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人间的孩子】
铃溪虽在很南的南方,到了冬天阴湿的寒意还是会逼得人躲进厚被子里。听见门被叩响的声音,我极不情愿地从沙发的被窝里爬出来,去开门的路上还把DVD机摁了个暂停。心里想着谁要是没什么大事儿,就让我从暖和的被窝里出来,我一定不给他好脸色。
穿过天井,树叶被风吹得莎莎乱响,萧索的冬天因了这声音显得更没有一丝人气儿。
打开大门的瞬间我就傻眼了,是解雨臣。那个神色清冷的男孩子,嘴角还挂着血迹,但即便如此,还是那么一副无所谓的似笑非笑。
赶忙把他迎进来家里来。顺手打开屋里的灯,在灯下我才看清,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左边脸颊上还带着鲜明的红指印。
我想让他坐在沙发上,才看见被子还堆在上面。我有点尴尬,一面让他坐一面赶忙把被子抱了进去。
我给他到了一杯水,他接过去喝下了,没说一声谢谢。我坐在他身边,用手拍了拍他肩膀,看到他几乎微不可查地吸了一口气。“怎么了?”我立即察觉出不对,用手拉了拉他的领口,立即有一大片淤青显现了出来。
我心里忽然上升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怒意,连语气里都带着三分严厉:“怎么回事?你和谁打架了?”
解雨臣却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样,吴老师。”
我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会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我找出一瓶红花油,微微叹了口气,说:“别动,我给你上点药。”
他很顺从,没什么反应,低着眼眉,任由我把他的上衣退下来。仅管我已经尽量放轻动作,他还是皱着眉。看着这个似乎是受了委屈却还是一脸倔强的少年,我叹了口气,把红花油倒在手心里,两手搓了搓,一股温热的感觉慢慢在手心浮现,我轻轻按在他的瘀伤处。可这些瘀伤实在太多也太严重了,几乎布满了他的后背和肩头,不似少年打架可以留下的痕迹。并且在大片的青紫色瘀伤之间,还有一片鲜红的皮肤,我用手轻轻触碰,那里的皮肤果然出奇的柔软,似乎是烫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着话,没顾及到手上的力度,他明显地吸了口凉气。看着他伏在沙发扶手上,背上满上伤痕,我又突然没了脾气。对他说:“家里没有烫伤膏,我去拿牙膏先给你抹一些,可以镇镇痛。”
等我给他处理好伤口,才意识到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一个赤(和谐)裸着上身的男孩子在我面前似乎不太妥当。家里没有空调,他全身都在细不可查地微微颤抖着,看着他还是一脸满不在乎的骄矜模样,我的心好像给人揪了一把,没由来的怒火似是要随时爆发,却又找不到什么发泄口。
“吴老师,可以帮我找点吃的吗?”他的声音软软的,及其轻,如不是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我大概是听不清的。这样一句没什么重量的话,却让我觉得自己是被这个孩子信任着的,是他无路可去时最后的避风港。想到这里,我也就不忍心说什么苛责的话了。
我先给他找了一浴袍,让他反着穿上,小心不要碰到背后的伤口。不知为何他微微皱着眉,最后还是接了过去。接着我去厨房给他热了热牛奶,拿出几个小面包。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吃甜,犹豫许久还是在牛奶里加了两勺蜂蜜进去。等我端出来,才看到他竟然已经趴着睡着了。
我轻轻拍了拍他,注意避开有伤口的地方。“雨臣,起来吃点东西吧。”他迷迷糊糊抬起头来,眼睛还没完全张开,却还是有一道光,那么轻盈自得地闪着,直照到我心里去。
他三下五除二就吃掉了一个面包,紧接着又吃了一个。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可以有人把这速食面包吃得这么香,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是几天没吃饭了啊?”
他不满地瞪了我一眼,没接我的话,而是专心的吃完了盘里的所有食物。等他咽下最后一口牛奶,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笑着对我说:“谢谢你,吴老师。真的很好吃。”解雨臣很喜欢笑,但只有这一次,我在他的眸子里看到了真真正正的笑意。
“能不能让我在你这儿躲几天?”他笑着看着我,似乎料定了我一定会答应他的要求。我愣了愣,斟酌了一下,才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回家?”我问出这句话,心里其实隐隐约约有了答案,只是等一个确认。
果然,我看他脸色暗了一下,虽然立即又恢复如初。他看起来不太情愿的样子,磨蹭了好久也不想说,我起了促狭的心思,板起脸来吓唬他:“不说实话就不让你在这里了。”
他似是没料到我会赶他出去,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爸爸回来了,他……经常打我,其实也没什大不了的,吴老师不方便就算了。”
我心疼这个孩子,把这些很严重的事情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仿佛毫不关己一般,只是讲着别人的家长里短。怪不得我们相熟近半年,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自己家里的任何事情。他不说,我也没有问过。只是以为他是个生性清冷的孩子,不轻易信任何人,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缘故在。
我不知道此时应该用什么表情眼神面对他,面露怜悯会不会才是不尊重他对我的相信,就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对他讲了句,“随你住,想住多久就多久。”
给他翻腾出了个纸杯,又找了没用过的牙刷,让他去洗漱。趁着这个功夫,我赶紧换了个干净的床单,抱出来床新被子,又收拾好了沙发。我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虽然有三间卧室,可只有一间能住人,另一间是我的书房兼画室,剩下那最小的,堆满了杂物。遇见这样的突发情况,只能委屈自己凑合一晚。
引他进了卧室,当他看到新换好的床单和被子,脸上的表情就像化了的冰,温柔地要溢出水来。“真的是谢谢你了,吴老师。”他今晚第二次向我道谢,我对他笑笑,并没有说什么。因为我觉着,此时此刻,无论是说什么话,都是不合时宜的。
他躺下,却因背上全是伤口又一下坐起来,接着换了一个侧卧着的姿势。我给他掖好被子,转身出去的时候他又叫住了我。“不要让别人知道我在你这儿。”我回过头去看他,起居室里的灯光透过玻璃刚好打在他脸上,而他的脸庞,在光下看着精致得近乎不真实。我不由自主地走回去,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对他说:“放心吧,在我这儿。”
这一夜我睡在外面过小的沙发,翻来覆去也睡不着。铃溪流过的声音一会儿很远,一会儿又很近。我的心中似是有千万件事,又无比空落。夜晚起风了,冷冷的,带着伤人的温度。我披衣起身,一夜未眠,在画纸上画下了一笔,两笔,是解雨臣的样貌。一张,两张,三张。都是速写,速写本来不是我擅长的,从来没画的这么满意过。一晚上竟出了近二十张作品,全是不同角度的解雨臣,还有一副是三年前他穿着戏服的样子。我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我今后的日子不再自由平淡。心里浮现他那个暖心的笑,即便没有了现在安安稳稳的生活,大抵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