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小说——美女如云的贤成开饭店

     第一章、美女如云的贤成开饭店
  
  
  
  1
  贤成开饭店在我们这座城市非常有名气,生意红火,饭店里美女如云。路上有人看见这些美女喊,细腰!董门卫!两个漂亮的女孩子安静地站住,朝他们莞尔一笑。经常来贤成开饭店吃饭的人和这些女孩子都很熟了,亲热地喊她们,细腰、董门卫、小画、黑苹果、俏东北、小朱茵------
  细腰是一个腰非常细的女孩子,一次接受电视台采访,在电话上能看到她的身姿,真正的蛇腰。和记者说话时声音脆细、清亮,语速慢时宛若小溪流淌,语速加快如机关枪,嗒、嗒、嗒,节奏感超强,
  董门卫是饭店门口的迎宾小姐,饭店里的服务员有许多当过迎宾小姐,换来换去,只有她被别人叫作董门卫,不知道的以为是一个男孩子的名字。她也乐意别人叫她董门卫,去参加朋友的婚礼,饭桌上一男子说,她就是董门卫,大家看着她。
  小画喜欢画画,饭店里同事几乎让她画遍了,有时客人要求她画肖像,她画,画恋人像,她画,画过夫妻像、母女像等。她小时候想过当画家,现在想当漫画家。
  黑苹果拥有一张清纯的苹果脸,喜欢穿黑色的衣服和裤子,喜欢唱歌,是饭店是的四大唱将之一,细腰的表妹。
  小朱茵,长得像朱茵,区别是她笑的太甜太柔。一天失恋的她想要自杀,被路上的洋子领班带回饭店,老板开着车带小朱茵去乡下看黄昏中的夕阳,下车跑一跑步,回来后留在饭店工作。心情逐渐恢复后,开心的她越来越不像朱茵。
  俏东北,东北的漂亮女孩子,人家经常把俏东北喊成小东北。俏东北身材好,肤色白,胆子大,为人豪爽,几个月前,一个客人借酒骚扰小画,她把酒泼在那人脸上。人家准备打她,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火气更大。人家只得找老板,旁边的人指着墙上的匾,上面写——员工至上。
  员工至上是这家饭店的特色之一。起因是一个不讲理的顾客和领班洋子发生争执,顾客过来找老板,老板说,我们这里服务员至上。饭店漂亮的女服务员刘书法写好字,大家看着两个服务员把匾挂上去。
  饭店的墙上挂了一些条幅,这些条幅上写着一些时下流行的名言,如无知可以增加你的勇气,因为你无法看到危险。永远不要失望的意思是,你一直带着希望上路。真正的快乐是分享,不知道就来感受吧等等。
  饭店里的员工们把收集到的名言交给刘书法,刘书法认认真真地写到条幅上,留下他们的真实名字。
  经常来的顾客们问,任佳是谁?
  小画笑,说,任佳就是细腰呀!
  人家问,小画,哪一个是你的名字?
  小画说,不告诉你。
  人家则再夸一句,刘书法的字越写越漂亮了!
  有些顾客问条幅上面的句子什么意思,得到解答后笑着说,原来到你们这里来吃饭,还可以学到不少东西呀!
  大家很少见到贤成开饭店的老板,人家找不到老板,问,老板呢?一女孩子步态轻盈地跑出来,说,我是老板。那人盯着女孩子的细腰,过一会说,你就是细腰吧?
  贤成开饭店里的美女多才多艺,跳舞、唱歌、画画、书法、下棋、写小说等。饭店生意好的主要原因是,这家饭店经常做慈善事业,做这些慈善事业的是饭店里的服务员、厨师们,有一个员工捐了三百元钱,一天后,老板给了这名员工二百元奖金,说现在好人少呀,我们饭店有这样的员工应该奖励。后来别的员工捐,他也奖励。有一次三十名员工捐了一万五,他奖励给他们九千。老板自己不做,经常被人说成刻薄,大家越发喜欢这家饭店里的员工。
  报社记者采访黑苹果,为什么你们饭店的员工都喜欢捐赠?
  黑苹果说,因为我们老板对我们好。
  听说你唱歌好听?
  是呀。
  记者说,现在唱一首吧。
  黑苹果说可以,我就唱我们贤成开饭店的店歌吧。说完开始唱起来。
  贤成开,贤成开
  饭店干净明亮人人爱
  服务员为你把花戴
  一大早走近贤成开
  许多人坐着在等待
  你从哪里来
  我从东边来
  你从哪里来
  我从西边来
  南边来北边来
  我家旁边贤成开
  啦------
  贤成开,贤成开
  远处走来两小孩
  着急用力把手拍
  时间长了有点发呆
  服务员连喊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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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贤成开饭店的这首歌在这座城市的许多地方能够听到。常常有人问,你们知道贤成开里的服务员最低多少钱一个月?
  多少钱?
  没有低于一千以下的。
  不会吧?一般都六百。
  真的!
  那一定很苦,一个人做了两个人的事情。
  不是,你去了就知道了。,
  于是贤成开饭店的员工在外面被人问,你在哪里工作?他们则得意地说,在贤成开。
  饭店里的员工把自己的亲朋友好友带过来,来了,这名员工自己负责一切,要加什么菜,要送什么歌。倘若老板在店里,他偶尔当服务员,一样一样认认真真端菜,再坐下来陪人喝酒。
  
  2
  贤成开饭店二零零二年春天开业,那时店名叫福鲜楼,老板程国华。七八年前,程国华手上有两百多万,后来去了上海,几年后回来手上仍是两百多万。
  程国华年轻时喜欢上女孩子叶秀,之前,这个同名字一样水灵的女孩子交过一个男朋友,在家人陪同下见过两次面,后男朋友因病去世。程国华的家人认为叶秀不干净,不同意儿子娶叶秀。
  程国华和叶秀两人结婚后,生活艰难,养了两个女儿,只到儿子程贤出生才和家人恢复关系。几年后开始做生意,生意忙时,把三个孩子交给孩子的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随着钱越挣越多,交的朋友越来越多,牛气冲天,开始和身边的许多人关系紧张,吵架,找社会小青年过来打架,打过顾客,打过邻居。邻居去了几次派出所,程国华喊了五六个混混拿着铁棍连续几天在邻居家门口晃来晃去,邻居家十几岁的女孩子吓得浑身发抖,不敢上学。
  程国华和叶秀把住了十几年的房子扔给父母亲,旧事重提,对他们恶言恶语,重新买房,豪华装修,身上穿起了昂贵的衣服,戴起手链、项链、耳环。
  但这时一直对他们言听计从的儿子不听话了,常和他们吵架。有一天晚上吵完架后,十七岁的儿子当着他们的面拿家里的菜刀出门。程国华知道儿子是在吓唬他们,仍悄悄出门,看见儿子一个人走在前几天刚刚砍死人的小街上,警察正抓得很凶,儿子把刀藏在衣服里,弓着身子,在小街上晃来晃去。三个小时后儿子回家,看到的是他们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电视。
  学习成绩优秀的儿子一次一次说不想上学,他们知道儿子在吓唬他们,没有理。儿子高三毕业和同学一块打工,又说不想上大学了。程国华和叶秀没有搭理,越到最后越发紧张,天天讨论着儿子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儿子最后和爷爷奶奶拿了钱去天津上大学。他们气得不行,他们早已算好最后给钱的时间,和父母亲吵,你们把钱给小贤为什么不和我们商量一下?你们这么惯他,他现在什么都不听我们的,只听你们的。
  父母亲说,小贤要上学,你们忍心让孩子不去上学,和一些孩子打工?你们爸爸妈妈怎么当的?程国华说,我们不给钱,你真以为我们不给呀?这孩子性格太倔,不让他吃一点苦根本不知道!父母亲说,你们事先和谁商量了?孩子在我们这里哭个不停。叶秀说,都你们惯的,以后你们不要再给他钱花,再这样,我们怎么管他?
  程国华和叶秀一直不满儿子和爷爷奶奶亲近,把钱还给他们后,新仇旧恨,更加不能原谅他们。儿子在天津读书,大学时打工,干过许多份工作。他们要儿子别打工了,儿子不听他们的。
  一九九四年的初冬,二十一岁的儿子因初恋女友被学校退学,后来从天津回来。程国华和叶秀没有责怪儿子,要他做生意,或者去邮电局工作,儿子拒绝了。一个月后,程国华在公安分局当副局长的妹夫把儿子介绍到派出所工作。儿子的女友来找儿子,儿子不在家,叶秀找了个理由把女孩子赶走。儿子请假去了天津,几天后回来。
  程国华和叶秀不喜欢儿子和爷爷奶奶亲近,固执地认为儿子和他们作对,包括很少回家都是爷爷奶奶的原因。每次儿子在爷爷奶奶那里,叶秀都会打电话给他,说程贤快回来,家里有一点事情。程贤,你父亲今天身体不舒服。程贤,店里的生意你来看一下。儿子回到家,骂叶秀,你他妈的怎么这么贱呢!
  儿子越对爷爷奶奶好,程国华和叶秀越对他们不好。他们不明白儿子从小最喜欢外公外婆,长大了怎么突然冷淡起来。程国华父亲去世后,他们不让母亲和他们住在一起,每月花五百元钱请一个保姆。他的母亲一个月后辞了保姆,他们不管,仍继续给。
  他们一直认为这个世界金钱才是第一,有钱便有了一切,没有钱什么也没有,连说话都没有人听。他们一直认为现在的人都自私、虚伪,没有钱什么亲戚朋友都假的。他们习惯了在生意场上用手段来控制,在人情世故上用虚伪来控制,在儿子身上用爱来控制。他们把豪华摩托车、钞票、家庭和工作都非常好的漂亮女孩子介绍给儿子,一一被儿子拒绝。
  这时候,他们的两个女儿回到身边,儿子把什么话讲给两个姐姐听,两个女儿把一切告诉给他们。他们非常气愤,在儿子面前暗示,如果再不听话,就把生意交一小部分给两位姐姐。
  一九九六年秋天,儿子和他们和好,经常回家吃饭,陪程国华喝酒、洗澡,陪叶秀聊天、看电视,关心她的身体,去他们的店里帮忙。他们激动不已,以为儿子终于想通,好日子总算到了。但很快听到儿子说,他准备辞职,然后离开家,去天津或者去北京,可能以后不再回来,让他们把一切都交给两位姐姐。
  一九九七年秋天,儿子因病住院,需要开刀,儿子拒绝治疗,十几天后逃出医院。几天后,他们终于接到儿子的电话,电话中儿子很开心的声音,笑着说,爸爸,妈妈呢?和你们说对不起,我现在在奶奶这里,以前我脑子不太好,想不通问题所以不想活,现在我答应看病了,正好奶奶手上有一点儿钱。
  叶秀抢过程国华手中的电话高兴地说,奶奶的钱是奶奶的钱,我们过一会去接你。
  儿子仍笑着说,奶奶的钱反正以后都是我的,用谁的都一样,你们不要来接我了,我直接去医院。
  儿子拒绝他们,程国华找自己的母亲,母亲也拒绝了,说,小贤不用我的钱,他从医院里再跑出来怎么办?这时,他们终于明白自己的儿子在医院里为什么一直拒绝手术,感到很可怕。叶秀整天哭泣,不愿意活了。
  儿子看病的钱是程国华母亲把自己手中的一套房子卖了,这套房子原来是程国华结婚时用的房子,他和妻子、三个孩子在这套房子里生活了十六年,挣了钱后便像扔垃圾一样扔给了父母亲。
  儿子看好病后,程国华和叶秀冲动地把房子卖了,工厂转让,搬到上海,买房,和嫁到上海的二女儿靠着。然后大女儿跟着到了上海。其间,叶秀和程国华争吵过几次,一个人留在城里不愿意去上海,最后还是走了。半个月后,程国华回来儿子,儿子看着他眼睛里的泪花,喊爸爸。
  程国华夫妻俩和两个女儿在上海,儿子和程国华母亲在一起,夏天,母亲去世,他们回来。儿子一直跪在自己奶奶面前。丧事后,他们和两个女儿回到上海。一年后听说儿子从城里搬到乡下生活。
  二零零一年秋天过后,他们听到许多亲朋好友谈论自己的儿子,从上海回来,和儿子恢复关系,想把手上的所有生意交给儿子,儿子仍是拒绝。这时候他们有点不好意思,儿子以前不在乎他们的生意,写作成名后现在更不在乎了。
  只到一年前,儿子程贤才答应帮他们照顾生意,来饭店一个月后便给员工们加工资,改变饭店的名字。饭店的好名字早就被人家想到用了,什么福星楼,醉仙居、福满楼,摘星楼、金满楼等。程贤想到自己的名字,程贤饭店,贤程饭店,贤成饭店,程贤开饭店,最后用贤成开饭店。
  程贤今年三十一岁,单身,员工们常和他借手机、MP3、电脑,甚至衣服,员工们不怕他,尊敬他,把他当老师、哥哥、朋友或同事,就是不把他当老板,身边有什么事情了找他商量。员工们最喜欢的是老板的小保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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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迪厅唱歌的女孩子陶颖
  
  
  1
  十月五日上午,程贤和自己的保姆净儿从乡下回城,他回贤成开饭店,净儿去见自己的亲戚。他现在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乡下度过。
  下午,程贤在饭店里和员工们商量,准备在城东开一家分店。从去年冬天开始,这座城市的人知道了贤成开,随着饭店的生意日渐兴隆,名声越来越响,地方已远不够用,年底的婚宴包括年夜饭都被人抢先定下。
  傍晚净儿来饭店和程贤一块吃饭,晚上两人去看电影,从电影院出来,两人在街头的椅子上坐下,讨论过几天去哪个地方游玩。晚上十点半,旁边一个小女孩引起他们的注意,这个女孩子白衬衫、黄裤子、粉红球鞋,单独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快一小时了。
  净儿走过去和小女孩说话,程贤在一旁笑。一会,净儿过来告诉他,小女孩十二岁,叫叶根芸,父母亲离婚,一个也不要她。
  他们请叶根芸吃饭,饭后把她安置在一家旅馆。从旅馆出来的路上,净儿说,把她带到乡下来吧。程贤想着饭店里的事情,净儿继续说,她爸爸妈妈都不在这个城市,怎么办呀?
  程贤骂道,你这猪脑子,傻B一个,带她到乡下去干什么?吃饱了撑的?
  净儿笑,我今天晚上没吃多少,正准备减肥呢!
  夜晚的街灯无比闪烁,程贤边走边想,两人回到住处时,程贤想到让陶颖来照顾这个女孩子。二十一岁的陶颖在A乐迪厅唱歌,每周一、三、五、六唱四个晚上。他朝净儿点点头,说噢,你说的不错。
  净儿立时得意地蹦起来,说好,你这个猪脑子,大傻B一个。
  程贤越想越兴奋,内心被激情充溢,他要净儿过来。
  净儿问干什么?
  过来。
  净儿走过去,安静地和程贤亲吻。程贤啊叫了一声,把净儿推开,气恼地问,你咬我,你知道不知道,很疼!
  净儿笑着说我知道。
  程贤眼睛瞪起来,知道还咬?
  我牙痒嘛!
  那我现在手痒!
  天亮了,程贤还在睡着,净儿怕根芸离开旅馆,早早去接她。在外面两人吃早饭时,净儿和根芸说,把她交给一个大姐姐,那个大姐姐你要是看电视、看报纸一定见过。
  程贤上午回贤成开饭店,中午回家陪父母亲吃饭,大姐也在。午饭后,他开着大姐的车到文化宫东大门接净儿和叶根芸。净儿把给叶根芸买的衣服给他看,说刚打了电话给陶颖。一小时后,他把净儿送到5路站牌,让她乘公交车回乡下。
  净儿接下去的几天会很忙,要参加不同的酒席,一个副镇长的儿子结婚,一个村里老大爷过六十岁生日,一个孩子过周岁。大家都知道程贤很忙,程贤不忙他们也不知道,有净儿过来参加,他们觉得特有面子。
  下午,程贤开车去四季青陶颖的住处,把无家可归的女孩子叶根芸交给陶颖,让陶颖把这个女孩子带大。
  陶颖抓住叶根芸的小手,笑着说,叔叔,你放心好了。
  和陶颖分开后,程贤长时间沉默,从陶颖十八岁开始他一直在利用她,从此后,他一直觉得自己欠她的。
  车子在红绿灯前停下,看着眼前的人流,程贤再次兴奋起来。今天凌晨他告诉净儿,要让一座城市来炒作陶颖。他现在考虑的不是陶颖怎么样出名,一座城市来炒作她足够了!他想的是,自己如何来利用成名后的陶颖。
  这天晚上,陶颖在迪厅里唱完歌,有人打她手机,是程贤。
  快凌晨了,大街上仍旧有许多人,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快速穿过大街,飘逸的长头如同她纤细的腰身,路上许多人盯着她看,看着她拐进方家胡同。女孩子穿着白色长袖T恤,外面一件黄色的短袖披肩,蓝色牛仔裤,她穿过方家胡同,在另一条小街上停了一会,等两辆轿车过去,走向二十米远的德大餐厅。
  叔叔,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是想问根芸吗?我刚打过电话,她已经睡觉了。
  程贤看着陶颖说,不是,是关于建图书馆的事情,你上次和我说四季青小区没有图书馆,你可以想办法建一个。
  是要我建图书馆?
  陶颖六月份搬到四季青小区租了一幢三居室,小区里许多人认识她,经常去迪厅的人会和她要一些门票。陶颖告诉程贤,楼下面的居委会,楼上是棋牌室,楼下办公室旁边空着一间大房子,谁家有事,如有人过生日,或者有人去世,都可以借用一下。
  今天晚上在饭店里,程贤想到用这间空房建个社区图书馆。
  嗯,有困难吗?程贤笑起来。
  陶颖想了会摇摇头,说没有。然后问,净儿姐姐呢?
  程贤说,下午回乡下了。
  用完餐后,程贤把一个本子递给陶颖,这是他为陶颖写的一个话剧剧本,让陶颖回去好好看看,准备以后演出这个话剧。
  以后会在四季青小区的广场上演出。程贤最后说。
  陶颖一脸的疑惑。
  程贤笑,我想改变这个小区。
  
  
  2
  一九八九年初秋,市政府在西郊开路、建四季青小区。老城区改造,拆了许多,陆续搬到四季青小区里。从这时开始,这座城市开始变得越来越大。一九九三年,市政府搬到四季青小区西一公里远的大楼里办公。一九九九年,市政府和许多城市一样,开始后悔当初对老城区的部分改造。
  四季青小区有三分之一是老城区拆迁搬过来的,三分之二私人买房,大部分是农村和各郊县有钱的老板,偶尔也有外地的,买了房有了城市户口。那时许多人花七八千买城市户口。
  小区里一所小学,两所幼儿园,一个很大的中心广场,广场紧挨着河,广场里有游泳室、旱冰场、亭子、大片绿地。一九九六年的夏天,程贤路过四季青小区,看见广场上黑压压许多人,原来在放露天电影。
  二零零一年的秋天,程贤和陶颖从图书馆出来,路过四季青小区,进去后,他们走来走去,在广场上河边的长椅上坐下来。附近马路上的车声,幼儿园的铃声和孩子们的笑声,十九岁的陶颖在他身边唱歌。
  一九九一年,十九岁的程贤大二的时候在一家公司打工,认识了公司经理的女儿,两人经常跑到僻静的地方聊天,一起吃东西,说一些家里的事情。程贤经常打电话回家,常在电话里得意地说,爸爸,我前几天打工,差点从三楼摔下去。或者说,妈妈,我这几天一直躺在床上,昨天被车撞了。女友听了在一旁笑,程贤又吓唬自己的父母亲了。
  女友告诉程贤,自己父亲发财后在外面有了女人,她担心外面的女人如果有了孩子会怎样,如果是男孩子呢?女友说自己可能会去加拿大上学。程贤要她别去。
  程贤带女友回家一次,和父母亲吵架。在校外租房,被经理发现,女友被关起来。女友经常从阳台上爬下来,有一次从阳台上往下爬,在二楼不小心摔倒。他去医院,找病房时被经理拦住,挨了许多个耳光。
  程贤被学校开除,经理的家人四处找寻,女友哭着要他以后一定要还手。十一月初的一天,女友得了急性阑尾炎,经理在他面前跪下来,请他和自己的女儿分手。他提出了要求,经理不要再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一九九四年的初冬,程贤一路哭个不停地从天津回来,女友来找他,他不在家,女友被父母亲赶走,他去天津,女友去了加拿大。他拒绝父母亲的一切,不能原谅他们,又无法拒绝他们的百万家产。他故意冷淡最疼爱自己的外公外婆,对爷爷奶奶好,直到外婆突然去世的前两三个月。
  程贤读书时带女友回家,在火车上,他不停和女友讲自己的童年趣事,这些都是发生在外公外婆家的。他准备把女友带给自己的外公外婆看,但回到家,知道爷爷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刚刚出院。他问父母亲为什么不通知他,父母亲说怕他担心。因父母亲的照顾不周发生了争吵,父母亲对女友的态度瞬间冷淡。他带女友去了大姐家吃饭,饭后陪爷爷奶奶打麻将。傍晚,接到母亲电话,程贤,你们快回来,你外公外婆过来了。
  程贤说,我今天酒喝多了,饭后把爷爷奶奶送回家马上回来。母亲生气地骂,你酒喝多了还送人,你就死在外面别回来了。
  夜里,程贤和女友回到家中,母亲正等着他们,说,你外公外婆明天叫你们过去吃饭。他说,我们明天便得走了,没有时间。父亲说,明天抽个时间去你外公外婆家坐一坐,他们老是问我,怎么你不去看他们,他们老是想着你。
  第二天程贤并没有走,爷爷身体不好,他想多陪陪爷爷。父亲打来电话,说我们今天晚上去你外公外婆家吃饭,你们到时候去呀?他说,我和以前的同学们约好了,一块聚餐。
  第三天,外公外婆赶过来看程贤,程贤已经带着女友去了车站。在车站,女友问,你外公外婆对你那么好,你应该去看一看呀。他眼睛红着说,我知道,我寒假的时候一定会好好陪陪他们,这次算了。
  程贤一直想对外公外婆好,但外婆去世了。
  明白了,之前发傻逼可以,现在不行了,靠!
  3
  两个月前的夏天晚上,华新中学的一些学生来到四季青小区的草坪上,他们把音乐打开,稍作打扮后开始演出话剧。话剧的内容是关于学生、老师和家长之间发生的小磨擦。小区里许多人跑过来看,老人、大人、孩子们。
  华新中学话剧团刚刚组建九个月,团长是十八岁的女学生钟爱英,小名英子。英子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从高一开始,她帮助学生,和老师争辩,帮助老师,支持学校工作。她写小说、诗歌、散文、剧本,但更重要的是,这些文章的思想性异常尖锐,如《学校的精神》、《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和《城市与学校的互相影响》等,学校里每一期黑板报上有她写的文章。她创建话剧团,提议创建学校自己的节日。暑假在四季青小区演出是英子提出来的,她说,我们要走到人民群众中去。
  华新中学是程贤的母校,学校以出了他这样一个学生为荣。程贤当时正在北京,英子在电话里告诉他。他从北京回来要英子再演出一次,英子则组织同学们几天后来到四季青小区。程贤和陶颖一块看了话剧,看了话剧后并没有想太多,但两个月后的现在,他觉得要利用一下,他知道话剧的攻击力。
  八日下午,程贤在华新中学外面的小店铺等英子,他背对着学校,不希望别人发现自己。
  一会,一个穿小白裙子、梳学生头的女学生从学校里出来,一蹦一跳着穿过马路,往常一样来到程贤身后喊,叔叔。
  程贤回过头说,英子,最近学习怎么样?
  英子说,挺好的。
  明年就要高考了,不能放松自己。
  嘻嘻,我知道,找我有事吗?
  傍晚,程贤和英子一块吃兰州拉面时问了华新中学话剧团的情况。话剧团刚成立时,学校老师大部分反对过,时间一长,那些赞成的也有了意见,他们以为学生们办话剧团只是一时兴起,从没考虑过学生们能把话剧团搞得热闹起来。一些学生的家长在家里和孩子吵架,跑到学校找校长和班主任。话剧团面临解散时,英子和同学们提出了各种意见,最后校方作了种种限制,比如高三学生不允许参加话剧表演。
  英子正在读高三,程贤和她说了要在四季青小区里演出话剧的事情。
  就只是演出话剧吗?英子问。
  还有别的,告诉你,陶颖要在四季青小区里办图书馆。
  好呀,她没有告诉我!英子恨恨地说。陶颖的外婆家和英子邻居,经常来外婆家小住的陶颖和英子很熟。
  星期三晚上和她说的,还不知她如何办起来。
  噢,我的任务是什么,我的任务是什么,就是在小区里演出话剧?英子突然想起来了急急地问。
  你现在读高三,不能妨碍你们学习,你能不能让话剧团里高一高二的学生来演出,只要求他们一个月演出一场,我怕你们老师和学生的家长有意见。
  这个交给我。英子信心十足。
  英子回学校,程贤去市话剧团一趟,向团里一位老师请教剧本方面的知识。净儿打她手机,说陶颖今天白天带叶根芸回家了。
  晚上回到饭店,一个常来的顾客正求着小画给自己和儿子画一张父子像。前天程贤一个作家朋友过来用餐,看了刘书法的字后夸奖一番,问她的画怎么样?刘书法说我不画画?作家朋友说,一般女书法家都画画。刘书法说,我又不是书法家。小画这时走过来说,谁说你不是书法家?你是贤成开饭店的书法家,我是贤成开饭店的画家。
  
  
  4
  这几天,程贤一直忙个不停,要了解四季青小区,有多少幢楼,多少住户,多少店铺,生意怎样?能了解多少就了解多少。这些都是悄悄进行的,他画了几张图,制定了许多计划。四季青派出所指导员是程贤以前的同事,四季青小学校长的老师前段时间刚在一起吃过饭,有一个认识的大学副教授住在冬梅苑12幢楼,街边迪厅是一个朋友的朋友开的,火锅城一个朋友的姐夫开的------
  每天,程贤在自己的饭店里给员工们安排计划,唱歌、跳舞、小品、话剧表演。每天上午,他都会交代一下,说今天下午要考试,或者说,今天晚上要考试。
  程贤是在去年年底给员工们考试的,当时他给员工们讲课、培训,如一些礼仪、站姿、笑容,找一些书给他们看,当员工们遇到不同的顾客时如何来应付。为了员工们能更好地工作,有时候程贤会亲自上阵,扮演顾客。
  每天饭店里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新鲜的事情,哪些让人发笑的对话,领班洋子或者俏东北都会记在文件夹里,程贤来饭店了翻翻。他当时还有别的目的,去年他在乡下创建话剧团,这些一可以作为自己写作的素材,二可以作为写剧本的素材。
  贤成开饭店里发生的一些事情被程贤写成三个小品在乡下演出过,服务员龚敏回到乡下看过话剧后对周围人说,这些事情是我们贤成开饭店里发生过的。后来程贤给员工们考试时多了一些故事情节,稍稍复杂了点,就像小品一样。再接下去,不知不觉,一些考试成了贤成开饭店的一种娱乐。
  夏天,程贤在饭店创建话剧团,经常搞一些周末晚会,唱歌,跳舞,小品。
  这些女孩子会帮助程贤改变四季青小区,但他不会告诉她们。程贤更喜欢那些外地的员工,像俏东北、安徽的孟青、四川的小郭等。他们表演时要比当地员工更容易放了开,在饭店里已经这样,等到了四季青小区里,当地的员工会更加拘束。他想到时候给饭店里的员工加工资,签合同。
  其实他真正的目的,是要让四季青小区里的居民来演出话剧。就像那天,他和净儿路过四季青小区,看着路边的修车师傅说,我一定要让他来演出话剧。
  
  
  5
  十日晚上,董门卫像中了奖一样告诉饭店里的许多人,她和同学去 A乐迪厅玩,知道了陶颖要在四季青小区里办图书馆,正在让大家捐书。她问程贤,老板,你知道不知道?
  程贤说知道。
  董门卫再问,为什么呀?
  程贤说,不知道。
  洋子不屑地说,不问他,我过一会打电话给陶颖。
  洋子是英子的表姐,她去英子家,陶颖去舅舅家,两人很早便认识了。在广州有一个南非的黑人朋友追求她,到她工作的地方、住处,她吓哭了,回来后来到贤成开工作。
  程贤把根芸交给陶颖后不管了,陶颖遇到问题自然会找他,但几天风平浪静。净儿十一日上午从乡下回城,程贤十二日去省城一所大学演讲,她正好顺便回省城的家中。
  陶颖去年秋天开始在A乐迪厅唱歌,刚去时本本份份,程贤托一个朋友的朋友在里面照顾她。
  今年春天发生过一件事情,有一个经常送花的男性老板请陶颖吃饭,她拒绝三次,第四次答应。在外面吃饭时手机响了,她去外面接电话,中途手机没电,只好回来,回来看见老板正朝自己的杯中投放一些东西,她站了一会回来没有喝,老板要她喝,她说上一下厕所,回来后说有急事先走了。
  陶颖返回来拿自己的衣服时,老板已离开,她把饮料带上,想看看到底放了什么东西。带回来的路上和人相撞,饮料洒了。大家一直猜测饮料里有什么东西呢?净儿说饮料有残余的,可以查出来。程贤和两个女孩子回去找,走到一半,肚子饿了,于是商量吃过后再去找。吃饱后解释说可能找不到了,回来的路上继续讨论那饮料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埋怨那时应该再去找一找。
  半个月后,陶颖在迪厅里受到一些混混们的纠缠,程贤让陶颖捐一万元钱给一个生病的孩子,第一次上了电台接受采访。程贤当时除了考虑到陶颖的安全问题,还希望捐钱可以让陶颖出一点名,慢慢来,这些在以后都会用了上。而从这时起,陶颖把迪厅的舞台当成了自己的舞台。迪厅生意越来越好,陶颖不仅唱大家喜欢的歌,还唱自己的歌,可以改歌词,现场改歌词,弹吉他,跳舞。
  陶颖在A乐迪厅里唱贤成开饭店的店歌《贤成开饭店》。
  贤成开,贤成开
  饭店干净明亮人人爱
  服务员为你把花戴
  一大早走近贤成开
  许多人坐着在等待
  你从哪里来
  我从东边来
  你从哪里来
  我从西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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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颖第一次唱完后打电话给程贤,说叔叔,哈哈,你知道我今天晚上唱的什么歌吗?
  程贤兴奋地问,什么歌?
  你们的店歌《贤成开饭店》。
  程贤说,谢谢你帮饭店宣传。
  这首歌本来就是我第一个唱的嘛!
  《贤成开饭店》这首歌是程贤自己作词作曲,拿给专家时,专家说,你这个曲子有几个地方是抄袭别人的。专家稍稍改一下曲子后由陶颖唱。陶颖在A乐迪厅唱了两次,第三次唱时把《贤成开饭店》的歌词改一下唱,曲子仍是原来的。
  A呀乐,A呀乐
  A乐迪厅大家来快乐
  我们来这里就像在上课
  每天晚上走近A乐迪厅
  喝酒、唱歌、跳舞的人都是快乐的
  你从哪里来
  我从东边来
  你从哪里来
  我从西边来
  南边来北边来
  我家旁边A乐迪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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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颖在A乐迪厅里经常唱这首歌,到后来别的歌手有时也唱,迪厅老板的脸都笑肿了。常常歌手们唱着唱着,台下面有人会接上。
  你从哪里来
  我从东边来
  你从哪里来
  我从西边来
  许多娱乐中心想挖墙脚,老板给了陶颖双倍的工资。陶颖现在的收入是以前的三倍,有许多人喝酒,送花。
  陶颖的朋友越来越多,有时候程贤会想,如果陶颖离开自己怎么办?但这也只是一闪念,不可能。他仍旧每个月给陶颖出一些题目,让她来回答,比如人生的意义,城市的精神,德行的力量,个人的勇气等等。陶颖先泡一杯茶给她,然后把写好的文章递给她,站在旁边听他的点评。
  六月初,陶颖在电话里告诉程贤自己收留了一个五十岁的中年妇女,两小时后他来到陶颖这里,陶颖一脸的微笑令他无比迷惑,然后感动,最后觉得自己欠她的。
  收留了这个中年妇女后,陶颖搬到了四季青小区。大家问中年妇女和她的关系,她说是自己的姨妈。大家也跟着喊姨妈。
  两个月前,程贤接到陶颖父母亲的电话,说程贤,我们家陶颖收留了一个老奶奶。程贤说不是老奶奶,人家才五十多岁。程贤回乡下,他们来到程贤面前继续说,程贤,你说说陶颖。程贤说,你们家女儿是好女孩子,越来越懂事了。
  如果没有这个中年妇女,程贤不会想到把十二岁的女孩子根芸交到陶颖手上,有了这个中年妇女,正好可以帮助陶颖照顾。
  
  第三章、程贤和保姆在公交车上的话剧表演
  
  1
  十二日清晨,一个皮肤白皙、眼睛发亮、身材如柳枝般匀称的漂亮女孩子轻盈盈走进汽车西站,程贤跟在后面,上车后,他坐在这个女孩子旁边。
  这是一辆开往省城的豪华中巴车,车子开了一会,那女孩子对程贤说,你别靠着我好吗?你身上一股味道!
  味道?没有呀?
  大叔,我们保持一点距离好不好?
  程贤刚才是故意靠着女孩子的,他笑着说,我有这么老吗?你看,我坐在里面,你坐在外面,我靠不过车子,只能朝你靠!
  你一说话,嘴里也有味道,你身体离车子还有一段距离呢,要不我们换一换?
  程贤说,我早上和我女朋友在一起,她把我的嘴亲了半天,还说我嘴里很香,你鼻子有问题,漂亮女孩子的鼻子经常有问题!
  程贤说完,车子里的人笑了起来,那女孩子也笑了。很快,车里安静下来,程贤戴上耳机,听磁带里陶颖唱的歌,他有一年多没用耳机听陶颖唱的歌了,这次出门,看到耳机想起来,然后带上。他身边的女孩子在看报纸,他眼睛扫了扫,女孩子看报纸的眼神突然不动,他忙把眼睛闭上。
  程贤把耳机摘下,闭着眼睛自言自语,真的很困,昨天一夜未睡。说完车里又有人发出笑声。他从身上掏出笔和纸,开始写东西,车身晃动,写得模糊,但他习惯了。他现在整天想着四季青小区,他要为四季青小区创建一个自己的节日,在创建这个节日之前还有太多的工作要去完成。
  把窗子开下来,很热。旁边的女孩子对靠着车窗的程贤说。
  程贤闭上眼睛,不理。
  别睡了,刚看到你在写东西。
  程贤睁开眼睛问,你为什么要看我写的情书?
  谁看了?你那字谁认得?女孩子瞥了程贤一眼,好像扭了一下腰,风情万种,又笑了。这真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发亮,一排整齐的牙齿羞涩地露出来
  你没看怎么知道别人不认得?
  两人吵了一会,车里驾驶员发话了,说你们安静一点。说完对程贤说,女士优先,你把窗子开一下。程贤把窗子开下了,但手中刚写的纸条飘出了窗外,他大叫一声,唉呀!车里一个男的笑,情书跑了!
  旁边的女孩子说,没事,我看清楚了,把纸给我,我帮你记下来。
  程贤把纸给女孩子,女孩子飞快地记下来。他说,你现在还说你没看。车子里又是一片笑声,连驾驶员也笑了。
  程贤看到车窗外的风景,告诉女孩子,女孩子凑到窗前看,一阵风来,女孩子闭上眼睛对他说,都怪你,让我看外面,我眼睛里都有沙子了。他刚凑到女孩子的脸前,女孩子说,别靠近我,你嘴里有味道。
  我帮你吹一下吧?否则你又看不到我写情书了?
  女孩子递给程贤一块口香糖,说快吃,吃完后帮我吹一吹眼睛里的沙子。
  程贤接过女孩子递的口香糖,放入口中,边吃边问女孩子,像你漂亮的女孩子,追你的人是不是特别多?那么你要他要他们做什么,他们是不是经常很乐意地做?好了,我现在帮你吹沙子。
  女孩子走到程贤面前,程贤慢慢地吹她眼睛里的沙子,慢慢地吹,吹一会停下来看看女孩子的脸,再接着慢慢地吹,持续了五六分钟,中巴车里一片寂静,大家看着,等着女孩子发火,都受不了这么长时间。
  吹完沙子后,程贤说,对不起,好了,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来当作赔礼道歉吧?
  女孩子笑起来,说好呀!
  程贤开始给女孩子讲自己和保姆的故事。他说,我这次去省城找我的保姆,我的保姆是一个很变态的人,她就喜欢我天天骂她,如果不骂她就浑身难受,可她突然一天跑了,所以我得来找她。
  女孩子说,有这样变态的保姆,这个主人也一定很变态。
  你看我像变态的人吗?
  女孩子说,总不能听你一面之辞吧。
  程贤讲到一半时突然说,时间不早了,我要继续写情书,写好情书下车了就寄给我女朋友。
  女孩子大声说,你还没讲完,保姆后来为什么跑了呀?讲完再写吧,再说不是我一个人想听呢!于是车里的人也跟着说,讲吧!
  程贤说讲可以,我口干了。女孩子从包里拿出一瓶饮料。他说,我的腰酸了。女孩子便给他捶腰。他则继续讲自己和保姆的故事,讲着讲着又说,我真的要写情书了,我还要向她交代,我吃了一个漂亮女孩子的口香糖,我们定了规则,不能吃别的人的口香糖,现在坏人多呀,更不能吃一个女孩子的口香糖,坏人可以骗钱,女孩子呢?更更不能吃一个漂亮女孩子的口香糖,因为会把人也给骗走。
  在一片笑声中,中巴车进站了,程贤和女孩子下车,说了几句话后便分开了。女孩子正是他的保姆净儿,一个初看起来极单纯的女孩子,黑色的头发梳成两个长长的麻花辫,安安静静地垂在胸前,随着呼吸,这两根小巧玲珑的辫子便有了优美的弧线,极其惹眼。刚才两人在表演呢!
  
  
  2
  国内的许多所大学一直邀请程贤去给大学生们演讲,学生们鼓励学校早一点行动,在别的学校前面请到他。学生们在网上写帖子,《如果能见到你》,《诗意的人生》,《程贤在那一天来了》,《细节的压力》,《和卡夫卡》。
  净儿每看到这样的帖子都保存下来,让程贤来看。
  程贤对净儿说,以后不要给我看了。
  净儿不满意地扭着自己柔软的细腰说,你不看我要看。
  程贤笑起来,说是呀,看不看是你的事。
  净儿笑着说,是呀,看不看我的事,和你无关。
  但程贤偶尔会看一些,有时净儿在一旁看着,他会偷偷跑到净儿身边。
  净儿不用回头便知程贤在后面,她说,你说了不看的。
  程贤说,我只看你。
  净儿把电脑关了,掉转身,挺起胸说,好,我给你看!我给你看!
  净儿和许多女孩子一样,不喜欢穿白色的袜子,可程贤喜欢看着她穿白袜子的脚。净儿自然乐意了,但仍要拒绝一下,说,白袜子容易脏,你帮我洗呀?
  程贤说,当然我帮你洗了。
  在家里,程贤洗袜子时,净儿站在旁边腰扭来扭去,时间长了便不好意思,脸红了。她问程贤,看见我脸红了吗?
  程贤抬起头说,对不起,我的保姆,我让你平白无故脸红了。
  这次净儿回自己家中,准备在家呆几天。程贤中午去医院看望一个病人,董门卫的父亲,下午在省城的一所大学演讲。午饭时净儿打电话给程贤,说自己的父母亲在给自己介绍对象。
  程贤想,净儿迟早要离开自己,女孩子年纪大了很难找到好的男孩子,所以他一直对净儿说,赶快找个男朋友吧。净儿说,我知道,等我有空一定找一个。净儿这半年每次回省城都说一遍,我回去找男朋友了。
  
  
  3
  程贤下午在学校里演讲,讲台下的学生用一阵阵热烈的掌声表示精彩。他是一个喜欢演讲的和表演的人,在他生命中有几个阶段重要的演讲与表演,第一次是在派出所里。
  十年前,一九九四年的初冬,程贤从天津回到家里,公安分局当副局长的姑父把他介绍给以前的属下丁健,当一名协警,准备以后当民警。在派出所里,有一个也想成为民警的退伍军人不时找他麻烦,在许多人面前羞辱他,想联合一些人把他赶出警区。他则在所里和警区里到处和人聊天、讲故事,帮人搬家,修车,送病人去医院,竭力和所里的同事以及警区里的住户们搞好关系,同时他开始收集许多关于退伍军人不好的材料,挑动一些人和退伍军人作对,鼓动小区里对退伍军人不满的人向所里反映。
  退伍军人的恶迹被许多人知道了,自动辞职后,程贤负责警区治安。警区内治安越来越好,所里便让他给大家讲一讲工作心得,到了会上他开始大讲人的尊严、本性、民主、法制,每当他讲多了,指导员就打一下岔,要他讲实际一点,下面的人听了个个笑个不停。有时候姑父在电话里很开心地说,程贤呀,好好干,现在许多人在夸你呢!
  有一天晚上,警区里的凤凰舞厅有人在打架。程贤和两个同事赶过去时,看到舞厅里正乱哄哄一片。事情的起因,一个混混看中了一个穿背带裤的女孩子,女孩子不同意,叫了自己的两个朋友过来,最后小混混喊了十二三个男孩子过来,对两个男孩子拳打脚踢,两个男孩子眼睛肿了,头破了,杀猪一般地叫个不停。
  程贤让一个同事去打电话给所里,自己则和一个同事过去拦下。混混们嚷着要他滚一边去!有人拿着小斧头对着他。他劝了几次也没有劝下来,最后一次他冲动地走过去,推开混混们,要他们现在先不要打。一个眼神凶恶的混混盯着程贤,说你拦着我,信不信我把你砍了?
  我信,我以前在天津读书时,我最好的大学同学因为帮助两个年轻的女孩子,最后被二十多个人差一点活活打死,他在零下十几度的雪中被人剥光衣服,手被剁了,眼珠子被挖出来,我现在只要想着那个画面,我的眼睛就疼,浑身发冷,一个光脱脱的身体在雪地上被人拖来拖去,身上许多血,那雪地红成了一片,断了的手和眼珠子在雪地里。
  程贤讲完后发现大家都在听他说,甚至有一个围观的女孩子捂着自己的眼睛。他就继续讲,越讲越激动,声音近乎于嚷,那二十多个人只是要他不要管,但他就是不听,你们知道手被人剁去是什么样子吗?那血呀惨叫声呀,那时候不是一个人在叫,许多围观的人都在叫,但只有一个人身上全是血,在血地里扭来扭去,不停地叫,那时候雪还在下着,没有一个人帮忙,然后我的同学眼珠子被挖了出来。
  程贤不讲了,此时的夜晚一片寂静,大家都在听他的讲述,几个人抚摸自己的手和眼睛。
  当时你干什么了?那些围观的人呢?此时围观的一个男孩子情绪激动地问程贤。后来怎么样了?一个混混问。怎么这么残忍,他们还是人嘛!一个女孩子说时声音里带着哭腔。
  程贤眼神呆滞,他看着大家都希望继续听完这个故事,他说,后来有几个人被抓了,有些人跑了,当时我是一个很软弱的人,在医院里,我一直跪在我的同学面前,哭着求他原谅我,可我同学却笑着说没事,他觉得一切都很正常,他女朋友最后离开了他。
  程贤又不讲了,大家却个个围在他身边,不肯离开,那十二三个混混也不打架了。他讲述的时候一直没有看那几个混混,他的眼神每一迅速地扫到这些人身上,内心都会一阵喜悦和不忍。
  两辆警车开过来了,被打的人送去了医院,打架的人被带到了所里。
  晚上回到家很困的程贤凌晨三点才睡着。那个故事是他自己编的,他是一个撒谎的人,他不知道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重要演讲,此时的演讲不过是给那些围观的人群、几个混混们制造一场暂时的遗忘,以及自己对恐惧的遗忘,他在给别人制造遗忘中把也自己感动了。
  许多年后,程贤写随笔《生命中的一些卑微的遗忘》,讲到了这件事情。当时程贤在派出所工作时发生的事情,他讲了两个。
  另一件事情发生在这一年的半个月后,当时警区的职校里经常有学生被外面的小混混们敲诈,程贤和几个联防们抓住了便教训他们,可这些混混们当时听话,过后继续敲诈。程贤抓住一个十七八岁的小男孩,外号叫黑心的小混混。黑心坚决不承认,程贤不时用手拍着黑心的胳膊,一下比一下重,拍得黑心东倒西歪。他见黑心仍是倔着,手一抖就给了黑心重重一个耳光,既然打了,打一个不如打两个,越打越收不住。黑心太倔了,被打了许多个耳光仍倔倔的表情。程贤的手疼了,再打手软,内心惊恐。他停下来,去外面吸一根烟时笑了一下,他没有办法了。
  程贤回办公室后递给黑心一根烟,给他讲了一个感人的故事,说一个女学生的父母亲身体不好,有一天她把打工挣来的钱放进口袋里准备回家,在半路上被人抢了,她和抢她东西的人搏斗了很长时间,钱抢回来了,脸却破相了。
  程贤把故事中的许多细节像电影的慢镜头放大,黑心在听的过程中不时眨着眼睛,直到他问程贤,最后呢?故事讲完后,程贤拍拍黑心,刚才打了你,跟你说对不起。黑心说。没事,我不怪你。
  我肚子饿,陪我去吃一点东西吧。
  我身上没有钱。黑心笑起来。
  程贤说我有呢,然后带黑心一块去小摊上吃东西。
  
  
  4
  下午,程贤从学校里演讲完后出来,想看看净儿家在哪里。他坐上38路公交车,戴上耳机,继续听磁带里陶颖的歌声。
  这是程贤第一次来净儿家,他有点激动。关于净儿家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净儿总是重复着讲自己家里的情况,讲她在很长的时间里一直自闭。常常净儿在讲的时候他却想着别的事情,净儿说,没事,我讲我的,你想你的。
  程贤在净儿家附近下车,走走停停,想到什么在纸上写下来。一个人摸到了净儿家楼下,东张张,西望望,开始打电话。
  打电话给我有事吗?净儿问。
  我来了,正在你家楼下。
  真的?骗我吧,难道中午的酒到现在还没醒?
  把你家的窗户打开看一看。
  净儿把窗户打开,看见了楼下的程贤。她笑了一会问,来我家吗,我爸妈都不在家。
  程贤犹豫了一会,说下次吧。
  我不知以后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呢?净儿停了一会说,你不是一直想到我家里来吗?想在我的床上躺一躺吗?
  程贤的确很想躺在净儿的床上和她亲热,不亲热也行,安安静静地躺一会,嗅嗅净儿房间里的空气、床单、被子的味道,但今天他没有准备好。
  这天晚上,两人吃完饭后去了一家迪斯科酒吧。在酒吧里,程贤在纸上写话剧和一些计划,净儿帮他卷烟叶。有时停下来,两人喝一会酒,掷一会色子,赌扇耳光。
  净儿把卷好的两根烟放在程贤面前,她点燃手中的一根后递给程贤,把程贤面前的纸拿过去看。程贤吸着烟叶,喝酒,想到一点说一点,净儿快速写下来,写着写着,举起酒瓶和程贤碰一下。
  在他们旁边,漂亮的服务小姐捧着托盘走来走去,露背、露腿、露肩的女孩子们的尖叫,男孩子不停点头,女孩子把头发甩来甩去,灯光、音乐、人群、味道、酒瓶、手指、欲望、诱惑、头发、绝望、伤感------一起都疯狂晃动着,这一晚,他们俩安安静静喝酒,说话,听歌,看别人跳舞。
  人生如梦,程贤想着十年前自己的堕落生活,那时候自己长时间挣扎在物欲和情欲之中。人生的变化如同脸皮的松紧,以前在他堕落时,他的脸皮是松软的,而现在则无比清醒,脸皮在松软的一瞬立刻紧绷。
  
  5
  一九九四年的初冬,程贤一路哭个不停地从天津回到家里,以前的同学们得知他退学回来了,一个个过来邀他出去玩,大家在一起吸烟、喝酒、看碟、打牌、泡舞厅。他经常喝醉,有一次回家途中睡倒在路边,醒来挣扎着回到家中,一夜到天亮,除了胸口,身体都冰的,重复地想着女友赤裸着的身体,哭到头晕、眼睛发肿。
  程贤在派出所工作后,平时看书,写小说,一周三晚去工学院上夜校,想混一张文凭。但和家人的关系令他无比绝望,父亲程国华总是嘲笑一个民警能有多大出息,甚至有一次在路上还扇过一个交警的耳光,得意自己现在的生意越做越大。
  大半年后,程贤不上学不写小说了,和朋友们喝酒、打牌、看黄色录像,结交五花八杂的朋友,最好是有权有势的,偶尔和几个朋友干起了买卖走私摩托车的生意。有一次看一盘黄色录像带后,下面都硬硬的,不时想着初恋女友,睡觉前偷偷地哭,抚摸着自己下面硬硬的家伙,想着两个人应该在一起。哭到头晕时睡着,第二天眼睛发肿,下面的家伙还是硬硬的。他喜欢上了和舞厅里的女孩子聊天,喜欢往小区里的理发店跑,或者坐在职校的传达室里和女学生聊天。一到夜晚特别精神,就盼着有一对男女正在发生不正当的关系,然后以卖淫嫖娼的理由抓住人家。
  程贤和派出所里的司机小王学开车,学好车后,经常开着警车跑来跑去。他一直惦记着父母亲的生意,重复着想放弃,时而想通了,时而舍不得,有些东西像根一样深扎于他的血液之中,令他痛苦万分。
  程贤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和姐姐说的话都会被父母亲听到,并且被曲解,后来才明白。一次和父母亲争吵后,他喝多了酒,迷迷糊糊和一个女孩子上了床。之前他虽然喜欢这个皮肤又懒又白,水灵灵的,有一双会说话大眼睛的女孩子,但绝不会和她发生关系,因为这女孩子先后和身边五六个男孩子上过床。事后,他要女孩子保守秘密。和这个女孩子上过床后,他才真正地开始和一些女孩子交往,把女孩子带回家,或者带到警区办公室里过夜。
  程贤一次一次渴望与父母亲妥协,有一次,他想和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一起,女孩子身材纤长,肌肤白嫩透光,长长的眼睫毛,青春逼人。这一天阳光明媚,天空无比蔚蓝,他兴冲冲地跑到父母亲的店里帮忙,希望和他们妥协。但很快又吵架了,一吵架,他便想到以前的许多事情,不能原谅父母亲,不能原凉姐姐。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许多次,他也留了许多次眼泪。
  程贤的脾气越来越火爆,白天在路上和人相撞,和人家嚷,我撞你了怎么了,信不信我撞死你!晚上打牌后在人家窗子边小便,主人出来骂,他和朋友们把人家狠狠揍一顿。父母亲旁边的店家带人把父母亲店里的一些灯砸了,他带十几个人把人家更多的灯砸了,要人家赔偿。在所里上班也迟到早退,中途脱逃。
  一段时间的清晨,程贤骑着自行车或朋友的摩托车在新华路边停下,一个漂亮、单纯的女孩子骑车过去了,他跟在后面骑一段路程。女孩子齐肩的柔顺头发,清澈的大眼睛,细软的腰身。有时候他会坐在街边的小卖铺上喝豆桨,吃烧饼、油条,看着女孩子过去。这个在银行工作的女孩子是父亲介绍的,他不能接受。
  一九九六年秋天,程贤开始学习用电脑写作,别人四年前买的286,14的黑白显示器,1M的内存,40M的硬盘。他想到了如何在工作的时候写小说,比如在报纸上写,一份报纸,他在这里写二三百字,在那边也写二三百字。回到家里,把报纸上的字打进电脑。
  生活中常会出现意外的事情,他在报纸上写好的小说,一转身被人拿跑,或者一转身给人拿去上厕所用了。有一天一个年轻的副所长问程贤,干什么呢?他说看报纸。副所长说,这份报纸你都看一天了,有什么好东西?他说没有什么好东西。副所长说,给我看看。他不给。
  又一天程贤在一张报纸上写了许多,一个民警要看,他不给,人家非要看,和他抢,他拿了就往厕所跑,说要大便。等他回来,那个民警一连声说,这么小气,怎么这么小气,就一张报纸,也不嫌脏。后来他在纸条上面写小说,写一点放进口袋里。
  这个习惯让程贤逐渐依赖上了小纸条,严重的时候,如果一天身上没有笔和小纸条,会心神不安,睡觉前,旁边没有笔和小纸条则经常会失眠。
  这一年深秋,程贤不停地怀念初恋女友,他一直在想,如果自己不是父母亲的儿子,那么自己可以是一无所有的。
  春节刚过,程贤就快要当民警时辞职,一心写小说。两个月后,外婆去世。秋天,他因为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跟着住进了医院。
  程贤拒绝治疗,逃出医院。在外面住了几天,清晨跑到了奶奶这里。奶奶一见到他便立刻把他拖到屋子里,然后飞快地把屋门紧紧关上,生怕他再跑了。上午奶奶去买菜时带着程贤,奶奶不时用自己又瘦又枯的手抓着他的手。在菜市场上,一些熟人纷纷和奶奶打招呼,说这是你的孙子吧?都长这么大了,你也快要抱重孙子了吧?
  下午程贤去浴室洗澡,奶奶说自己也去洗澡。从浴室里回来,奶奶正乐呵呵地站在外面和人聊天,奶奶在外面站了三个多小时。晚上的时候,奶奶在旁边絮絮叨叨,流着眼泪要程贤别在她前面死。夜里程贤不知不觉睡着,醒来时,奶奶正坐在他身边。天亮后,奶奶又拖着他一块去买菜。
  程贤接受了奶奶的钱看病,父母亲绝望地把生意搬到上海,亲人们纷纷远离了他。他哭个不停,他爱父母亲,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
  程贤和奶奶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是奶奶最开心的日子。奶奶以前时常跟他说,我不要紧,和你爸妈关系搞好一点。那套房子卖了后只花了一半的钱为他看病,剩下的一半奶奶让他替自己存着。奶奶身边还有另外的一点钱,晚上奶奶和程贤在一起的时候经常数钱,奶奶最开心的便是把钱数来数去,她告诉程贤,这些钱都是奶奶给他留着的,
  奶奶经常要程贤给他找一个孙媳妇,程贤说还早。奶奶说不早了,再不快一点自己就看不到了。奶奶最终也没有看到自己的孙媳妇。夏天的时候,奶奶一个人去街边给程贤买西瓜,不小心跌倒在地,然后送到医院。
  奶奶去世的时候,程贤的父母亲和大姐二姐从上海回来,许多亲戚们都过来了,在操办丧事的时候,程贤一直跪着。父母亲对他的态度极其冷淡,亲戚们认为是他把父母亲从家里赶到了上海。
  奶奶夏天去世,一年多后,程贤搬到乡下生活,遇到陶颖。
  
  6
  一九九九年八月,程贤在刘家庄开始建房,准备搬到乡下生活。
  有一天程贤来时看到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女孩子瘦高个,穿着很土,但皮肤白皙,眼睛乌亮,像自己的父亲。但怎么看她的父亲都很丑的样子,到了她却成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女孩子的父母亲都在帮程贤盖房,父亲是瓦工头,母亲帮忙做饭,于是女孩子常过来吃饭。女孩子的舅舅家在刘家庄,有时去舅舅家吃饭。或者舅舅过来喊,陶颖,饭好了,快去吃饭。
  程贤听陶颖的母亲总说,瞧我家孩子,在家里的时候呀整天不出门,以后怎么得了呀?
  陶颖听母亲说,不满意了,拿眼睛瞪母亲。可作母亲的一点儿不听,只顾着讲,讲了许多让人想笑的故事。听的人便不时拿眼睛瞟女孩子。
  程贤和陶颖说过几句话,他看着陶颖问,你爸爸呢?
  陶颖说,在房间里。
  过了一会,程贤又问,你爸爸呢?
  陶颖说,在房间里。
  又过了一会,程贤再问,你爸爸呢?
  陶颖还是那四个字,在房间里。
  但这时,陶颖的眼神有了色彩。程贤看看周围的乡村风景,吹着田野上的风,心里很开心。
  两个月后,这里的一户人家结婚,程贤帮着去发嫁妆时,遇见陶颖。陶颖是新娘的表妹。这时候他问,你爸爸呢?
  陶颖这时候不说在家里了,说,你晚上就看到他了。
  程贤再问,你妈妈呢?
  陶颖说,你晚上就看到他们俩了。
  在乡下,程贤四处闲逛,有时打牌,到了陶颖的庄上看到她问,你爸爸呢?
  陶颖说,帮人家盖房子去了。
  你妈妈呢?
  和我爸爸一块去了。
  第二年,陶颖在程贤这里开始学吉他,又隔了一年,程贤试图改变这里的村庄时才想到要利用陶颖的歌声。
  
  第四章、什么要改变四季青小区
  
  
  1
  上午八点半,净儿穿着红裙子,朝气蓬勃地来敲程贤的门,他还在睡着。
  昨天夜里,程贤和净儿从酒吧出来,一块来到一家旅馆,他没有带身份证,旅馆老板娘说没有身份证不行。净儿说,我知道我身份证号码,行不行?住进旅馆,两人的身体便纠缠在一起,隔壁也有人缠绵,不停的撞击声让他们做着做着停下来听听。
  凌晨,净儿带着钥匙回家,程贤继续听着隔壁的撞击声,二十分钟后才停下来,原来隔壁是游戏机室,他高兴地打电话给净儿。净儿笑着问,就这事情呀?
  净儿开门后走到程贤床前,说起床了。
  程贤看一眼净儿,红裙子、光洁的脸蛋、细软的腰身令他心动,他说再躺一会。净儿香气幽幽地来到床前,他说来吧,你也来躺一会。净儿聪明地退后一步,说还没刷牙,给你一块口香糖。
  程贤吃了一会,两手伸开,说可以了。
  净儿说,再吃一分钟。一分钟后,她走到程贤,程贤把她紧紧抱住,两人互相亲吻、抚摸。她感觉到程贤下面的硬度,然后这硬度进入了她的身体。
  程贤和净儿两人在乡下,如果是白天,程贤时常会躺在草坪上,净儿边听着音乐,边在太阳下给程贤卷烟叶。常常是程贤晒太阳、抽烟、喝茶的时候,净儿读他写的书。净儿读着读着,脑子里会想一些别的事情,但她可以继续读。有时会停下来,看看远处的天空,摇摇脖子,或者偷偷地看程贤的表情。
  程贤有时迷惑净儿的走神,问她刚才想了什么,净儿只笑,不回答。净儿每次看他的书时都会走神。
  以前净儿在看了程贤的书后问,你以前强奸过一个女孩子,是真的吗?
  程贤愣住了,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强奸过一个女孩子了?
  净儿笑了,说我只是问问。再摆摆手说,没什么,没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程贤不理净儿,净儿继续低着头看书。他抬起头,又碰到净儿很鬼的笑,但故意不去理会。净儿继续用很鬼的笑来逗他。
  净儿总是把程贤小说中的主人公看成是程贤自己,然后看了他的小说则不停地问,你二十一岁还没有亲吻过一个女孩子?你二十二岁之前还是处男?
  有一次,净儿在程贤的旁边安静地读着程贤的书,读着读着停下来,她偷偷地看程贤一眼,见程贤的眼睛湿了。这就更让净儿坚信不疑,程贤的书中有许许多多是真实的,比如,强奸过一个女孩子。
  净儿问,为什么你会哭呢?
  程贤说,书结束了,但有些东西还在继续,就像小说中的爱情,永远悬在空中,两个相爱的人永远不再相遇。
  净儿读到小说中关于情色方面的描写时,常常笑个不停,她笑得花枝乱颤,而程贤的脸上则没有一丝笑容。
  净儿认真地说,你以前吃过那么多苦,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
  净儿不屑地说,笑什么,我认真的。
  净儿又说,如果早一点认识你便好了。
  程贤说,如果不认识,就没有早一点什么好了。
  净儿常常这样对程贤说,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这让他没有办法,又不知这个鬼丫头的脑子里此时想什么了。有时两人在晚上一起睡觉时,净儿也要尝试着小说中的事情。
  比如两人在床上,净儿一定要程贤在进入自己的身体时猜一个谜语。猜出来猜不出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说了一个谜语。
  或者在床上,净儿一定要做一个怪异的动作。在这时,程贤便想笑,然后边笑边进入净儿的身体。在这时,程贤说不出来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感觉到净儿有一股神秘的美,和一点暧昧的羞涩,仿佛听到净儿在小心地问,对不对呢?是不是这样呀?
  这样的身体交融,更仿佛在梦中一般。
  
  2
  净儿第一次遇见程贤时还是一个大二学生,刚刚二十岁。二零零零年春天,她和大舅来到石塔镇钓鱼,这一天中午很热,她拿着大舅的茶杯去靠着河边的一户人家。这靠着河边的一户人家在河的南边,而别的许多人家却在河的北边。
  门开着,家里有人,净儿便在门外轻声喊,请问家里有人吗?
  请问家里有人吗?净儿停一会再喊一声。她往门口又走近两步,大舅说过,走得太近了很不礼貌,因为可以看见人家屋子里的东西。
  一名年轻男子从屋子里走出来,问,什么事?年轻男子的手上拿着一支铅笔,眼神像刚睡醒一样朦朦胧胧。
  净儿把手中的茶杯举到年轻男子面前说,想倒一点水,我和我大舅来这里钓鱼,嘴干了。
  年轻男子说,等一会吧,我正烧着水,过一会便有了。
  净儿说,算了,我去别人家吧。
  年轻男子说,没事,就几分钟,三四分钟吧。
  净儿说好,那我等一等。
  年轻男子对净儿说,不要站着,进来坐一坐吧。
  净儿犹豫了一会进屋了,进屋后便拿眼睛扫屋子里的排设,然后顺便扫了一下房间里。电脑开着,原来这个年轻人刚才一直坐在电脑前呀。看了屋子里的排设,净儿就有些纳闷,这不像是一家几口人生活的地方,像是一个人。
  几分钟后,水开了,年轻男子把水冲到水瓶里之前,先给净儿的瓶子倒满。倒满后说,水烫,注意一点。
  净儿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净儿说了两声谢谢离开了,离开小屋后,走走停停,很奇怪的感觉,说不清楚。她不知道这个年轻人便是二十七岁的程贤,刚刚从城里搬到乡下半年。
  隔一年秋天,二十一岁净儿和自己的母亲要去石塔镇给自己去世了五年的外公算命,听母亲说,去算命的人很多,去了还要排队,有的人凌晨便从家里出发了。净儿不相信这些,但他仍旧觉得好奇,反正也没事,便决定去看一看。
  净儿的舅母、母亲两人先骑一辆摩托车去了,然后净儿和自己的外婆、大舅、小舅在后面开着一辆小轿车去。
  车子在乡下的小路上慢速前行着,净儿看着窗外,这是秋天,乡下景色宜人。车子路过一村庄时,净儿看着窗外,突然感觉很熟悉,自己来过这里。因为在一条河的南边有三间孤零零的小屋,这三间小屋离庄子不仅距离三四十米远,还隔了一条河。
  净儿的小舅在前面开着车,他突然说了一句,乡下怎么会有路灯和篮球架呀?
  净儿不明白,仔细看了才发觉。可等她发觉时,车子已经过去了。
  净儿和大舅说,我们去年来这里钓鱼的时候,我来这家倒过茶。
  大舅说噢,想起来了。
  车子到了目的地,净儿的母亲和舅母已经在那里等了一个多小时,此时上午的九点钟。净儿在这里等了一个小时便没有耐心再等,阳光出来了,她有点累,一个人骑着摩托车回家。
  净儿从原路回家,她的肚子有点饿,在途中她又瞧了一眼河边的那一处房子,房子前面有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那年轻男子正在屋前玩着篮球,把篮球一次一次地往框里扔。
  净儿把摩托车改了方向,从宽一点的土路上往很窄的土路上骑。她想在这里绕一个圈再回去。车子开到河前面的一处房子边,她看到房子的周围有了许多花和菜地,看到了那个年轻男子的那张脸。年轻男人的脸上总是带着干净的笑容,像清朗的风。
  净儿这一天傍晚从外面回到外婆家吃饭,母亲和舅母讲算命的灵验,她听到了这个年轻男子的事情。
  净儿的大舅说,那个人我认识,就是去年我和小净去石塔镇钓鱼,小净到这户人家倒过茶水,我一定认不得这个人,但我记得河边上的那几间房子。
  原来今天净儿的小舅开车回家的途中,车子陷进了坑里,他们推不上来。在路上等了三四十分钟才有一个年轻人走过来。年轻人走过来忙说对不起!对不起!前几天我就应该把这个坑填好,后来忘了。
  净儿的小舅有些火,说忘了?你看我们在这里都等了一个多小时了,我们还有事,算了!算了!我们走后你赶快把这个坑给填好。
  年轻人忙说,我回去就拿铁锹,把这个坑填好。
  净儿的小舅母在旁边站了一会,忍不住问,这路应该由你管?
  年轻人说不是,但我住在旁边,应该由我来管。
  净儿的小舅站在一旁发愣。但年轻人已经离开,回去拿铁锹了。
  听大舅说完,净儿又想起这个年轻人在自己的屋前,拿着篮球往框里一次次投篮的情景。然后再想着自己第一次去年轻人的家里倒茶,在屋子里看到的东西。再想也想不出什么了,只是奇怪。
  几年后,净儿当了这个叫程贤的年轻人的保姆,问他这件事情时,程贤说,我在表演呢!
  说完后,净儿笑个不停,休息一会再继续笑。
  程贤问她,好奇有什么好处吗?
  净儿说不知道。
  程贤便说,在冬天的时候,对一件事情好奇可以帮助人取暖,在一个人绝望的时候,对一件事情好奇,可以让人多一点希望。
  净儿问,如果没有好奇呢?
  程贤说,不可能没有,没有好奇的时候,你要制造一点好奇出来。
  
  3
  中午程贤回城,净儿回家吃饭,准备十五日上午回乡下,十七日是村庄的风筝节,每年十月份的第三个星期日。
  下午,贤成开饭店开会,会上员工们纷纷出谋划策,大家都不同意程贤在四季青小区附近开分店的计划,那里没有大的场地。程贤说,我们不止是开一家分店,可大可小,也不一定每个分店办多少桌的酒席。
  会后,程贤给员工们安排了任务,他以前主要是给会唱歌的员工安排计划,客人在饭店办酒席时需要有人唱歌。但现在他给员工们安排的计划中还有跳舞、小品、话剧表演。
  老板,跳舞也要考试,我们跳舞给谁看呀?细腰问。
  董门卫说,不会是跳给客人看吧?
  程贤说不是。
  饭店副经理田芸问程贤为什么要在四季青附近开分店,程贤说自己有别的目的。田芸笑着问,什么目的?他说过一天告诉你。田芸是饭店第一个捐钱的人,程贤需要她成为一个榜样,田芸没有问为什么,程贤说这是生意的需要。
  一九九五年,二十岁的田芸和两个同学去舞厅玩,认识了程贤,那天晚上,两人在大排档上吃饺子,十一点半程贤送田芸去上夜班。三天后,程贤第一次吻了浑身发烫、颤抖着身体的田芸。一周后带回家里,那一夜,程贤进入田芸的身体三次,每一次拿自己的裤头帮两个人擦一次,到了早上他还想纠缠着田芸时,田芸说要上班了。傍晚打电话给程贤,说一整天路都走不动。
  那时程贤不开心了就打电话给田芸,他经常带田芸回家,偶尔在警区治安办公室里过夜,田芸带了许多零食,两人边吃边亲热。夜里田芸看书或者睡觉,他爬起来去警区里转一转,回来后,他继续分开田芸的双腿,进入田芸的身体。元旦后,田芸和程贤发生争执,认为他和自己在一起的主要目的是睡觉,认为他不爱自己,认为他的父母亲不喜欢自己。田芸一直等着他去解释,他一直犹豫,田芸不提出分手,他会和她结婚。
  一九九八年这一年冬天,程贤遇到田芸,问她结婚了没有。田芸说没有,问有男朋友了吗?田芸说没有。这天他带田芸去看了一场电影,深夜,他说别回去了。田芸说不行,你以前不是知道嘛!我从来没有在外面过夜,以前我都说在同学家过夜,现在同学结婚了。冬天的凌晨无比清冷,两人穿上衣服后,他送田芸回家,看着田芸悄悄地开门,回过头来向他挥手说再见,然后他慢慢地走回去。此后连续半个月时间。半个月后,田芸说自己的舅舅为自己介绍了一个男朋友。
  二零零二年,程贤和陶颖在商场挑衣服时看到了田芸,田芸抱着一个两岁小男孩。田芸看着陶颖问,她是你的女朋友?最后又说,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田芸嫁给一个孝子,有了一个恶毒的婆婆,她想依靠老公,婆婆天天责骂自己软弱的儿子。程贤说离婚吧,去年,田芸带着一个孩子离婚,来到了贤成开饭店,慢慢学习。
  晚上,程贤的朋友小陆子过来,来了先和田芸聊天。小陆子的父亲和程贤的母亲邻居,从小一块长大。程贤小时候在外婆家长大,和小陆子在一所学校上学,幼儿园、小学、初中都是同学。小陆子一个朋友的父亲在四季青小区承包了旱冰场,程贤想转让过来,用这个旱冰场作为话剧、歌舞表演的舞台,旱冰场两边各置一个篮球架,到时候可以打打篮球。
  在饭店的会议上,程贤没有说要在城市的一些地方进行演出,就像他也没有说在四季青小区附近开设分店的原因。晚上九点,他终于说了出来,领班洋子聪明地说,程贤,你是在做广告、搞宣传吧?
  程贤激动了,他站起来走来走去,碰到谁就撞一下。这也是一次做广告的好机会呀!怎么会没想到?真笨!之前他一直不敢明说,他担心大家问他理由。他不会说出自己要改变四季青小区以及要把陶颖炒作成一位明星的计划。
  洋子,你今天真的很漂亮呀!
  哦哦,程贤要发奖金了。
  夸你漂亮就发奖金?
  噢,想钱想疯了,我以为你夸我工作认真的呢!
  深夜,程贤开着摩托车来到A乐迪厅附近等陶颖,今天太兴奋了。他在迪厅门口转了一圈,发现一黑板报,红纸黑字——歌手陶颖准备办小区图书馆,希望家里有旧书的朋友热情捐赠。陶颖要下班了,程贤打她的手机。
  程贤一直等着陶颖的求助,照顾女孩子根芸,这个不会有问题,别的他早已作好准备,如办图书馆没有书,他可以帮忙,居委会不给场地,他可以给居委会制造压力,图书馆办好后没有人来看,他有办法吸引大家来看书,钱不够用,他出钱------但几天风平浪静。
  
  
  4
  陶颖这天晚上在迪厅里收获七八十本书和六本杂志。前两次她有书了会带回去,后来迪厅老板说,下次用车一次性把书送到她的住处。
  那天,陶颖和女同事红子聊天,说自己想办图书馆。红子为一个男孩子自杀过,出院后和陶颖的关系很铁,说要保护陶颖。红子问陶颖为什么要办图书馆?她说,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我有场地,就是没有书。两人麦当劳里呆了一个下午,最后红子要她在迪厅里和大家讲,让客人们有书的捐书。她照办了,迪厅老板也支持。
  那天,程贤把根芸交给陶颖,让陶颖把根芸带大,陶颖当时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同意。叔叔给她的任务,她几乎没有回绝过。这一次叔叔没有告诉她原因,她等着叔叔最后告诉自己为什么,她不相信叔叔真的让自己把根芸带大。
  前天晚上,陶颖从迪厅回来的路上想,如果叔叔真的让自己把根芸带大怎么办?她的学习、生活都是叔叔给安排好了的。
  程贤说,如果我不在了,或者说我离开了,你如何安排你今后的生活?
  陶颖笑着说,叔叔不会离开。
  如果呢?
  没有如果。
  程贤眼睛一瞪,严肃点。
  陶颖赶紧把头低下去。
  一九九九年,程贤从城里搬到刘家庄,陶颖常去刘家庄的外婆家玩。她小时候在外婆家长大,刘家庄有她的一些同学和朋友。程贤来乡下的第二年让她学吉他,她常和英子在一块学。后来村庄里的孩子,附近几个村庄的孩子也在学。
  二零零一年,程贤让陶颖学习舞蹈和唱歌、看一些书籍。然后程贤让她看越来越多的书,布置了越来越多的任务,历史、政治、地理、外语,古诗词等,她的功课很多很多,看不完的书,做不完的作业,每周都会写下自己的学习情况交给叔叔。她唱别人的歌,唱程贤作词作曲的歌,有时候程贤把别人的歌换了歌词,或换了曲子。以前程贤在乡下,她会当着程贤的面唱,后来程贤经常在城里或者外出,她把自己唱的歌录进磁带,交给程贤。
  这时候开始,程贤让陶颖天天在自己面前演讲、唱歌、跳舞。村庄、小镇里谁家结婚、生子、生日等喜事,叔叔让她去唱歌,从两三桌到五六桌、八九桌,有时在十几桌人面前。她唱完歌,人家给钱。她的性格也从这时候开始慢慢得到转变。
  二零零年春天,程贤为陶颖请了一名声乐老师,是大学里的一名副教授。
  程贤以后要你当歌手吧?周围的许多人问她。
  你看这么多书有用吗?姨父问。
  叔叔让我看的。
  噢,是程贤让你看的,他让你看就一定有用。
  有一天,陶颖和程贤在城里,程贤的朋友看着她问程贤,她是你的女朋友?她忙红着脸说,他是我叔叔。
  程贤留长了胡子年长两三岁,刮了胡子年轻五六岁,而陶颖则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两三岁,于是和刮了胡子的程贤站在一块,只相差两三岁。程贤笑着和她说,过个三四年,也许你看起来会比现在还年轻呢。
  程贤以前当过伴郎,陶颖也当过三四回伴娘,她想会不会有一天自己当伴娘时程贤正好当伴郎。表哥开玩笑,说陶颖,程贤比你大多少呀,还叫他叔叔?
  我一直这么叫。
  有一个方法。表哥一脸的聪明。
  什么方法?
  你做他的女朋友。
  别瞎说。她有些生气。
  程贤后来经常带陶颖去一些场合,有时去省城看话剧、听音乐会等。以前性格内向的她不仅越来越大方、开朗。
  晚上十一点半,快要下班了,陶颖接到程贤的电话。几分钟后,她从迪厅出来,飞跑着过马路,走到程贤跟前问,叔叔,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程贤说没有。他看到陶颖今天一身补丁的衣服。
  陶颖的衣服在迪厅里早出名了,一件衣服和一条裤子上,许多地方都可以开口子,长方形,圆形,三角形,开一条,开两条,左边开右边不开,左边开左边不开------再加上颜色,以及别的饰物,她在舞台上永远金光闪闪。
  陶颖问程贤,真的没有?
  嗯,上车。
  夜晚的大街上仍有人走来走去,热气腾腾的大排档前人来人往,谈恋爱的人,下夜班的人,出租车停下,上客,下客------坐在车后面的陶颖说,根芸现在很好,正和我学话剧,她现在睡觉了。陶颖一身补丁的衣服引起许多人的注意,她继续说,除了学话剧,我还让她看书,给她制定了计划。
  哈哈哈------程贤笑起来,几年前,他给陶颖制定学习的计划,现在陶颖也当老师了。
  叔叔,你别笑嘛,今天是问我根芸和图书馆的事情吧?
  不是。
  车子在四季青小区门口停下,程贤说下车。
  陶颖下车后笑着问,叔叔,今天晚上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吗?
  真的没有,你看,我走了。说完,程贤开着摩托车离开,过十分钟,世界杯预选赛中国队与科威特开战,这一场基本决定了国足能否进军世界杯。
  程贤到家后,打开电视机,美美地喝一口茶,打陶颖的手机。
  叔叔,球赛开始了。
  程贤笑,说是呀。
  聊了几句后,程贤说自己饭店里的员工将会在四季青小区的广场上演出歌舞和话剧。
  挂了电话,在省城家中的净儿打电话过来,说正在看球吧。
  程贤说,我有两球,你有两球。
  净儿开心地骂,流氓!
  
  
  5
  十四日上午,程贤坐车去上海,在车上和人聊阿拉法特的去世,聊昨天夜里的那场足球赛。到了上海,他先去二姐家,下午和一个朋友见面,吃一点东西后两人去看NBA中国赛。
  朋友并不喜欢看NBA,程贤问,不喜欢怎么来看,还帮我买票?
  朋友说,寂寞,来主要是看热闹,这算是理由吧?
  程贤想了会说,算是。
  我十七日晚看波切俐的演唱会。
  程贤问,波切俐是谁?
  安德烈-波切俐,世界顶尖级男高音歌唱家。
  程贤说,我十七号要看球,看中国队世界杯能否出线。他没有说,十七号是村庄的风筝节。
  晚上看球时,程贤有点失落,想到了净儿,净儿在身边,他们两个人都是快乐的孩子。然后想到蓝苗。火箭88-86击败国王,比赛结束。
  和朋友分手,程贤夜里回二姐家。深夜睡不着,无比想恋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孩子气的声音。每当想着这个女人,便觉得生命或轻或重,重复地想着,感觉时光如水,回不了头,一直向前。这个二十二岁因中篇小说《窗外铃铛》震惊文坛,被誉为天才少女作家,身体与灵魂都水晶般透亮的女人。这个十几岁的问题少女,吸烟,喝酒,跳舞,流浪,逃学------偶尔有严重的自闭症,孤独,敏感,绝望,想要自杀。两年前,他认识了这个叫蓝苗的女人。
  七号晚上,程贤打电话告诉蓝苗,自己现在要改变一座城市的社区,同时把陶颖炒作成一个明星。接下去的几天,他告诉蓝苗自己的一个个计划,以及计划的进展情况。
  这些就能改变四季青小区吗?蓝苗问。
  你相信我能改变吗?
  不相信。
  这就对了,如果你相信了便是我的失败。
  躺在床上想到蓝苗,程贤下面便硬了,他多么渴望把下面硬硬的家伙放进蓝苗柔软的身体。净儿来到了他身边半年后,他便一直在考虑,放还是不放,但不管怎样都会伤害到蓝苗。对蓝苗的愧疚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一辈子。他从来没有想到会伤害到净儿。
  天亮后,程贤准备乘车回去,二姐和二姐夫要他呆一天再走,他说呆半天,晚上走。晚上,他坐上了回城的车。
  很长的时间里,程贤的生活没有未来,只有过去。记忆犹如宿命,不能承受之重,他是一个很可笑的人,很久前便偏离世俗生活之外,时间太久,回不去了。他不停地沉浸在回忆当中,像个老人。而他的保姆净儿在他旁边不停地说话,走来走去。他说滚旁边去。净儿说,噢,等一会不要叫我呀!一会后他喊,净儿,净儿!净儿走过来说,告诉你了,别叫我的呀!
  程贤生活一下子从十月六日这一天发生了变化。这一天,他决定要改变四季青小区。
  如果问程贤为什么要改变四季青小区,那得要问二零零一年,他为什么改变石塔镇武进村,这一年,程贤常问自己的是,我为什么要改变这个村庄?这个村庄和我有关系吗?
  但一九九九年,程贤搬到乡下时,村庄里的人都在重复地问,你为什么要搬到乡下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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