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程贤在乡下创建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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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一年春天，程贤在乡下创建节日，他不知这个节日后来改变了他的生活，在几个月后，他决定改变这个村庄，二零零四年的秋天决定改变四季青小区。
二零零一年春节后，程贤装了一个信箱，以后邮递员可以直接把信放进信箱。有时候程贤早上睡着觉，英子或者夏夏过来了，他要她们把信箱打开，看有没有自己的信件。
村庄里大人、孩子到程贤这里来玩，仍旧喜欢和他聊天，听他讲文学、历史、政治、地理等等。
在乡下一年半的时间里，程贤已经看了几百本书。他看什么书都会记下来，每个月给自己制定计划，写多少小说，看多少本书？常常是小说没有完成任务，在沮丧的时候，书多看了几本又给他安慰，好似没有白白浪费时间。他是以平均每个月四十本书的速度看书的，常常为了赶速度，有时一本翻过去了，时间一长，里面的内容忘记大半。他的记忆力普通，看书除了喜欢看和为了演讲，别的则在欺骗自己，让自己开心。
有什么比让自己开心更重要的事情呢？
刚到乡下的时候，程贤在村庄、镇上、浴室、小卖铺前等等一些地方和大家聊天，每次和大家聊天后，看到大家沉浸在他的演讲与故事当中便有一种征服的感觉。因为有人听，这逼着他看许多书，边看边想到过两天要讲给别人听。看多了自己也沉入进去，喜欢上了历史、政治、地理等等方面的知识。他四五天进城一次，呆在图书馆里半天，再带几本书刊、杂志从图书馆出来。看书时也作笔记，有时一本书竟然做了六七张纸的笔记，真是疯狂。
一开始程贤经常被别人打击，他争不过别人。比如说，英国有多大，有人说英国有半个中国大，人家说你懂个什么，我天天看新闻。
在中国，一个演讲者的身份非常重要，有一次程贤和一个人发生争论，陶颖的舅舅不忍他的糊涂，立即告诉他，程贤，这个人的表哥是区政府办公室主任，他什么不知道呀？他心里暗想，我还抓过一个嫖妓的区政府办公室主任呢！
程贤在乡下的演讲后来有了目的性，他帮助林丹、英子，则会讲许多和林丹、英子相类似的人，讲到别人是如何对她们好的。他常常讲不同的故事，但主题是一样的。如同一部影片，影片里讲了正义、勇气、良知等等，当时看的人激动，被感染了，但离开影片又一切平静，下一次影片里要继续讲这些东西，得是另外一部影片才能吸引观众。所以程贤为了一些话题讲着各种各样新鲜的故事。
有人对程贤不尊重了，他则含沙射影地讲故事。针对一个有四五十万的人，他讲一个三四百万的人。针对一个老师，他说，中国的一些知识分子呀，骨子里透着虚伪、势利、无聊了很！针对一个村长，讲一个乡长或更大的官。一个喜欢打架的人，他则讲真正的黑社会老大是什么样子。一个男的在外面包女人，得意洋洋，他则讲外面有人包二奶、三奶，许多贪官包的二奶，讲一个亿万富贫如何帮助别人，不碰女人。有一次他和一个包二奶的人发生争执，然后当着这个人的面和人大声聊天，男人操B也要分，有五十元的B，一百元的B，五百元的B，有一千两千五千的B，有一万两万十万的B，有一百万一千万的B，有些你给再多钱也不要的B，有些可以为你去死的B，有些拿了你钱还要害你的B，有些刚下了男人的床又上了你床的B------
那时候村庄里的孩子取笑英子与夏夏，甚至连程贤自己也不能幸免。这些孩子来他这里玩，他给他们讲道理，可有些孩子过后便忘了。他拿孩子们没有办法，只能对英子说，你不能因为别人的取笑而动怒，你要尝试着和他们交朋友。
程贤给英子讲了许多道理，英子听不懂。他给英子讲故事，讲了一个出色的孩子如何克服许多困难，最后成了人人喜欢的英雄。他想，我首先得让英子快乐起来，让她身边出现越来越多的朋友。深夜，他在屋子里算着哪些孩子听自己的话，如何让孩子们听他的话。他经常在夜里没事时专门写如何说服孩子们的故事，他发现讲故事比讲道理更容易说服英子和别的孩子。但区别是，故事永远只是暂时的。
本来程贤在乡下只是想安安静静地生活、写作，但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发觉乡村的生活并非想象中那样美好。村庄里最漂亮的女孩子嫁到城里去了，有钱的人进城买房了。村庄的势利让他更加想恋父母亲，想到他们的话，这个年代，有钱便是一切，没有钱什么也不是。
村庄的势利从大人身上传到了孩子身上，就像当初的英子相信程贤，也是因为得知程贤家里有钱，得知程贤的姑父是公安分局的局长。
在乡下一年后，程贤在乡下渐渐受人尊重后，他在乡下和大家聊天时，大家都相信他的为人和知识。他在乡下到底做了多少好事情呢？别人结婚、建房、葬礼、田里等等一些用了着他的，他都会去。大家说不清，他们不知程贤做这些事情在一开始只是喜欢做，希望在乡下交到朋友，或者是不开心的时候做和别人不一样的事情。但就和演讲有攻击性一样，他的表演也带了攻击性，便是疯狂地帮助别人。他也不知后来却享受帮助别人带来的快乐，然后享受别人的尊重。
冬天，在程贤有火炉的屋子里，程贤和大人、孩子们看了许多碟片，大片，一般的片子，那些很滥的片子，他和大家看时总会讲到片子中人的善良、勇气、正义等等。讲到中国文化，历史，他最擅长的是政治和历史地理，他可以画一张世界地图与中国地图。这里附近的小镇与村庄，他都能轻松画下来，比绝大多数当地人还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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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一年，进入三月的第二天，程贤和孩子们聊天，聊俄罗斯、美国、瑞典、澳大利亚等国的村庄，中国的村庄，自己想象中的村庄是什么样子，聊到一个村庄应该拥有自己的节日。他只是随便说说，孩子们却追着问，一个村庄如何拥有自己的节日呢？节日里有什么？他说这还不简单，就是唱唱歌、跳跳舞。于是一个孩子说，那我们也搞一个村庄的节日吧。
程贤的眼睛立时一亮，然后和孩子们讨论开来。有人说一年一个节日，有人说半年、或者一年有两三个不同的节日，有人说太多了不好，先定一个吧。于是每年的单月六日便是庄上的一个节日。
三月六日这一天中午，节日开始了，程贤的屋子里来了五六个年轻人，大家中午买了菜，喝酒，喝完酒打麻将。在他感到失望时，傍晚，五个一堆六个一群放了学的孩子来到屋子里。
看见背着吉他的陶颖，程贤乐了。在弹吉他的孩子中陶颖是最认真的，他不明白一个女孩子要学什么吉他，看到陶颖认真的样子，就会想到刚和她见面时说话的神情。一块弹吉他的有些孩子不谈了，有些谈两天放三天，有的去学校里炫耀，连只用了六天便学会一首歌的刘正刚也中途放弃。
陶颖平时回到家就是唱歌、弹吉他，每天弹到很晚，连左右邻居都在问她父母亲，你们家女儿天天练这个干什么。父母亲有意见了，她就跑到程贤这里来，希望得到程贤的帮助。程贤也不知怎么说，他也觉得女孩子必要弹吉他，还有就是他并不太想惹麻烦，不愿承担责任。可一天和林丹在城里逛书店时，他买了关于吉他的三本教材和磁带，陶颖来时送给她。
程贤和孩子们一块唱歌、弹吉他、跳舞。有几个孩子在他这里吃饭，有些孩子回去吃饭，饭后再过来。
到了晚上八点钟，程贤这里有三十多个年轻人和孩子了，大家在路灯下打篮球、打羽毛球、弹吉他，唱歌、跳舞。村庄里一些大人过来看热闹。
晚上，程贤还写了一个简单的歌词，和大伙儿一句一句乐呵呵地唱着。
我们的庄子有节日
了不起
十七八岁的女孩子
还有站在一旁的男孩子
虽然我已三十五
但我眼里十七八
虽然我已五十三
但我眼里十七八
这样一个节日的晚上
美酒茶香音乐每个人都跳起来
一年六个同样的节日
不用等多久
一年六个同样的节日
以后节日会更加多
刘正刚、小亮、姚雪曼、陶颖、姚宁、英子等等一些孩子晚上十一点多才回去睡觉，夏夏睡在了程贤的屋子里，不忍叫醒她。一些年轻人则坐下来喝茶、打牌，直到凌晨三点回去。
这一夜，程贤屋子里的灯通宵亮着。第二天早晨，庄上的人都来和他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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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乡村，空气格外清新，到处飘荡着一种淡淡的馨香，让人心旷神怡，每天早晨，程贤都早早地起床跑步，这时候经常有人陪着他一块跑步，大家说早晨锻炼身体好呀，到了星期天的时候，乡下小路上偶尔会看到一些年轻的孩子们在跑步。
程贤现在三四天打扫一次乡村小路，每次都有人帮着他一块打扫，上学的孩子一个个喊，叔叔，早！黄昏的时候，他散步在油菜花的周围，阵阵清香随着轻风飘散，迷人的傍晚让他无限陶醉。
这个春天，程贤开始长篇《生命中的暂时遗忘》。在他以英子为原型写的中篇小说《乡村的童话》中，一个男孩子对一个女孩子说，你给这个村庄制造了遗忘。在这个长篇小说中，他更多是写了个人对自己的遗忘，身体对精神的暂时遗忘，精神对身体的暂时遗忘，演讲与表演可以给自己和别人制造遗忘。就像当初他把英子和夏夏打扮得漂漂亮亮，那种让人眼前突然一亮的干净和漂亮，希望可以转移别人的视线，为英子的事情制造一些遗忘。
除了写长篇，程贤还开始写诗了，主要是写诗歌，写歌词。音乐让程贤再次感觉到了乡下的好处，可以在乡下的小屋中任意地放大音乐，可以无所顾忌地躺在乡下的草地上，对着蓝天白云唱歌。他把一首好听的歌，歌词改了，重新唱。他唱歌一般，但身边有人唱歌好听呢，
你以后当歌手吧。程贤对身边唱歌的陶颖说。
你别笑我了。陶颖一脸羞涩。
英子放学来到程贤这里，程贤正安静地写作，这时候要她唱歌。英子唱歌时，程贤想，如果村庄里的孩子中有一个在以后能成为中国天后级的歌手怎样呢？
英子在乡下的变化不仅令她身边的许多人感到吃惊，也让程贤手足无措。英子和程贤说自己现在做的每一件事情时，程贤问，英子，你做这些干什么用呀？和你有关吗？
十五岁的英子开心地说，帮助别人我感到很快乐，我现在终于明白帮助别人的快乐了。
英子明白了，程贤却模糊了，他是一个极其功利的人，做什么没有目的，可英子有什么目的呢？他当初只是希望英子能够被学校接收，可事情的发展不受他来控制。英子如此信任他，如此努力，按照他以前的吩咐，做一个勇敢、有良知的好孩子。
夏夏和英子的变化，以及村庄里许多孩子的变化，让程贤内心颤动不已，感觉到了乡村的美好，虽然在村庄人的眼中，他仍是一个奇怪的人。
这里的人经常送米和菜给他，就像英子的父母亲送了大米、香烟和酒，林丹的父母亲送了香烟和菜，为他打了毛衣，一些工作了的年轻人常会带上一两二两好茶叶过来，带上刚在市面上出现的香烟和他一块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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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贤常常带着瓶子，书，笔和纸，烟叶，去乡下一个安静的地方，看书、写作、晒太阳、听鸟叫声，偶尔还会带上酒，喝一点，写一点小说，然后回来。在去别的小镇的途中，经常有认识的人和他打招呼，问他来这里干什么。有时候他在陌生的村庄中穿行，突然房子前站着一个人喊他，程贤，你怎么来这里了。程贤也奇怪，说你呢？那人说，这是我姨妈家。
在乡下一年半，程贤认识了许多人，八十多岁的，六七十，四五十，年轻人和孩子们。但在乡下，认识他的人更多。
去年春天，程贤得了红眼病，队长的儿子小亮带他来村卫生所，里面的医生说，你就是程贤？那护士问，你是程贤吧？后来夏夏感冒了，他带夏夏去村卫生所看病，里面的护士告诉他，自己是刘洋老婆的堂妹。
程贤可以随时随地写作，他身上有笔有纸，帮人干活时，想到了停下来花两三分钟写一点，停下来花两三分钟写一点，等回家后一块打到电脑里。和人喝酒时、钓鱼时、跑步时、逛街时等都可以写。有时候和人打着麻将也会想着自己的小说，想到一些内容，借上厕所的机会迅速写到纸上，然后再回来打牌。但有一次因为想小说，打错最重要的一张牌，输了两百多元，回家时在路边发呆，看夕阳，天黑了才回家。
一天下午，程贤和人打麻将时看着麻将桌上的人又想自己的小说了，打出一张牌后，看着对家突然笑起来，什么才可以让你这家伙遗忘掉一些东西呢？打了几圈牌后，想到自己可能没有方向的一辈子，心情又很低落。
谁能给一个村庄或者一座城市制造遗忘？在麻将桌上的程贤突然想到这个更加绝望，不可能。
这个春天，程贤兴奋不已，一个人时又孤独绝望，不知自己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激情与绝望互相覆盖着，但两天里如果绝望只出现半个小时又算什么呢？大把大把的激情不仅与绝望抢夺着时间，还与各个不同时间里的激情抢夺时间，像海浪一般层层推进。
每当脑子混乱的时候，程贤便在乡下不停地跑步，常常跑着跑着，大脑开始清醒，充满力量。在这样的奔跑中，他想身体可以给精神制造暂时的遗忘，然后想到——个人能否对这个世界制造遗忘？
程贤快乐地唱起了歌，无比兴奋，在乡下的小路上，大家纷纷和他打着招呼。到了晚上，白天的快乐又给他带来绝望。然后隔一天，看到村庄里孩子的变化，他又快乐起来。
五月六日，庄上又过节日了。这天节日从上午开始，来的大人、孩子比以前更加多，大家打篮球、打羽毛球、跳绳、踢键子、唱歌、跳舞、弹吉他外，又加上了贾新民的武术表演。
程贤教孩子们跳舞，孩子们说，你不会跳，我们来教你吧。这个晚上夏夏跳得浑身是汗，程贤让英子给夏夏洗了澡，最后夏夏去英子家睡了。
这一天晚上，程贤非常兴奋，他在一张纸上迅速地写道——我能否给这个村庄制造遗忘？
周末，程贤带着夏夏去少年宫玩，少年宫里遇到了以前有过亲密关系的女孩子，两人聊了很长时间。看着女孩子的腰身和臀部，他只感觉物是人非，少年宫的天空怎么如何高远。他以前的一些朋友，有的已经成了公司经理，有的成了派出所的副所长，有的做生意挣到了钱。
回到乡下，程贤再次陷入绝望之中。他刚到乡下来一无所有，德行是最重要的力量，可在这个势利的现实生活中，德行的力量毕竟有限。
程贤喜欢上了写歌词，并且还为自己的歌词谱曲。在许多天里，他从早到晚都在听音乐，享受着音乐的宁静与激情。清晨打扫乡间小路或跑步时，耳朵里戴着耳机。有人在远处喊，程贤，早上好！叔叔，早上好！他有时听见，有时听不见，有时人家走远了他才想起来刚才有人叫他。
乡村的早晨，他脸上挂满笑容，得意地哼着歌曲。骑车到了外面，他胆子更大，会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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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旬的一天，程贤进城。
以前程贤没事时便去城里逛一逛，去城里没什么事情，就是转一转，在书店里转转，在大街上转转，吃一点便宜的东西，有时晚上一个人去酒吧里坐一坐。每当他在乡下感觉孤独时，便会想着城里街道上的阳光，会拼命地跑到城里来享受，没有阳光还会有商店、影院、酒吧、图书馆等。在图书馆里他可以呆一天，一定是很长很长的时间，逼着自己呆下去，时间长了，一些遗忘便开始了。早上离开家，在傍晚的时候回到家里。乡下的晚上没有车，要早回来，偶尔他晚上不回来了便睡在城里的小旅馆里，很便宜的小旅馆。第二天早上继续留在城里，到傍晚再回家。
这一天，程贤晚上留在了城里，夜里下起了雨，他就在一家商店外躲雨。街道上奔驰而过的汽车，水花四溅，如果此时大姐开车路过看见自己怎样？
想到这里，程贤慢慢地卷烟，慢慢地看着雨，感觉着冷，想到乡下的家，他心里又温暖起来。
程贤卷烟吸，用铅笔在一张白净的纸上写东西，想一点写一点，等着天色发亮。他没有到旅馆里住一晚，本来想去的，最后没去。一个人坐在商店门前的台阶上，坐久了便不想动身，再久一点，觉得这样很好。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程贤一个人坐公交车回镇上，一个人慢慢地走，疲惫极了，时时眯起眼睛，想笑。
到家时已快九点，程贤洗一把澡，然后躺在床上边吃东西边喝茶，看电视。看着看着，睡着了。下午四点钟的时候醒来，出门时，看着乡村的美景，他咧开了嘴笑。
太阳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呢？太阳现在没有了，但西边一道红光仍在。可为什么还是感觉到一点冷呢？这冷一点儿不固定，像沾了油。就像刚才的他，突然几秒钟的时间里遗忘了自己，冷，是因为他发觉了这个遗忘。
程贤看着屋外的花，早晨回来的时候，花还是湿湿的，现在都被风吹干了，或者是白天的太阳光晒干了它们。他蹲下身子，眼睛看着花，脑子里又空空的，待他回过头来，突发觉西边的那道红光强烈了一点。
接着，程贤想到了什么，那刚才的冷这时被他遗忘了。想到了什么呢？他抓抓自己的头，然后笑着站起身。这时他感觉到了肚子的饥饿。
程贤去镇上想买一点好吃的东西奖励自己，却遇到了刘妈。
刘妈五十五岁，小镇人，和程贤住的地方同属武进村。刘妈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在城里。她的两个儿子都不愿意和刘妈生活在一起，女儿愿意，女儿在城里的房子太小。
程贤冲动地让刘妈去自己那里住，刘妈不同意，程贤说当我的保姆吧，管吃管坐，工资另外再谈。
程贤当时除了冲动，还有别的目的，一、觉得好玩，二、可以得到别人的夸奖，三、自己以后会经常出去，四、觉得刘妈在他那里不会呆多久。
刘妈来后，村庄里的人知道了这件事情，来程贤这里陪刘妈聊天，个个夸程贤是一个好人。
刘妈对程贤说，我不要工资，你这里根本不需要保姆。
程贤暗自开心起来，仍说，不给工资不好。
刘妈固执地说，我不要。
程贤内心开了花，一脸严肃地说，给少一点吧。
刘妈说，你给，我就离开。
刘妈的固执让程贤轻松了许多。
刘妈来程贤这里后，开始做一些田地里的活，这是庄上人家闲着的田地，程贤租下来让刘妈自己种。刘妈还养了几只鸡，很轻松。每逢集市的时候，她会挑一些家里种的菜去卖。
刘妈在村子里和人交谈时总是在夸程贤，村庄里的孩子对她非常尊敬，抢着帮她做事。她从集市上买回来的茨菇把子用手折下来，再栽在河边。
刘妈到程贤这里不久，程贤接到通知，他的小说《那一场烟花的相遇》会在《收成》杂志第四期刊载出来。第三期的《收成》杂志上有一篇评论，里面也提到了程贤的中篇小说《乡村的童话》。
夏天，程贤继续写长篇《生命中的暂时遗忘》，继续选择性地给村庄里的人讲各种各样的故事与道理。讲《村庄的时间》、《村庄的梦想》、《村庄的道德》、《村庄的精神》等等。
有一天程贤先讲《精神可以制造一个时间》，再讲《身体能否制造一个时间》。他要大家平时多锻炼身体，当心情不好的时候，身体可以对精神制造暂时的遗忘，也就是制造了一个暂时的时间。
程贤试图改变一个村庄的愿望更加强烈，激情燃烧着他，一个人在屋子里时常激动地走来走去。这时的生活只有两个，一个是忘了这个愿望，一个是想起时激情再次燃烧着他。
我可以改变一个村庄吗？程贤常常会想到这个令人搞笑的问题。他皱着眉头，不希望这是一个搞笑的问题，眉头皱的时间长了，在他静静地思考后觉得，如果可能，一个人是可以改变一个村庄的。这个可能到了第二天，他再次觉得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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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六日，这一天彻底震住了程贤。上午，断断续续有几十个孩子过来玩，到了中午天气渐渐热起来，孩子们才散了一些。屋里屋外仍围着二十多个孩子，大家和程贤聊天、看碟片、唱歌、弹吉他。到了傍晚，大人、孩子们又断断续续围过来。刘家庄和附近几个村庄的孩子大部分来过了，有一次聚的人多了，程贤数一数七十多个。大家围在程贤的屋前打篮球、打羽毛球、唱歌、跳舞、弹吉他。这一天来过的大人、孩子有二三百。
节日后，程贤冲动地买了两张乒乓球台子，准备下次节日的时候用。
夏天，程贤在河里游泳，乡下的孩子用绳子绑好两个废弃的轮胎，然后他就坐在轮胎上面。在河中央，闭着眼睛睡觉，想小说中的东西，想自己的未来，村庄里孩子们的未来。有时河里他一个人，晚风清凉，河水的味道，整个世界静极了。
程贤在河边写作，带着水瓶、茶杯，茶叶，烟叶，书本，酒，坐在轮胎上看书、写作，黄昏的夕阳照着，无比美好。写歌词，唱歌，弹吉他。在河里给大家讲课，讲历史、地理、经济等。讲中国人的优点、缺点，中国文化的优点、缺点，讲人活着为了什么，讲爱的力量、梦想的力量、道德的力量，故事中的勇气和智慧哪一个更重要，尊严值多少钱，自由与压抑，个人与集体，每一座城市每一个村庄都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在一座城市和一个村庄之外，还有另一个同样的城市与村庄。
程贤不允许孩子们独自下河游泳，一块游泳时旁边还必须有游泳圈。在和孩子们讲了《麦田里的守望者》这本书后，对两个水性很好的年轻人说，你们的任务是负责别人的安全。
夏天，程贤出去了一趟，在外面时，想到有刘妈在家里，他只管放心去玩了。他出门时还虚伪地让刘妈回自己家里住几天，刘妈不愿意。
刘妈做的饭菜并不好吃，所以常常他自己来做，这让刘妈很不好意思，笑着说，我去我城里的女儿家，他们也不让我做，只有我女儿告诉我，说不太好吃。
《那一场烟花的相遇》在《收成》杂志上刊登后，九月份要出单行本，程贤总算有自己的书了。
这时候，程贤在乡下写作，演讲，唱歌，打扮乡下的大人、孩子，就像之前，他打扮英子和夏夏一样。英子和夏夏能给这个村庄制造一些遗忘，别的人一样可以。当许多个人都可以给这个村庄制造遗忘时？这个村庄会是什么样子呢？
程贤首先打扮女孩子，她和女孩子们一块上街看衣服，买衣服。享受着女孩子穿上不同衣服的变化，享受着女孩子的羞涩、快乐和惊喜。去图书馆借回许多本关于服装的书和杂志，看电视时也关注着里面女孩子是如何穿衣服的。他让女孩子们注意形体，瘦的女孩子胖起来一点，胖的女孩子要努力减肥，胸挺起来，背直起来，脸上始终保持着笑容，还和她们一块研究用什么方法才可以持之以恒等等。
程贤有一次带一个女孩子去城里，回到乡下后，许多人吃惊，这个女孩子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穿着淡淡的咖啡色长裙，披肩长发，纤纤十指。
有一个女孩子脸胖胖的，脖子、腿都细长，身材非常好，可惜没人知道，她从不穿件仔裤，很少露出自己纤细的腰身和手臂。程贤给这个女孩子挑衣服时，让她穿上了牛仔裤。女孩子穿着牛仔裤，黄色T恤，一下子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可是她承受不了这么多人的注意，弯腰驼背，仿佛这样她才有力量忽视别人的注意。
在程贤的一个小本子里，写着许多个女孩子的大概长相、身高、性格等。夜晚的时候，自己写作累了，或者正写着时想到了一个女孩子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才更加漂亮，更加自信，快乐无比。
你怎么了？刘妈问？
我想到了姚宁白天穿的那件衣服再加一些小点缀衣服便有了感觉。
那个女孩子？刘妈狐疑地嘀咕着。
哈，哈，你不明白。
程贤要让这些女孩子给这个村庄制造一点遗忘。在秋天的下午，他坐在屋前，给大家讲课，讲笑话，讲一个女孩子的可爱、骄傲、高贵、精神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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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六日，村庄的第四次节日，孩子们刚刚开学，白天上课，晚上迫不及待地来到程贤这里。路灯开着，大家一起在屋外，唱歌、跳舞。《村庄的节日》这一首程贤作词作曲的歌是这里孩子们都会唱的，甚至许多大人也会唱。当许多人唱起这首简单的歌时，他则看着远处的天空与天空下面的庄稼，不时眨着快要醉了的眼睛。
这一个晚上，唱歌最好听的陶颖连唱了十首歌曲，有几首是程贤动手改过的歌曲，和他自己作词作曲的歌。
《我不停唱歌》
我们的小小村庄
一个个人离开了
去远方
我不停唱歌
从小教我唱歌的人都离开了
去远方
长大后我依然唱歌
歌声带着他们童年梦中的气息
希望能用我的歌声把他们唱回来
长大后我依然唱歌
歌声跳动着村庄的阳光和快乐
用我的歌声让村庄里的人不再去远方
让他们不用在远方逗留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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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歌手》
我是一个乡村歌手
很长的时间里
我眼神呆滞，失去神采，没有梦想
想唱歌没人听
想呐喊有人看着我，得意洋洋
沉默许久后发现我依然充满了力量
许久后发现我可以找回自己的勇气拥有自己的方向
我的眼神不停闪烁开始新的梦想
我乐于助人，充满正义感
我唱歌给许多人听，掌声四周回响
我说我是一个乡村歌手
他们说，我们喜欢听你的歌，神采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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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日，村庄里仍有几户人家的孩子不过来加入，因为孩子的家人和程贤有过冲突，比如有钱人刘宏、包工头姚国民等等。
而程贤则享受着报复的乐趣，他没有想到村庄的节日是一种报复，原来快乐也是一种报复，以前不明白的道理现在才明白。
小说的发表和即将出版，令程贤变异常安静，他是一个无法忘记过去的人，是一个对现实生活习惯性遗忘的人。时光向前奔走了三四年，而他仍活在过去，三四年后，他才会记住这时候发生的一切。
程贤常常一个人唱歌，胡乱地唱，唱自己的童年、爱情、青春、逝去的时光，常常泪流满面，自由地放纵自己的情绪。唱累了，会安静地想，一个村庄如何才能发生大的改变，自己如何才能使一个村庄发生变化，自己为什么要改变一个村庄。想到开心的时候继续唱歌，不开心了仍是唱歌。他写了许多歌词，乡下的孩子们跟着唱。清晨的乡间小路上，他打扫小路，有孩子唱着他写的歌去上学。
拿到书的时候，程贤给乡下的一些朋友和孩子送了书。镇中学和村小学图书馆跟他各要了一本。
镇中学一个老师拿着程贤的书，问他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乡下？他说不会。回答完后却在脑子里想到了一个问题，自己什么时候离开乡下呢？
秋天开始，刘妈种起了荠菜。程贤买回一台手提电脑，上了网后，他和以前的大学同学，出版社的编辑们交流。一些孩子也过来了，但这时和程贤刚到乡下不同了，他说不能动，孩子们则不敢乱动。
这时候程贤去镇中学玩时，里面以前对他有意见的老师开始搭理他了，他开始去镇中学和女老师们聊天，在学校里碰到了许多认识自己的孩子，大家都叫程贤！叔叔！程老师！
记得刚到乡下来的时候，小镇里对程贤打击最大的便是一些文化人，如镇中学的老师，和镇里的一些干部。他一次在小镇的饭店里吃饭，和学校里和几名老师发生了争论。最后一个老师笑着晃晃头，说你懂什么？他是我们市的作协理事呢！他突然想笑，他想到有一次和一个人发生争论，陶颖的舅舅告诉他，这个人的表哥是区政府办公室主任，他什么不知道呀？
这些小镇上的文化人总是问程贤，小说怎么样了？见到程贤都会问，一脸笑意。有关心的，也有恶意的。这让他无比尴尬，他索性回答，早呢，我准备在乡下花五年时间写一些东西。之后，再有人问，他则不尴尬了，别人只管继续说他们的。
程贤接受电视台的采访，一个作家在写完一篇小说后，使他更相信人类的正义、勇气、良知、德行等等，这才是我心目中真正的作家。
几天后程贤去姑妈家，在姑妈的脸上出现了久违了的一种骄傲。这种骄傲以前一直出现在姑妈的脸上，因为他这一个侄儿，是他娘家的人呢！而之前，她已经为程贤担忧了很长时间，似乎程贤生活的好坏和她整个人联系在一起。
国庆节上午，程贤和十几个孩子去城里玩，买衣服，在城里的街道边，和大家一块唱歌。半年的时间里，他写了三十首歌词，其中四首是他作的曲，他最喜欢孩子们唱他作词作曲的这四首歌。他要孩子们在街头跳舞，没有孩子愿意跳。傍晚，他和孩子们乘最后一班中巴车回镇里，在镇里下车，往村庄里走的途中，大家大声唱歌，跳一会舞。
十月四日，程贤带夏夏去游乐园玩，在游乐园里碰到了大姐和孩子童童。童童喊他舅舅，夏夏亲热地喊童童姐姐。童童和夏夏两个女孩子在一块玩，他和大姐在一旁聊天。
从游乐场出来，在附近的商场里，大姐花四百多元为夏夏买了一身衣服。程贤在一旁没有说什么，还有几天夏夏生日，就当提前给她卖生日礼物。
夏夏十岁生日时，程贤为她隆重地办了一个生日，村庄里许多人过来。
十月中旬，程贤去上海，没有去父母亲和二姐家。从上海回来，刘妈在省道边接他。他在小路上慢慢地走，刘妈骑着小三轮车，行李箱放在小三轮车里。
刘妈说，我来带你！
程贤说不用了，这小路不好走，容易翻车。
程贤本来想过带刘妈的，也怕翻车，便让刘妈带着行李箱，这样自己走得轻松一点。
刘妈说，你回来了打一个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于是，程贤从外面回来，先打一个电话给刘妈，告诉她自己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上车。快要到达目的地了，在车上再打电话给刘妈。
刘妈骑着小三轮车到省道边去接程贤。从家里出发时，刘妈会泡好一杯程贤喜欢的茶叶，放在一个布袋子里，挂在车笼头上。到了省道边，慢慢地等程贤。
程贤下车看见了刘妈，喊一声，刘妈！
刘妈说，唉，回来了！然后把茶端给程贤喝。
一会，程贤在小路上慢慢地走回去，刘妈骑着小三轮车，三轮车上放着程贤的行李箱和别的一些吃的或穿的东西。
从省道走两里路，那一大片芦苇丛中的一座小桥，然后过去便是程贤的小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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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贤，你改变了这里的村庄。镇中学副校长和程贤吃饭时说。他的儿子和程贤是朋友，他让儿子请程贤来家里做客。
程贤认真地说没有。他说的是实话，这时候他还没有决定要改变这里的村庄。改变村庄的冲动就像小鼓在他全身的肌肉上轻轻敲动，他真怕自己一直控制不了，最终决定下来。他怕承担责任，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乡下，从来到乡下的这一天起，他便准备好了早一点离开。他现在只是想把小说《生命中的暂时遗忘》尽快完成。
十一月六日是村庄的第五次节日，星期二，许多孩子白天上学，提前在星期天开始过节了。星期二的时候，村庄里一些老人、中年人、年轻人来程贤这里聚餐、打牌、弹吉他，放风筝等，到了傍晚孩子们放学了，更加热闹起来。
程贤看着这么多人围在自己小屋的四周，异常激动。有时他想，如果自己不在乡下，那么这个节日也是可以继续热闹的，因为村庄里的许多孩子为了节日常会提出许多想法和意见，有的比他考虑周到。
程贤早已经和村庄里的大人、孩子们说，如果我离开了乡下，这个节日你们一定要举办下去。
大家都担心地问，你真的要离开乡下？
程贤忍住了，说我以后会经常外出，如果节日的时候我不在家呢？
大家这才放心地说，没事，我们会举办下去。
节日后的第三天清晨，程贤在屋外跑步，小路上跑步的人三三两两，有老人、中年人、年轻人和上学的孩子，孩子们唱着他写的歌曲。他无比激动，然后冲动地想，我一定要改变这里的村庄。
程贤终于决定要改变村庄了，这个决定让他再次沉浸入生活的激情当中，他发觉自己除了写作之外，还有数不清的计划，就像一场战斗。夜晚，他坐在书桌前，喝着年轻人送给他的茶叶和香烟，美美地画着小镇里一些村庄的地图，一些孩子。时常激动地站起身，在屋内转来转去。
村庄里有两户人家盖房子，一个是陶庄的贾新民家，一个是周庄的周建家，程贤都去帮忙了，有许多年轻人和他一块去帮助，大家开开心心地干活，累了，喝着茶聊天，真爽。程贤去帮忙只是一两天，那些和他一块去的年轻人在之后的许多天里有空了都去帮忙，后来有更多的年轻人和孩子去帮忙。他的目的很简单，希望村庄里的人能够找到团结的快乐，但他不会事先说出来。
帮周建家盖房程贤还有别的目的，他一直很喜欢周建，但二十一岁的周建在家里、庄上总是被人轻视，很自卑，他要让周建骄傲起来，也要让周建的家人因为自己的孩子有这么多朋友骄傲起来。
在接下去的时间里，有老人在镇上住院，程贤和大家说，我们去吓唬吓唬他，大家说怎么吓唬？他说，你们一起去看他。然后十几个人一起去镇医院看望这个老人。老人从医院回来，大家去问候。有年轻人需要找工作，大家聊天时纷纷出主意。一个当护士的女孩子给村庄里的人量血压，林丹给村庄里七十岁以上老人免费理发------
程贤是一个疯狂的人，当他知道要利用德行的力量，于是疯狂地利用。当他知道没有团结便没有一切，村庄需要团结的力量时，他就整天想着如何让村庄里的人团结起来。
生活在还什么比快乐和信任更重要的呢？
村庄里的孩子越来越漂亮，越来越快乐了。程贤希望村庄里的孩子在家里得到尊重，在村庄里得到尊重，拥有自己的梦想。他让村庄里的年轻人们除了享受音乐、舞蹈等，更主要的是享受友情，享受团结的快乐。他是一个表演家，但大家都相信他，听他的。
村庄依旧无比势利，但程贤想，既然暂时无法改变，那就慢慢增加一些东西吧！就像以前林丹在他面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
程贤说，如果你觉得一切都改变不了，那就增加一些东西，你的漂亮、勤奋、温柔，你的梦想。
节日后，程贤一边写作，一边继续给村庄里的孩子演讲，有时会讲到小说中的东西。
个人能否给这个世界制造一些遗忘？
我以否给这个村庄制造一些遗忘？
一个学生能否给一所学校制造更大的遗忘？
一个工人能否给一个工厂制造更大的遗忘？
个人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大？
以前程贤给孩子们演讲，讲多了经常会遇到许多问题，比如一个村庄里，正义、勇气、良知等等如何建立？为什么要建立这些东西？我和这些孩子们有什么关系？他还常常担心，觉得给村庄里的孩子不停地演讲正义、勇气、良知等等，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讲得越好越不道德，因为生活并不是这么简单，他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而他又不喜欢负责。
但现在不同了，程贤决定改变这个村庄。
为了改变这个村庄，在接下去的时间里，程贤制定了一个个计划，村庄里一些孩子也因他而变化。但一连串的绝望永远伴随在他身边，他很后悔让乡下这么多孩子信任自己，很后悔让这些孩子拥有梦想和激情。他承受不了，没有退路了，要为此承担责任。
每一次绝望后，程贤改变村庄的欲望更加强烈。他不相信自己能改变这里的村庄，但谁让他是一个喜欢表演的人呢，他是一个冷血动物，做一切都有目的。他一直相信武力、金钱、权势、美色等等这些力量，极少相信自己有爱心，只是报复心和攻击性太强了。
二零零二年，程贤遇到蓝苗，对蓝苗说，世界太大，我只要一个村庄。
二零零三年春天，程贤绝望地准备离开乡下，这时一个女孩子来到了乡下，说以前见过他。
程贤喊，净儿！
这个女孩子跑过来问，有什么事吗？
1
二零零一年春天，程贤在乡下创建节日，他不知这个节日后来改变了他的生活，在几个月后，他决定改变这个村庄，二零零四年的秋天决定改变四季青小区。
二零零一年春节后，程贤装了一个信箱，以后邮递员可以直接把信放进信箱。有时候程贤早上睡着觉，英子或者夏夏过来了，他要她们把信箱打开，看有没有自己的信件。
村庄里大人、孩子到程贤这里来玩，仍旧喜欢和他聊天，听他讲文学、历史、政治、地理等等。
在乡下一年半的时间里，程贤已经看了几百本书。他看什么书都会记下来，每个月给自己制定计划，写多少小说，看多少本书？常常是小说没有完成任务，在沮丧的时候，书多看了几本又给他安慰，好似没有白白浪费时间。他是以平均每个月四十本书的速度看书的，常常为了赶速度，有时一本翻过去了，时间一长，里面的内容忘记大半。他的记忆力普通，看书除了喜欢看和为了演讲，别的则在欺骗自己，让自己开心。
有什么比让自己开心更重要的事情呢？
刚到乡下的时候，程贤在村庄、镇上、浴室、小卖铺前等等一些地方和大家聊天，每次和大家聊天后，看到大家沉浸在他的演讲与故事当中便有一种征服的感觉。因为有人听，这逼着他看许多书，边看边想到过两天要讲给别人听。看多了自己也沉入进去，喜欢上了历史、政治、地理等等方面的知识。他四五天进城一次，呆在图书馆里半天，再带几本书刊、杂志从图书馆出来。看书时也作笔记，有时一本书竟然做了六七张纸的笔记，真是疯狂。
一开始程贤经常被别人打击，他争不过别人。比如说，英国有多大，有人说英国有半个中国大，人家说你懂个什么，我天天看新闻。
在中国，一个演讲者的身份非常重要，有一次程贤和一个人发生争论，陶颖的舅舅不忍他的糊涂，立即告诉他，程贤，这个人的表哥是区政府办公室主任，他什么不知道呀？他心里暗想，我还抓过一个嫖妓的区政府办公室主任呢！
程贤在乡下的演讲后来有了目的性，他帮助林丹、英子，则会讲许多和林丹、英子相类似的人，讲到别人是如何对她们好的。他常常讲不同的故事，但主题是一样的。如同一部影片，影片里讲了正义、勇气、良知等等，当时看的人激动，被感染了，但离开影片又一切平静，下一次影片里要继续讲这些东西，得是另外一部影片才能吸引观众。所以程贤为了一些话题讲着各种各样新鲜的故事。
有人对程贤不尊重了，他则含沙射影地讲故事。针对一个有四五十万的人，他讲一个三四百万的人。针对一个老师，他说，中国的一些知识分子呀，骨子里透着虚伪、势利、无聊了很！针对一个村长，讲一个乡长或更大的官。一个喜欢打架的人，他则讲真正的黑社会老大是什么样子。一个男的在外面包女人，得意洋洋，他则讲外面有人包二奶、三奶，许多贪官包的二奶，讲一个亿万富贫如何帮助别人，不碰女人。有一次他和一个包二奶的人发生争执，然后当着这个人的面和人大声聊天，男人操B也要分，有五十元的B，一百元的B，五百元的B，有一千两千五千的B，有一万两万十万的B，有一百万一千万的B，有些你给再多钱也不要的B，有些可以为你去死的B，有些拿了你钱还要害你的B，有些刚下了男人的床又上了你床的B------
那时候村庄里的孩子取笑英子与夏夏，甚至连程贤自己也不能幸免。这些孩子来他这里玩，他给他们讲道理，可有些孩子过后便忘了。他拿孩子们没有办法，只能对英子说，你不能因为别人的取笑而动怒，你要尝试着和他们交朋友。
程贤给英子讲了许多道理，英子听不懂。他给英子讲故事，讲了一个出色的孩子如何克服许多困难，最后成了人人喜欢的英雄。他想，我首先得让英子快乐起来，让她身边出现越来越多的朋友。深夜，他在屋子里算着哪些孩子听自己的话，如何让孩子们听他的话。他经常在夜里没事时专门写如何说服孩子们的故事，他发现讲故事比讲道理更容易说服英子和别的孩子。但区别是，故事永远只是暂时的。
本来程贤在乡下只是想安安静静地生活、写作，但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发觉乡村的生活并非想象中那样美好。村庄里最漂亮的女孩子嫁到城里去了，有钱的人进城买房了。村庄的势利让他更加想恋父母亲，想到他们的话，这个年代，有钱便是一切，没有钱什么也不是。
村庄的势利从大人身上传到了孩子身上，就像当初的英子相信程贤，也是因为得知程贤家里有钱，得知程贤的姑父是公安分局的局长。
在乡下一年后，程贤在乡下渐渐受人尊重后，他在乡下和大家聊天时，大家都相信他的为人和知识。他在乡下到底做了多少好事情呢？别人结婚、建房、葬礼、田里等等一些用了着他的，他都会去。大家说不清，他们不知程贤做这些事情在一开始只是喜欢做，希望在乡下交到朋友，或者是不开心的时候做和别人不一样的事情。但就和演讲有攻击性一样，他的表演也带了攻击性，便是疯狂地帮助别人。他也不知后来却享受帮助别人带来的快乐，然后享受别人的尊重。
冬天，在程贤有火炉的屋子里，程贤和大人、孩子们看了许多碟片，大片，一般的片子，那些很滥的片子，他和大家看时总会讲到片子中人的善良、勇气、正义等等。讲到中国文化，历史，他最擅长的是政治和历史地理，他可以画一张世界地图与中国地图。这里附近的小镇与村庄，他都能轻松画下来，比绝大多数当地人还了解。
2
二零零一年，进入三月的第二天，程贤和孩子们聊天，聊俄罗斯、美国、瑞典、澳大利亚等国的村庄，中国的村庄，自己想象中的村庄是什么样子，聊到一个村庄应该拥有自己的节日。他只是随便说说，孩子们却追着问，一个村庄如何拥有自己的节日呢？节日里有什么？他说这还不简单，就是唱唱歌、跳跳舞。于是一个孩子说，那我们也搞一个村庄的节日吧。
程贤的眼睛立时一亮，然后和孩子们讨论开来。有人说一年一个节日，有人说半年、或者一年有两三个不同的节日，有人说太多了不好，先定一个吧。于是每年的单月六日便是庄上的一个节日。
三月六日这一天中午，节日开始了，程贤的屋子里来了五六个年轻人，大家中午买了菜，喝酒，喝完酒打麻将。在他感到失望时，傍晚，五个一堆六个一群放了学的孩子来到屋子里。
看见背着吉他的陶颖，程贤乐了。在弹吉他的孩子中陶颖是最认真的，他不明白一个女孩子要学什么吉他，看到陶颖认真的样子，就会想到刚和她见面时说话的神情。一块弹吉他的有些孩子不谈了，有些谈两天放三天，有的去学校里炫耀，连只用了六天便学会一首歌的刘正刚也中途放弃。
陶颖平时回到家就是唱歌、弹吉他，每天弹到很晚，连左右邻居都在问她父母亲，你们家女儿天天练这个干什么。父母亲有意见了，她就跑到程贤这里来，希望得到程贤的帮助。程贤也不知怎么说，他也觉得女孩子必要弹吉他，还有就是他并不太想惹麻烦，不愿承担责任。可一天和林丹在城里逛书店时，他买了关于吉他的三本教材和磁带，陶颖来时送给她。
程贤和孩子们一块唱歌、弹吉他、跳舞。有几个孩子在他这里吃饭，有些孩子回去吃饭，饭后再过来。
到了晚上八点钟，程贤这里有三十多个年轻人和孩子了，大家在路灯下打篮球、打羽毛球、弹吉他，唱歌、跳舞。村庄里一些大人过来看热闹。
晚上，程贤还写了一个简单的歌词，和大伙儿一句一句乐呵呵地唱着。
我们的庄子有节日
了不起
十七八岁的女孩子
还有站在一旁的男孩子
虽然我已三十五
但我眼里十七八
虽然我已五十三
但我眼里十七八
这样一个节日的晚上
美酒茶香音乐每个人都跳起来
一年六个同样的节日
不用等多久
一年六个同样的节日
以后节日会更加多
刘正刚、小亮、姚雪曼、陶颖、姚宁、英子等等一些孩子晚上十一点多才回去睡觉，夏夏睡在了程贤的屋子里，不忍叫醒她。一些年轻人则坐下来喝茶、打牌，直到凌晨三点回去。
这一夜，程贤屋子里的灯通宵亮着。第二天早晨，庄上的人都来和他聊天。
3
三月的乡村，空气格外清新，到处飘荡着一种淡淡的馨香，让人心旷神怡，每天早晨，程贤都早早地起床跑步，这时候经常有人陪着他一块跑步，大家说早晨锻炼身体好呀，到了星期天的时候，乡下小路上偶尔会看到一些年轻的孩子们在跑步。
程贤现在三四天打扫一次乡村小路，每次都有人帮着他一块打扫，上学的孩子一个个喊，叔叔，早！黄昏的时候，他散步在油菜花的周围，阵阵清香随着轻风飘散，迷人的傍晚让他无限陶醉。
这个春天，程贤开始长篇《生命中的暂时遗忘》。在他以英子为原型写的中篇小说《乡村的童话》中，一个男孩子对一个女孩子说，你给这个村庄制造了遗忘。在这个长篇小说中，他更多是写了个人对自己的遗忘，身体对精神的暂时遗忘，精神对身体的暂时遗忘，演讲与表演可以给自己和别人制造遗忘。就像当初他把英子和夏夏打扮得漂漂亮亮，那种让人眼前突然一亮的干净和漂亮，希望可以转移别人的视线，为英子的事情制造一些遗忘。
除了写长篇，程贤还开始写诗了，主要是写诗歌，写歌词。音乐让程贤再次感觉到了乡下的好处，可以在乡下的小屋中任意地放大音乐，可以无所顾忌地躺在乡下的草地上，对着蓝天白云唱歌。他把一首好听的歌，歌词改了，重新唱。他唱歌一般，但身边有人唱歌好听呢，
你以后当歌手吧。程贤对身边唱歌的陶颖说。
你别笑我了。陶颖一脸羞涩。
英子放学来到程贤这里，程贤正安静地写作，这时候要她唱歌。英子唱歌时，程贤想，如果村庄里的孩子中有一个在以后能成为中国天后级的歌手怎样呢？
英子在乡下的变化不仅令她身边的许多人感到吃惊，也让程贤手足无措。英子和程贤说自己现在做的每一件事情时，程贤问，英子，你做这些干什么用呀？和你有关吗？
十五岁的英子开心地说，帮助别人我感到很快乐，我现在终于明白帮助别人的快乐了。
英子明白了，程贤却模糊了，他是一个极其功利的人，做什么没有目的，可英子有什么目的呢？他当初只是希望英子能够被学校接收，可事情的发展不受他来控制。英子如此信任他，如此努力，按照他以前的吩咐，做一个勇敢、有良知的好孩子。
夏夏和英子的变化，以及村庄里许多孩子的变化，让程贤内心颤动不已，感觉到了乡村的美好，虽然在村庄人的眼中，他仍是一个奇怪的人。
这里的人经常送米和菜给他，就像英子的父母亲送了大米、香烟和酒，林丹的父母亲送了香烟和菜，为他打了毛衣，一些工作了的年轻人常会带上一两二两好茶叶过来，带上刚在市面上出现的香烟和他一块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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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贤常常带着瓶子，书，笔和纸，烟叶，去乡下一个安静的地方，看书、写作、晒太阳、听鸟叫声，偶尔还会带上酒，喝一点，写一点小说，然后回来。在去别的小镇的途中，经常有认识的人和他打招呼，问他来这里干什么。有时候他在陌生的村庄中穿行，突然房子前站着一个人喊他，程贤，你怎么来这里了。程贤也奇怪，说你呢？那人说，这是我姨妈家。
在乡下一年半，程贤认识了许多人，八十多岁的，六七十，四五十，年轻人和孩子们。但在乡下，认识他的人更多。
去年春天，程贤得了红眼病，队长的儿子小亮带他来村卫生所，里面的医生说，你就是程贤？那护士问，你是程贤吧？后来夏夏感冒了，他带夏夏去村卫生所看病，里面的护士告诉他，自己是刘洋老婆的堂妹。
程贤可以随时随地写作，他身上有笔有纸，帮人干活时，想到了停下来花两三分钟写一点，停下来花两三分钟写一点，等回家后一块打到电脑里。和人喝酒时、钓鱼时、跑步时、逛街时等都可以写。有时候和人打着麻将也会想着自己的小说，想到一些内容，借上厕所的机会迅速写到纸上，然后再回来打牌。但有一次因为想小说，打错最重要的一张牌，输了两百多元，回家时在路边发呆，看夕阳，天黑了才回家。
一天下午，程贤和人打麻将时看着麻将桌上的人又想自己的小说了，打出一张牌后，看着对家突然笑起来，什么才可以让你这家伙遗忘掉一些东西呢？打了几圈牌后，想到自己可能没有方向的一辈子，心情又很低落。
谁能给一个村庄或者一座城市制造遗忘？在麻将桌上的程贤突然想到这个更加绝望，不可能。
这个春天，程贤兴奋不已，一个人时又孤独绝望，不知自己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激情与绝望互相覆盖着，但两天里如果绝望只出现半个小时又算什么呢？大把大把的激情不仅与绝望抢夺着时间，还与各个不同时间里的激情抢夺时间，像海浪一般层层推进。
每当脑子混乱的时候，程贤便在乡下不停地跑步，常常跑着跑着，大脑开始清醒，充满力量。在这样的奔跑中，他想身体可以给精神制造暂时的遗忘，然后想到——个人能否对这个世界制造遗忘？
程贤快乐地唱起了歌，无比兴奋，在乡下的小路上，大家纷纷和他打着招呼。到了晚上，白天的快乐又给他带来绝望。然后隔一天，看到村庄里孩子的变化，他又快乐起来。
五月六日，庄上又过节日了。这天节日从上午开始，来的大人、孩子比以前更加多，大家打篮球、打羽毛球、跳绳、踢键子、唱歌、跳舞、弹吉他外，又加上了贾新民的武术表演。
程贤教孩子们跳舞，孩子们说，你不会跳，我们来教你吧。这个晚上夏夏跳得浑身是汗，程贤让英子给夏夏洗了澡，最后夏夏去英子家睡了。
这一天晚上，程贤非常兴奋，他在一张纸上迅速地写道——我能否给这个村庄制造遗忘？
周末，程贤带着夏夏去少年宫玩，少年宫里遇到了以前有过亲密关系的女孩子，两人聊了很长时间。看着女孩子的腰身和臀部，他只感觉物是人非，少年宫的天空怎么如何高远。他以前的一些朋友，有的已经成了公司经理，有的成了派出所的副所长，有的做生意挣到了钱。
回到乡下，程贤再次陷入绝望之中。他刚到乡下来一无所有，德行是最重要的力量，可在这个势利的现实生活中，德行的力量毕竟有限。
程贤喜欢上了写歌词，并且还为自己的歌词谱曲。在许多天里，他从早到晚都在听音乐，享受着音乐的宁静与激情。清晨打扫乡间小路或跑步时，耳朵里戴着耳机。有人在远处喊，程贤，早上好！叔叔，早上好！他有时听见，有时听不见，有时人家走远了他才想起来刚才有人叫他。
乡村的早晨，他脸上挂满笑容，得意地哼着歌曲。骑车到了外面，他胆子更大，会唱起来。
5
五月中旬的一天，程贤进城。
以前程贤没事时便去城里逛一逛，去城里没什么事情，就是转一转，在书店里转转，在大街上转转，吃一点便宜的东西，有时晚上一个人去酒吧里坐一坐。每当他在乡下感觉孤独时，便会想着城里街道上的阳光，会拼命地跑到城里来享受，没有阳光还会有商店、影院、酒吧、图书馆等。在图书馆里他可以呆一天，一定是很长很长的时间，逼着自己呆下去，时间长了，一些遗忘便开始了。早上离开家，在傍晚的时候回到家里。乡下的晚上没有车，要早回来，偶尔他晚上不回来了便睡在城里的小旅馆里，很便宜的小旅馆。第二天早上继续留在城里，到傍晚再回家。
这一天，程贤晚上留在了城里，夜里下起了雨，他就在一家商店外躲雨。街道上奔驰而过的汽车，水花四溅，如果此时大姐开车路过看见自己怎样？
想到这里，程贤慢慢地卷烟，慢慢地看着雨，感觉着冷，想到乡下的家，他心里又温暖起来。
程贤卷烟吸，用铅笔在一张白净的纸上写东西，想一点写一点，等着天色发亮。他没有到旅馆里住一晚，本来想去的，最后没去。一个人坐在商店门前的台阶上，坐久了便不想动身，再久一点，觉得这样很好。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程贤一个人坐公交车回镇上，一个人慢慢地走，疲惫极了，时时眯起眼睛，想笑。
到家时已快九点，程贤洗一把澡，然后躺在床上边吃东西边喝茶，看电视。看着看着，睡着了。下午四点钟的时候醒来，出门时，看着乡村的美景，他咧开了嘴笑。
太阳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呢？太阳现在没有了，但西边一道红光仍在。可为什么还是感觉到一点冷呢？这冷一点儿不固定，像沾了油。就像刚才的他，突然几秒钟的时间里遗忘了自己，冷，是因为他发觉了这个遗忘。
程贤看着屋外的花，早晨回来的时候，花还是湿湿的，现在都被风吹干了，或者是白天的太阳光晒干了它们。他蹲下身子，眼睛看着花，脑子里又空空的，待他回过头来，突发觉西边的那道红光强烈了一点。
接着，程贤想到了什么，那刚才的冷这时被他遗忘了。想到了什么呢？他抓抓自己的头，然后笑着站起身。这时他感觉到了肚子的饥饿。
程贤去镇上想买一点好吃的东西奖励自己，却遇到了刘妈。
刘妈五十五岁，小镇人，和程贤住的地方同属武进村。刘妈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在城里。她的两个儿子都不愿意和刘妈生活在一起，女儿愿意，女儿在城里的房子太小。
程贤冲动地让刘妈去自己那里住，刘妈不同意，程贤说当我的保姆吧，管吃管坐，工资另外再谈。
程贤当时除了冲动，还有别的目的，一、觉得好玩，二、可以得到别人的夸奖，三、自己以后会经常出去，四、觉得刘妈在他那里不会呆多久。
刘妈来后，村庄里的人知道了这件事情，来程贤这里陪刘妈聊天，个个夸程贤是一个好人。
刘妈对程贤说，我不要工资，你这里根本不需要保姆。
程贤暗自开心起来，仍说，不给工资不好。
刘妈固执地说，我不要。
程贤内心开了花，一脸严肃地说，给少一点吧。
刘妈说，你给，我就离开。
刘妈的固执让程贤轻松了许多。
刘妈来程贤这里后，开始做一些田地里的活，这是庄上人家闲着的田地，程贤租下来让刘妈自己种。刘妈还养了几只鸡，很轻松。每逢集市的时候，她会挑一些家里种的菜去卖。
刘妈在村子里和人交谈时总是在夸程贤，村庄里的孩子对她非常尊敬，抢着帮她做事。她从集市上买回来的茨菇把子用手折下来，再栽在河边。
刘妈到程贤这里不久，程贤接到通知，他的小说《那一场烟花的相遇》会在《收成》杂志第四期刊载出来。第三期的《收成》杂志上有一篇评论，里面也提到了程贤的中篇小说《乡村的童话》。
夏天，程贤继续写长篇《生命中的暂时遗忘》，继续选择性地给村庄里的人讲各种各样的故事与道理。讲《村庄的时间》、《村庄的梦想》、《村庄的道德》、《村庄的精神》等等。
有一天程贤先讲《精神可以制造一个时间》，再讲《身体能否制造一个时间》。他要大家平时多锻炼身体，当心情不好的时候，身体可以对精神制造暂时的遗忘，也就是制造了一个暂时的时间。
程贤试图改变一个村庄的愿望更加强烈，激情燃烧着他，一个人在屋子里时常激动地走来走去。这时的生活只有两个，一个是忘了这个愿望，一个是想起时激情再次燃烧着他。
我可以改变一个村庄吗？程贤常常会想到这个令人搞笑的问题。他皱着眉头，不希望这是一个搞笑的问题，眉头皱的时间长了，在他静静地思考后觉得，如果可能，一个人是可以改变一个村庄的。这个可能到了第二天，他再次觉得可笑。
6
七月六日，这一天彻底震住了程贤。上午，断断续续有几十个孩子过来玩，到了中午天气渐渐热起来，孩子们才散了一些。屋里屋外仍围着二十多个孩子，大家和程贤聊天、看碟片、唱歌、弹吉他。到了傍晚，大人、孩子们又断断续续围过来。刘家庄和附近几个村庄的孩子大部分来过了，有一次聚的人多了，程贤数一数七十多个。大家围在程贤的屋前打篮球、打羽毛球、唱歌、跳舞、弹吉他。这一天来过的大人、孩子有二三百。
节日后，程贤冲动地买了两张乒乓球台子，准备下次节日的时候用。
夏天，程贤在河里游泳，乡下的孩子用绳子绑好两个废弃的轮胎，然后他就坐在轮胎上面。在河中央，闭着眼睛睡觉，想小说中的东西，想自己的未来，村庄里孩子们的未来。有时河里他一个人，晚风清凉，河水的味道，整个世界静极了。
程贤在河边写作，带着水瓶、茶杯，茶叶，烟叶，书本，酒，坐在轮胎上看书、写作，黄昏的夕阳照着，无比美好。写歌词，唱歌，弹吉他。在河里给大家讲课，讲历史、地理、经济等。讲中国人的优点、缺点，中国文化的优点、缺点，讲人活着为了什么，讲爱的力量、梦想的力量、道德的力量，故事中的勇气和智慧哪一个更重要，尊严值多少钱，自由与压抑，个人与集体，每一座城市每一个村庄都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在一座城市和一个村庄之外，还有另一个同样的城市与村庄。
程贤不允许孩子们独自下河游泳，一块游泳时旁边还必须有游泳圈。在和孩子们讲了《麦田里的守望者》这本书后，对两个水性很好的年轻人说，你们的任务是负责别人的安全。
夏天，程贤出去了一趟，在外面时，想到有刘妈在家里，他只管放心去玩了。他出门时还虚伪地让刘妈回自己家里住几天，刘妈不愿意。
刘妈做的饭菜并不好吃，所以常常他自己来做，这让刘妈很不好意思，笑着说，我去我城里的女儿家，他们也不让我做，只有我女儿告诉我，说不太好吃。
《那一场烟花的相遇》在《收成》杂志上刊登后，九月份要出单行本，程贤总算有自己的书了。
这时候，程贤在乡下写作，演讲，唱歌，打扮乡下的大人、孩子，就像之前，他打扮英子和夏夏一样。英子和夏夏能给这个村庄制造一些遗忘，别的人一样可以。当许多个人都可以给这个村庄制造遗忘时？这个村庄会是什么样子呢？
程贤首先打扮女孩子，她和女孩子们一块上街看衣服，买衣服。享受着女孩子穿上不同衣服的变化，享受着女孩子的羞涩、快乐和惊喜。去图书馆借回许多本关于服装的书和杂志，看电视时也关注着里面女孩子是如何穿衣服的。他让女孩子们注意形体，瘦的女孩子胖起来一点，胖的女孩子要努力减肥，胸挺起来，背直起来，脸上始终保持着笑容，还和她们一块研究用什么方法才可以持之以恒等等。
程贤有一次带一个女孩子去城里，回到乡下后，许多人吃惊，这个女孩子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穿着淡淡的咖啡色长裙，披肩长发，纤纤十指。
有一个女孩子脸胖胖的，脖子、腿都细长，身材非常好，可惜没人知道，她从不穿件仔裤，很少露出自己纤细的腰身和手臂。程贤给这个女孩子挑衣服时，让她穿上了牛仔裤。女孩子穿着牛仔裤，黄色T恤，一下子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可是她承受不了这么多人的注意，弯腰驼背，仿佛这样她才有力量忽视别人的注意。
在程贤的一个小本子里，写着许多个女孩子的大概长相、身高、性格等。夜晚的时候，自己写作累了，或者正写着时想到了一个女孩子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才更加漂亮，更加自信，快乐无比。
你怎么了？刘妈问？
我想到了姚宁白天穿的那件衣服再加一些小点缀衣服便有了感觉。
那个女孩子？刘妈狐疑地嘀咕着。
哈，哈，你不明白。
程贤要让这些女孩子给这个村庄制造一点遗忘。在秋天的下午，他坐在屋前，给大家讲课，讲笑话，讲一个女孩子的可爱、骄傲、高贵、精神等等。
7
九月六日，村庄的第四次节日，孩子们刚刚开学，白天上课，晚上迫不及待地来到程贤这里。路灯开着，大家一起在屋外，唱歌、跳舞。《村庄的节日》这一首程贤作词作曲的歌是这里孩子们都会唱的，甚至许多大人也会唱。当许多人唱起这首简单的歌时，他则看着远处的天空与天空下面的庄稼，不时眨着快要醉了的眼睛。
这一个晚上，唱歌最好听的陶颖连唱了十首歌曲，有几首是程贤动手改过的歌曲，和他自己作词作曲的歌。
《我不停唱歌》
我们的小小村庄
一个个人离开了
去远方
我不停唱歌
从小教我唱歌的人都离开了
去远方
长大后我依然唱歌
歌声带着他们童年梦中的气息
希望能用我的歌声把他们唱回来
长大后我依然唱歌
歌声跳动着村庄的阳光和快乐
用我的歌声让村庄里的人不再去远方
让他们不用在远方逗留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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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歌手》
我是一个乡村歌手
很长的时间里
我眼神呆滞，失去神采，没有梦想
想唱歌没人听
想呐喊有人看着我，得意洋洋
沉默许久后发现我依然充满了力量
许久后发现我可以找回自己的勇气拥有自己的方向
我的眼神不停闪烁开始新的梦想
我乐于助人，充满正义感
我唱歌给许多人听，掌声四周回响
我说我是一个乡村歌手
他们说，我们喜欢听你的歌，神采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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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日，村庄里仍有几户人家的孩子不过来加入，因为孩子的家人和程贤有过冲突，比如有钱人刘宏、包工头姚国民等等。
而程贤则享受着报复的乐趣，他没有想到村庄的节日是一种报复，原来快乐也是一种报复，以前不明白的道理现在才明白。
小说的发表和即将出版，令程贤变异常安静，他是一个无法忘记过去的人，是一个对现实生活习惯性遗忘的人。时光向前奔走了三四年，而他仍活在过去，三四年后，他才会记住这时候发生的一切。
程贤常常一个人唱歌，胡乱地唱，唱自己的童年、爱情、青春、逝去的时光，常常泪流满面，自由地放纵自己的情绪。唱累了，会安静地想，一个村庄如何才能发生大的改变，自己如何才能使一个村庄发生变化，自己为什么要改变一个村庄。想到开心的时候继续唱歌，不开心了仍是唱歌。他写了许多歌词，乡下的孩子们跟着唱。清晨的乡间小路上，他打扫小路，有孩子唱着他写的歌去上学。
拿到书的时候，程贤给乡下的一些朋友和孩子送了书。镇中学和村小学图书馆跟他各要了一本。
镇中学一个老师拿着程贤的书，问他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乡下？他说不会。回答完后却在脑子里想到了一个问题，自己什么时候离开乡下呢？
秋天开始，刘妈种起了荠菜。程贤买回一台手提电脑，上了网后，他和以前的大学同学，出版社的编辑们交流。一些孩子也过来了，但这时和程贤刚到乡下不同了，他说不能动，孩子们则不敢乱动。
这时候程贤去镇中学玩时，里面以前对他有意见的老师开始搭理他了，他开始去镇中学和女老师们聊天，在学校里碰到了许多认识自己的孩子，大家都叫程贤！叔叔！程老师！
记得刚到乡下来的时候，小镇里对程贤打击最大的便是一些文化人，如镇中学的老师，和镇里的一些干部。他一次在小镇的饭店里吃饭，和学校里和几名老师发生了争论。最后一个老师笑着晃晃头，说你懂什么？他是我们市的作协理事呢！他突然想笑，他想到有一次和一个人发生争论，陶颖的舅舅告诉他，这个人的表哥是区政府办公室主任，他什么不知道呀？
这些小镇上的文化人总是问程贤，小说怎么样了？见到程贤都会问，一脸笑意。有关心的，也有恶意的。这让他无比尴尬，他索性回答，早呢，我准备在乡下花五年时间写一些东西。之后，再有人问，他则不尴尬了，别人只管继续说他们的。
程贤接受电视台的采访，一个作家在写完一篇小说后，使他更相信人类的正义、勇气、良知、德行等等，这才是我心目中真正的作家。
几天后程贤去姑妈家，在姑妈的脸上出现了久违了的一种骄傲。这种骄傲以前一直出现在姑妈的脸上，因为他这一个侄儿，是他娘家的人呢！而之前，她已经为程贤担忧了很长时间，似乎程贤生活的好坏和她整个人联系在一起。
国庆节上午，程贤和十几个孩子去城里玩，买衣服，在城里的街道边，和大家一块唱歌。半年的时间里，他写了三十首歌词，其中四首是他作的曲，他最喜欢孩子们唱他作词作曲的这四首歌。他要孩子们在街头跳舞，没有孩子愿意跳。傍晚，他和孩子们乘最后一班中巴车回镇里，在镇里下车，往村庄里走的途中，大家大声唱歌，跳一会舞。
十月四日，程贤带夏夏去游乐园玩，在游乐园里碰到了大姐和孩子童童。童童喊他舅舅，夏夏亲热地喊童童姐姐。童童和夏夏两个女孩子在一块玩，他和大姐在一旁聊天。
从游乐场出来，在附近的商场里，大姐花四百多元为夏夏买了一身衣服。程贤在一旁没有说什么，还有几天夏夏生日，就当提前给她卖生日礼物。
夏夏十岁生日时，程贤为她隆重地办了一个生日，村庄里许多人过来。
十月中旬，程贤去上海，没有去父母亲和二姐家。从上海回来，刘妈在省道边接他。他在小路上慢慢地走，刘妈骑着小三轮车，行李箱放在小三轮车里。
刘妈说，我来带你！
程贤说不用了，这小路不好走，容易翻车。
程贤本来想过带刘妈的，也怕翻车，便让刘妈带着行李箱，这样自己走得轻松一点。
刘妈说，你回来了打一个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于是，程贤从外面回来，先打一个电话给刘妈，告诉她自己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上车。快要到达目的地了，在车上再打电话给刘妈。
刘妈骑着小三轮车到省道边去接程贤。从家里出发时，刘妈会泡好一杯程贤喜欢的茶叶，放在一个布袋子里，挂在车笼头上。到了省道边，慢慢地等程贤。
程贤下车看见了刘妈，喊一声，刘妈！
刘妈说，唉，回来了！然后把茶端给程贤喝。
一会，程贤在小路上慢慢地走回去，刘妈骑着小三轮车，三轮车上放着程贤的行李箱和别的一些吃的或穿的东西。
从省道走两里路，那一大片芦苇丛中的一座小桥，然后过去便是程贤的小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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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贤，你改变了这里的村庄。镇中学副校长和程贤吃饭时说。他的儿子和程贤是朋友，他让儿子请程贤来家里做客。
程贤认真地说没有。他说的是实话，这时候他还没有决定要改变这里的村庄。改变村庄的冲动就像小鼓在他全身的肌肉上轻轻敲动，他真怕自己一直控制不了，最终决定下来。他怕承担责任，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乡下，从来到乡下的这一天起，他便准备好了早一点离开。他现在只是想把小说《生命中的暂时遗忘》尽快完成。
十一月六日是村庄的第五次节日，星期二，许多孩子白天上学，提前在星期天开始过节了。星期二的时候，村庄里一些老人、中年人、年轻人来程贤这里聚餐、打牌、弹吉他，放风筝等，到了傍晚孩子们放学了，更加热闹起来。
程贤看着这么多人围在自己小屋的四周，异常激动。有时他想，如果自己不在乡下，那么这个节日也是可以继续热闹的，因为村庄里的许多孩子为了节日常会提出许多想法和意见，有的比他考虑周到。
程贤早已经和村庄里的大人、孩子们说，如果我离开了乡下，这个节日你们一定要举办下去。
大家都担心地问，你真的要离开乡下？
程贤忍住了，说我以后会经常外出，如果节日的时候我不在家呢？
大家这才放心地说，没事，我们会举办下去。
节日后的第三天清晨，程贤在屋外跑步，小路上跑步的人三三两两，有老人、中年人、年轻人和上学的孩子，孩子们唱着他写的歌曲。他无比激动，然后冲动地想，我一定要改变这里的村庄。
程贤终于决定要改变村庄了，这个决定让他再次沉浸入生活的激情当中，他发觉自己除了写作之外，还有数不清的计划，就像一场战斗。夜晚，他坐在书桌前，喝着年轻人送给他的茶叶和香烟，美美地画着小镇里一些村庄的地图，一些孩子。时常激动地站起身，在屋内转来转去。
村庄里有两户人家盖房子，一个是陶庄的贾新民家，一个是周庄的周建家，程贤都去帮忙了，有许多年轻人和他一块去帮助，大家开开心心地干活，累了，喝着茶聊天，真爽。程贤去帮忙只是一两天，那些和他一块去的年轻人在之后的许多天里有空了都去帮忙，后来有更多的年轻人和孩子去帮忙。他的目的很简单，希望村庄里的人能够找到团结的快乐，但他不会事先说出来。
帮周建家盖房程贤还有别的目的，他一直很喜欢周建，但二十一岁的周建在家里、庄上总是被人轻视，很自卑，他要让周建骄傲起来，也要让周建的家人因为自己的孩子有这么多朋友骄傲起来。
在接下去的时间里，有老人在镇上住院，程贤和大家说，我们去吓唬吓唬他，大家说怎么吓唬？他说，你们一起去看他。然后十几个人一起去镇医院看望这个老人。老人从医院回来，大家去问候。有年轻人需要找工作，大家聊天时纷纷出主意。一个当护士的女孩子给村庄里的人量血压，林丹给村庄里七十岁以上老人免费理发------
程贤是一个疯狂的人，当他知道要利用德行的力量，于是疯狂地利用。当他知道没有团结便没有一切，村庄需要团结的力量时，他就整天想着如何让村庄里的人团结起来。
生活在还什么比快乐和信任更重要的呢？
村庄里的孩子越来越漂亮，越来越快乐了。程贤希望村庄里的孩子在家里得到尊重，在村庄里得到尊重，拥有自己的梦想。他让村庄里的年轻人们除了享受音乐、舞蹈等，更主要的是享受友情，享受团结的快乐。他是一个表演家，但大家都相信他，听他的。
村庄依旧无比势利，但程贤想，既然暂时无法改变，那就慢慢增加一些东西吧！就像以前林丹在他面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
程贤说，如果你觉得一切都改变不了，那就增加一些东西，你的漂亮、勤奋、温柔，你的梦想。
节日后，程贤一边写作，一边继续给村庄里的孩子演讲，有时会讲到小说中的东西。
个人能否给这个世界制造一些遗忘？
我以否给这个村庄制造一些遗忘？
一个学生能否给一所学校制造更大的遗忘？
一个工人能否给一个工厂制造更大的遗忘？
个人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大？
以前程贤给孩子们演讲，讲多了经常会遇到许多问题，比如一个村庄里，正义、勇气、良知等等如何建立？为什么要建立这些东西？我和这些孩子们有什么关系？他还常常担心，觉得给村庄里的孩子不停地演讲正义、勇气、良知等等，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讲得越好越不道德，因为生活并不是这么简单，他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而他又不喜欢负责。
但现在不同了，程贤决定改变这个村庄。
为了改变这个村庄，在接下去的时间里，程贤制定了一个个计划，村庄里一些孩子也因他而变化。但一连串的绝望永远伴随在他身边，他很后悔让乡下这么多孩子信任自己，很后悔让这些孩子拥有梦想和激情。他承受不了，没有退路了，要为此承担责任。
每一次绝望后，程贤改变村庄的欲望更加强烈。他不相信自己能改变这里的村庄，但谁让他是一个喜欢表演的人呢，他是一个冷血动物，做一切都有目的。他一直相信武力、金钱、权势、美色等等这些力量，极少相信自己有爱心，只是报复心和攻击性太强了。
二零零二年，程贤遇到蓝苗，对蓝苗说，世界太大，我只要一个村庄。
二零零三年春天，程贤绝望地准备离开乡下，这时一个女孩子来到了乡下，说以前见过他。
程贤喊，净儿！
这个女孩子跑过来问，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