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吟》——三国周郎赤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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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逸晨2013 2014-12-08 10:22:50
  @源原_ 楼主ID还没恢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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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恢复了,555好感动~\\(^o^)/
  【继续更文】



  “自董卓乱政以来,王纲解纽,天下分崩,群雄各拥众营私,未有能扶危济乱者。先乌程侯兴义兵,破董卓,复雒阳,修诸陵,忠勇谋国,义感天下,奈何功业未遂,而为黄祖所害。今孙殄寇逸才命世,弱冠秀发,挥兵江东,乃绍先侯之轨,志在诛除群秽,匡辅汉室,以成桓、文之业,非为谋逆作乱也。”

  “昔孙殄寇为袁氏攻庐江,实乃事势所迫,不得不为,何也?先乌程侯身故,部曲尽在袁公路处,孙殄寇志在立事,何能不屈意于袁氏?乃至陆季宁【5】病亡,孙殄寇亲往致祭,又善遇其家,衔哀致诚,殊为可感。”

  一路行来,但见这一郡的佐吏是周氏的门生,那一县的县官是周家的故吏,这一族的长者是周瑜的大表兄的七叔公,那一家的掌门是周瑜的三姑婆的侄女婿……反正追根溯源,总能攀上点故旧。于是我不得不感叹:周家尚且如此,那袁家得什么样啊?怪不得说汝南袁氏势倾天下,海内所归,懂了,这下我真懂了。

  “世伯既肯体谅,愚侄自铭感五内,孙殄寇亦必深感此盛意。”一番言议侃侃,对方“缴械投降”,周瑜于是欠身为礼,“既如此,孙殄寇定于明日宴请本县名流,还望世伯屈尊枉驾,务必赏光。”

  淡定的脸庞下是满满的自负,满腹的机谋中有掩不住的纯真,冷静处可比寒潭静水,得计时又不经意地流露出些许孩子气。在世人眼中,孙郎和周郎,就是这样两个少年吧?

  就是就这样文的、武的、刚的、柔的一勺烩,当点点鹅黄、淡黄、金黄、紫黄的腊梅花苞在枯瘦虬结的枝头上探头探脑时,大军兵临曲阿城下,大势已去的刘繇弃城而逃了。

  三年前我们初来曲阿时,凄苦悲怆,是安葬父亲。

  一年前我们再来曲阿时,忐忑仓惶,是被陶谦迫逐。

  而今,策以这座城主宰者的身份,在喧天的鼓乐声中,在万众的瞩目当中,昂然入城,可问题是——

  扬首坐在马上,他魅惑地甩着披风,他的眼神可以杀人,他的笑容让人荡漾,随着他披风的上下甩动,随着他眼风的四方漫扫,随着他笑容的恣肆绽放,他的每一块肌肉骨骼似乎都在大声呐喊着:“我帅吧我帅吧我帅吧?”

  ——天呐天呐天呐这个人!他还可以再得瑟一点吗?为什么他就不能像周瑜那样风度端凝一点呢?

  然而,任谁都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支太过惹人注目的队伍。慢说一马当先的策,风度端凝、紧随其后的周瑜,就是吕范、蒋钦、陈武、周泰,也个个英气勃勃,程普、韩当、黄盖、宋谦也是四位神采奕奕的帅大叔来着!尤其策和周瑜并肩而立的时候,都是骄傲凌人的气势,只不过一个多了分张扬霸道,一个多了分清雅高华,简直有意让人移不开眼目似的。

  刘繇既弃城而逃,策发恩布令,晓谕诸县:刘繇、笮融等所部,来降首者,一律不予追责。乐于从军者,便可从军,免除全家赋税徭役;愿意回乡者,则任由自便,绝不勉强。此号令一出,人人称赞,旬日之间,从军者云集,得兵二万余人,马千余匹,威震江东,形势转盛。

  可是,我却越来越焦虑,乃至坐立不安了,因为策已派人前往阜陵,母亲就要来了。

  注释:
  【5】陆康,字季宁。

  一并谢过各位好朋友们的支持~(*^__^*)
  第十一章 怀橘陆郎



  不然……我还是逃吧!

  自打传来消息,说母亲今天傍晚就到,紧张得手心冒汗的我便再也抑制不住地转起这个念头来了。

  可逃去哪儿呢?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富春老家比较好,那儿有叔父在,我就是躲个一年半载也无妨。

  叔父名静,字幼台,当年父亲初兴兵时,叔父集合乡里及宗族子弟五六百人以为保障,颇得众人拥护。但他是个恋家的人,因而并未如舅父和几位族兄般随父亲出外征战,而是一直留在富春老家。有别于父亲烈火一般的性情,叔父是个极温和谦恭的人,族中的小孩子们都跟他亲近。尤其是他刚刚得了第四子,取名阿奂,我都还没见过呢!

  然而,一想到叔父的长子孙暠,我又有点打怵。叔父的前面三个儿子分别名叫孙暠、孙瑜、孙皎,其中阿瑜哥哥和阿皎弟弟都像叔父,性情温和,偏偏那个暠哥哥,从小就仗着自己生得牛高马大,总是欺负人,现在虽然成年了,可还是整天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让人一见之下便想躲得远远的。

  “唉,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是啊,你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霍然回首,却发现策正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简直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哼,你还笑!有你这么当兄长的吗?”

  “对,我不会当兄长,阿权会,放跑了你,自己被罚跪了一整夜——”

  “什么?”蓦地瞪大了眼睛,我一瞬不瞬地盯住策,“你是说,为了我的事,权哥哥被母亲罚跪了整整——一夜?”木然竖起一根手指头,须臾间,我只觉得它自指甲盖儿始,倏地结成了一根冰凌,我忍不住便哆嗦了一下。

  见我如此,策拍拍我的肩,似乎在组织着慰问的话了。我却一下子跳起来,冲到一旁开始翻箱倒柜地收拾东西。

  “别告诉我你又要跑啊?”策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惊诧。

  “不跑还等什么?”我一面手忙脚乱一面含混地应着,“母亲对权哥哥尚且狠得下心,何况是我?”

  “那么,你准备跑去哪里?”

  “曲阿我是绝不能待了,我打算回富春老家找叔父去。”

  “看样子你早就计划好了?”

  “未雨绸缪嘛,这可是在军中跟你学的哟!”

  我仍旧自顾自地忙活着,那边厢却长久地没了声音。直到我感受到气氛的骤然沉滞而抬起头,才发现他正肃着脸,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的目光看着我。

  “做什么这样看着我?”心头微有一惊,我眨巴着眼睛问。

  策却不马上回答我,就这样肃着脸沉默良久,他开口反问道,“在你眼里,母亲就那么可怕么?”

  “明明是她一直看我不顺眼……好不好?”许是他这神情实在太过陌生,说着说着,我的声音竟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又一阵长长的、令人不安的沉默过后,策沉声道,“或许母亲说得对,对于你,不可太过听之任之。毕竟,你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怎么了?”低着头,我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女孩子便该遵守女孩子的行为准则!”策蓦地抬高声音,“之前母亲写信来,命我代她罚你抄写《女诫》一百遍,以惩戒你私逃之过,我还不以为然。如今看来,确是很有必要的。”

  “可是,《女诫》——一百遍?”倒抽一口凉气,我睁圆了眼睛,“我看我还是跪一晚上好了。不然,两晚上也行!”

  “你是在同母亲和我讨价还价?”紧绷着脸,策的神情简直可以用冷峻来形容了。

  慢慢咬住下唇,我凝视着面前几乎不认识了的长兄,蓦然一阵说不清是惊惶还是委屈的情绪涌上心头,鼻头便酸酸的了。然后,就在我眼眶中慢慢凝聚起两颗大大的泪珠时,策却终于绷不住他那一张铁板似的面孔而嗤地大笑起来——

  “你呀你呀,终于也有知道怕我的一天了么?”摇头轻叹一声,他伸手拧了一下我的鼻子,“好了好了,只要你肯将那曹大家的《女诫》抄上五遍,我便保证你在母亲面前过关,怎么样?”
  “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砖,明其习劳,主执勤也。斋告先君,明当主继祭祀也。三者盖女人之常道,礼法之典教矣。”

  “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故鄙谚有云:‘生男如狼,犹恐其尪;生女如鼠,犹恐其虎’。然则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故曰: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

  “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1】

  班昭,本朝大文豪班彪之女,班固、班超之妹,通经史,善赋颂,助其兄班固修《汉书》,又著《东征赋》。因其博学高才,常被召入宫中,教授皇后及诸贵人,宫中尊之为师,因其夫家姓曹,故号曹大家。

  可我就不明白了,像她这样一个不世出的大大大才女,好好去修她的史,著她的赋不就得了?干吗闲着没事干写《女诫》这种东西出来啊?尤其她可是班固的妹妹呀,班固可是写出我最爱的《东都赋》的人啊!瞧瞧她写的这些:女人要卑弱,女人要柔弱,女人要处处示弱,什么都弱!——天呐天呐天呐,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抄完了,过关了,母亲满意了,我却胸中块垒积聚,都快能砌堵墙了。尤其在听说策要大张筵席,宴请吴郡名流,权、翊、匡都能参加的时候,我简直又羡又妒,要发狂了。

  在策自西而东向刘繇发起进攻的同时,之前被朝廷任命为吴郡都尉、治钱唐【2】的朱治则由南向北,向吴郡太守许贡发起了进攻。双方在由拳【3】展开激战,许贡大败,逃到南方依附山贼严白虎,朱治遂进驻吴郡郡治吴县【4】,暂领太守事。自此,除了西南部的一小片区域,策已基本控制了吴郡。因而出席此次宴会的除了策新近招延的一大票名士,还有吴郡各大名门望族的代表,当真是群贤毕至,雅士云集。

  这样一场盛会,我却只能在一旁干瞪眼,这公平么?当然不公平!哪里有不公平,哪里就会有反抗。悄悄弄出一套匡的衣服换上,我扮成男孩儿,混进去了!

  “啊,张公!”

  “沈公!”

  “幸会幸会!”

  “久仰久仰!”

  不绝于耳的寒暄声中,只见这满堂的宾客果然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啊!他们是雅达博通的张昭,文理意正的张纮,精于筹谋的秦松,长于辩难的陈端。这边厢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位风度翩翩的长者看,那边厢一唤,我才蓦然惊觉原来他就是大名如雷贯耳的某某名士啊!

  策频频举杯,豪饮欢畅,掩不住的春风得意。周瑜往来行觞,从容谈笑,说不尽的蕴藉风流。倏忽间他行觞至我面前,四目相对的一霎那他脸上先是闪过惊讶,旋即露出了然的淡淡微笑,从容自若地与我对饮一觞他启步离去,生怕被揭穿的我不由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这样的盛会当然不会只是吃吃酒、看看歌舞,臧否时政、纵论天下才是重心主题。这会儿,以张昭、张纮、秦松为首的几大名士正共论四海未泰,须当用武治而平之。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这么难得的机会,我自然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讲。可就在秦松一番侃侃陈词落地,我正凝眉揣摩着他的话时,我忽然感到有人在看着我,那是一道安静之极的目光,轻轻地落在我身上,我的心跳不知为何竟快了起来。慢慢抬首,待看清了那道目光的来源,我心底最深处竟不可抑制地弹跳起一丝惊喜来——

  注释:

  【1】译文:古时,女孩子出生三日后,就让她睡在床下,将织布用的瓦砖作为玩具,并将生女之事斋告宗庙。睡在床下,以表明她的卑弱,地位低下。给她瓦砖,以表明女子应当亲自劳作,不辞辛苦。斋告先祖,以表明她要准备酒食帮夫君祭祀。三者都是女人的寻常道理,礼法的经典教训。

  阴阳之性不同,男女之行亦有差异。阳以刚为德,而阴以柔为用,男子以刚强为贵,女子以柔弱为美。所以有俗语说:“生下像狼一样刚强的男孩,还唯恐他懦弱;生下像鼠一样柔弱的女孩,还唯恐她像老虎。”修身的根本是敬,避强的根本是顺。所以说:敬顺之道,是妇人最大的礼义。

  女子有四行,一是妇德,二是妇言,三是妇容,四是妇功。妇德,不必富有才干,聪明绝顶;妇言,不必伶牙俐齿,辩才过人;妇容,不必颜色美丽,娇娆动人;妇功,不必技艺精巧,过于常人。

  【2】钱唐,今浙江杭州。

  【3】由拳,今浙江嘉兴。

  【4】吴县,今江苏苏州。

  陆议!

  我惊奇于自己的惊喜,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一个稚嫩的大嗓门却蓦地将我从这惊喜中惊醒——

  “昔管夷吾相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不用兵车。孔子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今论者不务道德怀取之术,而惟尚武,绩虽童蒙,窃所未安也。”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而说出这番话的少年正与陆议同席而坐。

  “这不是怀橘陆郎么?果然才姿出众!”张昭改容称赞道。

  怀橘陆郎?——陆康之子陆绩?

  心里“呀”了一声,我不由睁大眼睛朝那少年望去。陆康与袁术未交恶时,曾携少子陆绩前往九江拜会袁术,袁术拿出橘子招待,陆绩往怀中藏了三枚,临别时拜辞,橘子滚落地上,袁术遂笑道:“陆郎来作客,走时还要怀藏主人的橘子么?”陆绩恭敬答道:“欲带回家孝敬母亲。”那一年陆绩只有六岁,袁术闻言十分惊异,事情亦流传出来成为美谈。今天,想是因为年纪小,他被安排在居西的末座,而我因害怕被发现,则是在大堂东侧的末座藏着。是以,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和两排人,我依然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说这番话时的神情——那高高昂起的头颅,那满脸不加掩饰的讥嘲,配合着他因坐席遥远而刻意提高的嗓门,倒像是有意在向这场宴会的主人示威似的。

  然而,谁又能责怪他什么呢?

  宴散时我追至廊下,陆议立在那里。及至真的与他对面而立,我又不禁发窘、乃至后悔起来——我说不清自己怎么就追过来了,就像我说不清宴会上看到他的那一瞬,心底最深处弹跳而起的,为何是一丝惊喜。

  “几年不见,陆公子……陆公子还好么?”

  结结巴巴地问出这一句我立刻又后悔了,听说陆康去世后,因陆绩年纪尚幼,由陆议为之纲纪门户,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要支撑起一个家族,想来该是很艰辛的吧?而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呢?

  “还好。”

  他的一双眼睛依然清润明亮,他的言谈举止也依然彬彬有礼,可这样的彬彬有礼背后,总似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也或许是我想多了,是的,我们才不过第二次见面,根本谈不上多熟络,可低下头,我还是兀自难过起来。

  已是深冬天气,说话呼吸时可以看到带起的一团团白气。一片黯然的沉默中,就在我感到面前的白气似有一丝紊乱,猛抬头,却正对上欲言未言的陆议的眼睛时,先是不约而同地一滞,继而,我们又都不约而同地微笑了。
  “我很高兴你能来赴宴,”一想到我或许能为两家关系的修复做一点贡献,这崇高的使命感就像一剂安慰剂,立刻让我觉得自己的行为充满正当性了,“我想我兄长也一定很高兴!”

  垂下目光,与我的欣然解颐形成鲜明对比,这一次,他却只是淡笑着点了点头。就在我期待着他能再说一点什么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

  “议,我们走吧!”

  回头时只见陆绩朝这边走来,尽管他小陆议好几岁,但论辈分却比陆议大一辈,是以架子端得十足——至少在我看来。看到我,他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显然他并不知道我是谁,讶异于我怎会立在这里同陆议讲话。

  “这位是孙……”眉尖微微蹙起,陆议显然为难于该如何介绍身着男装的我。

  “我是殄寇将军的胞妹。”安慰剂的药效还在持续,粲然露出一个笑容,我对陆绩道。

  不意陆绩只略向我扫了一眼,便冷哼一声道,“《女诫》云:‘阴阳殊性,男女异行。’想来依贵府的门风,是不会教女孩子读这个的。时候不早,在下告辞了!”

  就像猝然被人打了一下脸——还是我自己送上去的,我怔怔地看着陆绩转身离去,只觉得一张脸火辣辣的。这个陆绩,宴会上讽刺策,这会儿还要带上我孙家满门么?何况《女诫》——他居然跟我提《女诫》!

  “站住!偷橘子陆郎,你给我说清楚,我孙家门风如何了?”

  “怎么,”停下脚步,陆绩轻蔑地道,“今日我若说不清楚,你还要请出尊兄来将我扣住不成?果然你孙家人都这么喜欢逞凶斗狠么?”

  我气极,口不择言地道,“既然我孙家如此不入你的眼,你又来干吗?”

  陆绩冷笑一声,“若非公瑾大兄不辞辛劳,亲至吴县登门相邀,你当我会来?”

  望着陆绩扬长而去的背影,我脑中仿佛急流冲过的空白,心间却有一团火,在噼噼啪啪地烧。怪不得前几天一直不见周瑜,原来他去吴县了……是啊,是啊,黄祖害死父亲,我恨不能生啖其肉!庐江一战,陆氏子弟五十余人因我孙家而死,我凭什么以为一场宴会、几句好话便能让陆家人将这一页轻轻揭过呢?

  被陆绩拉着走出几步,陆议又回过头来——心间的火慢慢熄了,冰冷的感觉蓦然令我眼中浮起一层湿漉漉的雾气,我看不清他的眼。吸了吸鼻子,我扭头朝天空望去,以使那团雾气不至于盈漫出来,然后我听到策满含怒气的声音——

  “孙仁献!”

  直呼着我的大名,待我下意识地回过头,视线相交,他陡然把声音一直抬高到房顶上,“果然是你!我就说东边末席那‘男孩儿’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原来是你!你你你……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

  他还在我身后喋喋不休,心间那把火的残烬却渐渐堵满我胸口,令我再也承受不住,扭头跑了开去。
  第十二章 还镇丹杨



  自然,我扮男装偷偷参加宴会的事又引起了一场风波。母亲很生气地命我再抄一百遍《女诫》,策一番求情,数量减到十遍,我一句也没分辩,只沉默着认罚。

  我不想说话,一颗心始终悒悒的。悒悒的将十遍《女诫》抄完,悒悒的交了差,转天我悒悒的骑马出了城。我想散散心,另外想到城外的军营中转一转。这两天又没见到周瑜,听权说他住到军中去了,怔忡了许久,等我想起来问原因时权却已转身走了,真让人生气。

  行至半路时天空飘起了雪花,细细的,柔柔的,看着它们无声飘落,我不由放松马缰,让马儿的速度慢下来,一颗心竟也不知不觉地柔软起来。

  我竟然在怪策!回忆起自己这几天的所思所想,我蓦然大吃一惊、进而自责起来。彼时策受袁术驱使,攻打庐江,自然有他不得已的地方——好吧好吧,就算有记恨陆康当年慢待他的原因,嗯,他也想做庐江太守,可毕竟是陆康有错在先啊!要为父亲报仇,要承担起家族的重责,令富春孙氏不致因父亲的故去而一败涂地,也必得先占有一块地盘,慢慢壮大实力才行啊,这有什么错呢?陆家人可以怪他,我却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怪他呀!

  一手慢慢握紧马缰,另一只手不禁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你呀你呀,整天在瞎想什么呀——我在心里骂自己——为陆家人而责怪自己的哥哥,简直太不像话了嘛!可须臾之间,我又不由有些茫然——责怪之所以会像一片灰色的阴影般掠过我心头,似乎又不仅仅是因为陆家人……

  军营中的气氛却是火热的,士兵的操练并未因战事的停顿而稍稍废弛。一直来到周瑜的营地才发现他进城去了,我是从小路来的,大约因此而错过了。我急急想要往回赶,依军法,军营中不得驰马,就在我牵着马步履匆匆地路过一片士兵的营帐时,两个人的对话让我蓦地收住了脚步——

  “咱们周公子是去进城辞行的么?”

  “是啊,明天就要回丹杨了,总归要辞一辞的。”

  “说真的,这仗打得正在兴头上,真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了。”

  “谁说不是呢!当初若不是咱们周公子冒着天大的风险又是兵又是船粮的接济,他殄寇将军怎能这么快就打跑刘繇?如今一句‘我以此众取吴会、平山越已足,公瑾还镇丹杨。’就把咱们都打发走了,真是让人……让人……反正我心里别扭,你呢?”

  “还不是一样?若非眼见咱们公子与殄寇将军仍亲如手足一般,我都怀疑殄寇将军是在耍什么手段、防范咱们公子了!”

  “那还不至于吧……不过说真的,那个老程普倒好像在处处防范咱们公子,生怕咱们公子功劳大、越过了他似的!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在秣陵——就是殄寇将军中箭伤了大腿那次,殄寇将军不能上阵,让咱们公子和程普临阵指挥,嗬,你是没瞧见,那老程普从头到尾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轻慢咱们公子,看着都让人窝火!咱们公子还不是殄寇将军的下属呢!说到底,咱们公子是来给殄寇将军帮忙的,是客!他程普跟谁摆资格?也就是咱们公子脾气好,处处让着他!”

  “照这样说,回丹杨也好!凭咱们公子的人才,到哪儿不能做出一番事业来?何况那殄寇将军……喂,你知不知道,之前殄寇将军曾率军攻打过咱们公子的家乡舒城,把个舒城铁桶似的围了两年,城中百姓遭难无数。我还听说啊,更早以前殄寇将军一家曾在舒城住过,就住在咱们公子家,咱们公子还把道南大宅让出来给他一家居住,一直住了两年呐!所以……唉……有些事实在不好说啊!……”

  我已没有心情再听他们说下去,冲出军营,我在回城的路上策马狂奔,只觉得胸臆间有一团火焰在积聚燃烧,终于要爆开了似的!

  “丹杨乃江东门户、精兵之地,不得丹杨则无以图江东。”耳边回荡着策熟悉的声音,渡江前,我曾听他反复这么说过。可很快地,它被另一个同样出自于策、却显得无比陌生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地盖过——“我以此众取吴会、平山越已足,公瑾还镇丹杨。”

  雪渐渐地大了,雪花不断落在我脸上身上,丝丝凉意渗入肌骨,胸臆间的火焰却在愈烧愈炽,内外交伐着消融了我一切理智!

  回到家,却发现周瑜已经离开了,再次错过的懊恼轰地化作灼人的气浪,将我一直推到策面前——
  @含笑看吴钩2015 2015-06-08 00:00:07
  同时写多个题材的文,难度不小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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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啦,吴钩兄,我只是同一个文用不同的ID到处挖了好几个坑。作为一名强迫症患者,我真的不喜欢自己的ID里有符号啊!于是我一直在试图换一个顺眼点的ID~我曾经私信过“源原”这个ID的主人账号卖不,可惜ta好几年都木有登陆了,555~o(╯□╰)o

  “瑜哥哥要回丹杨?”

  因为愤怒加上懊恼,血冲上我的脸,热烘烘的;我的声音却透出丝丝冷意,如同此刻包裹着我的、被雪泅湿的衣服鞋袜。

  大概是听出我声音中的异样,策从一案的文书中抬起头,未曾开口,先怔了一怔。

  “是你赶他走的,对么?”

  “赶?”我的咄咄逼人似乎令策既震惊又困惑,“这些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蹙起眉头,他问。

  “很多人都在这么说。”我相信这是周瑜手下绝大部分人的看法,因而不假思索地道。

  “很多人?——谁?”

  策蓦然转冷的声音令我的心为之一跳,“怎么?”不甘示弱地,我的声音中蹿起一团火苗,“你还想惩治他们不成?我知道你现在是半个江东的主人了,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腾地站起身,我能感受到策压抑着的怒气。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了良久,他慢慢抿紧双唇,复慢慢坐了下去。

  “没想到军中待了几个月,倒培养起你对军政大事的兴趣来了。”他淡淡道,“也罢!虽然我觉得这很滑稽,但我还是愿意解释给你听:丹杨不可有失,周尚虽降,却系被动,镇守丹杨坚实后方,公瑾是不二人选。”

  “原来你是不信任周尚。”我垂下眼睛道。

  “从什么时候起,我在你心中成了这样一个恶人?”沉默片刻,策自嘲似的笑起来,只是那眸心深处殊无笑意,倒是有一点凉凉的东西在颤动着,让我蓦地生出一丝内疚、乃至难受起来。

  我脑子里全乱了,就像里面有两只小雀在叽叽喳喳扑楞着翅膀乱飞,又急又怯又恼的,胸口便憋堵得似要裂开了。

  “我不信任周尚,我赶走公瑾……还有什么?我还做了什么恶事?你不妨全说出来!”

  “你攻打舒城,瑜哥哥的家乡!”

  一片叽叽喳喳呜呜嗡嗡的混乱中,我的嘴巴舌头好像全不受自己控制了般吐出这句话,待我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只听“砰”的一声,被策握在手中的一只青瓷杯已被他生生捏碎。

  “啊!”我忍不住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扑上前去,我想要看看他的手,策猛一抬头,我便正对上他的眼睛,霎那之间,那又惊又痛又惭的眼神让我猛地意识到,那件事或许不是扎在周瑜心中的,却是扎在策心中的一枚锋利的碎瓷片,虽然看不见,可它就扎在那里,就和此刻扎在策手中的一样。我整个人不由呆住了。

  “来人!”

  不知什么时候母亲出现在了身后,回头看她一眼我不由退开两步,她上前查看策手上的伤口,有条不紊地指挥侍女包扎,她没有对我发怒,我却感受到分明的冷意。

  “回你自己房里去吧,”处理完这一切,她淡淡地对我道,“把《女诫》抄一百遍,背出来,在此之前你就不必出来了,吃饭就在你自己房里,我会让人送去。”

  所以——她是要将我关起来么?!我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然后一如往昔地、习惯性地将目光移向策,以期获得他的帮助。却听母亲波澜不兴地对策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放任她么?”

  终于,策避开我的目光,沉默地以另一只手扶着受伤的手。慢慢咬住下唇,我闭了下眼睛,扭身回了自己房间。
  @含笑看吴钩2015 2015-06-08 00:00:07
  同时写多个题材的文,难度不小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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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原_ 2015-06-08 15:27:21
  没有啦,吴钩兄,我只是同一个文用不同的ID到处挖了好几个坑。作为一名强迫症患者,我真的不喜欢自己的ID里有符号啊!于是我一直在试图换一个顺眼点的ID~我曾经私信过“源原”这个ID的主人账号卖不,可惜ta好几年都木有登陆了,555~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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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笑看吴钩2015 2015-06-08 17:15:14
  估计那个源原早已经忘记他曾经注册过的这个账号了。对了,我也是一个强迫症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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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住!那你是肿么忍受天涯不能修改帖子这个冰冷残酷的事实的?我经常为此感到百爪挠心!肿么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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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笑看吴钩2015 2015-06-08 00: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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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原_ 2015-06-08 15:27:21
  没有啦,吴钩兄,我只是同一个文用不同的ID到处挖了好几个坑。作为一名强迫症患者,我真的不喜欢自己的ID里有符号啊!于是我一直在试图换一个顺眼点的ID~我曾经私信过“源原”这个ID的主人账号卖不,可惜ta好几年都木有登陆了,555~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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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笑看吴钩2015 2015-06-08 17:15:14
  估计那个源原早已经忘记他曾经注册过的这个账号了。对了,我也是一个强迫症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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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原_ 2015-06-08 19:07:10
  拉住!那你是肿么忍受天涯不能修改帖子这个冰冷残酷的事实的?我经常为此感到百爪挠心!肿么破?
  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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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笑看吴钩2015 2015-06-08 19:18:14
  等!
  等着天涯改善自我系统的那一天。
  我通常是这样想的。
  讲个谚语故事:
  有一天,部下问德川家康:主公,屋外的小鸟真漂亮,但它都不啼叫,怎么破?
  德川回答:等,等到它叫的那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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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这个谚语故事~
  第一天,我气恼委屈,为母亲这前所未有的惩罚,为策不肯替我求情。《女诫》我一个字也没抄,加上我蓦地意识到自己这一被关,连为周瑜送行亦不能够了时,便连饭都吃不下,我要抗争!

  第二天,待我发热发胀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我不由想起策手上的伤来,虽然我知道对于纵横疆场的他来说,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我却不能不感到内疚并开始自责起来,尤其一想到我昨天曾那样地伤了他的心。展开纸笔,我决定听话,认真地开始抄写《女诫》,以为这样或可稍减心中的自责。

  第三天,已经第三天了!我以为母亲的气也该消了,就算策不肯,权、翊、匡他们也该为我求求情。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饭食在按时送来,侍女们面无表情的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即将放我出去的信息——我被厌弃了么?我忽然害怕起来。

  第四天,一切照旧,没有人来看我,一个都没有!我被厌弃了!我的心怦怦地跳起来,策、权、翊、匡他们都不管我,不要我了!望着书案上刚刚抄了十几遍的《女诫》,一种绝望的情绪慢慢攫住了我的心。把自己扔在榻上,我用被子蒙住头,再也抑制不住地小声啜泣起来。

  到了第五天,冰冷的绝望已如结冰般一点一点结满我周身的血液。懒懒地倒在榻上,我既提不起精神抄写《女诫》,也没有胃口吃东西,我只是躺着,脑海里掠过从前每一次受罚时的情景——即使翊和匡偶尔袖手旁观,策和权也一定会帮我的。可现在他们一个都不管我了,连看都不来看我一眼!我感到伤心,须臾之间这伤心又转化为愤恨,一种被同盟背叛的愤恨!——好,你们都不管我,不来看我是吧?我走!我也再不要看见你们!

  抹一把眼泪,我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风风火火地开始收拾东西,及至收拾好了,我却不由茫然起来——我该去哪儿呢?我能去哪儿呢?慢慢跌坐下去,绝望的情绪再次袭来。低首间,我看到包裹里露出一角锦囊——我有两只锦囊,一只带在身上,随时装起我每到一地捡拾的小石子;另一只珍藏着,装着从前在舒城时收集的小玉兔。拉出包中的那只锦囊,我将里面的小玉兔一枚一枚倒在手上——丹杨!一瞬间我打定了主意,到丹杨去,去找周瑜!将小玉兔们——包括策送给我的最可心的那只收好、塞回包中,我深吸一口气,从容地、气定神闲地饱餐了一顿。然后,在第六天的晨曦刚刚拥抱大地时,我从窗户爬出去,到马厩牵出赤风,悄悄溜出了家。

  这几年辗转迁徙,去丹杨的路我依稀记得。独自奔驰在蒙蒙烟尘中,我竟一点也不感到害怕,我只想尽快见到周瑜,将我所受的委屈统统倾诉给他,就好像他是这世上唯一还可以让我依靠的人。

  终于,进入丹杨郡界了。终于,宛陵城就在眼前了!终于,当我终于站在他面前,视线相交的一刹那,满腹的委屈一下子涌到眼端,张了张口,未能说出一句话,两颗大大的泪珠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我……我想珊珊了……”

  良久,我却只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终于,他什么也没有问,我长出了一口气。
  我在宛陵住了下来,很自然很自然地,就好像我不是从曲阿独自跑了几百里路来到这里,而只是从舒城道南的周宅溜到道北的周宅串个门儿,自然得连我自己都怪不好意思的——珊珊不在这里。

  可我见到了珊珊的父亲周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周家长一辈的男子,第一眼看到他,我就觉得他简直像画上走下来的神仙一流的人物,绝不仅仅是样貌,而是他整个人由内而外所散发出的气息,会让你觉得他这样的人实在不应该与兵戈刀剑产生什么瓜葛,而应该是和诗、和书、和琴、和清风、和明月在一起——或者还有珊珊的母亲袁夫人,和她在一起做一对神仙眷侣。然而他赶上了乱世,于是一切都变得有点不一样。可无论世事如何变幻,他永远是一副从从容容、闲雅自然的样子。于是我终于明白了为何周瑜能那样轻而易举地——嗯,“出卖”了他,而他在被自己的爱侄“出卖”了以后,为何还能这样子地心平气和。

  看到他,我当然会不可抑制的联想到周异——周瑜的父亲来。作为同胞兄弟,他们应当有许多相像的地方吧?至少长相上。可性情上怕是有些不同的,看看周瑜就知道了。然而那从容雅逸的风度却必定是一脉相承的,流淌在每一个周家男子的血液里。

  无论如何,我在宛陵安顿下来了,虽然事情顺利得实在有点过分,我的一颗惴惴的心还是慢慢地安顿了下来。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意识到在周瑜还镇丹杨这件事上,我可能真的错怪了策。可一想到他居然默认母亲把我关起来,之后更是连看都不来看我一眼,刚刚生出的一点内疚便蓦地被怨恨驱散,咬唇间呼吸都粗重起来。

  我就待在宛陵,再也不要看到他!——我下定了决心。

  可事情的发展很快偏离了我的预想,才不过几天之后,袁胤来了,他是袁术的堂弟,此来宛陵的目的是取代周尚丹杨太守的位置,并传达袁术命令,命周尚前往寿春,并特别强调要周瑜同往!一本正经地传达完袁术的命令,袁胤又和颜悦色地以一种亲友间的热情诚挚的态度对周尚说,袁术已将袁夫人、珊珊和袁知意全都接到了寿春,大家都是一家人,很快就能阖家团圆了。

  ——袁术想干什么?袁术想干什么!釜底抽薪么?怕策一飞冲天,翱翔难制?

  “瑜哥哥,你真的要放弃丹杨去寿春么?”虽然明知道若不这么做,保不准袁术会立刻翻脸兵戎相见,令策腹背受敌,我还是忍不住问道,并且我吞下了一句话没说——我怎么办呀?

  从沉思中收回思绪,周瑜慢慢露出一个笑容——那种仿佛洞察一切的笑容,“尚香,你不是说,你想念珊珊了么?”

  @三叠弓 2015-06-09 05:28:20
  @源原_
  这样的视觉和描写别有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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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弓兄~
  @宜家猫64 2015-06-09 06:05:01
  三国里,还是喜欢孙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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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权的戏份在后头吼吼~
  第十三章 长河吟曲



  “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马融《围棋赋》。

  马融是谁?本朝中兴名将、大名鼎鼎的伏波将军马援的侄孙,明德皇后的族侄,传奇大才女班昭的学生,世称“通儒”、广收门徒数千人的近世最渊博的大学者。他有两个著名的弟子,一个叫卢植,一个叫郑玄【1】。他还有个女儿,叫马伦。

  马伦是谁?她除了是马融的女儿,还是袁隗的妻子。据传二人成婚之日,新郎见新娘嫁妆甚盛,便道:“妇人奉箕帚而已,何能过分珍丽?”新娘道:“慈亲垂爱,不敢逆命。君若欲慕效鲍宣、梁鸿之高行,我亦会遵仿少君、孟光之事迹。【2】”新郎又道:“弟弟若先于兄长被选拔为官,会令世人耻笑。如今你姐姐尚未婚配,如何你却先行嫁人?”新娘道:“我姐姐品性高洁殊邈,尚未遇到匹配的夫君,不似鄙陋浅薄的我,随便找个人就嫁了。”

  袁隗是谁?是曾经的太尉、太傅,袁绍、袁术的叔父,也就是珊珊的外祖父。既然是长辈,且是已仙逝的长辈,我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该妄议。然而,我还是没忍住妄想。我想,我大约是被周瑜带坏了。

  周瑜真的堕落了,自从来到寿春,他就堕落了。在被袁术以天伦叙乐之名召见了一次之后,周尚便称病在家,不肯任事,周瑜当然不好学他叔父——那显得太没创意,于是便执了羽扇、系了纶巾,每日里弹弹琴、听听曲、会会文人、聚聚雅士,俨然一副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模样。或者说,看起来是这个样子。再或者说,他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这会儿,他正一面品着寿春城里时兴的瓜芦木,一面与我在亭中对弈。

  “哈,我又赢了!”我边数子边大叫,“瑜哥哥,你答应过要带我出去玩儿的,可不许反悔呦!”

  一旁观战的珊珊抿嘴一笑,那笑容分明在说:我哥哥明明是让着你!然而周瑜羽扇轻摇,笑吟吟道:“明日张勋幼子三朝汤饼宴,要不要一起去凑个热闹?”

  “不去!”尽管我知道策在寿春时与张勋交好,还是一口回绝道。

  这还真不是我不识好歹,周瑜是有名的青年才俊,一到寿春,就立刻成了各种名流聚会竞相邀请的对象。开始时,出于好奇,我每每央求他带上我,他竟从不拒绝。于是我兴高采烈地着了男装,冒充他的族弟跟着他。可渐渐的,我越来越发现这样的聚会,不是令我愉快的所在。

  不知是不是因为袁术是寿春城主的缘故,出身,似乎决定了这个城市的一切游戏规则。当那些世家大族出身的“名流”们眯起他们“高贵”的眼上上下下将我审视一遍,在得知我是庐江周氏的一员后又立刻换上一副嘴脸时,我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吞了苍蝇般的厌恶。我忽然明白了为何屡立战功如策,却在这里郁郁不得志;我也更加确认了为何讨伐董卓时,父亲不直接去与袁绍会盟,而是驻兵南阳,相机而动——那里根本就不会有他的位置。在那些言必称门第的“名流”们眼里,我的父兄,不过是仗着一股亡命精神得以晋身的轻薄之辈罢了。然而,他们还是不得不依附于袁术啊,这究竟是谁的悲哀?我甚至不无恶毒地想,乱世也有乱世的好吧,惟有乱世,才能砸烂一切禁锢。

  当然,这样的聚会也不是一点意思都没有,最起码,我能从中听到许多匪夷所思的名人秘闻。从当今天子到底是不是灵帝血脉,到袁绍的生母其实是袁家一名卑贱的奴婢。甚至有一次,他们谈论起曹操是如何威逼那个以“人伦臧否”著称的许邵对其下了“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评语。我发现在说起这件事时,他们的眼角眉梢无一不带着一点点鄙夷、一点点讥诮,甚或,还有一点点自得。我却忍不住在心底冷笑:出身,又是出身!饶是他曹家有权有势,阉宦之门的出身在这些人眼里还是很不光彩的吧?许邵的“月旦评”【3】?嘿,还真是一经品鉴,立刻身价百倍,从此跻身名流圈儿啊!哪怕是那样一个明显“否”大于“臧”的评语?

  可不管怎么说,我实在不该把气撒在周瑜头上。啜一口瓜芦木——来自遥远的岭南苍梧郡【4】的香茗,因其珍稀昂贵而在奢靡成风的寿春倍受追捧——我双手握拳,下定了很大决心似的对周瑜说:“我还是跟知意姐姐学作诗去吧!”

  自从周瑜来到寿春,那些家有待嫁女的大叔名流们便格外兴奋起来。及至知道了袁知意的存在,又各个知难而退,偃旗息鼓。不过还有另一个群体的兴奋在始终持续着,那就是寿春城中的乐伎们。前仆后继地,她们在宴会上上演着为博周郎一顾而拂错弦、吹错音的戏码,于是宴会的主人们凌乱了,却也莫可奈何。


  注释:

  【1】卢植是刘备、公孙瓒的老师,郑玄是崔琰、程秉的老师。

  【2】鲍宣,西汉大夫,字子都,渤海高城(今河北盐山东南)人。其妻乃桓氏之女,字少君。鲍宣曾就学于少君之父,后者赞赏他虽贫困却品行高洁,便将女儿嫁给他,陪嫁甚为丰盛。鲍宣不悦,对妻子说:“你生于富骄之家,惯于华服美饰,而我实在贫贱,不敢接受这样的厚礼。”少君说:“家父赞赏先生修德守约,因而让我出嫁服侍你。既奉承君子,唯命是从。”于是将侍御服饰悉数归还,改着短布裳,与鲍宣一起拉着小推车回到家乡。拜见婆母后,少君便提瓮出去汲水,修行妇道,为乡里所称赞。

  梁鸿,东汉人,字伯鸾,扶风平陵(今陕西咸阳)人。家贫而博学有品节,豪门大族慕其高节,多有要将女儿嫁给他的,然而梁鸿都拒绝了。同县有一孟氏女,肥丑而黑,力大过人,能举起石臼,年三十不嫁,父母问她原因,她说:“要嫁贤如梁鸿之人”。梁鸿听说此事,就聘娶了孟氏女。孟氏女盛妆入门,梁鸿却七天不理睬她。孟氏女请问原因,梁鸿说:“我想娶一个穿粗布衣服,可以同我一起隐居深山的妻子,而你穿着绮丽,涂脂抹粉,哪里符合我的愿望?”孟氏女答道:“我不过是试探一下你的志向罢了,隐居之服早就备好了。”说罢立即卸了钗环,换了布衣,操持起家务来。梁鸿大喜,为她取名孟光,字德曜。夫妻入霸陵山中,过起耕织、读书、弹琴的自在生活。后来到吴郡,依附大族皋伯通,受雇为其舂米。梁鸿每天干完活回家,孟光准备好饭食,不敢于梁鸿面前仰视,每每举案齐眉。这异常的举止被皋伯通发现,意识到梁鸿绝非普通人,便将他们夫妻当宾客供养起来,梁鸿从此在皋伯通的庇护下闭门著书,直到病逝。

  【3】两汉时期,选拔官吏实行察举征辟制。所谓察举,就是由州、郡等地方官在自己管辖区内进行考察,发现统治者需要的人才,以“孝廉”、“茂才异等”、“贤良方正”等名目推荐给中央政府,经过一定的考核,任以相应的官职;所谓征辟,是由皇帝或地方长官直接进行征聘。士人为了通过察举和征辟的道路做官,必须有一定的知名度,所以有些有威望的名士便从事评议人才的工作。许劭是当时最著名的鉴赏家和评论家,他常在每个月的初一发表对当时人物的品评,称作“月旦评”。

  【4】苍梧郡,属交州,其郡治在广信县,即今广西梧州市。

  “咚”的一声,是我敲了自己脑袋一下。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呀,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根本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好吧,就算有,也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久得天都荒了地都老了,你现在操的哪门子心?庸人自扰,完全是庸人自扰!

  这样想着时我不禁看了一旁的珊珊一眼,她显然对我方才的举动莫名其妙,眨着眼睛惊疑不定地瞧着我。双颊一热,我再转向对面的袁知意时,却发现她眸心深处已如雾般浮起一片恍惚,长长的睫羽轻掩,在她如瓷的肌肤上投下淡淡的暗影——那一双眼眸,合闭上是重重帘幕,剪开来是濛濛秋水。

  ——她又想起她的家人来了吧?她一夜之间惨遭灭门的家人。不止一次地,我设想过若换作是我遭遇这样的事会如何,我想我会疯狂。

  “阿姐,香香要和你学作诗呢。”终于是珊珊说。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春末夏初,虽然做老师的在很耐心地教,我却实在不是个好学生。

  “哎呀知意姐姐,我怎么就作不出首像样的诗来呢?我想我是太笨了。”

  “哪里,”她很温柔地微笑着,“尚香是个极聪颖的姑娘,只不过诗赋并非是你兴趣所在。公瑾曾对我说起过你当初随他习琴的事,谈及尚香的颖悟,他一直惋惜你没能继续学下去。”

  仿佛被一只手骤然触动了心弦,莫名慌乱间我匆忙低下头去,耳际却有琴声铮铮淙淙流过,宛如潺潺流水,穿过光阴而来——

  “‘焦尾’琴的音色,真是很美很美的……”

  喃喃如呓语地,我说,待我猛然惊醒过来不禁心头一跳。局促不安地望向对面人,却发现她依然微笑着,那样的笑会让你联想起暮春时节的风吹过寂寂的箜篌,风声也罢,被无意撩响的琴声也罢,都温柔美好。

  ——她弹起箜篌时,又该是何等美妙呢?

  “当年蔡中郎【6】亡命江海,远迹吴会,除制成名琴‘焦尾’,另外还制成了一支名笛。”她慢慢说起道。

  “哦?”我不由睁大了眼睛。

  “那是他经过会稽柯亭时,见亭中第十六根竹椽可以为笛,取而用之,果奇声独绝,遂名‘柯亭笛’。”

  “那柯亭笛现在哪里?”

  “蔡中郎之女昭姬【7】善吹笛,此笛之前一直为她所有。然蔡中郎身故后……”

  初平三年【8】司徒王允利用吕布将董卓诛杀后,因蔡邕有叹息之音,而被王允收付廷尉治罪,死于狱中。蔡邕之死令王允大失人心,兼之王允不肯宽恕董卓余党,导致董卓残部李傕、郭汜等反扑,长安失守,关中大乱。其时长安地区尚有百姓数十万户,李傕等放兵劫掠,攻剽城邑,百姓饥饿困苦,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事情,更有羌胡番兵趁机大肆掳掠,不过两年之间,竟致人烟绝迹。蔡邕之女蔡昭姬就这样杳无音讯了。

  “姐姐不要太难过了……”沉默片刻,我慢慢说道。可她们是好朋友,怎么可能不难过呢?“听珊珊说,姐姐从前在雒阳时曾和瑜哥哥合谱过一支以长江为题的琴曲,”我努力换个愉快的话题道,“我何时才能有幸一饱耳福呢?”

  闻言她果然微微笑了笑,“那支曲子实乃公瑾所作,我不过稍稍润色罢了。何况彼时年少,兴之所至,自娱而已,草成之作尚嫌稚拙。好在这半年来公瑾无事,得以反复琢磨细节。我想,你应该很快就可以听到了。”

  “那,这曲子有名字了么?”

  “长河吟,”她展开一个如月下长河般光华流溢的笑容,“此曲名曰:长河吟。”

  长河吟,吟哦长江。在一个月明风细,碧天如水的夜晚,伴着水榭内外披香帘卷,银波澄澈,我终于听到了那支名为“长河吟”的琴曲——

  那琴音开始很轻,很沉静,宛如一颗苇叶上的露珠滑落水面,轻轻的“叮”的一声,沉睡中的江水轻轻一颤,细细的涟漪漾开来,扰动了晨曦。

  渐渐地,琴音明亮了起来,那是江水滚滚东流的音色,浪花与浪花彼此呼唤着,奔向那徐徐东升的旭日,散发出令人目眩的金色光芒。

  倏尔琴音一转,风乍起,漫天芦花纷扬,如雾如雪。一只孤鹰平掠过苇丛,宽大的羽翼一振,便如一支黑色利箭般穿破雪雾,直刺蓝天。

  琴音再变,铮铮锵锵如急流翻卷,如惊涛拍岸,如喊杀阵阵,如金戈声声。随着琴弦急促震动,你仿佛看到千帆遮云,看到万舰争渡,看到射江流血,看到火光横绝。

  吟、猱、绰、注,挑、托、劈、打,周瑜的十指在琴弦上飞掠如风,直令人眼花缭乱。最是激越高亢处,却突然用力一抹,激烈振颤的琴弦被生生止住,只遗余音不绝如缕,久久震荡着人心,恍如惊梦。

  “好!”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陡然响起,“素闻公瑾兄风雅,特于今夜踏月来访,不想得闻仙乐,幸何如之!”

  周瑜微微一怔,未等看清来人是谁,我已被一只手急扯住衣袖,一直将我扯到水榭外的花丛中——


  注释:
  【6】蔡邕于董卓当政时拜左中郎将,故亦称“蔡中郎”。

  【7】蔡文姬,名琰,原字昭姬,晋时因避司马昭之讳,改字文姬。

  【8】初平三年,公元192年。

  第十四章 预言



  “你干吗,珊珊?”

  “嘘——”,食指竖在唇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看谁来了?”

  分开花枝探出头去,只见一行三人正沿着小径朝水榭走来,为首的正是袁耀。

  “可我今天穿的是男装,就算被他看见又如何?”

  不意珊珊双颊一红,顿了顿,颇有些强词夺理地道,“反正你们少见面为妙。”

  撇了撇嘴,我决定不和她争执,毕竟她也是为我好,虽然她这脸红得有点莫名其妙。

  随着策在江东一路势如破竹,袁术对他的戒心越来越重,派袁胤夺占丹杨已将这份戒心表露无遗,一旦策有所异动,难保袁术不使出什么阴谋诡计来。有鉴于此,为安抚袁术,策在彻底将刘繇击溃驱逐出吴郡后——后者先是从曲阿退踞丹徒【1】,后又败逃豫章郡【2】——便派舅父吴景、堂兄孙贲、族兄孙香来到寿春,表面上是报捷,其实是表忠心,并不出意料地为袁术所留,以供驱使。舅父一在寿春安顿下来便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来到周府,周瑜一直跟策保持通信联络,我对自己的行踪被知晓并不感到意外,意外的是舅父并没有责骂我,只是一声接一声地叹气,倒把我搞得难为情起来。在与周瑜密谈一番后他最终并没有带我走,大约他认为我待在周府比跟着他更安全,但临走前还是反复叮嘱我不要被人认出来,以免节外生枝。而唯一有那么点可能认出我来的也就是袁耀了,毕竟当年迎接父亲灵柩时曾打过几次照面。可一来五年过去了,我长大了不少,二来我平时出门都是扮男装冒充周瑜的族弟,是以也并不怎么担心。

  “好啦好啦,听你的。”深深吸了口气,我的一只手却仍下意识地按在胸口上,只因我仍沉浸在方才的琴曲中,胸臆间被一种时而热烈时而寒冷的情绪充塞着,那感觉有点近似于看到一颗流星,须臾的华美绚烂固然令人心潮激荡,然而更久的,却是一种怅然若失的情愫,宛如琴音缠绕,袅袅不绝。

  “奇怪,他们怎么都来了?”我听到珊珊小声咕哝,再看向外面时只见以袁耀为首的三人已走进水榭中,另两人看上去不但与袁耀、周瑜年纪相若,那一身的气派,也显见是世家出身的贵公子。尤其其中一人鼻梁高挺、眉目深刻,竟颇有几分不同于中原人的风貌,似乎就是方才出声叫好的那一个。

  “孟起兄,”周瑜已含笑一揖,“幸会!”

  那人略一错愕,旋即还礼如仪,亦笑道,“公瑾兄好眼力。”

  什么,这便是威震西北的征西将军马腾之子,马超马孟起么?听说他祖母是羌人,怪不得他长成这副样子。咦,他不是在凉州待着么,怎么跑到寿春来了?

  我正暗自纳罕,只见周瑜转向另一人道,“多年不见了,德祖。”

  不是吧!他是当朝太尉杨彪之子杨修杨德祖?须知弘农杨氏四世官居太尉,是几可与汝南袁氏比肩的大族名门。是啊是啊,他们怎么都来了?真是太奇怪了!

  忽而又见袁知意上前裣衽施礼,对三人皆以“兄”相呼,这下我不由直接呆住——袁耀不用说了,杨彪娶的是袁术的亲妹子,这个我在寿春的名流聚会上听说过,因而杨修算是她的表兄,可这马超……脑中蓦然灵光一闪,我猛地想起征西将军马腾同知意的曾外祖马融同为伏波将军马援后裔来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我不禁吐了吐舌头,汝南袁氏、弘农杨氏、扶风马氏、庐江周氏,这关系果真是层层叠叠,盘根错节啊!

  “摆酒!”随着周瑜一挥袖,仆从们进出布置,知意趁机施礼告退,路过隐身在花丛中的我和珊珊时,轻摇螓首笑了笑,便如一片云一般盈盈飘走了。

  “咱们也回房去吧。”珊珊捅捅我小声说。

  “再待一会儿再待一会儿,我想听听他们说什么。”

  珊珊无奈,“你呀,就是对什么都好奇。”


  注释:

  【1】丹徒,今江苏省镇江市丹徒区。

  【2】豫章郡,扬州六郡之一,治南昌(今江西南昌),辖境大致同今江西省。

  说话间几个人已分宾主坐定,周瑜率先举杯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今夜小宴,权当为孟起、德祖洗尘,瑜先干为敬。”说罢仰首一饮而尽,举杯环照。

  “有朋自远方来自是欢愉喜乐,可我这近在咫尺之友,公瑾也不要视而不见哟!”

  说话的却是袁耀,话音落地我和珊珊不由相对吐舌一笑。他说这话不是无因由的,我都记不清有多少回了,他兴高采烈地跑到府里来,满心以为凭他与周瑜多年的友谊兼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周瑜断不会继续蛰居雌伏下去,而是慨然应邀,襄助其父轰轰烈烈成就一番事业,奈何每每抱望而来,失望而归。

  “子煜既是瑜之挚友,必知我、懂我、惜我、谅我。面对知我、懂我、惜我、谅我之挚友,瑜又如何会视而不见呢?”

  周瑜浅笑轻言,从从容容说出这番话来,那份优雅的慵懒,那份玲珑的心思,那份敏捷的才干,任是你性烈如火,也只能没了脾气,何况袁耀本就是个宽厚人呢?他也只能同以往无数次那样,哑然而笑罢了。

  “说真的,我都有点同情你那耀哥哥了。”

  我吃吃而笑,珊珊摊开双手摇摇头,片刻后,亦掩了口吃吃地笑起来。

  倏忽间酒过数巡,水榭中人豪饮快谈,意极欢畅。我认真倾听着他们所说每一句话,观察他们的每一个动作、表情,渐渐地,我发现那马超和杨修虽一个是身姿俊拔、行动矫健的将门虎子,一个是雅逸风流、书香传家的翩翩文士,性情却都是极狂傲不羁的。马超那种狂是:你们都弱爆了,而我是最强悍的;杨修的狂则是:你们都傻透了,而我是最聪明的。当真有趣得紧。看着他们,我忽然情不自禁地想起策,想起权,想起我的哥哥们来。此时此刻,若他们也在这里,会是怎样一幅图景呢?谁和谁会比较投缘,谁和谁又会因所见不同而争论起来呢?虽然现在想起他们来,我仍会有那么一点生气。

  “哈哈哈,公瑾兄真会说笑……”马超爽朗的笑声将我飘摇的思绪扯回,定了定神,我重新将目光投向水榭中,只见袁耀正举杯站起身来,他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身形也有点晃,似已颇有几分醉意了,在又敬了一巡酒后,忽然扬声道,“尝闻桓帝【3】之世,有黄星见于楚、宋之分【4】,辽东殷馗善天文,言后五十岁当有真人起于梁、沛【5】之间,其锋不可当。不知公瑾、德祖、孟起三位贤弟,对此事有何见解?”


  注释:

  【3】汉桓帝,公元146年—167年在位。

  【4】此处的“分”指分野,我国古代占星家为了用天象变化来占卜人间的吉凶祸福,将天上星空区域与地上的州、诸侯国互相对应,划分为十二个区域,就天而言称为“十二分星”,在地而言称为“十二分野”。也有以二十八宿划分分野的。《晋书·地理志》称:“天有十二次,日月之所缠(日月运行轨道);地有十二辰,王侯之所国也。”地有十二辰,就是古代十二个诸侯的封地,概括了地上“万方之分野”。十二辰以封国表示就是吴(越)、齐、卫、鲁、赵、晋、秦、周、楚、郑、宋、燕;以封地所辖之州郡表示就是扬州、青州、并州、徐州、冀州、益州、雍州、三河、荆州、兖州、豫州、幽州;与它们相配对的十二星次和二十八宿依次为星纪 (斗、牛)、玄枵(女、虚、危)、女取訾(室、壁)、降 娄(奎、娄)、大梁(胃、昴、毕)、沈实(觜、参)、鹑首(牛、鬼)、鹑火(柳、星、张)、鹑尾(翼、 轸)、寿星(角、亢)、大火(氐、房、心)、析木 (尾、箕)。

  【5】梁国,西汉高帝第五子刘恢,文帝第四子刘揖、次子刘武等先后为梁王,刘武传九王,王莽时断绝。东汉明帝以第七子刘畅为梁王,传六王,曹魏废黜。东汉梁国领下邑县(今安徽砀山)、睢阳县(今河南商丘)等九县。

  沛国,西汉时为沛郡,东汉建武二十年(公元44年),光武帝封次子刘辅为沛王,建立沛王国,传八世,曹魏废黜。东汉沛国领相县(今安徽淮北市相山区),曹操家乡谯县(今安徽亳州)等二十一县。
  此言一出,刚刚还满是欢声笑语的水榭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马超双眉一扬,微微眯起眼睛凝视袁耀片刻,又将目光转向周瑜,周瑜却不动声色,兀自将杯中酒缓缓饮尽。终于是杨修一双狭长慧黠的眼睛一转,脸上笑容不变,闲闲道:“子煜兄莫不是醉了?”

  “德祖最是个聪明人,真的以为我在说醉话么?汉室陵迟,为日久矣,今欲兴之,不亦难乎!”袁耀放下酒杯,“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昔汉高帝,不过泗上一亭长,而有天下,今历年四百,气数已尽。《易纬·通卦验》云:‘乱起势多,亡行之名合胡谁,代者起东南。’《春秋谶》云:‘代汉者,当涂高也。’当涂位居寿春西北,与梁、沛同属东南,岂非互为印证?”

  不是吧!我不由咂舌。目下,虽说王纲解纽,天下大乱,但公开场合中绝少听到悖汉之语,亦尚未有哪路“诸侯”敢公然代汉自立。袁术觊觎神器的野心虽在他抢夺传国玉玺时已暴露无遗,可这么快,他已经等不及了么?然后我蓦地想起一则传闻——

  自李傕、郭汜等攻陷长安,时而劫天子,时而质公卿,天家威严丧尽。去年秋天,天子趁李傕、郭汜内讧之际逃出长安,欲东归旧京雒阳。辗转数月到达曹阳时大败于李傕等的追兵,光禄勋邓渊、廷尉宣璠、少府田芬、大司农张义皆遇害,周瑜的堂伯卫尉周忠——初平三年周忠出任太尉,后因灾异被免职,取代他的朱儁一年后亦因发生日食被免职,遂由杨彪出任太尉,周忠为卫尉——与司徒赵温、太常王绛、司隶校尉管郃为李傕所阻截,亦险些被害。好容易逃到黄河岸边,因渡船有限,士卒争先恐后地往船上爬,护卫天子的董承、李乐以戈击之,被斩断的手指落在渡船中,多得可以用手捧起来。最后得以随天子渡河的只有伏皇后及杨彪以下数十人,被扔下的宫女和官员、百姓皆被乱兵劫掠,衣服被剥光,连头发亦被割掉,时值隆冬季节,冻死者不可胜计。袁术闻知天子惨败,召集群下道:“今刘氏微弱,海内鼎沸。吾家四世公辅,百姓所归,欲应天顺民,诸君以为如何?”众人闻言皆不敢答话,只有主簿阎象慷慨直言,苦苦相劝,袁术不得已之下,方才暂时作罢。

  然而袁术这一番“僭逆”之言毕竟是拐了许多道弯儿听来的,远不似此刻亲耳听袁耀说来这般冲击巨大。尤其袁耀是那样一个性情淳厚之人,那份淳厚甚至都写在脸上的,看他一本正经兼意气风发地说出这番话来,那感觉真的是很奇怪很奇怪,就像听到一只温驯的绵羊发出狼嗥熊啸那么奇怪。唉,出身于天下第一豪门,却摊上袁术那样一个如狼般贪婪如熊般愚蠢的父亲,于他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但我也实在很怀疑,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究竟还有多少人真的相信汉室能够复兴呢?他只是“淳厚”得不懂得掩饰内心真实的想法吧?继而仿佛灵光乍现,我似乎突然明白了为何杨修、马超会同一时间出现在这里,莫非袁术当真准备称帝,欲试探一下各方反应却又不敢太露痕迹,故而通过袁耀邀来这几位豪门公子,以向其背后的家族传达信息,甚至更进一步地,寻求支持?

  “代汉者当涂高?”却听马超语带讥嘲地开腔道,“此谶自武帝时流布天下,数百年间,众说纷纭。建康【6】年间,九江马勉自云应德运之次,兼合此谶,于当涂擅称“黄帝”,为祸一时,徒留骂名耳。况此‘当涂’若指毗邻寿春之当涂县,那么‘高’呢,却作何解?当涂县姓高之人?”淡淡一笑,马超语意中讥嘲更盛,“东南荆扬之土,民风剽勇轻悍,好作乱而无善终,乃自古所记。 陈胜项籍,吴楚七国,前车可鉴,子煜兄不可不察。”

  马超如此不留情面的驳斥显然令袁耀大感意外,脸色青白相间地滞了一滞,他的声音便不由得高了一些,“荆扬之土民躁俗薄,西凉之地民淳俗厚乎?”

  傲然扬起下颌,马超毫不示弱地道,“凉州虽地处蛮荒,难与中原争锋,然禹兴于西羌,汤起于亳,周自丰镐伐殷称王,秦自雍州雄霸天下,就连本朝亦是由巴蜀汉中崛起勃兴。可见起事者虽多现东南,收功实者却常于西北。此盖天命,凡夫无能为也!”


  注释:
  【6】建康,汉顺帝年号,使用计一年,公元144年四月至十二月。
  眼见争论趋于激烈,杨修站出来打圆场道,“修不揣鄙薄,愿试析此谶。”他笑眯眯地看一眼马超,复转向袁耀,继而以一指蘸杯中酒在几案上写下两个字道,“当涂高者,涂假途也,”他指着那两个字,“途者,道也,路也;高,高爵显位者也。舅父讳术【7】,字公路,家门四世居三公位,岂非正合此谶?且袁姓出陈【8】,陈,舜之后,以土承火,正应德运之次。”

  侃侃言罢,杨修那一双笑意盈盈的修目便来回觑着马超和袁耀,以至于让我产生一种怪怪的感觉:他这一番话表面上似乎在挺袁家,可实际上他只是抱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逗你玩儿罢了!

  “涂假途也?”扬手点着那两个字,马超蓦地拊掌大笑起来,“巧极巧极!超在关中时曾听闻有女巫道人对李傕言道:‘涂即途也,当涂高者,当途而高之阙也,傕同阙,另极高之人谓之傕。’子煜兄——”顿了一顿,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如箭般直射袁耀,“敢问子煜兄,究竟何者为是,何者为非?”

  吐了吐舌头,眼见袁耀一张脸涨得通红,嘴唇却嗫嚅着渐渐发白,我甚至都开始同情他了。就在这个时候,忽听得“咚——”的一声,循声望去,才发现周瑜不知何时已起身离席,意态悠闲地临栏而立,他随手拨弄了一下案上琴,那琴弦一颤,琴音伴着迷离水色,竟显得格外沉静悠远。倏忽间,所有的喧嚣都停止了,只有细细的风拂过水面,轻抚着月影。这时候,周瑜慢慢转过身来,舒眉浅笑道,“瑜在庐江时,即听闻孟起善吹笛【9】,一曲《西风破》,吹尽西凉风物。”双眸如星辰般闪耀着,他唇畔的笑容宛如涟漪,漾出细微的繁复,“不知若来日机缘和合,你我琴笛唱和,共演一曲,会否珠联璧合,成世间一段佳话?”

  迎视着周瑜的目光,马超双眉倏地一扬。渐渐地,二人眼中竟不约而同地泛起一抹别样的熠熠锋芒,唇角亦于不觉间蓄起我所不懂的神秘笑意——

  “知音难求,此时不欢更何待?”马超猛地一扬手,“来人,取我的长笛来!”


  注释:

  【7】东汉许慎《说文》:术,邑中道也。

  【8】袁氏是舜的后裔,出自妫姓。周武王灭商后,封前代圣王舜的后人妫满(史称胡公满)于陈。妫满的十三世孙涛涂被封在阳夏(今河南太康),以其祖父诸(字伯爰)的字命氏,称爰氏,春秋时世袭陈国上卿。由于当时“爰”、“袁”、“辕”、“榬”、“溒”、“援”等字相通,正如《袁枢年谱》所云“一姓有六字五族之异”。自春秋末,袁姓一直活跃在河南一带。到汉朝,形成了以汝南汝阳(今河南汝南)为中心的大姓。

  【9】现今所称“洞箫”指单管箫,唐代以前则指多管箫,即“排箫”。一般认为,单管箫出自羌中,四孔,竖吹,汉代称“羌笛”,简称“笛”。后经京房加一孔,为五孔。汉至唐代一直把横吹和竖吹的两种有侧孔边棱音气鸣乐器统称为“笛”。东汉马融的《长笛赋》中所说的长笛、晋代荀勖所作的十二支律笛等,都是竖吹笛。宋·朱熹《朱子语类·乐》:“今之箫管,乃是古之笛,云箫方是古之箫,云箫者,排箫也。”相传马超善吹洞箫,有箫曲《西风破》与周瑜琴曲《长河吟》齐名于世。因未见诸史料记载,笔者姑且按一般大众习惯设定其箫为单管箫,文中称“笛”。
  @兵马渡 2015-06-09 17:02:41
  早上眼拙 原来是这么有 历史 厚度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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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奖了,不敢当呵呵~^O^
  第十五章 秘密



  “知意姐姐,‘代汉者,当涂高’,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第二天,在经历了一夜的辗转反侧后,我再也耐不住地问。

  浅蹙蛾眉,她放下手中的书,“尚香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我……”我也放下手中的书——我再也不想装着在看书学作诗了,“昨天晚上……”将昨晚听到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我忍不住抱怨,“他们说什么‘以土承火’、‘德运之次’的,我都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呢。”

  慢慢垂下双睫,她容色平静如水,然而我感到她极轻极轻地叹息了一声,就像蜻蜓点水那样轻,细细的涟漪漾开来,却是我的心湖在微微波动。我忽然有些后悔,好吧,口出“悖逆之言”的确让我不自禁地生出一丝负罪感来,然而更多的却是因为——我不该问她的,更不该向她讲述这些,她姓袁。可是很奇怪,我总是时不时地忘记这一点,就好像她体内并非流着和袁术父子相同的血。但我知道,因本朝以明经射策取士,许多名门世家都将某种儒家经学奉为家学,世代研习,而汝南袁氏便是以世代研习《孟氏易》【1】而著称。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袁术父子才会如此迷信谶纬之说吧?

  “尚香可知五行生克?”

  “约略知道,”见她发问,我急忙打起精神,强烈的好奇心确实令我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五行木、火、土、金、水,其相生是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相克是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对么?”

  她轻轻颔首,“《左传》有云:‘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废一不可。’五行之间彼此作用,相生相克,世间万事万物之运行无不可依五行循环来解。”

  见我偏着头,仍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她略加思索,换了一个思路道,“我记得先乌程侯曾于讨伐黄巾之役中屡立奇功,尚香可知张角之众为何以黄巾覆头,而不是青巾、或其他颜色?”

  “大概……大概是他觉得黄色醒目吧?”

  她摇头,“金、水、木、火、土五行分别对应于白、黑、青、赤、黄五色。火生土,赤生黄,以黄巾覆头,正是要以黄代赤、以土承火之意。”

  眨眨眼睛,琢磨了半天,我忽然有些开窍,“啊,我知道了!我听过太祖高皇帝斩白蛇起义的故事,说他斩杀白蛇后,有一老妇人在路边哭泣道:我的儿子是化身为蛇的白帝子,因挡在路上被赤帝子所斩。这么说,我朝皇帝都是赤帝子孙,性属火,对不对?”


  注释:

  【1】《孟氏易》是西汉学者孟喜的易学专著,倡以阴阳之说解《周易》,用以推测气候之变化,判断人事之吉凶,首倡卦气说。孟氏《易》学要旨主要包括:四正卦说、十二月卦说、六十卦配以七十二候、六日七分等学说。孟氏之卦气说实为一种占验术,将卦象配合时日,比附人事,以探象数奥妙,究灾异深旨。后来的京房说妖异,即本于孟氏言灾异。

  “正是。”她很是耐心地,“邹衍子依《尚书·洪范》五行论创五德终始说,以五行相克释王朝兴替,所谓‘天地剖判以来,五德转移,治各有宜,而符应若兹。’及至本朝,刘歆又将‘相克’发展为‘相生’,主张朝代更替非为‘征诛’实乃‘禅让’,据《易传》“帝出乎震”,震为东方之卦,五行属木,故太昊伏羲氏始受木德,炎帝神农氏受火德,黄帝轩辕氏受土德,少昊金天氏受金德,颛顼高阳氏受水德;帝喾高辛氏受木德,帝尧陶唐氏受火德,帝舜有虞氏受土德,伯禹夏后氏受金德,成汤受水德;周武王受木德,本朝承周受火德。暴秦不以德治国,而以严法治国,不能算正朔之内,只能称闰统。”

  “火生土,赤生黄,所以代汉者,当属土德,尚黄色,是这样么?”我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个马勉自称‘黄帝’,张角说‘黄天当立’,原来都是这个缘故啊。”

  ——而袁姓出于陈,乃虞舜后裔,正属于可取代刘氏的黄色土德!当然这句话我只会藏在心里。

  “不仅如此,”她继续说道,“帝都雒阳之所以由‘洛’改‘雒’,亦是因本朝属火,而水克火的缘故。”

  “那‘当涂高’呢?该不会真的是指当涂县姓高之人吧?”

  她沉默下来,依然是容色沉静如水,我却再一次感到她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若有心,总能找到合适的解释吧……”

  “那个辽东殷馗的话倒是明明白白的不用猜——‘后五十岁当有真人起于梁、沛之间’,岂不就是当下?”

  “始秦时望气者云:五百年后金陵有天子气。故秦始皇东游以厌之,改其地曰秣陵,堑北山以绝其势。灵帝末,董扶又云:益州分野有天子气。孰真孰假,孰是孰非,谁又说得清呢?”

  “还有这种事?”我不由睁大了眼睛,“梁、沛之间会有真命天子出现,秣陵有天子气,益州也有天子气……天呐天呐天呐,难道天底下会同时出现三位天子?”

  这一次她没有回答我,而是静静转首望向窗外,窗外的荼蘼花架上正花繁香浓,有细细的风自花叶间流过,发出沙沙的响声,像在轻吟着一曲挽歌——待到荼蘼花谢,春天就该结束了……
  @河北赵二 2015-06-10 13:00:45
  楼主是MM吗,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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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ヾ(≧O≦)〃嗷~
  “不对,你有事瞒着我!”

  晚上临睡前,在又一次将两天来的所见所闻在脑子里捋了一遍后——它们反反复复地在我脑海里盘旋着,我感到自己的头快要炸掉了——我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对珊珊道。

  她刚刚爬上床榻——到寿春后我们一直抵足而眠,闻言她双肩先是颤了一颤,停了一下,她慢吞吞地转过身子来,甫一抬眼触碰到我的视线,便慌忙躲闪开,继而“做贼心虚”地脸红了。

  “被我猜中了是不是?——还不快快坦白!”假装怒目而视,我威胁。及至听她吞吞吐吐地将事情讲出来,我的声音不由一下子抬高到房顶上——

  “什么?你定亲了?!”

  “哎呀,你那么大声干吗!”娇嗔一声,她作势要上来捂我的嘴,那张平日里如玉簪花般白皙的脸蛋儿却更红了,红得仿佛一伸手就能拧出凤仙花的汁子来。

  “哈哈哈……我偏大声,偏大声!”一面躲闪着,我一面大笑,直到她又羞又急眼见要恼了,方才停下来。

  “好了好了,别生气嘛!我闭嘴还不行?”举起双手将嘴巴连鼻子都捂起来,我瞪圆了双眼瞅着她,瓮声瓮气地,“哎呦不行了不行了,我快喘不上气来了!”大概我的样子实在滑稽,轻轻推了我一下,她终于破怒为笑地拉下我的手,“瞧你这副怪样子,若是被你母亲看到又要罚你抄《女诫》了!”

  “咱们能不提她么?”我抗议。

  噗嗤笑了一声,珊珊也捂起嘴巴来,可她的确比我捂得好看、淑女得多。然后我不由发起呆来——她定亲了?天呐天呐天呐,她定亲了!似乎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一瞬间,脑子里乱纷纷涌起无数的念头:这么早,她怎会这么早就定亲了?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这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遥远得就像到月亮上去。然而这一种惊愕很快被另一种惊愕取代了——当我意识到时间的流逝是多么的快!已是建安元年了呀,从初平元年到建安元年,我和珊珊已认识整整六年了。天,六年!仿佛只是一眨眼!确是已经可以定亲的年纪了呀!由惊愕而震惊,再到一丝恍惚,一丝惘然,继而心里涌起一股酸溜溜的情绪,觉得自己的好朋友就要被人抢走了似的,然而巨大的好奇心马上盖过了一切——

  “他是谁?”

  “……啊?”

  “就是要娶你的人啊,他叫什么名字?”

  腾地一下,珊珊的脸再一次红起来,“荀绍。”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颍川荀氏啊!”我咂咂嘴。荀氏虽非袁氏、周氏这样世代公卿的豪门,却是颍川那人文荟萃之地著名的书香世家。据说他家是战国时荀子后人,兴盛于荀淑一代,荀淑是个学问渊博、品行高洁的大名士,当时的名贤李固、李膺等都尊崇他为师。他有八个儿子,并有才名,时人称为“八龙”。再三追问之下我知道了荀绍的父亲名荀衍,荀衍之父就是“八龙”里被称作“荀二龙”的荀绲。不过我其实不大关心这些,我关心的是——

  “他长得好看么?”

  见珊珊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先是忽闪了一下,然后垂下眼帘忸怩着半天不言语,唇边却于不经意间逃逸出一缕甜甜的笑意来,我蓦地想起在寿春的名流聚会上曾听人说起过,目下在曹操手下任司马的荀彧是荀家当代最出色的人物,其人性喜熏香,久而久之身带香气,每到别人家做客,坐处三日留香。最最最重要的,他是个出了名的清秀通雅的美男子,而荀绍的父亲荀衍正是荀彧的胞兄,所以——

  “他很好看的是不是?——他也喜欢熏香么?”吃吃笑着,下一刻,我终于记起自己起初的疑惑来,“可你定亲就定亲了呗,干吗一见袁子煜来了就跑,还骗我说是怕他认出我来?”

  “我……我倒不是躲耀哥哥……”

  “那——”想到她之前大约和马超连面都没见过,我蹙起眉头问,“你是在躲你那个表兄杨德祖?”

  “哎呀!”珊珊嘟起嘴,“你也看到了嘛,他惯会捉弄人取笑人的!”

  “所以你是怕他当着我的面开你的玩笑,这样一来你的秘密就保守不住了,对不对?”我前仰后合地笑起来,“早知这样我说什么也不会跟着你跑掉,就是要留下来让他揭穿你,谁让你这么大的事也瞒我来着!”

  “难道你就没有事情瞒着我么?”珊珊蓦地扬起脸,“你明明也有秘密没对我说!”

  “瞎说,我哪有秘密瞒着你?”下巴颏儿缩了一下,嘴巴上虽强硬依旧,可不知怎么回事,我竟有些心虚起来。
  轻咬着下唇,珊珊乌溜溜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慧黠的光,这丝光竟让我不自禁地联想起杨修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来,周瑜也有那样一双眼睛,然而他通常沉默,最多点到为止,不像那个杨修,一副爱卖弄的样子。然后我猛地想起,周瑜的母亲似乎也姓杨。

  “没有就没有吧!”就在我隐隐地开始感到仓皇不安时,珊珊忽然扭着脑袋笑了一下,然后转头吹灭了灯,“睡吧。”蓦然降临的黑暗中,我轻轻吐出一口气。

  “香香,你在军中待了那么久,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打仗的事啊?”默默躺了一会儿,珊珊忽然问。

  微微一愕,我不明白她为何忽然问起这个,顷刻间,耳边响起杀声震天、鼓声动地,眼前闪过旌旗似海、刀戟如林,鼻端却渐渐弥漫起一股腥甜的血气,直到阿祥叔倒在地上的画面蓦地浮现于脑海,我猛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慢慢睁开眼睛,犹豫了一下,我决定实话实说,“因为我觉得你不会喜欢听这些。”

  珊珊沉默下来,“是的,我一点都不喜欢听这些,”片刻后她轻轻说道,“就连母亲讲起中平二年【2】的雒阳大疫我都觉得好可怕,何况是打仗呢?刀锋、箭雨、鲜血、断肢、死亡……大概只有男子们才会因战争而兴奋吧,我只是想想都觉得可怕!”

  我亦沉默下来,良久,忍不住问道,“瑜哥哥的双亲,都是殁于那场瘟疫中的,是么?”

  “不止伯父伯母,还有我的外祖母……那一年的大疫,用母亲的话说,整个雒阳就如人间地狱一般。”

  啊,袁隗的夫人马伦竟也是因那场瘟疫而死的么?一颗心随着珊珊的语调沉郁下来,我小心翼翼地问,“瑜哥哥的母亲,也是出身于弘农杨氏么?”

  “你不知道么?伯母出身于故太尉、四知先生杨伯起公嫡长一系。”

  我只知道当朝太尉杨彪是杨震曾孙,这“四世太尉”的最显赫的一门出自杨震次子杨秉一系。而杨秉曾一度因忠直敢谏被免官,是周瑜的从祖父周景会同正直之士向皇帝力争,方才官复原职。后来二人同任三公,又联手惩治由势力方炽的宦官们任用的贪官污吏,一时天下肃然。虽然我对这个家族所知甚少,但四知先生杨震的事迹却是自小就熟悉的,甚至听大人们讲起他最终为奸佞所害的结局时,我还曾气愤难过到流泪——当然现在想起来有点不好意思。

  杨震字伯起,步入仕途前,本是个明经博览的大儒,有“关西孔子”之誉。为官后清廉无私、守正不阿,赴东莱太守任时路过昌邑,从前他推举的荆州茂才王密正任昌邑令,王密来谒见他,到了夜间又携金十斤欲赠予他,杨震拒绝道:“故友知君,君何以不知故友?”王密道:“暮夜时分,无人知晓。”杨震道:“天知,神知,我知,你知。何谓无知!”王密惭愧不已,只得离开。正是因为这件事,杨震后来被称作“四知先生”。此后杨震入朝任职,直至升任太尉,因他为人刚直峻烈,不屈权贵,又屡次上疏直言时政之弊,遂屡屡被一干奸佞陷害,终于被安帝【3】罢官,下诏遣归原籍。杨震愤恨自己不能匡正时弊、诛杀奸党,于是饮鸩自尽。可奸佞们竟留停杨震之丧,露棺道旁,责令杨震诸子代邮差往来送信,路过之人,无不为之泣下。直至顺帝【4】即位,尽诛前朝奸佞,方才为杨震平反,并下诏以礼改葬。葬礼前十余日,忽有一丈多高的大鸟飞集杨震丧前,俯仰悲鸣,泪下沾地,直至葬礼完毕才飞去。郡中将此事上报,恰逢当时灾异频发,顺帝有感于杨震的冤屈,遂命太守丞以中牢祭祀,时人亦于杨震墓前立石鸟像来纪念他。


  注释:

  【2】中平二年,公元185年。

  【3】汉安帝,公元106年—125年在位。

  【4】汉顺帝,公元125年—144年在位。
  @含笑看吴钩2015 2015-06-10 15:45:23
  再次强调,如果单取姓名中的名,我也叫源源。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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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握个爪哈哈!
  “我从未听瑜哥哥提起过他的母亲……”喃喃地,我心中竟不自禁地涌起一丝怅惘来,这时候,却听珊珊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缓缓响起道,“对有些人来说,最深最深的感情,往往是埋藏在心底的吧?我想,阿兄就是那样一类人……”

  她语声飘忽,似随着风,一直飘到很远的地方。我的思绪便也飘忽起来,穿过遥远的距离,穿过时光的缝隙,穿过生与死的界限,一直来到那个女子的身前——“她一定是一位很美丽的女子吧?”

  “听母亲说是的……人美,弹奏的箜篌也美。可惜她离世太早了,我们没有机会见到她……”

  “她也会弹箜篌?”

  “是呀……”

  我不说话了,露在外面的一只手于不觉间慢慢抓紧了衾被,待猛然惊觉到这一点我又慌乱放开——你是怎么了?心怦怦跳着,我质问并警告自己——你在做什么!仓皇地将手藏回衾被中,我深深吸气,又深深呼气。好在一片黑暗中,珊珊什么都看不到。

  连珊珊都定亲了,他们也该成亲了吧?待心跳慢慢平复下来,我不由在心里默默想,之前是知意在守孝,紧接着庐江便陷入战火,这之后周瑜又去了江东帮策,事情就这样被耽搁下来,可目下还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呢?周尚作为代行父职的长辈,为何一直未有任何表示呢?

  我在胡思乱想,另一头的珊珊却悄无声息,就在我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她忽然缓缓开口道:“香香,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你又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啊?”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但是,你也听说了的,天子就要回到雒阳了,我阿父他……他想要离开寿春,去雒阳追随天子。”

  心中一惊,而珊珊的下一句话直接将我惊得跳起来——

  “他想要阿兄也随他一起去……”

  “不!”我脱口而出,这时珊珊也已经坐起来,慢慢握住我的手,她叹息着说道,“你知道的,自从晖哥哥他们罹难,族中长辈们就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了阿兄身上,而他们……”

  他们,以周忠为首的那些周家长辈们一直追随在天子身边,哪怕历尽颠沛流离、刀兵冻馁,哪怕明知汉室大厦将倾、势不可阻。他们当然看清了袁术的野心,他们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承载着家族未来全部希望的周瑜陷入阴谋的泥沼,背上附逆的恶名。可周瑜也好,周尚也好,之所以会来到寿春,之所以会身陷这两难的境地,又是因为谁呢?

  “我会阻止他的!”蓦地扬起下巴,我说,“瑜哥哥有一天会重返雒阳的,但不是现在!”

  借着透窗而入的月光,我看到珊珊的嘴巴先是愕然张成一枚大大的圆月,半晌,又一点一点弯成一钩可爱的上弦月,“到时候你也会去么?”她慧黠地笑睨着我。

  我激动起来,“当然!到雒阳去一直是我的梦想!”

  “那咱们就约定到时在雒阳相会,做邻居,日日在一起消磨时光,如何?”

  “好啊!”我紧紧握住她双手,“咱们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萧烟 @施原 @河北赵二 @兵马渡 @含笑看吴钩2015 @陈沫2014 @宜家猫64 @风儿271

  一并谢过大家~
  第十六章 天之怒



  “我想回江东去了,瑜哥哥。”

  在盘算了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后,我这样开始实施自己的阻止计划。

  “这么说,你不再生伯符的气了?”目光微微波动了一下,他绽开一个笑容道。正值黄昏时分,绚烂的夕照斜射入室,为他起伏的侧面轮廓镶上一道华丽的金边,竟使那笑容看上去光芒四射。

  “不生了,”我微微侧开目光,倏忽间意识到自己不经意撅起的嘴巴可能出卖了自己,于是慢慢吸了口气道,“好吧,还有那么一点点,可我不能总待在寿春啊。直觉告诉我,寿春正变得越来越危险!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的,真的,瑜哥哥,我看你得赶快把我送回江东去才是!”

  掠了掠唇角,他几乎在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了,“你在担心什么呢,尚香?”

  “我……”我努力保持着气定神闲,停了一下,略显神秘地,“袁术要称帝了,不是么?”

  “我想是的。”他很是沉着地。

  “那寿春岂不是很快会陷入纷乱——甚至战火?”

  “这是为什么?”他挑挑眉。

  “汉家天子还在呢!除非他主动让位,否则擅自称帝者都是叛逆,会落人口实被讨伐的。就算天子肯让位吧,可这天底下想取而代之的人何止袁术一个,到时候还不争得头破血流?至少袁绍就肯定不服气袁术当皇帝!”

  沉默着看了我片刻,周瑜忽然很响亮地笑起来,响亮得让我不禁一愣,“你笑什么,瑜哥哥?我……我说的不对么?”

  “我笑袁公路利令智昏,连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都能看清的大势,他却看不清。”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愉悦地闪动着,“不错,是到了该离开寿春的时候了,不过——”

  不过不是回江东,而是去雒阳?——我警惕起来,双手不自禁地握紧裙子。

  “我得先去趟徐州【1】。”他却说。

  “徐州?”我倍感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到那儿做什么去?”

  “袁公路不日将发兵征徐州,贵舅、尊兄都在出征之列,我也同去。”

  “袁术是不忿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刘备领了徐州,所以要去攻打他么?”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闻言他轻轻笑出了声,“尚香是这样看待刘备的么?”

  “不是连袁术都说,‘术生年以来,不闻天下有刘备’么?”

  “不错,其人此前实属籍籍无名之辈。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以陶谦之权谋老到,为何在临终之际将危机四伏的徐州交托给这样一个人?”

  “我……”我咬唇沉默下来。


  注释:

  【1】徐州,辖郡、国五(东海、琅邪、彭城、广陵、下邳),县六十二。汉末治所下邳县,在今江苏邳县东。辖境相当于今江苏长江以北及山东南部地区。
  关东联军瓦解后,经过几年的混战、整合,形成了三股较大的势力——据冀州【2】的袁绍,据兖州【3】的曹操,据扬州【4】淮南地区的袁术。其中袁绍与曹操结盟,并南联荆州【5】刘表;袁术则向北与徐州陶谦和幽州【6】公孙瓒结成盟友。陶谦、公孙瓒、刘表当初都未参加讨董联盟,却在后来争抢地盘的混战中大显身手。如陶谦曾有意染指扬州,遂与同样觊觎徐州的袁术由盟友而至反目;公孙瓒攻灭幽州牧刘虞,不但彻底将幽州收入囊中,还一度将势力伸展到青州【7】、冀州、兖州;刘表在害死我父亲后,又配合袁绍和曹操一路将袁术从南阳赶至淮南,之后便对其西邻益州【8】虎视眈眈。

  三年前,曹操之父曹嵩自琅邪入兖州,结果中途被陶谦部将劫杀。暴怒的曹操尽起兵马攻入徐州,将陶谦杀得大败后,坑杀徐州百姓数十万口于泗水,尸体填塞河道,泗水为之不流。之后更是每下一城便实施屠城,连鸡犬亦皆杀尽,变为一片废墟的城邑再也看不到一个行人。后因军粮食尽,曹操退归兖州,然而第二年很快卷土重来,若不是后方突然发生叛乱,只怕整个徐州已易姓为曹。陶谦就是在这黑云压城的危机中忧急而死的。我讨厌陶谦,他排挤策,将吕范捉去拷打,就连忠謇方直的张昭亦曾被他拘执,起因不过是他推举张昭为茂才,而张昭不肯接受。那个以人伦臧否著称的许劭甚至评价他说:“陶恭祖外慕声名,内非真正,待吾虽厚,其势必薄。”可即便如此,徐州横遭如此荼毒,我还是打心底里为他感到难过。然而他在临死前将偌大一个徐州白白送给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刘备,实在匪夷所思——就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嘛!

  “听说那个刘备从前是卖鞋子的?”

  “他生于边地涿郡【9】,自称是中山靖王之后,然家道中落,少时家贫,遂以织席贩履为业。”

  “听说他本是公孙瓒属下?”

  “二人昔为同窗,师事卢植。然此人不甚乐读书,喜狗马、音乐、华服,好交结豪侠,甚得众心。后以讨黄巾之功入仕,奈何仕途蹉跎,不得已之下往依公孙瓒,被后者擢拔为平原国相。”

  “那他怎么又会来到徐州的?”

  “只因徐州横遭曹操屠戮,陶谦向公孙瓒所置青州刺史田楷求救,其时刘备正与田楷屯兵一处,遂一同前来。陶谦为刘备增兵四千,又表他为豫州【10】刺史,他便转而为陶谦所用了。”

  “到目前为止,我实在没看出这人有什么过人之处来,换靠山倒是挺痛快。”

  “那么,说说他的两件小事吧。”周瑜微微一笑,“第一件事发生在他初入仕途时,那时他刚刚被任命为安喜县尉,不料朝廷突然下诏裁汰冗员,他怀疑自己在被遣散之列,便去求见郡督邮【11】,督邮称疾不肯相见,他一怒之下竟直入督邮馆舍,将其拖出绑缚于树,鞭笞百余下,之后弃官逃亡。”

  “不是吧!”

  “第二件事发生在他任平原国相期间,其时他外御寇难,内丰财施,即使是普通百姓,亦与之同席而坐,同簋而食,无所简择。郡民刘平鄙薄他的出身,耻为之下,指使刺客去刺杀他。刘备毫不知情,一如往常地待那刺客十分亲厚,刺客不忍相害,遂袒露实情而去。”

  “他似乎很会笼络人心?”想了想我说。

  “你似乎天然地厌恶他?”周瑜笑起来。


  注释:

  【2】冀州,辖郡、国九(魏郡、钜鹿、常山、中山、安平、河间、清河、赵国、勃海),县一百。治所邺县,在今河北临漳西南。辖地相当于今河北中部和南部、山东西部、河南北部。

  【3】兖州,辖郡、国八(陈留、东郡、东平、任城、泰山、济北、山阳、济阴),县八十。治所昌邑县,在今山东金乡西北。辖境相当于今山东西南及河南东部。

  【4】扬州,辖郡、国六(九江、丹杨、庐江、会稽、吴郡、豫章),县九十二。治所历阳,在今安徽和县。汉末移治寿春,在今安徽寿县。辖境相当于今安徽淮河和江苏长江以南及江西、浙江、福建三省,湖北东部、河南东南部。

  【5】荆州,辖郡七(南阳、南郡、江夏、零陵、桂阳、武陵、长沙),县一百一十七。治所汉寿县,在今湖南汉寿县北。汉末移治襄阳县,在今湖北襄樊市。辖境相当于今湖北、湖南大部,及河南、贵州、广东、广西等省的一小部分。

  【6】幽州,辖郡、国十一(涿郡、广阳、代郡、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玄菟、乐浪、辽东属国),县九十。治所蓟县,在今北京大兴县西南。辖境相当于今北京市、河北北部、辽宁南部及朝鲜西北部。

  【7】青州,辖郡、国六(济南、平原、乐安、北海、东莱、齐国),县六十五。治所临淄县,故城址在今山东淄博市临淄北。辖境相当于今山东济南以东的北部地区。

  【8】益州,辖郡、国十二(汉中、巴郡、广汉、蜀郡、犍为、牂牁、越巂、益州、永昌、广汉属国、蜀郡属国、犍为属国),县一百一十八。治所雒县,在今四川广汉。汉末移治成都,在今四川成都。辖境相当于今四川、重庆、云南、贵州大部,及陕西、甘肃、湖北的一小部分。

  【9】涿郡,东汉时属幽州,郡治在涿县(即今河北省涿州市),辖境相当今北京市房山区以南,河北省易县、清苑以东,安平、河间以北,霸州、任丘以西地区。

  【10】豫州,辖郡、国六(颍川、汝南、梁国、沛国、陈国、鲁国),县九十七。治所谯县,在今安徽亳州。辖境相当于今淮河以北伏牛山以东的河南东部,安徽北部。

  【11】督邮,督邮书掾、督邮曹掾的简称,汉代各郡的重要属吏,代表太守宣达政令,督察属吏,案验刑狱,检核非法等。
  “大概因为我讨厌陶谦吧,而陶谦显然喜欢他。”我吐了一下舌头,“不过你对他可了解得真够细致的。”

  “既然与之为敌,自须细细了解。”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偏着脑袋笑起来,“可是瑜哥哥,我明明记得你前天晚上还没打算为袁术效命来着。”

  “是昨天刚刚决定的。”

  “为什么呀?”

  “为了取得袁术的信任。”挑起唇角,他展开一个从容而自信的微笑,“否则如何有机会离开寿春呢?”

  恍然大悟地,我凝视着他的笑容,凝视着他脸上那宽广的从容和明亮的自信。“放心,我不会到雒阳去的。”蓦然之间,他仿佛不经意地说。

  微微张开嘴巴,我震惊了!然而很快地,我将双唇抿成一条异常凛冽的直线,“你想去也去不成,”我将两只拳头握在胸前,“因为我会阻止你的——嗯,我会阻止你的!”

  转眼已是仲夏时节,双方军队在盱眙、淮阴一带相持已有一个多月,只不过那一头是刘备亲自出马,这边厢袁术却躲在后方恣情享乐。而且近来在寿春城的少数群体中流传着一条秘闻,是关于袁术的宠姬冯氏的。那冯氏本是司隶【12】人,生得国色天香,因躲避战乱而来到扬州。袁术登城时看到她,一见之下便倾心不已,于是将其纳为姬妾,甚是宠爱。袁术的其他姬妾嫉妒冯氏受宠,便合谋对付她。她们先是对冯氏说:“袁将军贵人有志节,当时时涕泣忧愁,必长见敬重。”冯氏信以为真,从那之后一见袁术便哀哀而泣,表现出一副忧国伤时的样子,袁术果然以为她有心志,更加爱怜她。见冯氏上当,诸姬妾遂趁袁术不在时合力将她绞杀,把尸体悬挂在厕所的横梁上,告诉袁术说冯氏是因忧国伤时而自尽。有了之前那一番铺垫,袁术自是深信不疑,哀伤感怀之余,将冯氏厚加殡敛了事。初听到这条秘闻,震惊之余我只是感到奇怪,怎么会有这许多女人为袁术那种人争风吃醋,还做出如此可怕的事来。继而觉得寿春这地方果然不能再待了。

  这一天袁夫人带着知意、珊珊到袁术府中去了,袁术的小女儿周岁礼,她们自然不能不去参加。听说那小女孩儿名叫阿雪,生得粉妆玉琢,甚是漂亮。虽然袁术是个特别讨厌的人,但是不得不承认,袁家的男子个个生得姿貌伟美,女子就更不用说了。

  晚上珊珊母女回来了,知意却没有,她被袁术的夫人留下了,说是要留她小住几日。“跟那群女人住在一起,知意姐姐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哎呀你别乱说。”珊珊示意我低声,我赶忙闭紧嘴巴,片刻后吐了吐舌头。也是,议论别人的家事毕竟不怎么光彩,万一给珊珊的母亲听到就不好了,何况那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情。

  而袁术的女人们虽心肠歹毒,到底也不会把知意怎样,五天后她便平平安安地回了家。然后传来一个消息,袁术写信给吕布,以提供军粮为代价,让吕布去偷袭刘备的后方。

  吕布和王允合谋杀死董卓后,因不久便遭到李傕、郭汜反攻而致长安沦陷,王允身死。吕布兵败逃出长安,如丧家之犬般在关东四处游荡。他先投袁术,再依袁绍,然而皆因他骨子里的狼性而不能长久。就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仿佛老天有意拉他一把,曾经最得曹操信任的张邈、陈宫趁曹操第二次东征徐州之际发动叛乱,而他们竟选择迎请吕布入主兖州。其时兖州诸郡县皆叛应吕布,只剩鄄城、东阿、范三县还忠于曹操。然而及时从徐州回军的曹操硬是靠着这三个县在两年的时间里一点一点扳回局面,直将吕布彻底赶出兖州。再一次走投无路的吕布向东投奔了刚刚得到徐州的刘备,刘备收留了他,却无法为他提供足够多的军粮。之前的两年中因大旱、蝗灾及被曹操战略性地抢割了麦子,吕布的军队饱受饥饿之苦。袁术的提议,无意正中这饿狼的下怀。

  “香香,你说吕布会去偷袭刘备么?”

  “我猜会。”

  “那样一来,战争很快就会结束,阿兄很快就能回来了,是不是?”

  “我想是的。”


  注释:
  【12】司隶州,亦称司隶校尉部,辖郡七(京兆、扶风、冯翊、弘农、河东、河内、河南),县一百零六。治所雒阳县,故址在今河南洛阳东北。辖境相当于今河北南部、河南北部、山西南部及陕西渭河平原。
  珊珊心满意足地睡去了,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人心真是可怕,我忍不住想,今天是盟友,明天变仇敌;今日把酒言欢,明朝刀兵相向。就说张邈吧,听说他少时就和曹操、袁绍都是好友,当年讨伐董卓时更是与曹操一起首倡义兵。因袁绍任盟主后日渐骄矜,他数度仗义执言责备之,气得袁绍要曹操杀他,然而被曹操严词拒绝。二人的情谊曾如此深厚,曹操第一次东征徐州前,甚至告诉家人说若自己战死就去投奔张邈,及至得胜归来,则与张邈垂泣相对。张邈曾数度得罪袁绍,而曹操亦正变得日益骄横,前九江太守边让只因讥讽了曹操几句,便被曹操杀了全家,大约终究是害怕曹操为了袁绍而杀死自己吧,在因边让之死而恐惧以至反弹的兖州士大夫的游说下,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背叛曹操。而曹操在平息了叛乱之后,亦毫不手软地杀了他阖族老小。再说吕布吧,他从长安逃出后首先便去投靠袁术,他自以为诛杀董卓替袁氏报仇,袁术理应好好报答他,而一开始袁术也确实待他不错,谁知他自恃有功而十分骄恣,更放纵部下四处抄掠,终于引起袁术不满,并最终将他赶走。此后他往依袁绍,凭借自己的勇猛善战帮袁绍攻城略地,袁绍亦乐得利用他。可没过多久他便故态复萌,轻傲袁绍将士并纵兵抄掠,这一次袁绍却不只要赶走他,还要杀死他,明着难以得手,便施计暗害,只是最终没有得逞。而时至今日,袁术又要重新找吕布合作了,为达成这合作,甚至不惜亲笔致信,极尽吹捧之能事。可这一次的合作又能持续多久呢?谁能确保不久之后他们不会再次反目,而大打出手呢?

  轻轻下了床,我蹑手蹑脚地来到窗前,我想要透透气,太憋闷了,我简直快喘不上气来了。就在这个时候,我意外地发现袁知意立在庭院中,淡淡的月光如轻纱般罩在她身上,使她的身形看上去纤柔而缥缈,而她独对高天明月,似正絮絮而语。这么晚了,她在那里做什么?这样想着时,我忍不住轻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在对月祝祷,祈祷周瑜平安归来。

  这一刻,眼前的情景蓦然幻化作一只温柔的纤手,轻轻地、轻轻地触动了我心底那一处最隐秘、最柔软的所在。呆了一呆,我猛地意识到自己不该停留在这里,慌慌张张转身而去的一霎那,却听她温柔的声音轻轻响起道:

  “尚香,你还没睡么?”

  “知意姐姐……”慢吞吞地转过身子,我想我的脸一定是红了一下,好在夜色中她应该看不清,“我有点睡不着,想出来透透气的。”我颇有些难为情地说。

  她对我微笑了一下,我望着那微笑,一瞬间竟仿佛看到风起云动,云破月来,那一束皎洁的光芒就这样乍然照亮了我心扉,让我忍不住便举步朝她走过去。

  “姐姐是在为瑜哥哥担心么?”我仰脸望着她,“你放心,瑜哥哥打仗只会赢,绝不会输。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回来了。”

  “你那么相信他?”那微笑扩大了些。

  “嗯!”我异常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也相信他会赢,每一次都会赢,”她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覆盖下来,片刻后,她重新举首望向夜空中那一轮皓洁的明月,“但我还是会为他祈祷。”

  心尖竟是痛了一下,就那样如絮浮水、似沾非著地痛了一下。之前周瑜助策转战江东,那百多个漫漫长夜,她也是这样独望碧天无际,银汉迢迢,温柔而虔诚地为他对月祝祷么?
  “姐姐,你说天上的神明真的能听到人们的祷告么?”

  “能吧。”

  “那他们真的能满足人们所祈求的么?”

  慢慢收回目光,她神情微微波动地凝视着我。

  轻轻吸了口气,我壮着胆子道,“我觉得他们并不是一群公正的人——嗯,神,因此我很怀疑向他们祈祷到底有没有用。”

  “你为什么……”眉心微微蹙起,但她终究还是掠了掠唇角,微笑着,“你为什么这样想呢?”

  “嗯……”我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就说这最近几十年间的事吧,明明是天子自己昏乱,内多嬖幸,外任奸臣,搞得天底下乌七八糟。上天屡以灾异示警,又是山崩又是地裂又是雨雹蝗旱大风瘟疫的,可承受苦难的却不是天子和那帮奸佞,而是一群无辜的人们。天子呢,不过是让三公充当替罪羊,引咎辞职了事。这公正么?不,一点都不!天上的神明们若果真怀有一颗公正的心,就应该谁干了坏事惩罚谁去,而不是滥伤无辜!依我看啊,他们何止是不公正,简直连慈悲都没有,他们的心怕是铁石冰坨呢!”

  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最后一个字落地,竟蓦然有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直到发现对面的知意一直默默看着我不说话,我方才悚然一惊,继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姐姐,我胡乱说说的,你……你别笑话我。”

  “怎么会呢?”她秋水般的双眸粼粼而动,月光下,泛起点点晶莹的波光,“其实我很羡慕你,你一直都是那么勇敢。”

  眨眨眼睛,我不由怔了一怔,我揣摩着她的话,心里先是冒出一丝喜悦,紧接着想到自己好像也不是一直都勇敢,有好几次,我都深深地感到过害怕。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很想把这些都告诉她,然而只是那么短短的一个瞬间,这个念头便消散了去。是的,承认自己会害怕是一件多么难为情的事,在哥哥们那里,这简直是不能容忍的!

  “其实我更羡慕姐姐。”脱口说出这句话,我自己先愣住,仓皇地朝她望去,却发现她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这句话,因为她已再一次将目光投向高天明月,仿佛若有所思。

  “姐姐在想什么呢?”待自己瞬间急促的气息平稳下来,我忍不住问。

  “《易》云:‘天垂象,见吉凶,圣人则之。’”她仿佛是在对天,而不是在对我说,“我想天上的神明们并非无情,只是若没有一群无辜的人们去做祭坛上的牺牲以平息上天的怒火,另一群人们又怎会奋起而想要去拯救这天下呢?”

  懵懂地凝望着她,直到一缕夜风乍起,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才恍然惊醒般回过头来,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夜深风冷,你瞧你的手都凉了,快回房去吧。”

  你的手也很凉呢!这样想着,我笑一笑说道,“最近天气很怪,时晴时雨,时热时冷的,姐姐也要当心一些才是。”

  “嗯。”她点点头,目送着我走回自己的房间。临入门时,我忍不住回过头来再看她一眼,她站在一地清白的月光中,眉如远黛,目若秋水,正轻轻对着我微笑。

  “明早见,姐姐。”

  “明早见。”她说。

  @月在中庭 2015-06-12 06:45:07
  楼主再加点诗词歌赋吹拉弹唱什么的,好不好?都是文人雅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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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词歌赋吹拉弹唱这么高雅的事,臣妾做不到啊~(^-^)V
  @月在中庭 @含笑看吴钩2015 @河北赵二 @华小隐 @兵马渡 @施原 @风儿271 @你de半条命 @萧烟 @宜家猫64 @三叠弓 @陈沫2014

  一并谢过各位的支持~
  O(∩_∩)O~~
  @华小隐 2015-06-12 12:20:39
  叙事把握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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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夸奖~
  @河北赵二 2015-06-12 12:44:43
  周郎那么帅,孙尚香看久了,容易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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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奏是奏是!
  (*^__^*)
  @源原_ 2015-06-07 10:56:37
  【继续更文】
  “自董卓乱政以来,王纲解纽,天下分崩,群雄各拥众营私,未有能扶危济乱者。先乌程侯兴义兵,破董卓,复雒阳,修诸陵,忠勇谋国,义感天下,奈何功业未遂,而为黄祖所害。今孙殄寇逸才命世,弱冠秀发,挥兵江东,乃绍先侯之轨,志在诛除群秽,匡辅汉室,以成桓、文之业,非为谋逆作乱也。”
  “昔孙殄寇为袁氏攻庐江,实乃事势所迫,不得不为,何也?先乌程侯身故,部曲尽在袁公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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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叠弓 2015-06-12 14:21:21
  源原的古文字功底也着实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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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憋了好久好不容易憋粗来的。。。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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