘴巴已经伸进国家的粮仓里了,毕业后也自然会开始领工资,运气好也可以捞个一官半职的干干。从这一点来说,咱也是一位现实主义者。”
  如鹄最近忙着神蟒原公社今年高考招生的收尾工作。一张张录取的通知书下来,如鹄总是骑着自行车送到考生手中。当然,这样的喜庆事如鹄最喜欢干!每次如鹄都会被主人热情地挽留,考生或者他们的父兄会眼含热泪,激动地递上一杯杯美酒。
  是啊!这一张张多少人翘首以盼的不同寻常的通知书,就要改变这些人一生的命运,他们能不喜极而泣么?!
  这天黄昏,如鹄送完一个考生的录取通知书回来,好朋友王学成早已等在了房间门口。看着学成一脸喜庆的样子,如鹄知道学成的通知书也已经到手。
  果然,如鹄开门,两人刚一坐定,学成就庄重地从挎包里取出了录取通知书给如鹄看。
  学成说:“终于扬眉吐气了!”
  如鹄说:“是啊!‘四人帮’倒台了,天底下终于有公理了。你‘卧薪尝胆’了也没几年,就盼到了出头之日!”
  学成又从提包里掏出来一大包猪头肉,一瓶西凤酒,七八条黄瓜和二十多个油饼。如鹄说:“你老是带着东西来,好像到我这儿会让你饿肚子似的!”
  学成说:“我知道你一个月补助没有几个钱,手头未必有我宽松。”
  如鹄说:“这倒也是,不过招待老同学一顿酒菜还不算太难。”
  学成说:“咱谁跟谁,还用得上客气么?”
  又是一人一个大杯喝起来。今儿个喝酒入口绵绵的,格外清爽醇香。如鹄碰了学成酒杯一下,对学成接到入学通知表示祝贺,学成说声谢谢,又夸起了如鹄:“和老同学相比,我可就小巫见大巫咧!你看你从参加民办教师到现在,一年上一个新台阶,这次招教考试又拔得全县中学语文组头筹,前景看好哪!”
  如鹄说:“这算上的啥台阶哟!只能算是小脚婆娘迈的碎步吧!”
  如鹄一听哈哈大笑:“那个时候你还提猪头肉干啥?你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受到国宾级的接 学成说:“你别谦虚!这次教师转正后,你下来跨的步子可就大了!照此速度,要不了几年,我要是想找你喝酒,非得提着猪头肉上北京不可!”
  待哩!”酒精上头后,如鹄也忘乎所以起来,好像现在就要进入国务院去上班似的。
  “到那个时候你还提猪头肉干啥?你会在人民大会堂受到国宾级的招待哩!”酒精上头后,如鹄也忘乎所以起来,好像现在就要进入国务院去上班似的。
  “我去看望冯老师,”学成告诉如鹄,“听冯老师说,李卫进考上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王文龙考上了陕西师范大学数学系,你当年还批评人家偏科,结果人家在团支部生活会上狠劲地给你提意见。”
  “哦,不错,不错!”如鹄惊喜地说,“我下来不是已经向他俩认了错、和解了么?他们都考上了自己喜欢的专业,我真为老同学高兴。”
  “你知道当年发动同学给你提意见的团支书龚林同学干啥哩?”
  “不清楚,我一天忙到晚,离不开神蟒原,哪有你的消息灵通!”
  “龚林当上了大队书记。”
  “是吗?这可是一个官不算大可极有权力的人物哩!”
  “那是过去!现在的大队书记恐怕再也掌握不了年轻人的命运了吧?”
  “你说得也是!”
  …………
  两位好友边喝边聊,喝干了酒,吃完了猪头肉、黄瓜和油饼,又挤在如鹄的单人床上,聊了一个通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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