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程贤小说《生命中的暂时遗忘》完成，将发表在第二期的《小说城》上，五月出书。接着，中篇小说《乡村的童话》获奖。
春节到了，程贤在城里几乎天天串门、喝酒、打牌，每天沉浸入亲情的暖流之中。
初三中午，孙坚、刘正刚、朱汀阳、英子、陶颖、姚宁、夏夏等一些孩子到城里来玩，程贤抽来到街上陪他们一块玩。
一直到初六，程贤才开着父亲的车回到乡下小屋。
程贤，恭喜恭喜！
哥哥，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叔叔，新年快乐，恭喜你今年早点结婚。英子十六岁了，秀气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
程贤看着英子，笑着说，祝你越长越漂亮，学习进步！
春节后，程贤的生活是一会在城里，一会在乡下。父母亲从上海回来后，一直忙着生意上的事情，他们一次一次要把生意交给程贤，每次都会被儿子拒绝。他们这时相信儿子真的不在乎钱了，这个奇怪的儿子。但除了钱，他们没有什么可以给儿子的了。
表妹结婚，在婚礼上，程贤又结识了一些朋友，以前在派出所里的几个同事也来了，他们有的当了所长，有的进了分局当科长，丁箭所长也已经是副局长了。自己当年的在派出所里发生的许多故事，他想一定会被同事们当成笑话讲给身边的人听。
婚礼后的第二天，程贤把陶颖带到一个中年女人面前，让陶颖和这名副教授学习声乐。这时候他希望陶颖以后能够成为一名歌手。
三月六日，村庄节日的时候，停电了，孩子们去买了许多蜡烛，晚上的时候点起来，非常好看，点了一夜。第二天程贤去北京的一家宾馆参加一个会议，认识了蓝苗。坐车回去的途中，脑子里全是蓝苗的影子，蓝苗的声音、气息、笑容。
春天里，程贤在乡下继续给大人、小孩们演讲，大家一块唱歌、跳舞、绘画。
乡村小路的清晨，天天有人仍旧天天有人跑步，有时多有时少。程贤在乡下演讲村庄的精神时，也对一些年轻人说，村庄的精神从这时候开始，并希望永远持续下去。
有时候程贤和孩子们一块做风筝，然后把风筝高高地放在空中。风筝在空中，他喝茶、吸烟，闭一会眼睛。在他旁边的笔记本上，可以写小说，也可以写一些村庄里一些孩子的特点，未来适合做什么。
我能否给这个村庄制造遗忘？
个人能否给这个世界制造遗忘？
程贤每想到这些，激情再次充溢他的全身，他相信这些都是可以的。看着自己周围的孩子，他们能否给这个村庄制造遗忘吗？能否给这个世界制造遗忘？他也相信这些都是可以的。这个村庄一定会有强势的精神来对抗这周围的世界。
清明，程贤陪家人去墓园看外婆，在外婆的墓前，他哭个不停。家人离开，他又认认真真地跪在外婆的墓前，脑子一片空白。外公外婆小时候对自己那么疼爱，几年前他却故意对外公外婆冷淡。五年前外婆去世后，外公去了香港自己的大女儿家。
程贤心情无比的糟糕，回到乡下，他呆呆地躺在屋外晒太阳，阳光懒洋洋地撒在他的身上，和屋对面的一大片田野上，熏熏的花草和泥士的气息融入鼻中，入眼的是明净的天、金黄的油菜花，青青麦田，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快活地歌唱。他突然想到自己的屋前有一块草坪就好了，人可以躺在上面睡觉。
程贤准备把院子前的一大块菜地变成草坪。刘妈说，好好的菜地弄成草坪干什么呀？草坪，光长草，草长长了还要自己动手割，夏天的时候有许多蚊子。
去年初冬，刘妈经常从外面带一些长长短短的木头回来，程贤不知刘妈是从哪里搞来的。乡下人有的烧大锅，刘妈把这些木头给庄子里有大锅的人家。刘妈带的多了，程贤便要刘妈把好的留下来。留的多了，他便想用这些木头围成一个院子，最后放弃了。
程贤笑着说，刘妈，现在我们有钱了，我们不需要太多的菜地，留一点自己吃就够了。
刘妈还是说，多一点钱还是好的，要草坪干什么呀？你可以把篮球架给拆了嘛！
程贤说，那可不行，拆了还玩什么！
刘妈说，那草坪有什么好玩的！
程贤对刘妈说，这样做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喜欢乡下的生活，那么自己便不会轻易离开乡下了。
大家都羡慕刘妈，刘妈以前在家里除了忙田里，还帮家里做饭、洗衣服、带孩子，一天忙到晚，一分钱拿不到，还被两个儿子互相推到对方。
现在到了程贤这里，没有什么事做，可以打打牌，还有工资可以拿。
大家都说，养儿子有什么用呀？
程贤说，不能这么讲，中国人亲情关系很复杂，由于文化程度还不太高，大部分是发生了误会后不知如何来解决问题。
程贤帮着刘妈的两个儿子说话，刘妈非常开心，她的两个儿子和程贤的关系更加亲密了。刘妈种的菜都是庄上的人来买，大家很高兴，因为平时庄人们都要到镇上去买。程贤家的菜新鲜，菜刚从泥土里出来。庄人们拿了菜自然要付钱，程贤谦虚地说，不要了！不要了！庄人们不同意，于是便随便庄人们给一些。
程贤在牌桌上打牌时，一旁的姚宁说，这还不容易，你在田地里放一个空箱子，拿菜的人把钱放进去不就行了？
姚宁一说完，大家顿时乐了。一个正打着牌的木匠说，这好办，程贤呀，明天我帮你搞一个来。
队长的小女儿小菊说，木头的不行，要铁的。
姚宁说，我们庄上可没有铁匠呀？
程贤说，晕了，晕了！
在乡下，程贤常会接到城里父母亲的电话，姐姐和亲戚、朋友们也会打电话给他。他则坐车来到城里。
十日，蓝苗来到省城。程贤到了省城，给蓝苗听陶颖唱的歌，和蓝苗一块吃饭，逛一逛街。程贤给英子、夏夏买衣服，蓝苗在一旁做参考。
自从和蓝苗相识后，程贤总是控制不住地想着这个女人，在乡下，在城里，在途中。蓝苗柔弱的身体，清澈的眼神，十三四岁女孩子般清脆、细腻的声音，想得越多，蓝苗的气息便加速地向他漫延过来。
在很长的时间里，蓝苗常常沉浸在程贤的演讲与表演中，听到程贤讲述自己和家人的关系，以及在乡下的生活，内心深处泛起一阵一阵的怜惜。她不知道这是程贤故意的，为了可以和她更加亲密。
5
许多年前，有人告诉我正义之美，勇气的力量和神秘相遇，我已厌烦任何人的劝告，除了耳朵，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唱这首歌的女孩子二十岁左右，肌肤白皙，眸子乌黑清澈，穿着白色长袖T恤，外面一件黄色的短袖披肩，蓝色牛仔裤。女孩子在紫竹苑上车时一直戴着耳机，公交车里的人不时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看她随随便便扎起的辫子，斜背着一个灰色挎包。10路公交车行驶到汽车站，上车的两个男青年和一名妇女发生争执，踢妇女一脚，女孩子劝阻时被扇了一个耳光。
公交车继续前行，人下人上，女孩子把自己的座位让别人后就一直站着，她紧紧抓住栏杆，护着身前的一名孕妇，上下车时挺直后背，用屁股顶住拥挤的人群，偶尔提醒大家注意。在市五中站台，她大声叫，英子，英子。
一个十六七岁穿小白裙子、梳学生头的漂亮女孩子一蹦一跳着上车，说陶颖，我等了半小时才听见你的声音。
噢，对不起对不起，过一会我请你吃东西。陶颖说。
当时我想，如果再过二十分钟你不来我就------
你敢遛？
我就再等二十分钟，如果再不来我就------
你胆子还是很大？
我就再等二十分钟。英子说两句停顿一会，笑。
昨天下午，英子陪母亲去住在市五中附近的姑婆婆家，走之前来到陶颖外婆家。她家离陶颖外婆家四五十米远，两人约好，她今天中午十一点半在市五中站台等陶颖。
你的书和作业本呢？陶颖没有看到英子的背包。
我妈下午回家，让她带回去了，我只带了一个本子。
公交车到了文汇阁市中心发生交通堵塞，原因是一辆出租车和一辆摩托车相撞。陶颖把耳机戴上，又摘了，给车上哭个不停的小男孩说笑话，唱一会歌，唉呀唉呀，你把妈妈的裤子弄湿了你还在哭，唉呀唉呀，你把妈妈的裤子当床单，你唱得车子在叹气，不愿意开，开不起来。
五六岁的小男孩咯咯笑个不停。
车里有人说，姑娘，你唱得不错嘛，继续唱！继续唱！
一名阿姨问，你是幼儿园老师吧？
陶颖笑着摇摇头。
英子从陶颖身上拿过录音机，打开时说，你们想听她唱的歌？我现在给你们听。
许多年前，有人告诉我正义之美，勇气的力量和神秘相遇，我已厌烦任何人的劝告，除了耳朵，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家听到了录音机里陶颖唱的歌，纷纷说，是她唱的？是她唱的。
真是她唱的！没听过这首歌。
蛮好听的，好听，真是你唱的？
陶颖掐了英子一下，英子张大嘴巴做出很痛的表情，笑着要大家给点意见。
公交车到了市图书馆，两个女孩子要下车了，刚才打陶颖耳光的两个男青年在车门旁边，给她们让了路。
市图书馆附近有一家小店的米线特别好吃，英子请客。
英子，我唱得怎么样？陶颖不放心地又问英子。
你刚才在车里唱的？
不是，我是说录音机里的！
我听了，不错。
这不行，你再听听。陶颖把耳机递给英子。
英子刚戴上便说，你放心，叔叔听了一定会夸你。
陶颖等英子听了一会后说，要是不夸呢？
不夸我再请你吃米线。英子笑起来。
结账后，陶颖去图书馆附近青园小区的老师家学习声乐，英子在图书馆看书。图书馆里的工作人员看见英子，说英子来啦。以前程贤常来图看书，后来成名，来时大家和他聊天。他带英子和夏夏来，人家问他英子和夏夏是谁。
下午两点半钟，一个女孩子来图书馆找英子，说程贤叔叔正在三元路和几个女孩子一块买衣服。
燕子，我要等陶颖。英子说。
程贤叔叔已经打电话给陶颖的老师了，陶颖过一会来找我们。
三元路这一条老城区的街道，附近商场、店铺大都是专门卖衣服的，中高低档都有。英子和燕子乘车去三元路，在一家店门口找到程贤和身边的五个女孩子。然后大家一块买衣服。
四点五十，在老城区的一座桥边，一个女孩子给大家画像，英子、燕子四个女孩子唱歌给程贤听。唱一些流行歌曲，唱程贤作词作曲的几首歌。直到看见耳朵上戴着耳机的陶颖。
半小时后，六个女孩子吃了东西乘车回乡下。走之前，陶颖把录好的磁带和自己的看书笔记交给程贤，英子把作文交给程贤，一个女孩子把自己这段时间画的画交给程贤。
陶颖回到家中，天刚刚黑，父母亲做好了饭菜等着她。
我正准备去村头接你。奶奶说。
在城里见到程贤了吗？父亲问。
见到了。
他最近忙什么呢？有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了。
最近半年，父母亲越来越八卦，总向她打听叔叔的事情。她去亲戚、邻居家玩时，也会回复这些八卦的问题，就好像现在叔叔的一切她都知道。每次回答后，父母亲、亲戚和邻居们总感觉迷惑，要么说，程贤真是一个不错的人，太好了。
看，叔叔送给我的。陶颖把粉红色的手机拿给父母亲看。
又让你叔叔花钱，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叔叔奖励我的！陶颖一脸地骄傲，说完回自己的房间。
傍晚的时候，程贤把一个手机送给她时说，记住，除了和我联系外，别的不能超过十元钱。
今天在公交车上被人打了一个耳光，她没有告诉叔叔，她早就知道如何应付这些小事情。叔叔平日里常常说，生命的激情有时就在这里。她觉得今天在她和英子下车时，那两个打她的年青人给她们让路时的表情已使她得到内心固执的快乐。
6
五月四日下午，程贤回到乡下，途中遇见丁晨峻。丁晨峻去年考上大学，家里父母亲生病，没有钱。程贤说，不上大学一样可以。那几天，程贤则和他聊到自己当年退学的事情，
秋天开始后，丁晨峻除了自学考试，开始帮助两个高二的学生学习，他自己刚刚高三毕业，一切都很熟悉，而他则继续学习。几个月后，这两个高二的学生学习虽然只是好了一点点，但已经给他很大的信心。
今年春天，丁晨峻开始收钱了，他只教初中的学生，和人家谈时先不收钱，说把人家孩子的成绩从六十分提到七十分拿多少钱，提到八十分拿多少钱，如果孩子成绩一月后没有进步，他一分钱不收。有这样的好事情，人家当然同意了。
程贤回到家中，刘妈告诉他，村庄里哪家人送的茶叶和香烟，谁家里要办喜事请他去。
附近姚庄的一个中年女人带着自己家孩子过来，说孩子学习成绩严重下降，乱玩，不听话。
叔叔。男孩子老老实实地喊。
小清，给我今天围着这块地跑十圈，跑了下来吗？
跑了下来。小清说。
这块田地一圈大约三百米，十圈是三千米，以前程贤经常跑。小清老老实实地跑了，程贤则和小清的母亲聊一些关于小清的学习情况。
小清跑了五圈，母亲在一旁看着脸上露出不忍的表情。
程贤说，跑不动就停下。
小清说，跑了动。
叔叔，叔叔，我外婆打电话，说你回来了。陶颖从远处走来，边走边喊，今天气温回升，她穿了一条粉红条纹短袖衬衫，程贤送给他的手机，挂在胸前。
过几天在婚礼上唱歌，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我爸请你去我们家吃饭。
程贤说过一天，刘妈今天做了好吃的。
姚学清，做什么错事了？陶颖问小清。
这段时间一直不好好看书，老师告诉我，说他上课睡觉。小清的母亲说。
春天多困呀，睡觉真舒服，小清是不是？能在课堂上睡着也是一项本领，在课堂上睡着并且学习好更是一项本领。陶颖继续说笑。
小清跑完七圈时，程贤让他不要跑了，去洗一个澡，过一会陪他吃饭。小清的母亲高高兴兴地回家。
英子和十一岁的夏夏过来了，夏夏看见程贤便张开双臂抱住他。而他却在想，夏夏大了，再过些日子自己可不能抱了。快要吃晚饭时，又有几个年青人过来，程贤留他们喝一点啤酒。
晚上九点，英子拖陶颖回自己家睡，夏夏则留下来和刘妈睡，小清一个人回家。程贤晚上十一点睡的，大家看到程贤很困，早早离开。
程贤一觉醒来已清晨，他起床后在乡间小路上跑步。小路上跑步的有老人、中年人、有漂亮的少妇、女孩子和小孩子们。一些骑车、跑步、走路的人，纷纷和程贤打着招呼。河边，队长家十八岁的儿子小亮正弹着吉他。
程贤跑了一会，回到家中，刘妈去镇上买菜了。
洗澡吗？漂亮的夏夏问。
今天没有出汗，洗一下头。
我先给你泡茶去，今天什么茶叶，和昨天晚上一样吧？夏夏边说边高高兴兴地去给程贤泡茶。
程贤把水端到外面的凳子上时，夏夏已经把泡好的茶放在院子里的方桌前。
程贤的头皮屑挺多的，夏夏经常帮他梳头，告诉他到底有多少头皮屑，看到他的头皮屑很多时，夏夏非常开心，说呀，这么多呢！
叔叔，我来帮你洗头。屋外面过来几个孩子。村里的小孩子们一直羡慕夏夏可以给程贤洗头，每次来都抢着要帮他洗头。
程贤同意十三岁的刘信给他洗头，让队长家十六岁的小女儿小菊背《道德经》给他听。
小菊，你哥哥正在河边弹吉他呢！
我知道。小菊继续背《道德经》。
我去找他玩。一个男孩子去河边找小亮。
头多按摩几下。程贤吩咐刘信。
叔叔，我来吧，刘信不会洗。另一个孩子说。
洗完头，程贤慢慢喝着夏夏为他泡好的茶叶，一些孩子在屋外打羽毛球、篮球和乒乓球。在屋外再呆一会，气温上来了，他回屋，关起门，准备看中央五套九点钟转播的NBA。
一会，村庄里有许多人过来玩，他们和程贤聊天，听程贤谈论各种新闻趣事。程贤的屋门关着，他们便不会打扰，在外面聊天，玩，等着程贤出来。程贤不出来，他们就回家，或者过一会再来。
午饭，程贤和一些年青人喝了酒，喝酒聊天时，有人不时带着菜和酒过来，不知不觉喝了两个多小时。酒后，程贤打了半小时牌，躺在旁边的帆布椅上休息，让给别人玩。
程贤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睡梦中感觉有一双柔软的小手抚摸着自己的脸，他一下子抓住。
叔叔，你没睡呀？夏夏吃惊地笑。
谁说我没睡？我被你惊醒了。
你今天不去吃酒啦？是我让夏夏叫醒你的。保姆刘妈在一旁说。
几点了？程贤从软椅上起来。
五点十分。
噢，赶快起来洗脸。程贤说唱着去卫生间。
我来给你洗。夏夏说。
你给我把皮鞋拿出来，看亮不亮，擦一擦。
夏夏擦皮鞋，程贤洗脸刷牙。
刚才陶颖来过了，看到你在睡觉没有叫你，她先去了。刘妈在一旁说。
五点半，程贤穿好西装、打好领带，带着夏夏出发了，去镇上的石塔大酒店，参加姚庄二十六岁小伙子姚华的婚礼。夏夏今天穿了一条粉红色的小裙子，漂亮极了，程贤总想有亲她的冲动。
乡下有些人家结婚、生子、生日等，程贤去了都会带夏夏去。有时碰巧同一天，夏夏代替他去一家，他去另一家。在家里，程贤和夏夏猜硬币的正反，猜正面的去这家，反面的去另一家。夏夏在酒席上说出来，大家一块乐。
有人说，有的硬币正面反面都一样呢？
夏夏说我没见过。
程贤教夏夏舞蹈、绘画、音乐、礼仪等等。以前每当他绝望时，他就会狠狠地想到，夏夏是我的杀手，现在这个杀手还没有长大。
婚礼上，陶颖唱了五首歌，《甜蜜蜜》、《月亮代表我的心》、《今天是个好日子》、《花好月圆》和《相敬如宾》。《相敬如宾》是别人的曲子，一对夫妻六十岁生日，前十天程贤改了词，让陶颖生日酒席上唱。几天前，程贤又稍稍改了词，今天用上了。
陶颖唱歌，程贤和许多人拍手，鼓励她。陶颖每唱一首都会转到他这里来，他就朝着陶颖笑，点头，再鼓着脸笑，点头。
酒席上有些人认识陶颖，不认识的纷纷打探这个女孩子到底是谁，多大了，哪里人。程贤就听到隔壁邻桌有人在谈论。
姚华父亲最后给了陶颖二百元红封，她不要，姚华父亲找到程贤。程贤说收下吧，陶颖收下。
一个年轻人问，程贤，我结婚的时候也请陶颖去，行不行？
程贤笑起来，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应该可以。
7
六号是村庄的节日，这天从早晨到夜里，许多大人、孩子参加了，还有附近村庄的许多人，有些在外面工作的人也赶回来。
八日上午程贤回城，大姐二姐两家人过来，他陪着家人吃饭，饭后打牌、聊天。
晚上姐姐们离开后，父亲因为高兴酒喝多了点，程贤和母亲说去外面逛一逛。在外面的小街上，他慢慢地走着。前面一张椅子上的一对恋人站起身离开，他坐下去。坐了一会，他从身上掏出笔和纸，写下歌词。
在这样一个如水夜晚，回想家人和亲情
那么讨厌自己又无奈
这将永伴我一生
我把这理解成我和所有人的关系
许多年前我拒绝一切
自由自在，生死有命
世间的一切温暖如花绽放
在这样一个如水夜晚，回想家人和亲情
那些过往的记忆和挣扎
这将永伴我一生
不管走到哪里，都记得
为之哭泣，束手无策
那些童年的歌声与气息的风
在我身边忽醒忽睡
------
程贤不停变幻着唱第一句，唱来唱去都不满意，他又尝试着唱中间的。哪里是高潮，哪里的节奏急促，哪里要唱出哀伤和梦境，声音里的坚强和固执。
在纸上面，程贤用一层一层向上的箭头与空格、半个空格、两个空格等简单地谱曲。过几天，他要去天津自己以前的母校演讲。八年前他因女友被学校退学，之后再没有走进这所学校。父母亲一直以为他不能原谅他们，和这个女孩子有关。
程贤回城后，以前和他一块喝酒、打架、赌博、追逐女孩子的朋友们来到了他的身边。几天前，他和阿东去酒店的夜总会玩。程贤！一个女孩子叫住他时，他全身发冷。几年前的一天，他和父母亲吵完架后，和一帮朋友去外面喝酒，然后和娟子出去玩。娟子和身边的五六个男孩子上过床，一夜后，他要娟子保守秘密。
想到乡下的孩子如此信任自己，他不知如何来面对自己过去的堕落生活。有时候他也会忘记自己过去，但总被他从忘记中拎出来。问自己，那真是以前的我吗？
但每一次绝望后，程贤改变村庄的欲望更加强烈。他是一个冷血动物，做一切都有目的。他一直相信武力、金钱、权势、美色等等这些力量，极少相信自己有爱心，只是报复心和攻击性太强了。乡下这么多孩子信任自己，他要为此承担责任。
十日，程贤去天津自己的母校演讲。
在之前的许多场演讲中，程贤经常讲自己一个人在小街上时写在纸条上面的东西。
时间是可以制造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身体不死，精神可以死亡许多次。
生命中有些东西无法改变，但可以随时制造暂时的遗忘。
回自己的母校，走在校园里，程贤越走越感觉心底深处的凉意。他的脑子里全是往日画面，女友来学校里找他，一块在学校里洗澡、理发、吃饭。他和女友一次一次地逃亡。他一路哭个不停地从天津回到家里，以前的同学们得知他退学回来了，一个个过来邀他出去玩，大家在一起吸烟、喝酒、看碟、打牌、泡舞厅。他经常喝醉，觉得失去了女友，人生随便怎样都行。有一次回家途中睡倒在路边，醒来挣扎着回到家中，一夜到天亮，除了胸口，身体都冰的，重复地想着女友赤裸着的身体，哭到头晕、眼睛发肿。
在母校里，程贤演讲的题目——《想象的魅力——生命中的暂时遗忘》。
程贤跟学生们说，我以前经常感觉空虚，但我想如果我是省长怎么办呢？
程贤停顿了一会说，我想，如果我是一个最最伟大的作家会怎样？
程贤说完便在课堂上走来走去，模仿着他自己以前的走路姿态。
程贤说，我以前走路时只能自己一个人走，因为没有人陪着我，所以有时走着走着害怕起来，于是，我便找到了想象这一个助手。
一个女学生说，那你还可以模仿别的呀！
程贤说这自然了，我还想如果自己手上有一百万怎样？
程贤在课堂上走来走去。然后摇摇头，叹口气，嗨，回到了当年。
在学校的讲台上，学生们对程贤以前的爱情故事非常清楚，纷纷询问他对当年的退学有什么感想，如果再回到当年他会选择怎么做。他最后离开时说，这座城市欠我一个女人。
程贤在天津坐车去北京，和蓝苗在一起。
程贤小说《生命中的暂时遗忘》完成，将发表在第二期的《小说城》上，五月出书。接着，中篇小说《乡村的童话》获奖。
春节到了，程贤在城里几乎天天串门、喝酒、打牌，每天沉浸入亲情的暖流之中。
初三中午，孙坚、刘正刚、朱汀阳、英子、陶颖、姚宁、夏夏等一些孩子到城里来玩，程贤抽来到街上陪他们一块玩。
一直到初六，程贤才开着父亲的车回到乡下小屋。
程贤，恭喜恭喜！
哥哥，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叔叔，新年快乐，恭喜你今年早点结婚。英子十六岁了，秀气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
程贤看着英子，笑着说，祝你越长越漂亮，学习进步！
春节后，程贤的生活是一会在城里，一会在乡下。父母亲从上海回来后，一直忙着生意上的事情，他们一次一次要把生意交给程贤，每次都会被儿子拒绝。他们这时相信儿子真的不在乎钱了，这个奇怪的儿子。但除了钱，他们没有什么可以给儿子的了。
表妹结婚，在婚礼上，程贤又结识了一些朋友，以前在派出所里的几个同事也来了，他们有的当了所长，有的进了分局当科长，丁箭所长也已经是副局长了。自己当年的在派出所里发生的许多故事，他想一定会被同事们当成笑话讲给身边的人听。
婚礼后的第二天，程贤把陶颖带到一个中年女人面前，让陶颖和这名副教授学习声乐。这时候他希望陶颖以后能够成为一名歌手。
三月六日，村庄节日的时候，停电了，孩子们去买了许多蜡烛，晚上的时候点起来，非常好看，点了一夜。第二天程贤去北京的一家宾馆参加一个会议，认识了蓝苗。坐车回去的途中，脑子里全是蓝苗的影子，蓝苗的声音、气息、笑容。
春天里，程贤在乡下继续给大人、小孩们演讲，大家一块唱歌、跳舞、绘画。
乡村小路的清晨，天天有人仍旧天天有人跑步，有时多有时少。程贤在乡下演讲村庄的精神时，也对一些年轻人说，村庄的精神从这时候开始，并希望永远持续下去。
有时候程贤和孩子们一块做风筝，然后把风筝高高地放在空中。风筝在空中，他喝茶、吸烟，闭一会眼睛。在他旁边的笔记本上，可以写小说，也可以写一些村庄里一些孩子的特点，未来适合做什么。
我能否给这个村庄制造遗忘？
个人能否给这个世界制造遗忘？
程贤每想到这些，激情再次充溢他的全身，他相信这些都是可以的。看着自己周围的孩子，他们能否给这个村庄制造遗忘吗？能否给这个世界制造遗忘？他也相信这些都是可以的。这个村庄一定会有强势的精神来对抗这周围的世界。
清明，程贤陪家人去墓园看外婆，在外婆的墓前，他哭个不停。家人离开，他又认认真真地跪在外婆的墓前，脑子一片空白。外公外婆小时候对自己那么疼爱，几年前他却故意对外公外婆冷淡。五年前外婆去世后，外公去了香港自己的大女儿家。
程贤心情无比的糟糕，回到乡下，他呆呆地躺在屋外晒太阳，阳光懒洋洋地撒在他的身上，和屋对面的一大片田野上，熏熏的花草和泥士的气息融入鼻中，入眼的是明净的天、金黄的油菜花，青青麦田，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快活地歌唱。他突然想到自己的屋前有一块草坪就好了，人可以躺在上面睡觉。
程贤准备把院子前的一大块菜地变成草坪。刘妈说，好好的菜地弄成草坪干什么呀？草坪，光长草，草长长了还要自己动手割，夏天的时候有许多蚊子。
去年初冬，刘妈经常从外面带一些长长短短的木头回来，程贤不知刘妈是从哪里搞来的。乡下人有的烧大锅，刘妈把这些木头给庄子里有大锅的人家。刘妈带的多了，程贤便要刘妈把好的留下来。留的多了，他便想用这些木头围成一个院子，最后放弃了。
程贤笑着说，刘妈，现在我们有钱了，我们不需要太多的菜地，留一点自己吃就够了。
刘妈还是说，多一点钱还是好的，要草坪干什么呀？你可以把篮球架给拆了嘛！
程贤说，那可不行，拆了还玩什么！
刘妈说，那草坪有什么好玩的！
程贤对刘妈说，这样做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喜欢乡下的生活，那么自己便不会轻易离开乡下了。
大家都羡慕刘妈，刘妈以前在家里除了忙田里，还帮家里做饭、洗衣服、带孩子，一天忙到晚，一分钱拿不到，还被两个儿子互相推到对方。
现在到了程贤这里，没有什么事做，可以打打牌，还有工资可以拿。
大家都说，养儿子有什么用呀？
程贤说，不能这么讲，中国人亲情关系很复杂，由于文化程度还不太高，大部分是发生了误会后不知如何来解决问题。
程贤帮着刘妈的两个儿子说话，刘妈非常开心，她的两个儿子和程贤的关系更加亲密了。刘妈种的菜都是庄上的人来买，大家很高兴，因为平时庄人们都要到镇上去买。程贤家的菜新鲜，菜刚从泥土里出来。庄人们拿了菜自然要付钱，程贤谦虚地说，不要了！不要了！庄人们不同意，于是便随便庄人们给一些。
程贤在牌桌上打牌时，一旁的姚宁说，这还不容易，你在田地里放一个空箱子，拿菜的人把钱放进去不就行了？
姚宁一说完，大家顿时乐了。一个正打着牌的木匠说，这好办，程贤呀，明天我帮你搞一个来。
队长的小女儿小菊说，木头的不行，要铁的。
姚宁说，我们庄上可没有铁匠呀？
程贤说，晕了，晕了！
在乡下，程贤常会接到城里父母亲的电话，姐姐和亲戚、朋友们也会打电话给他。他则坐车来到城里。
十日，蓝苗来到省城。程贤到了省城，给蓝苗听陶颖唱的歌，和蓝苗一块吃饭，逛一逛街。程贤给英子、夏夏买衣服，蓝苗在一旁做参考。
自从和蓝苗相识后，程贤总是控制不住地想着这个女人，在乡下，在城里，在途中。蓝苗柔弱的身体，清澈的眼神，十三四岁女孩子般清脆、细腻的声音，想得越多，蓝苗的气息便加速地向他漫延过来。
在很长的时间里，蓝苗常常沉浸在程贤的演讲与表演中，听到程贤讲述自己和家人的关系，以及在乡下的生活，内心深处泛起一阵一阵的怜惜。她不知道这是程贤故意的，为了可以和她更加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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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前，有人告诉我正义之美，勇气的力量和神秘相遇，我已厌烦任何人的劝告，除了耳朵，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唱这首歌的女孩子二十岁左右，肌肤白皙，眸子乌黑清澈，穿着白色长袖T恤，外面一件黄色的短袖披肩，蓝色牛仔裤。女孩子在紫竹苑上车时一直戴着耳机，公交车里的人不时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看她随随便便扎起的辫子，斜背着一个灰色挎包。10路公交车行驶到汽车站，上车的两个男青年和一名妇女发生争执，踢妇女一脚，女孩子劝阻时被扇了一个耳光。
公交车继续前行，人下人上，女孩子把自己的座位让别人后就一直站着，她紧紧抓住栏杆，护着身前的一名孕妇，上下车时挺直后背，用屁股顶住拥挤的人群，偶尔提醒大家注意。在市五中站台，她大声叫，英子，英子。
一个十六七岁穿小白裙子、梳学生头的漂亮女孩子一蹦一跳着上车，说陶颖，我等了半小时才听见你的声音。
噢，对不起对不起，过一会我请你吃东西。陶颖说。
当时我想，如果再过二十分钟你不来我就------
你敢遛？
我就再等二十分钟，如果再不来我就------
你胆子还是很大？
我就再等二十分钟。英子说两句停顿一会，笑。
昨天下午，英子陪母亲去住在市五中附近的姑婆婆家，走之前来到陶颖外婆家。她家离陶颖外婆家四五十米远，两人约好，她今天中午十一点半在市五中站台等陶颖。
你的书和作业本呢？陶颖没有看到英子的背包。
我妈下午回家，让她带回去了，我只带了一个本子。
公交车到了文汇阁市中心发生交通堵塞，原因是一辆出租车和一辆摩托车相撞。陶颖把耳机戴上，又摘了，给车上哭个不停的小男孩说笑话，唱一会歌，唉呀唉呀，你把妈妈的裤子弄湿了你还在哭，唉呀唉呀，你把妈妈的裤子当床单，你唱得车子在叹气，不愿意开，开不起来。
五六岁的小男孩咯咯笑个不停。
车里有人说，姑娘，你唱得不错嘛，继续唱！继续唱！
一名阿姨问，你是幼儿园老师吧？
陶颖笑着摇摇头。
英子从陶颖身上拿过录音机，打开时说，你们想听她唱的歌？我现在给你们听。
许多年前，有人告诉我正义之美，勇气的力量和神秘相遇，我已厌烦任何人的劝告，除了耳朵，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家听到了录音机里陶颖唱的歌，纷纷说，是她唱的？是她唱的。
真是她唱的！没听过这首歌。
蛮好听的，好听，真是你唱的？
陶颖掐了英子一下，英子张大嘴巴做出很痛的表情，笑着要大家给点意见。
公交车到了市图书馆，两个女孩子要下车了，刚才打陶颖耳光的两个男青年在车门旁边，给她们让了路。
市图书馆附近有一家小店的米线特别好吃，英子请客。
英子，我唱得怎么样？陶颖不放心地又问英子。
你刚才在车里唱的？
不是，我是说录音机里的！
我听了，不错。
这不行，你再听听。陶颖把耳机递给英子。
英子刚戴上便说，你放心，叔叔听了一定会夸你。
陶颖等英子听了一会后说，要是不夸呢？
不夸我再请你吃米线。英子笑起来。
结账后，陶颖去图书馆附近青园小区的老师家学习声乐，英子在图书馆看书。图书馆里的工作人员看见英子，说英子来啦。以前程贤常来图看书，后来成名，来时大家和他聊天。他带英子和夏夏来，人家问他英子和夏夏是谁。
下午两点半钟，一个女孩子来图书馆找英子，说程贤叔叔正在三元路和几个女孩子一块买衣服。
燕子，我要等陶颖。英子说。
程贤叔叔已经打电话给陶颖的老师了，陶颖过一会来找我们。
三元路这一条老城区的街道，附近商场、店铺大都是专门卖衣服的，中高低档都有。英子和燕子乘车去三元路，在一家店门口找到程贤和身边的五个女孩子。然后大家一块买衣服。
四点五十，在老城区的一座桥边，一个女孩子给大家画像，英子、燕子四个女孩子唱歌给程贤听。唱一些流行歌曲，唱程贤作词作曲的几首歌。直到看见耳朵上戴着耳机的陶颖。
半小时后，六个女孩子吃了东西乘车回乡下。走之前，陶颖把录好的磁带和自己的看书笔记交给程贤，英子把作文交给程贤，一个女孩子把自己这段时间画的画交给程贤。
陶颖回到家中，天刚刚黑，父母亲做好了饭菜等着她。
我正准备去村头接你。奶奶说。
在城里见到程贤了吗？父亲问。
见到了。
他最近忙什么呢？有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了。
最近半年，父母亲越来越八卦，总向她打听叔叔的事情。她去亲戚、邻居家玩时，也会回复这些八卦的问题，就好像现在叔叔的一切她都知道。每次回答后，父母亲、亲戚和邻居们总感觉迷惑，要么说，程贤真是一个不错的人，太好了。
看，叔叔送给我的。陶颖把粉红色的手机拿给父母亲看。
又让你叔叔花钱，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叔叔奖励我的！陶颖一脸地骄傲，说完回自己的房间。
傍晚的时候，程贤把一个手机送给她时说，记住，除了和我联系外，别的不能超过十元钱。
今天在公交车上被人打了一个耳光，她没有告诉叔叔，她早就知道如何应付这些小事情。叔叔平日里常常说，生命的激情有时就在这里。她觉得今天在她和英子下车时，那两个打她的年青人给她们让路时的表情已使她得到内心固执的快乐。
6
五月四日下午，程贤回到乡下，途中遇见丁晨峻。丁晨峻去年考上大学，家里父母亲生病，没有钱。程贤说，不上大学一样可以。那几天，程贤则和他聊到自己当年退学的事情，
秋天开始后，丁晨峻除了自学考试，开始帮助两个高二的学生学习，他自己刚刚高三毕业，一切都很熟悉，而他则继续学习。几个月后，这两个高二的学生学习虽然只是好了一点点，但已经给他很大的信心。
今年春天，丁晨峻开始收钱了，他只教初中的学生，和人家谈时先不收钱，说把人家孩子的成绩从六十分提到七十分拿多少钱，提到八十分拿多少钱，如果孩子成绩一月后没有进步，他一分钱不收。有这样的好事情，人家当然同意了。
程贤回到家中，刘妈告诉他，村庄里哪家人送的茶叶和香烟，谁家里要办喜事请他去。
附近姚庄的一个中年女人带着自己家孩子过来，说孩子学习成绩严重下降，乱玩，不听话。
叔叔。男孩子老老实实地喊。
小清，给我今天围着这块地跑十圈，跑了下来吗？
跑了下来。小清说。
这块田地一圈大约三百米，十圈是三千米，以前程贤经常跑。小清老老实实地跑了，程贤则和小清的母亲聊一些关于小清的学习情况。
小清跑了五圈，母亲在一旁看着脸上露出不忍的表情。
程贤说，跑不动就停下。
小清说，跑了动。
叔叔，叔叔，我外婆打电话，说你回来了。陶颖从远处走来，边走边喊，今天气温回升，她穿了一条粉红条纹短袖衬衫，程贤送给他的手机，挂在胸前。
过几天在婚礼上唱歌，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我爸请你去我们家吃饭。
程贤说过一天，刘妈今天做了好吃的。
姚学清，做什么错事了？陶颖问小清。
这段时间一直不好好看书，老师告诉我，说他上课睡觉。小清的母亲说。
春天多困呀，睡觉真舒服，小清是不是？能在课堂上睡着也是一项本领，在课堂上睡着并且学习好更是一项本领。陶颖继续说笑。
小清跑完七圈时，程贤让他不要跑了，去洗一个澡，过一会陪他吃饭。小清的母亲高高兴兴地回家。
英子和十一岁的夏夏过来了，夏夏看见程贤便张开双臂抱住他。而他却在想，夏夏大了，再过些日子自己可不能抱了。快要吃晚饭时，又有几个年青人过来，程贤留他们喝一点啤酒。
晚上九点，英子拖陶颖回自己家睡，夏夏则留下来和刘妈睡，小清一个人回家。程贤晚上十一点睡的，大家看到程贤很困，早早离开。
程贤一觉醒来已清晨，他起床后在乡间小路上跑步。小路上跑步的有老人、中年人、有漂亮的少妇、女孩子和小孩子们。一些骑车、跑步、走路的人，纷纷和程贤打着招呼。河边，队长家十八岁的儿子小亮正弹着吉他。
程贤跑了一会，回到家中，刘妈去镇上买菜了。
洗澡吗？漂亮的夏夏问。
今天没有出汗，洗一下头。
我先给你泡茶去，今天什么茶叶，和昨天晚上一样吧？夏夏边说边高高兴兴地去给程贤泡茶。
程贤把水端到外面的凳子上时，夏夏已经把泡好的茶放在院子里的方桌前。
程贤的头皮屑挺多的，夏夏经常帮他梳头，告诉他到底有多少头皮屑，看到他的头皮屑很多时，夏夏非常开心，说呀，这么多呢！
叔叔，我来帮你洗头。屋外面过来几个孩子。村里的小孩子们一直羡慕夏夏可以给程贤洗头，每次来都抢着要帮他洗头。
程贤同意十三岁的刘信给他洗头，让队长家十六岁的小女儿小菊背《道德经》给他听。
小菊，你哥哥正在河边弹吉他呢！
我知道。小菊继续背《道德经》。
我去找他玩。一个男孩子去河边找小亮。
头多按摩几下。程贤吩咐刘信。
叔叔，我来吧，刘信不会洗。另一个孩子说。
洗完头，程贤慢慢喝着夏夏为他泡好的茶叶，一些孩子在屋外打羽毛球、篮球和乒乓球。在屋外再呆一会，气温上来了，他回屋，关起门，准备看中央五套九点钟转播的NBA。
一会，村庄里有许多人过来玩，他们和程贤聊天，听程贤谈论各种新闻趣事。程贤的屋门关着，他们便不会打扰，在外面聊天，玩，等着程贤出来。程贤不出来，他们就回家，或者过一会再来。
午饭，程贤和一些年青人喝了酒，喝酒聊天时，有人不时带着菜和酒过来，不知不觉喝了两个多小时。酒后，程贤打了半小时牌，躺在旁边的帆布椅上休息，让给别人玩。
程贤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睡梦中感觉有一双柔软的小手抚摸着自己的脸，他一下子抓住。
叔叔，你没睡呀？夏夏吃惊地笑。
谁说我没睡？我被你惊醒了。
你今天不去吃酒啦？是我让夏夏叫醒你的。保姆刘妈在一旁说。
几点了？程贤从软椅上起来。
五点十分。
噢，赶快起来洗脸。程贤说唱着去卫生间。
我来给你洗。夏夏说。
你给我把皮鞋拿出来，看亮不亮，擦一擦。
夏夏擦皮鞋，程贤洗脸刷牙。
刚才陶颖来过了，看到你在睡觉没有叫你，她先去了。刘妈在一旁说。
五点半，程贤穿好西装、打好领带，带着夏夏出发了，去镇上的石塔大酒店，参加姚庄二十六岁小伙子姚华的婚礼。夏夏今天穿了一条粉红色的小裙子，漂亮极了，程贤总想有亲她的冲动。
乡下有些人家结婚、生子、生日等，程贤去了都会带夏夏去。有时碰巧同一天，夏夏代替他去一家，他去另一家。在家里，程贤和夏夏猜硬币的正反，猜正面的去这家，反面的去另一家。夏夏在酒席上说出来，大家一块乐。
有人说，有的硬币正面反面都一样呢？
夏夏说我没见过。
程贤教夏夏舞蹈、绘画、音乐、礼仪等等。以前每当他绝望时，他就会狠狠地想到，夏夏是我的杀手，现在这个杀手还没有长大。
婚礼上，陶颖唱了五首歌，《甜蜜蜜》、《月亮代表我的心》、《今天是个好日子》、《花好月圆》和《相敬如宾》。《相敬如宾》是别人的曲子，一对夫妻六十岁生日，前十天程贤改了词，让陶颖生日酒席上唱。几天前，程贤又稍稍改了词，今天用上了。
陶颖唱歌，程贤和许多人拍手，鼓励她。陶颖每唱一首都会转到他这里来，他就朝着陶颖笑，点头，再鼓着脸笑，点头。
酒席上有些人认识陶颖，不认识的纷纷打探这个女孩子到底是谁，多大了，哪里人。程贤就听到隔壁邻桌有人在谈论。
姚华父亲最后给了陶颖二百元红封，她不要，姚华父亲找到程贤。程贤说收下吧，陶颖收下。
一个年轻人问，程贤，我结婚的时候也请陶颖去，行不行？
程贤笑起来，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应该可以。
7
六号是村庄的节日，这天从早晨到夜里，许多大人、孩子参加了，还有附近村庄的许多人，有些在外面工作的人也赶回来。
八日上午程贤回城，大姐二姐两家人过来，他陪着家人吃饭，饭后打牌、聊天。
晚上姐姐们离开后，父亲因为高兴酒喝多了点，程贤和母亲说去外面逛一逛。在外面的小街上，他慢慢地走着。前面一张椅子上的一对恋人站起身离开，他坐下去。坐了一会，他从身上掏出笔和纸，写下歌词。
在这样一个如水夜晚，回想家人和亲情
那么讨厌自己又无奈
这将永伴我一生
我把这理解成我和所有人的关系
许多年前我拒绝一切
自由自在，生死有命
世间的一切温暖如花绽放
在这样一个如水夜晚，回想家人和亲情
那些过往的记忆和挣扎
这将永伴我一生
不管走到哪里，都记得
为之哭泣，束手无策
那些童年的歌声与气息的风
在我身边忽醒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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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贤不停变幻着唱第一句，唱来唱去都不满意，他又尝试着唱中间的。哪里是高潮，哪里的节奏急促，哪里要唱出哀伤和梦境，声音里的坚强和固执。
在纸上面，程贤用一层一层向上的箭头与空格、半个空格、两个空格等简单地谱曲。过几天，他要去天津自己以前的母校演讲。八年前他因女友被学校退学，之后再没有走进这所学校。父母亲一直以为他不能原谅他们，和这个女孩子有关。
程贤回城后，以前和他一块喝酒、打架、赌博、追逐女孩子的朋友们来到了他的身边。几天前，他和阿东去酒店的夜总会玩。程贤！一个女孩子叫住他时，他全身发冷。几年前的一天，他和父母亲吵完架后，和一帮朋友去外面喝酒，然后和娟子出去玩。娟子和身边的五六个男孩子上过床，一夜后，他要娟子保守秘密。
想到乡下的孩子如此信任自己，他不知如何来面对自己过去的堕落生活。有时候他也会忘记自己过去，但总被他从忘记中拎出来。问自己，那真是以前的我吗？
但每一次绝望后，程贤改变村庄的欲望更加强烈。他是一个冷血动物，做一切都有目的。他一直相信武力、金钱、权势、美色等等这些力量，极少相信自己有爱心，只是报复心和攻击性太强了。乡下这么多孩子信任自己，他要为此承担责任。
十日，程贤去天津自己的母校演讲。
在之前的许多场演讲中，程贤经常讲自己一个人在小街上时写在纸条上面的东西。
时间是可以制造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身体不死，精神可以死亡许多次。
生命中有些东西无法改变，但可以随时制造暂时的遗忘。
回自己的母校，走在校园里，程贤越走越感觉心底深处的凉意。他的脑子里全是往日画面，女友来学校里找他，一块在学校里洗澡、理发、吃饭。他和女友一次一次地逃亡。他一路哭个不停地从天津回到家里，以前的同学们得知他退学回来了，一个个过来邀他出去玩，大家在一起吸烟、喝酒、看碟、打牌、泡舞厅。他经常喝醉，觉得失去了女友，人生随便怎样都行。有一次回家途中睡倒在路边，醒来挣扎着回到家中，一夜到天亮，除了胸口，身体都冰的，重复地想着女友赤裸着的身体，哭到头晕、眼睛发肿。
在母校里，程贤演讲的题目——《想象的魅力——生命中的暂时遗忘》。
程贤跟学生们说，我以前经常感觉空虚，但我想如果我是省长怎么办呢？
程贤停顿了一会说，我想，如果我是一个最最伟大的作家会怎样？
程贤说完便在课堂上走来走去，模仿着他自己以前的走路姿态。
程贤说，我以前走路时只能自己一个人走，因为没有人陪着我，所以有时走着走着害怕起来，于是，我便找到了想象这一个助手。
一个女学生说，那你还可以模仿别的呀！
程贤说这自然了，我还想如果自己手上有一百万怎样？
程贤在课堂上走来走去。然后摇摇头，叹口气，嗨，回到了当年。
在学校的讲台上，学生们对程贤以前的爱情故事非常清楚，纷纷询问他对当年的退学有什么感想，如果再回到当年他会选择怎么做。他最后离开时说，这座城市欠我一个女人。
程贤在天津坐车去北京，和蓝苗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