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武侠的视角写灵异,用灵异的触觉呈武侠!
第一章 横祸陡生(一)
明永乐十五年,国运昌盛,兵强马壮,更有成祖皇帝御驾亲征,三胜蒙古,使得大明声威四方远扬,闻者无不色变敬仰,纷纷差使臣来拜。
连年征战,民即为兵,使得国中学武之风甚浓。壮丁皆重武轻文,市井乡野间,多见舞刀弄棒之辈,难觅琅琅书音。
又到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之时。
远离京城万里之外的边陲所在,群山连绵,绿荫环绕中立着一村,住户三十有余,村落不大,却有一私塾。
此间私塾建得颇有气势,占地半亩有余,红砖碧瓦,石板为地,与周边低矮残旧的民房相较,可谓鹤立鸡群甚为气派堂皇。
其中隐有幼嫩书音传出,稀稀拉拉。
偌大的堂内,书桌不少,学童却不多,只有十数人,此时摇头晃脑有气无力的正念着三字经。
而讲台之中的太师椅上,正安坐着一位年约六旬,颌下无须,长得甚是枯瘦的老教书先生,头一上一下犹如鸡啄米粒般的在打盹。
学童之中,有一子瞧面相不过单十之数,长得却是比别人都要高出一头,皮肤黝黑,浓眉大眼,颇有农家貌相,但身着衣料却是不俗,绝非寻常人家的孩子。
他此时手握书本,也在朗读着,却是有口无声,眼珠子骨碌碌的往讲台上瞧。
看了一阵,他认定这老先生定是睡着无疑,便是轻轻放下书本,站起身来又是观察片刻,这才蹑手蹑脚往门外悄然行去。
老先生毫无反应,睡得正酣,嘴中的口水都沾湿了胸前的衣襟,那孩童走到他身旁,还能听到他嘴中发出的轻微鼾声。
孩童已是走到门边,回首瞧了老者一眼,面露得意微笑,拔腿就跑。
不料前脚才跨出门外,膝窝处感到一阵刺痛,继而发展到全身酸麻,不由“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那老者嘴中砸吧连声,就似梦呓呢喃道:“哪来的苍蝇,我让你跑……?”又是声儿低沉,微细难辨,不多时,鼾声再起。
那孩童趴在地中,苦面咧嘴,又不敢大声叫唤,模样儿甚是狼狈,引得堂中其他孩童偷嘴窃笑,书也念不下去了。
孩童眼光乱扫中,瞧见身旁地中,洒着一黄豆粒,顿时醒悟,忙不迭的开口叫嚷道:“先生,你趁人不备耍诈绊人,不是英雄汉所为!”
他这嚷声奇大,惊得那老先生浑身一颤,徐徐睁开眼来,惺忪中瞧见他躺在门外,忙是站起,从讲案上拾起一把戒尺,缓步走到他身旁,在他屁股上轻轻打了两下,笑骂道:“你这猴崽子,又想贪玩逃学?”声儿尖细,不似寻常老人之音。
那孩童本就全身酸麻,躺在地中动弹不得,此时屁股上挨了两板子,竟是没了那股酸麻之感,忽地站起身来,仰头嚷道:“先生,您老就别教我咬文嚼字了,让我学功夫吧,要不,把你方才那手教我也行,我保证再也不逃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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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横祸陡生(二)
那老先生却是一个劲的摇头,伸出一手来,一把揪住他的右耳,在他的呲牙咧嘴中将其拖回堂内。
到了讲案前,那老先生松开他的耳朵,指着案上一本厚厚的书籍慢条斯理道:“想学功夫不难,可你得把字儿认全了,几时认全了就几时教你功夫!”
那孩童不住手的揉搓着被捏得发红的右耳,一边苦着脸道:“先生,您又来消遣我,这书里的字都认全了,我也早胡子一大把了,还学什么功夫?”说着间一手还比划着胡子很长的模样,这滑稽样子顿时引得满堂哄笑。
那老先生眼珠子一瞪,不怒自威,吓得满堂笑声立停,那孩童也是忙忙垂手低头,不敢多望他一眼。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步音,随着声停,一个家仆模样的人站在屋外,对着老先生躬身行了一揖,恭敬道:“徐老先生,主人差小的前来,请老先生府中一叙,说是有要事相商!”
这姓徐的老先生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异色,自言自语道:“这个时候,让我这个老骨头去做甚,难不成又出事情了?”
思索半响,这才对那家仆应道:“你这就回去禀告,说老朽随后就到。”
那孩童抬起头来,露出一脸喜色,忙是喊道:“太好了,我也要去。”他听得先生要走,自然是要散堂的。
想不到那家仆在外却道:“家主还吩咐,少东家今日一定要认全三十个字,若是缺了一个不知,回去定要家法伺候,打你屁股开花。”
孩童面色大变,指着那家仆骂道:“张仝,你敢?”
那家仆忙是躬身赔笑道:“那话都是老爷说的,不是小的说的,小的只是原话复述而已,望少东家息怒,就是借小的百来个胆,也是万万不敢对少东家胡来的!”
老先生哈哈一笑,对着那孩童道:“听到没有,好好识字,几时学会了就几时回家!”孩童嘟着嘴,转身回到座位上,将书本拿起,一脸的忿意。
待得老先生走后,孩童们一拥而散,跑外玩去了,唯独留下那孩童,恨恨的练着字,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体后,听得屋外鸟鸣虫叫,扰得心头发痒,便是如何也写不下去了。
三心二意之下,索性将笔一扔,也是快步往外奔去,寻到他那群小伙伴们,尽情玩耍起来。
孩童心性,玩疯了就没个记性,连腹中饥饿都抛到九霄云外,不知不觉间竟是到了夕阳西沉,暮色渐起之时。
眼瞧着身旁的玩伴一个个被家长拖走,转眼只剩他一个,一人玩得也是索然无味,这才记起认字的大事来,暗道糟糕一声,急急忙忙往学堂处奔回。
傍晚时分,四处渐渐黑沉,学塾中静寂无声,孩童站在院外留神倾听半响,心中喜道:“想来先生又与爹爹饮醉了,不曾返回。”便是奔跑入内,溜到自己课桌前。
待得匆匆将学具收拾好,正想拾包出屋之际,又觉不妥,想起白日那家仆话语,知道这么回去定然要遭一顿打,怎生瞒过爹爹,还得好好思量一番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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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横祸陡生(三)
看着夜色渐浓,他眼珠子一转,便是计上心头。
此时正是鹰雀归巢草鸡回窝之际,这村子周边,皆是荒野高山,不缺野物,这孩童生性顽劣,贪玩成瘾,早将附近地儿钻了个遍,深知草鸡窝巢所在。
“要是逮上几只野物,拿去给爹爹下酒,他老人家欢喜之下,定然不会再责杖与我!”主意一定,便是将包中的书册尽数掏出,背着空包就是往外奔去。
他出了村子,一路小跑,钻入齐人高的荒草丛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辨着方向摸黑前行。
行不多久,在一高高隆起的土包前停住身子,侧耳倾听一阵,听得草丛中隐隐约约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他面露喜色,弓着腰蹑手蹑脚往前探去。
却不曾想,还没走了几步,身后又是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还偶有人声,惊得他面前的草丛中“咕咕”几声,一团黑影扑棱着翅膀,冲出草丛,越过他头顶隐入到远处的黑暗中去了。
即将大功告成之际却是功败垂成,大好的野物白白从眼前溜走,他满心懊恼,听得远处一女子娇滴滴的声音笑道:“师哥,你说那死老鬼真的埋骨在此?”
一个男音“嗯”的应了一声,并不接声答话。
他听得是两人声儿,心中一惊,再辨得口音不似本地人氏,孩童好奇心性又起,忙是就近寻了一地,一头钻了进去藏好身形,留神倾听外边的动静。
那女子咯咯笑着,声儿放浪,由远而近,听得那孩童连连皱眉不止。待得笑停,又听她道:“咱们这辈子吃了这死老鬼不少的苦头,如今也算老天可怜,竟让他就此逝去,不然咱们还得要东躲西藏到几时去?”
那男声哈哈笑了几声,应道:“妹子说得在理!”
两人不再出声,唯听得拔草前行之声,半响又听那女子问道:“师哥,你确定这死老鬼这次是死得真真的了,不会错吧?”后边的话语,有些发颤,似乎仍是心有余悸。
男子信誓旦旦答道:“决计错不了,这可是查探很久才获得的确切消息。”
孩童听得目光闪烁,面色多变,心中奇道:“这两人是何路数,难道这地中埋着一个令他们极其忌惮的大对头?”
正想着间,眼前一亮,只见一男一女各持着一盏气死风灯在草丛中现出身来,停在那隆起的土包前。
这两人装饰打扮奇离古怪,身上挂满银制饰品,一举一动都叮铃当啷的乱响,完全不似汉人装扮。
女子长得很是妖艳,一身的媚态,平胸的短襟,露着肚脐,穿着短裙,赤着脚,手腕以及脚踝处各缠着一个小铃铛,在静寂的暗夜中发出清脆不绝的响音。
男子则是剃着个大光头,满面络腮胡,双耳垂挂着两个粗大的耳环,赤着上身,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来,上边纹满奇异图案,看得很是狰狞凶恶。
他除了手上持着风灯,肩上还扛着两把锄铲,瞧其模样,定是想要挖掘什么而来。
那孩童见得两人现身,看来不似善茬,不自觉的往后稍稍缩了缩身子,大气也不敢喘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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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横祸陡生(四)
这轻微举动,还是让两人察觉,齐齐往这边瞧来,所幸风吹草动,吹得草叶哗啦,两人瞧了一会,也不起疑,又是转头望向那土包。
那女子看了半响,啐了一口,恨恨道:“这死老鬼一生自命不凡,想不到死后却是如此潦倒,不过一杯黄土几簇荒草罢了,连个墓碑都没有,也算是一生作孽太多,遭报应了。”
那男子也不吭声,将手中的风灯交到她手中,将那些掘地工具放下,取了锄子,便是对着那土包挖掘起来。
孩童看得大惊,想来这土包竟是一坟冢,自己多次来玩,竟然半点毫不知情,如此想着,脊背中隐隐升起一股寒意。
再定神往外瞧时,见得这汉子臂力惊人,挖掘甚快,不多时,已是将地面刨空,再过一会,已是完全挖出一处大坑来。
他将工具随处一扔,跳了出来,抹了额上热汗,沉声道:“妹子,你瞧,棺木还新,这老鬼应该死不足年!”
女子踏前一步,站在坑边朝下瞧了一眼,一手捂鼻往后退开几步,眉头微微皱着道:“师哥,你去打开瞧瞧,看那物事是不是被这老鬼随身葬着?”
汉子应了声,却不挪步,望着那坑面中稍露恐惧神色,女子笑道:“师哥,你怕甚么,这老鬼如今都死烂了,还怕他跳出来咬你不成?”
汉子转望与她,嘴唇动动,欲言又止,最后一咬牙,重拾起锄子,再次跳入那土坑中。
孩童听得坑中响声不绝,咯咯嘎嘎,应是那汉子在用锄子撬动棺盖,那刺耳的嘎吱声在漆黑的凉夜中回荡不休,让他小小的心灵不由浮起阵阵惧意。
天际中此时却是响起声声雷音,初时声微,在天边隐有隐无,短短时内,已是响在当头,如同炸雷,声势惊人。
道道白剑划破漆黑的夜空,将天地映得一片雪亮,时有时无。
女子仰首望天,少顷收回目光,略有忧色,催促道:“师哥,瞧样子这天色要变,你得加快些动作!”
那汉子在坑中含含糊糊应了声,片刻间听得“砰”一声,已是将那棺盖连带凌厉风声甩到坑旁地中。
这棺盖才刚落地,又猛地听得那汉子发出“啊”的一声惊呼,女子面色微变,快步奔至坑缘,听得那汉子失声喊道:“棺中全是白毛,瞧不到尸身?”
女子喃喃自语低声道:“难不成真有尸变一事?”说着间抽出腰间短刃,对那汉子道:“师哥,兴许只是蛛虫作怪,将这些毛丝破开瞧瞧!”俯身将短刃递了下去。
那汉子伸手接了利刃,却声带惊恐道:“妹子,真要剖开么?”
女子还没说话,天空又是响起一声响雷,将她惊得一跳,待得回神,才道:“这么白茫茫一片,不破开如何见得里边情形,那物事还找不找了?”
孩童听得迷惑,但也想得有些明白,这两人定是欺这大对头已然身亡,便是掘坟寻宝来了,但棺中长满白毛为何令两人如此恐惧,他小小脑袋,阅历尚浅,那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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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横祸陡生(五)
雷声更响,轰隆隆压过头顶,朝着远方而去,此声未曾停歇,另一个又是滚滚而来,闪电一道比一道劈得急,将这荒野照如白昼,亮光之下,映得荒草黑影乱舞,形同鬼魅。
声声响雷炸得孩童头皮发麻,道道亮剑射得他双眼乱晃,心中暗道:“管这两人做什么,我可不能再待下去了,下起雨来可没地儿躲藏。”心中思着,便是想打起退堂鼓来。
就在这时,豆大的雨滴瞬时而至,初时只有几颗,却是越下越大,越下越密,不过片刻之间,已是铺天盖地,发出地动山摇的声势来。
雨点打在地中,洒在草面上,噼里啪啦乱响,溅起点点泥水,打得孩童面颊生痛,浑身浇个通透,只得暗暗叫苦不迭。
那两人手中的风灯,能够挡风,却不能遮雨,随着暴雨而至,很快便是熄灭了,四周顿时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
孩童想着如今两眼一抹黑,看也看不见了,何不趁着风大雨急之时,尽早溜走为妙,便是悄悄起身,朝后退去。
不料才走了几步,听得前边传来一声惨叫,正是那汉子所发,其声惨烈无比,闻之令人惊心动容。
孩童不由停住脚步,又是想往前探个究竟,可害怕心理作祟下,不敢抬步。
正犹豫间,闻得那女子也是惊呼出口,其声变音,颤抖之极,想来是遇到什么令她极其害怕恐惧的事情,跟着又是一声闷哼,脚步声起,踩着泥水踢踢踏踏往外远去,奔势极快,转瞬间没了声息。
漫天呼啸的风雨声中,隐约传来一声怪啸,声儿不大,似兽类的低吼,又似成人的鼾息,但又俱都不像,总之低沉怪异,让孩童心头不由为之一颤,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雨势更大,厉风吹袭,将面前草叶舞动得到处乱摇乱摆,孩童屏住呼吸,思量片刻,忍住好奇的心理,不敢再往前一步,转身扭头便跑。
本是熟悉之极的地方,因天雨突袭,又加四处黑沉,孩童慌不择路间,竟是迷了道,在荒野里转来转去却是转不出去。
奔得急中,脚下忽然撞上一物,猝不及防之下,扑地便倒,泥水溅了个满头满脸,他不顾疼痛,翻身想起,手腕却已被一人捏住,将他拉得定在原地。
这手握得极是有力,让他手腕生痛,荒郊野地忽然多出这么一人来,让他惊骇不小,忙是哇哇大叫,双脚朝那人乱蹬而去。
还没等他踢实,双脚小腿处一麻,已是动弹不得,听得一人喘着粗气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黑灯瞎火跑这来作甚?”话语间很是吃力,正是先前那女子的声音。
孩童大吃一惊,心道:“想不到跑来跑去竟与她撞到一块了。”凝目瞧去,黑暗之中看得不真确,依稀辩得这女子躺在地中,想来是受了伤。
一天五千字足矣 要知后事如何 明日再见分晓!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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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横祸陡生(六)
当下眼珠子一转,答道:“我是前边永宁村的,阿爹方才忽然生了急病,我便出来寻山鸡给他老人家熬汤补补身子,哪料得碰上这场大雨,只好急赶回家。”跟着又假装奇道:“咦?那你又是谁,怎么躺在这里?”
心中那是惊疑不止,暗道:“方才不过短短时辰,两人就只剩她一人逃了出来,而且还受了伤,也不知道那地里发生何事,难道是她那对头真的死而复生或是化为厉鬼索命来了?”一念至此,不由心头发颤,朝来路上瞧了一眼。
那女子喘了一阵子气,将他手腕放开,才道:“你个娃娃,问那么多作甚,我且来问你,须得老老实实作答,不得有半句虚言,否则……!”话说间便已止住,冷笑一声,孩童感到一把冰冷之极的物事已是放在自己右手小指上,不用想,必是利刃不假。
孩童大惊,忙是不迭声的应了,女子轻咳几声,才问道:“就你一人么,可还有别人跟来?”
孩童声儿颤抖答道:“就我一人,可没别人了。”
女子闻言沉默不语,孩童怕她不信,这只手指可就没了,忙是指天画地,信誓旦旦自己所言非虚,句句是真。
女子待他喊得嗓子嘶哑,这才收了刀,沉声道:“那好,你扶我起来,带我到你家中暂借一宿!”
孩童哑然,这要真是带她到村子里,自己的谎言岂不是被揭穿了,瞧这女子长得妖里妖气的,绝非善类,得罪了她估摸着没好果子吃。
心中正急间,感到那女子在自己双腿脚踝处拍打几下,那股酸麻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似徐先生的手法一般,便是知道这女子也是个武人,更是大为惶恐,这些身怀绝技的江湖异人,要是得罪他们,捏死自己这么个孩童就似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那女子见他闷声不应,以为他被自己吓怕了,换上柔声笑道:“小弟弟,别害怕,只要你把姐姐带到家中,避过这场暴雨,你想要什么好玩的物事,姐姐都买给你!”说到这里,又是不住声的咳了几下。
孩童心头急转,思道:“若是往常,带你回家也没什么不妥,可如今我是谎话连篇,如何能让你知晓其中真相,这家可万万带不得。”可转思一想,又觉不对,若是拒绝,怕她一时恼起,真砍掉自己的手指,也不是闹着玩的,当下间大是为难起来,只好装聋作哑。
那女子见他一直不吭不哈,冷笑一声,语气变得冰冷道:“看来你这娃娃是不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之处,你再装聋作哑,我就一刀把你杀,让你爹娘自今夜起就再也见不到他们的宝贝儿子。”
孩童惊惧,忙道:“我又没说不带你去,只是腿儿酸麻,多歇息一阵罢了!”说着间不情愿的站起身来,拉住那女子一只手臂,费了一阵子劲才将她从地中拖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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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横祸陡生(七)
那女子一手搭在孩童肩头之中,拼力保持住站姿,轻笑道:“这才是姐姐的好弟弟嘛!”跟着娇笑几声,却又是引起一阵急咳,忙忙止声,一推孩童,两人踉踉跄跄朝前行去。
此时雨势渐小,风势缓和,满天的雷电也不知几何时起便已是停了,孩童吃力得撑着那女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所幸那女子体重也不算沉,孩童咬牙使出浑身劲力,一时里倒也能勉强坚持得住。
但路程一长,可就将他小小身躯累坏了,只能边歇边行,加之天雨路滑,期间也不知摔了多少跤,弄得两人都是一身泥水涟涟,模样儿着实狼狈不堪。
如此走走停停,在野地中竟是行了整整两个多时辰,两人才行出草地之外,放眼望去,见得前方永宁村房屋的轮廓在暗夜中露出身形来,比肩接壤。
女子将手腕一压,拖住孩童,厉声道:“说,你是村里哪家?”
孩童被她这重重一压,呲牙咧嘴一番,心中早想好对策,忙是指着学堂所在道:“就是那。”他现在企盼那老先生已是回返,若有他在,何惧这女子。
那女子瞧去一眼,却是不信,喝道:“你当我三岁孩子,这屋子建造得如此气派,定是富户人家,家中不缺食物,岂容你一小娃娃深夜外出狩猎的道理?”
孩童喊起连天屈来,辩道:“这是一官人私建的书塾,怜我家辛苦,让我爹娘来做苦力,做得久了便是以此当家了,倒不是我本来的家。”
那女子“哦”了一声,丝毫也不起疑,语声放缓,道:“带我去吧!”临了又是吩咐一句道:“到时见了你的爹娘,就说姐姐是路遇歹人的苦命女子,恰巧被你遇上,便是带回家中养伤,记住了,乱嚼舌头定让你生不如死!”后边这句说得冰冷异常,让孩童不寒而栗,忙是不住声的应承了。
走到书塾院前,孩童故意扯着喉咳了几声,在静夜中听得很是大声,女子奇道:“你干什么?”
孩童苦着脸答道:“估摸着淋雨受了风寒,喉间忽然不舒服起来。”心中却道:“若是先生回返,我这几声必然惊醒他了。”
想不到如意算盘打得挺精,院内却是静寂如常,根本难闻人声,孩童皱眉苦脸,心中叫苦不迭,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若是先生今夜醉酒未曾返回,自己的小命休矣。
那女子也不起疑,一味催他前行,期间却是咳声不断,浑身颤抖不已。
孩童万般无奈之下唯有硬着头皮朝前迈去,一步一点,故意磨磨蹭蹭,心中已是急转起来,想要寻到脱身之计。
才行几步,觉得那女子身子愈发沉重,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再走一步,终是坚持不住,两人一块摔下地来。
他爬起身来,见得那女子却是一动不动,连声儿都不吭了。
孩童害怕起来,心道:“该不会这一摔就把她给摔死了吧?”哆哆嗦嗦上前,试着用手在她鼻息上探了探,气若柔丝,出多进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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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横祸陡生(八)
见得这女子尚有活气,孩童稍稍心定,怕她醒来,便想拔腿便跑,才一抬步转思一想,又觉不妥,虽然她恶声恶气,不似良善之辈,但毕竟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如若真昏死过去,岂能放任不管的道理?
可如今先生未曾回来,自己又是一弱冠孩童,身轻力微,如何能救得起这么一大姑娘来?
当下围着女子打起转来,焦急得彷徨无计,实在无法,又是蹲下身子推她臂膀几下,盼她能够自行醒转。
那女子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吟,孩童大喜,以为她能恢复知觉,但静候良久,那女子又是无声无息。
孩童俯下身子,凑近那女子耳边,轻声呼唤,鼻间却闻得一股腥臭气味,甚是臭不可耐,似是这女子身上传出。
他憋住呼吸,忙忙站起,心头急转一番,便是急步奔入学堂内,摸寻一阵,竟是找出一油灯来,用火折子点燃了,放置女子身侧地中。
亮光之下,孩童瞧得那女子面色连带身中裸露在衣物之外的肌肤全呈乌黑色,黑得发紫可怖,就似一黑炭一般,倦缩在地中一动不动。
孩童大着胆子,闻得那股腥臭之气至她右臂传出,此时被她侧身压在身下,他拼力将女子身子翻转过来,变成平躺于地,移近油灯一瞧之下,顿时大吃一惊,愣住了神。
只见那无袖的手臂上,四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自上而下,从臂膀划拉至手腕处,皮肉外翻,却无鲜血渗出,瞧得是触目惊心之至。
孩童回过神来,讶然不止,从小到大,何时见过如此骇人的伤势,当下又是惊恐又是焦急,恰在此时,颈后却突然被人吹了口气,他正待愕然回头,耳上一紧,痛彻心扉。
他“唉哟”连声,眼泪鼻涕都挤了出来,只能脚尖点地,拼了命的将身子直起。他越是起身,耳朵就越疼,那人似乎不想让他舒服片刻。
才倒下一个女瘟神,又多出不明来历的歹人来,他心中惊骇,已难言表,无奈耳朵乃人身最脆弱之处,疼痛之下,他只能乖乖就范,不敢太过挣扎。
忽然间,院中大亮,十数人手持灯火从暗处冒出,孩童眼尖,瞧得明白,正是自家家仆,身后之人不必说,这手劲一猜就着,顿时不惊反笑,扯着喉咙大喊道:“爹爹,爹爹,疼,疼死孩儿了,您老下手轻些!”
那人松了手,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叱喝道:“你这劣儿,越来越不像话了,功课不做,还成日成夜的贪玩,连家都顾不上回了,为了寻你,急坏了大家伙,今个儿非打死你不可!”
那孩童翻过身来,一把跳起,将个年约六旬上下,长得温文尔雅儒生模样的老者身子死死抱住,哭得是泪涕横飞,边哭边是哀求认错。
声儿实在是凄惨悲怆无比,闻者无不动容,这老者高举的手,再也是落不下来。
那孩童别看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其实见得爹爹的手再没落下,心里已是暗暗偷笑,这招是屡试不鲜,但次次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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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横祸陡生(九)
一声清咳,那徐老先生从人群后缓缓现出身来,走到两人身前,笑着劝道:“文老爷,孩儿心性,难免贪玩,也算不得什么大错,日后由老朽多加管教就是!”听得徐先生劝解,那老者举也不是落也不是的手掌,顺势放了下来,叹了声气。
原来这老者就是此间学塾的资造者,也是这孩童的爹爹,姓文名轩宇,本是前朝重臣,曾官居一品要职,后永乐登基,不知为何,他却告老还了乡,在此偏僻荒凉之处安了家。
他是文人出身,深知文识的重要,眼瞅着当朝轻文重武,文风黯淡,便是急在心中,于是出资建造了此间学堂,希望乡民能够识文断字,不能偏武废文。
这徐先生,便是他辞官之时,一同从京城带来的,倒也是文武双全,至于先前曾司从何职,就无人知晓了。
孩童名文秩,乃文宇轩年近五旬方得此一独苗,全家上下甚为溺爱,也就从小造就其顽劣个性,甚为反叛。
文宇轩本对其寄予厚望,起名为秩,其意望他遵从主道,能够继承父风,成为一博学之士,未料事与愿违,他也与时下风气一般,重文轻武,小小年纪整日整夜舞刀弄棒,却对四书五经是嗤之以鼻,从没正眼看待,让文宇轩也是颇为无奈。
这日偶遇急事,让徐先生过府相商,待到夜深,左等右候,不见其子归来,心知此儿定然又去哪地调皮捣蛋去了,虽心中有气,可又放心不下,这才举家出来寻找。
不料遍地苦寻不着,正是焦急难安之时,见得书塾院中燃起灯火,便来查看,正是遇上了自己这又气又恨的宝贝儿子,而文秩一心被那女子伤势吸引住,竟是察觉不到众人进来。
听得先生相劝,文秩还是哇哇大哭,徐先生眼珠子一蹬,狠狠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掌,骂道:“再哭就真赏你十棍子。”
文秩闻声哭音立停,破涕为笑,泪珠子仍是滴滴挂于面中,却是笑得开怀,这孩儿,哭笑当真做到收发自如的境界,引得文宇轩不由锁眉微微摇头。
徐先生举着灯火,围着地中女子转了一圈,又是俯身嗅吸一阵,面色变得严肃起来,转头问那文秩道:“你是如何遇上她的,前因后果须得明白道来。”
见是自家大人,文秩自然不敢有丝毫隐瞒,一五一十将所遇之事说得是清楚明白,旁人听得皆是惊呼不断。
听他言罢,徐先生与文宇轩对望一眼,见得文宇轩眼中甚是惊异,眉头几乎锁成一团。
他呼来两人,吩咐将这女子抬入偏房之中,而后与文宇轩低声耳语数声,文宇轩听得不住点头。
徐先生一说完,便是行入置放那女子的偏房中,哐当一声,已是将门合上了,不多时,屋内燃起灯火。
文秩不明其意,想要询问爹爹,已被文宇轩喝道:“回家再教训你!”拖起就走,转眼领着众人散得精光。
以武侠的视角写灵异,用灵异的触觉呈武侠!
第一章 横祸陡生(十)
次日一早,天色尚在灰蒙之间,四处一片沉寂,尚无早起之人出外劳作,却听得一人咿咿呀呀唱着怪调自远而近的移来。
来到学堂前,古怪歌声戛然而止,听得嘶哑声儿喊道:“有古怪,有邪气!”跟着就是一阵忽高忽低的腔调,难听之极。
实在吵得厉害,偏房门“嘎吱”一声打了开来,徐先生一脸疲态行了出来,面上倦意甚浓,可见他一夜没睡。
他行到院门口,见得一道人打扮的邋遢中年汉子,在屋外又唱又跳,手舞足蹈却是旁若无人之状。
他微微皱眉,尖着嗓音问道:“敢问这位道长,清晨无故到此,可为何事而来?”
那道人动作不停,斜眼瞧他,学他腔调尖声尖气道:“敢问这位施主,可是此间主人?”
徐先生见他学己声调,面色愠怒,但又是强自压下,笑道:“正是!”
道人终是停了动作,拖着一双烂靴踢踢踏踏行到他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凑近徐先生神神秘秘道:“你这宅子中邪了,得行法事,否则后果难料,大祸临头咯!”
一股酸臭之气顿时直冲徐先生鼻间,惹得他皱眉闭气,往后退了一步,避开那道人三尺,方道:“朗朗乾坤,何邪之有,还听道长详解!”
那道人笑嘻嘻道:“天机不可泄露,不可泄露也!”又是乱蹦乱跳,胡言乱语起来。
徐先生从袖中掏出一些碎银,递出来道:“道长,这里有些银子,拿去给观里施些香火,莫要在此胡搅蛮缠,扰人清静了。”
那道人怒道:“瞧你一斯文人,想不到思想如此龌龊,贫道虽穷,还不至于沦落到上门乞讨的地步,只是见得此院妖气冲天,好心前来相助罢了!”跟着连说三个“罢了!”摇头晃脑而去。
徐先生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带迷茫,也是微微摇头,又自回屋。
待到午时,又见文府几名家仆抬着轿子匆匆而至,人人面带焦虑之色,一见面,便是急不可耐的将徐先生拖到轿子中,抬起就走。
徐先生莫名其妙,从轿中喊话而出问道:“你们几个急匆匆而来,又是急急忙忙将老朽拖走,话都不多说半句,这唱得又是哪出戏?”
一名领头的家仆忙不迭的赔礼道了歉,而后回应道:“府中出天大的急事了,主人此时急得团团转,实在没辙了,只好又叫小的们前来相请先生过府,十万火急,咱们做小的也不敢耽搁,只好在这路上给先生解释了!”
徐先生奇道:“又是出了什么大事,让你们急成这样?”
那家仆回话道:“少爷昨夜回去更衣睡后,却是醒不过来了,直到今日午后还是沉睡如斯,症状不烧不热,可面色黑沉,闭着眼满嘴胡话,叫了大夫,也是诊不出病来,万般无奈之下,唯有请先生救命了。”

第一章 横祸陡生(十一)
徐先生闻言一惊,忙是撩开轿帘探出头道:“还有这等怪事,怎么此时才来寻我,快走,快走,带我去瞧瞧!”他深知此孩童乃文家掌中宝贝,独苗一根,可万万出事不得,情势不待间,也不再自称老朽。
这文府并没建在村中,而是设在村外东面几里地的一座青峰上,山下小桥流水,山中绿树成荫,山尖白墙红瓦,相互映衬,倒是一派好景象。
家仆抬着轿子才到府院门前,早在此等候多时文宇轩一脸急色忙忙迎来,将徐先生扶了进去,此举让徐先生边走便是连声呼道:“羞煞老朽也,大人万万不可如此,万万不可如此……!”
心忧小儿性命,文宇轩也不理他呼声,只顾扶着他穿过外院行廊,往内院急步匆匆行去。
到了屋中一瞧,只见此时床中文秩,正是如那些家仆所言,肤色黑沉,不烧不热,可无论如何推搡呼唤,俱是不闻不应,时不时还发出旁人谁也听不懂的声调来。
徐先生紧锁眉头,给文秩把过脉,面色微变,稍一沉吟,从袖中取出一布囊来,放置床头摊开,里边别满大大小小的银制长针,早有家仆呈上烈酒,帮他将这些细针一一刷洗数遍。
待得家仆弄妥,他才选出一根针来,抓起文秩右手,将其五指摊开,用针头悉数将手指头刺破一眼。
挤弄一阵,才在针眼处挤出一丝黑血来,他将那五指放近鼻间嗅吸一阵,眉头锁得更是厉害,眼中隐有忧虑之色。
文宇轩小心翼翼问道:“可否与昨夜的怪事有关,小儿也撞邪了?”
徐先生手一摆,沉声道:“不!凡事都得有个依据,无凭无据可乱说不得,大人也曾官居一品,可谓见多识广,不可因为他是你的孩子就乱了方寸!”
文宇轩额间微微浸汗,忙是连声称是,故作镇定,其实面表之间,早就看出他已是没了主意。
徐先生撩开被褥,已是将文秩全身衣物尽数褪下,扶他盘坐床中,跟着双手连动,动作不停,转眼在文秩全身各处要穴处悉数插上这些细针,入肉直没针尾。
做完这一切,他快步行至书桌前,铺开笔墨纸砚,文墨唰唰中,已是写满一张纸笺,当即递给在旁恭候的一家仆道:“你持此方,赶快进镇一趟,将纸上所列物事悉数采买而来,不得有误!”那家仆接过方子,急步往外奔去了。
徐先生这才呼出一口气来,回到床边正沉吟揣测文秩的病情中,闻得屋外一阵吵乱,来往脚步纷杂不休。
文宇轩此时正是心烦意乱之时,闻声面带愠怒开门行了出去,不多时屋外响起他的斥责声。
听得一家仆声带惶恐回话道:“启禀老爷,门外不知从哪来了个疯道士,口口声声说咱家中了邪气,硬往里边闯来,拦都拦不住!”

第一章 横祸陡生(十二)
文宇轩骂道:“胡闹,就这么点小事也值得大惊小怪,乱糟糟的成何体统?给他些银两就是了,莫要他瞎咧咧的闯进来!”
屋内的徐先生闻言心头一动,忙是跟出屋外,对着那正将离去的家仆喊道:“且慢,让老朽去会一会他!”
徐先生随几名家仆脚下匆忙,才行到前院,便见得院中一片喧闹,一大群家仆将一邋遢道人拦在其中,他却毫不在意,笑嘻嘻的坐在地中,正是早上在书塾门前见过的那形似疯癫的道人。
这道人好生了得,围在四周的家仆拥上前去,拉手拖脚,硬是无法将其架起,将一群家仆累得汗如雨下,他却是稳坐地中坚如磐石。
他瞧着一大群人的狼狈模样,口中还不时笑喊道:“加把劲,再加把劲,怎么个个都似没吃饭一般,软绵绵的毫无半点力气?”
家仆们此时也明白,这道人不简单,定是一位武学高人,可也不能任其在院中胡闹,否则家主责怪下来,谁也落不到好,所以明知不可为,还是硬着头皮去与那道人纠缠不休。
徐先生缓步行至那道人身前,喊退众人,对那道人作揖行了一礼,沉声道:“早些时候老朽还真看走眼了,原来道长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奇人异士,敢问可是何处宝山云游至此的神仙,尊号如何称呼?”
道人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尘灰,咧着一嘴的黄牙笑道:“神仙可称呼不起,也就一小小的粗俗凡人罢了,至于从何处宝山而来,说来惭愧,至今孑然一人,还没哪处宝刹大殿愿意收留贫道,只能做个浪迹天涯四处为家的无主散人罢了,至于区区贱名,不值一提!”
徐先生神情为之一愣,敢情是个流浪的假道人?连个名号都不敢相呈,还不是骗吃骗喝之辈?不过转而一想,此人身有绝技倒也不假,不似一般人,一时间里对这道人的道行深浅也是拿捏不准起来。
那道人见得徐先生面色有异,知道他对自己能力有所怀疑,笑嘻嘻言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不可以貌取人乎!”他蹦出这么一句酸溜溜的文言来,引得旁人一阵窃笑。
那道人也不理会旁人的耻笑之意,转过徐先生身后,朝后院引颈伸脖,不住张望,又是道:“别看贫道乃一流浪之人,但降妖灭魔的本事,贫道不才,还是门门略知一二。昨夜屈指一算,便是测出你们惹下大麻烦了,当即赶来一瞧,果真见得此地黑雾笼罩,邪气直冲云霄,不过既然让贫道遇上,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准保你们无事!”
徐先生回身瞧他,心中暗道:“这人好会自卖自夸,既然事已至此,就且信他一次,瞧瞧他有何等本事再说!”当下又是拱手行了一礼,谦谦有礼道:“那劳烦道长帮忙瞧上一瞧,到底是何方妖孽在此作乱?”
那道人停了动作,转回身来,面对徐先生道:“这位老先生,如此说来,你能做得了主,让贫道开坛布法,降妖灭魔?”
徐先生正色道:“只要道长真有本事,莫说开坛布法,就是在此长待,开宗立派,咱们这些乡下人家,都当鼎力相助,没有二话!”

第一章 横祸陡生(十三)
那道人听到“开宗立派”四字,登时眉开眼笑,一步窜到徐先生身前,喜道:“此话当真?”
徐先生语声重重,又是重复一声道:“此话当真!”
道人闭目沉吟片刻,睁眼道:“口说无凭,立字为证!”
徐先生哭笑不得,双目精光点点,射往这道人,半响后对那些家仆朗声道:“取笔墨纸砚来!”跟着对那道人又道:“若是你身无本事,只是骗吃骗喝,又该当如何?”
道人厉声道:“自取双目送上,从此不再踏足此地半步!”这誓咒起得可真够毒辣,徐先生听得也不禁微微动容色变。
家仆取来笔砚等物,徐先生微一思虑,便是唰唰数笔,立下了承诺字据,共书两份,与那道人画了押,各留一份。
旁有人小声嘀咕道:“妖魔鬼怪,无形无体,看都看不见听也听不着,到时还不是这道人一人说了算,可信么?”不住有人出声附和此话。
那道人斜目瞥了众人一眼,傲然道:“到时自有分晓,总得让你们这些不识货的蠢材心服口服!”
徐先生对他做了个请字诀,道:“后院有个孩儿撞了邪气,还烦请道长前去瞧瞧,看看可有解法?”他心中早对文秩病情了然在胸,此时让这道人过去,不过是想试试他的斤两而已。
道人咧嘴一笑,道:“好说,好说,请先生带路!”徐先生微微颔首,当下呼散众人,领着那道人往后院而去。
文宇轩见得徐先生回返,还将这模样猥琐邋遢的道人带了回来,不由大吃一惊,正待出言相询,徐先生朝他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万事自有安排。
这文宇轩对徐先生之意虽是不解,但平时对他极为敬重信服,知他此为必有深意,也就按捺性子,与那道人行过礼,对应几声。
匆匆几句寒暄过后,那道人快步上前,行到床榻前,见到文秩模样,面色一惊,指着孩子身上的银针问道:“这些长针,可是何人所为?”
徐先生双手拢在袖中,面无表情应道:“老朽所为,有何不对么?”
道人转过脸来,一脸惊诧,瞧了徐先生片刻,又是转望文秩,啧啧声中,摇头晃脑道:“针刺活血,让其脉络疏通,在目前手头无药可用的情形下,不失为一招救命的高明手法,厉害,厉害!”跟着又是叹气道:“可惜,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虽能暂时减缓这名孩子的伤势,却对他性命之危于事无补,要想根治,还需得以毒攻毒,方能将此子从鬼门关处拖回!”
徐先生淡淡“哦”了声,问道:“还请道长明示,该如何以毒攻毒法?”
@鬼神爱迪生 2012-4-28 16:4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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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横祸陡生(十四)
道人站直身子,面对徐先生,再无先前那游戏风尘的面态,而是一脸严肃,缓缓应道:“既然先生能够使出这三十六路回魂复命针法,看来也是一位道法行家,必然早看出此子所中之毒,也早想好了对策,贫道此行,倒有些班门弄斧之嫌了,若依着贫道往日脾性,定是拂袖而去,不再受此愚弄。”言语至此,一丝傲气浮现面中,继续道:“既然先生想要考究贫道,贫道自当全力施为,若是救不回此子,当自毁双目,践行承诺!”后边八字,说得语气颇重,掷地有声。
他话一言毕,便不再出声,而是对着文秩全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查探起来,忙乎一阵,停了动作,自言自语道:“伤处便在这里了!”
徐先生与文宇轩忙是快步赶近,几乎异口同声问道:“哪里?”
那道人将文秩身子转过,背对两人,指着右侧后肩一处略显肿胀的地方道:“这里破了些皮,那些邪气便是从此侵入的。”
徐先生凑近端详良久,这才站直身子,吐了口气,与文宇轩缓缓点了点头,文宇轩面色惊疑不定,问道:“可算严重么?”
道人笑道:“说重也不重,说轻也不轻!”沉吟半响,又是冲着徐先生问道:“敢问先生,你应知道这孩子是因何受伤的吧?”
徐先生徐徐点头,应道:“虽不算很清楚,但这孩儿昨夜曾与老朽提到过一些事儿,还带回一名女子,也是受了邪气入体,伤势比这孩儿还重,想来孩儿便是被她传染上了!”
道人惊道:“还望先生将前因后果不吝告知,贫道才好对症下药!”
徐先生淡然一笑,将昨夜听文秩所述之事再与他说了一遍,道人听罢,锁眉沉思良久,这才开口道:“看来这事儿不简单,待贫道将此孩儿体内的淤毒去清,再上那荒地瞧瞧,若真有此物现身,周边民众可遭大难了!”
徐先生“哦”了一声,问道:“道长不信?”
道人望着文秩,眼带些许的疑惑,嘴中回道:“倒也不是不信,这孩儿身中之毒,确是那症状不假,可细细一想,又觉大是反常。寻常凶物伤人,只有直接触碰过的部位,才会染上此毒,哪有通过中毒之人间接传播毒气的道理?”
连连摇头,继续言道:“贫道半生沉迷道家法术,不敢妄谈道行精深,但与此类凶物多有接触,也算得上知根知底,今日所见的此等现象情理不通,颇为费解?”
徐先生笑道:“传闻中,此毒也是能互相传染,继而引发大片灾情,这孩儿的情形,不正合传闻所言,这有何不妥?”
道人眼神离了文秩,回过头来正色道:“先生所言的传闻,大多以讹传讹,多不足信,不过被凶物邪毒上身,也会化为凶物同类倒是不假,但从没听过只是受伤尚未异化的伤者,仅靠肌肤相触也能将邪毒传染给他人的事情,可真是奇怪之至!”
文宇轩一直在旁听两人对话,直到此时才插言问道:“那小儿的病情……?”后边的意思无需多言,旁人自明。
第一章 横祸陡生(十五)
道人轻笑一声,道:“这位官人尽可放心,就算贫道不来,有这位老先生在,也能担保他不出三日,又能生龙活虎,活蹦乱跳了。”
徐先生微微摆手,谦虚道:“道长此话,可就折煞老朽了!”话虽如此,但眼神中还是闪过一丝得色。
道人话锋一转,言道:“贫道性子懒,不喜动笔,谁能识文断字的,帮贫道写上一张方子?”
徐先生缓声道:“老朽愿为道长代笔!”言罢行到书案前,铺好笔墨纸砚。
那道人侃侃而谈,列出一大堆的物事名称,文宇轩在旁听得连连皱眉,颇为不解,这些物事杂七杂八,尽是一些日常用品,甚至还有几味毒药。
徐先生代其写好,拿起方子细细瞧了一遍,眼色多变,最后微微颔首笑道:“果真是一味以毒攻毒的妙方,比老朽方才所开的方子,药效要猛烈得多。”
道人笑道:“让贫道猜猜老先生的方子如何?”当下又是列举了一些药名,徐先生闻言不住点头,面呈赞许之色。
道人说完,瞧徐先生面色便知自己所猜大致无差,便是言道:“先生好心肠,实叫贫道惭愧!”跟着又道:“先生这味药方效性温和,适合医治小孩儿以及身子骨虚弱的人,但疗效缓慢,至少得三日后方能见效。贫道药性猛烈,患者一经吞服,便是立时见效,上吐下泻,几番痛苦之后,邪毒自消。”
他停声转望文秩,片刻之后才轻声言道:“孩儿之身,还是服用先生的药方为好,贫道的药方,身子骨不行之人,只怕治好了邪毒又是生出别的伤病来,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徐先生哈哈一笑,道:“道长好风范,其实道长早知老朽定会列出一味温性的药方来,所以才故意再列一味强性的药方,两方药性不同,但实则异曲同工,此举好让老朽明白,道长并非是那种骗吃骗喝的宵小之辈!”
道人咧开嘴嘿嘿一笑,也不答话,诸多意思,一切尽在两人的对视中。
有两人在此,文宇轩知道自家孩儿的病情定无大碍,心情大悦,忙是高声吩咐,让家人大设宴席,定要好好拜谢二人一番。
听得有吃有喝,那道人眼中闪过一丝喜意,但还是假意推辞一番,半推半就的跟着文家人去了。
这一顿吃喝,只见那道人左右开弓,狼吞虎咽,酒肉尽管往嘴里塞,哪有半点修道之士的模样,倒像饿死鬼投胎附体一般,忙得是不亦乐乎。
这番狼狈吃态,引得众丫鬟在旁不住声的窃笑,他也是不顾,旁若无人的一味大吃大喝,直吃得醉眼迷离,身上酒水涟涟油渍斑斑,这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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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横祸陡生(十六)
文宇轩见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往厅外行去,忙是起身问道:“道长可往何处去?”
道人头也不回,拍着肚腹哧哧笑道:“饭也吃了,酒也喝了,贫道要找个地方睡上一觉再说!”
文宇轩忙令家仆赶去相扶,离席快步行到道人身旁劝道:“道长若不嫌弃,可在府中一憩!”
道人将搀扶的家仆推开,站立不稳的转过脸,半眯着瞥了文宇轩一眼,冷笑道:“你怕贫道跑了?”
文宇轩一愣,本是好心,却让他误解,面色微变,有些尴尬,还没说话,那徐先生坐在席间,冲这边笑道:“道长误会了,瞧道长已是醉了,何不顺了文老爷的意,暂歇一阵也行!”
道人摆摆手,又是歪歪斜斜朝外行去,边走边道:“不过乡野草民,一身臭皮囊,岂能弄脏了这金贵之地,还是随地一躺,乐得个逍遥自在!”言语声中,虽脚下踉踉跄跄,但却走得极快,身影转眼便是消失在大门之外。
文宇轩无奈,只得苦笑摇头,行回席间重新就坐,徐先生劝慰道:“这等江湖异士,脾性多为古怪,文老爷切莫与他一般见识。”
文宇轩点头,笑了一笑,意为了解,旋之间眉宇中重又浮上一丝忧色,唤退旁人,低声道:“小儿之事暂不足虑,但昨日与先生所说之事,才让文某人寝食难安啊!”言罢重重叹了一声。
徐先生收敛笑容,沉声道:“这消息可曾核实过,确凿么?”
文宇轩道:“是京城一位过了命的好友传出的消息,应该不会错!”
徐先生双眼微闭,面色显出一股恨意来道:“他皇位渐稳,如今声势震天,开始对老臣们下手了。”
文宇轩恨声道:“万岁爷乃洪武皇帝钦点继位的皇室正宗,只因性格太过软弱,胆儿小,当断不断,才让此等逆天贼子的狼子野心得逞,可怜万岁爷仓惶出宫,如今也不知上哪去了,做为臣子,不能伴君左右,为君分忧,实为不忠啊!”痛心疾首之极,叹气连连。
徐先生也陪着他长叹短嘘一阵,这才劝道:“咱们隐姓埋名,暗藏在此,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又是地广人稀,消息闭塞,谅他一时间也寻咱们不着,文兄不必挂怀!”如今旁处无人,两人独处,他对文宇轩的称呼也是变了,不再称之为老爷。
文宇轩又是重重叹了声气,道:“咱们是过得轻松惬意,可一群老朋友,如今死得死,抓得抓,早是家破人亡,命途堪忧,让我也是为他们牵肠挂肚,伤神不已,这日子,如何还能够过得逍遥自在?”
徐先生若有所思,问道:“江浙的李兄弟,如今可好?”
文宇轩应道:“我早派人前去打探,尚无音讯回返,只盼他无事才好!”两人又是一阵沉默,不再说话。
且说那道人,醉意熏熏出了文家大院,才到门外,便是换了另一种神态,那股醉意早就消失不见,面色精神得很,往山下健步如飞而去。
到了书塾之前,他略微停步,朝身后瞧了几眼,确信并无人跟来,这才脚下再动,已是闪身入内,寻到那女子所在的偏房,一把就将虚掩着的房门推开。
第一章 横祸陡生(十七)
一股腐臭难闻的气息顿时扑鼻而来,道人不以为意,一步跨了进去,来到榻前,见得那女子静躺其间,肌肤早就乌黑一片,右臂肿胀粗如碗口,早就裹好厚厚纱布。
道人面色多变,眉头紧锁,见得那女子昏睡不醒,已是进气少出气多,便是掰开她双目眼帘一瞧,也是吓了一跳,里边红彤彤一片,血丝满布,甚为骇人。
他缓缓吐出口气,又是检查了那女子口鼻一番,这才立起身来待在床边兀自沉吟,猛听得门外有人笑道:“道长原来在此,让老朽一顿好找!”
这话语声将那道人回过神来,惊愕中扭头一瞧,原来是那徐先生回来了。
徐先生与文宇轩也是只谈了一会儿话,便是匆匆告辞出来,也不让人相送。
一路行来,均见不着这道人,想来他是溜到哪处林子中歇息去了,便也不顾他,展开身法,急急赶回,才进院子,已是嗅出那道人身上的酸臭气味,与那女子身上散发的腐臭味相互交织,在院中弥漫。
道人见他突然回返,识破了自己装醉之事,有些尴尬,打了几声哈哈。
瞧着他一脸的窘样,徐先生装着不知,缓步进来,行到他身旁望向床中那女子,笑道:“可曾瞧出什么端倪?”
道人面色回复平静,应道:“邪气入体,不容乐观!”
徐先生点点头,沉声道:“老朽用了搅和黑狗血的糯米粉,以及村前百年老庙的香灰,再加于一些药物,给她草草治疗一番,虽然暂时减缓了毒性蔓延,但也支撑不了多长了,能否捱过,还看她的造化了!”
道人伸手入怀,摸索一阵,取出颗赤红色的药丸子来,吩咐徐先生舀一碗水来,将药丸置于碗中,待得它在水中化散了,这才捏开那女子嘴唇,一股脑的全灌了进去。
徐先生在旁瞧得惊奇,问道:“这又是什么灵丹妙药?”
道人笑嘻嘻道:“祖传辟邪驱毒的秘药,可与外人说不得。”稍一停声,又道:“这药性太强,那娃娃身子骨单薄,可用不得,瞧这女子也有几分根基,用在她身上最好不过的了。”
徐先生深知各门各派,或是家族门宗,都有其不外传的特制秘方,也不追问,只是道:“药效能否将其身中的邪毒尽除?”
道人笑了笑,摇摇头道:“与先生的药方一般无二,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权宜之计,不过总算还能再延续她几日的性命,至于能否将其救活,就得看伤她的是何物了,究其源头,方能治本!”
徐先生微一沉吟,迟疑道:“道长的意思,是要去那荒坟查探一番?”
道人摆手笑道:“不急,先得与周边民众询问清楚,这荒坟中究竟葬着何人,其有何来历再说!”
徐先生对此倒无异议,只是有些顾虑道:“听闻秩儿说过,那荒坟处尚留有一汉子,如今也不知凶吉,只怕所中邪毒比这女子更甚,老朽怕日久生变,此中百姓恐遭大难!”
道人笑道:“那倒不惧,若是邪毒上身,命毙当场,就算尸变,也得七七四十九日之外,咱们所行之事,耽搁不了多少时日的,待得咱们这边问出个子丑寅卯来,便是前去将它收了。”
徐先生皱眉想了片刻,眼带疑惑道:“老朽在此处待得时日也是不短了,从头算来,已是过了十六年,却从未听过那荒野中存一荒坟的。”
第一章 横祸陡生(十八)
他负手行至门外,唤那道人出来,指着西边一座巍峨大山道:“那山被当地人称之为后龙,风水脉象俱佳,此地以及周边数十个大大小小的村落,所葬尸骨均在其顶上。”
言罢又是带着道人行出院门外,向那广袤荒野望去,此时正是大风连起,将地中草叶吹得东倒西歪,连绵起伏。
徐先生瞧了半响,笑道:“想必道长也已看出,这荒野四面环山,全是雄山峻岭,高耸入云,将荒野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而野地身处其中,地势低落,形同闷笼,那些大山犹如利剑一般硬生生的隔断了生脉,本就没什么风水。”
停声片刻才缓缓道:“这坟冢,多半不是方圆百里之内的乡民所葬,谁会无头无脑,不选那后龙山而选地在此?”
道人不应,静声瞧了良久,才自言自语道:“凶煞之地,凶煞之地啊,能育出如此凶恶暗坟倒也不足为奇了!”
徐先生闻言惊道:“暗坟?道长之意是指这坟乃有人故意为之,专为培育凶恶尸物所筑?”
道人颔首点头,沉声缓道:“若是在此建坟,墓中之人只能化为厉尸,其魂魄将永世不得转生。”眼中精光闪现,沉声叹道:“所以这尸物,戾气极大,麻烦至极!”
道人言毕不再出声,徐先生摇首叹息,也是欲言又止,同往野地远眺,面中皆浮起一层忧虑之色,神情甚是严肃。
果不其然,这三日间,两人除了医治那女子与文秩的毒患外,挨个走遍了附近大大小小的村屯,皆打探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闻者更对这荒野孤坟一无所知,一脸茫然。
两人大失所望,所欣慰的是文秩终于缓缓醒转,虽说大病初愈,身子骨还很虚弱,但尸毒尽消,五脏六腑以及心脉已无大碍,静养数日便可无恙。
倒是那女子,乃直接受凶物所害,虽得二人尽心尽力,各类良药猛方统统一股脑给她灌下,但也只是暂缓毒势蔓延而已,病情丝毫未见任何好转之势。
至于倒在那荒地中的汉子,两人皆认为无救,也不去理他,只待让这女子清醒少许,问清前因后果,再去一并处理不迟。
几日中,文秩皆是迷迷糊糊,耳中听得身旁嘈杂,却是睁不开眼,此时醒来,便想挣扎爬起,无奈被丫鬟按住,浑身软绵绵的也只得作罢。
文宇轩夫妇俩心忧爱儿性命,这几日食不香睡不安,一日里也不知要进来探视多少次,直到见他悠悠醒来,两老这才落了心头大石,忙命家仆杀猪宰羊,定要好好款待两位恩人一番才是。
不料直到日落西山,前去相请二人的家仆却未回转,想来二人尚有要事,分不开身,那些家仆请不来人,也不敢擅自回来。
文宇轩也不着急,他知道徐先生无论如何,都会前来相见,便与夫人在厅前廊道中叙话,话不到两句,却听得院外传来两声冷笑。
此声尖利,听得甚为刺耳,文家人冷不防被这声儿一吓,皆往发声处望去,听得是从院外那排高树中传出。
此座山林,从上至下皆为文家产业,平日里除了文家人之外,当地百姓并不上来,这声儿听得陌生,并不似文家里人。
第一章 横祸陡生(十九)
一家仆冲那些高树所在喝道:“哪里来的闲杂鸟人,未得主人允许,此地岂容你瞎闯胡闹?”话声中,早有多人手持棍棒,便要出院寻人。
文宇轩眉头微皱,他自打辞官返乡,早就养得生性淡薄,不喜争强好胜之事,正想喝退众仆,别去理会计较,却听得树上又是几声嘿嘿阴笑,一人道:“不就一朝廷钦犯么,好大的架子!”
文宇轩闻言一惊,便知来者不善,定是冲着他来的,还没出声,家仆已是纷纷出声喝骂,涌出院外。
未等家仆寻到人,文宇轩早见得其中一株大树桠枝摇动,叶片散飞,一人持剑从里爆射而出,人在半空,声已先至道:“奉圣上旨意,取尔等乱臣贼子狗命!”
来势极快,眨眼间那剑尖已是刺到文宇轩面前不足三分之处。文轩宇不过一介儒生,陡遇生变,早就吓得呆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哪还能闪避得了。
那些家仆离得又远,已是来不及救援,惊呼声中,倒是他那夫人机敏,眼瞧大祸将至,使力猛地一推文宇轩,将他往旁处推开数尺。
听得“叮”的一声,那利剑刺在墙面上,剑身略有弯曲,那人借这反弹之力,一个后翻,稳稳在院中地上。
家仆呐喊着扑来,那人冷笑数声,在人群中穿来打去,形如鬼魅,不过举手投足间,那些家仆无一不翻到在地,呻吟四起。
也算他留手,只拿剑身拍打,并非削刺,否则地中数人,此时焉有命在?他收剑入鞘,冷声道:“本人奉圣上旨意,只杀主脑之人,其他无关人士,统统让开,饶尔等不死!”
文宇轩逃过大难,此时才回过神来,定眼一瞧,只见这人黑袍裹身,顶着黑色斗笠,身形站得笔直,面首朝地,瞧不见面貌如何。
他在朝为官之时,曾官居要职,一生可谓屡经风浪,此时定下心来,又是一副处变不惊的神情,厉声喝问道:“你可是锦衣卫,为何不敢真面示人?”他见这人身手高强,又口口声声称自己奉旨行事,想来定是锦衣卫的爪牙。
那人冷冷道:“将死之人,多问无益!”
文宇轩仰首哈哈一笑,笑声一停,又是面对那人道:“我文某人自问一生光明磊落,做事从不藏头露尾,所以就算要死,也要死个明白!”
那人不应,半响后解下那头上斗笠,露出一张苍白之脸来,双唇也是如此,断无半点血色,长发披肩而下,乌黑发亮,更映得他那脸庞惨白无比,形如恶鬼附身一般。
瞧得他面容可怖,文夫人掩嘴失声,文宇轩行近夫人,捉住她双手,低声劝慰。
那人又是缓缓拔出鞘中利剑,伸手一指,剑尖对着文宇轩,却不作声。
文宇轩转头朝他看来,却是喝道:“且慢!文某人仍有话要问!”
那人狞笑一声,应道:“到了阴曹地府问那阎王去!”脚下一动,已是平地跃起,如同大鹏展翅一般,朝文宇轩扑来。
第一章 横祸陡生(二十)
远在千米之外,正往文府快步赶来的徐先生,也遭到了三人拦截,身着打扮也与突袭文府的那人一般无二,皆是黑袍黑笠,利剑铮亮。
那邋遢道人一大早便说是去镇上采买镇妖避邪的事物,一直未回,徐先生等不得他,便让文家家仆待在书塾中,等他回返传信与他,让他即来赴宴,自己则孤身一人先行匆匆上路。
不料半途却遇到这三人挡道,一看那架势,就似随随便便寻地而站,却已将自身进退之路皆都堵死,便知不是寻常打家劫舍的剪径毛贼,而是训练有素的杀人凶徒。
徐先生冷眼静立,也不出声询问。他不动,那三人也不动,双方默默对峙,凌厉的杀气已是铺天盖地。
一人从旁处林子中钻出,击掌哈哈笑道:“徐公公,十数年未见,您老还是如此老当益壮,气概不减当年啊!”声儿尖利,不阴不阳。
这人一出现,那弥漫此间的无形杀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三人躬身朝他行礼,往后退开数步,但还是将前路堵死。
徐先生闻声朝他瞥来一眼,是个面色长得白白净净,身材略有发胖的青年人,穿着不凡,像是从大户人家里出来的人物。
徐先生面带疑惑,这人瞧得有些眼熟,却又记不起在哪见过?但听他所言,知悉自己原先身份,定然是个熟人不假。
见得徐先生面色疑惑,瞧着自己的眼神多变,那人面带笑意,缓步行至徐先生身前,躬身行了一礼,站着身子微笑着道:“公公自然记不得洒家了,要论当年,洒家不过是个刚入宫的打杂小太监,而公公已是司职都知监,前朝红人,洒家人卑言轻,是入不得公公法眼的。”
徐先生心思急转,却是怎么也想不起这么一号人来,这也难怪,宫中人员众多,光是内府二十四衙,就得数万之众,各司其职,哪能一一记住,更何况他当时只是个入宫不久的小太监?
当下淡淡“哦”了声,应道:“想必如今已成了位高权重的大人了吧?”这话一出,那人面上闪过一丝怒气,却又强自按捺住,面色很快恢复原状,笑得极欢,就似无事一般。
徐先生曾为宦官,深知宫中规矩,是掌印太监也好,随堂太监也罢,不管如何得宠,始终都是没根的奴才,身无半点职位,难于与那些朝官平起平坐,甚至很难得到别人正眼相待。
如今这么一说,正是击中了太监的软肋,难怪那人生起了火气,他却佯装不知,面露微笑,内里还有几分讥讽之意。
那人话锋一转,笑道:“公公当年在宫中可是威风八面,红极一时,怎么却舍得荣华富贵,跑到这荒山野岭中过起苦行僧的日子来了?倒让咱们这些做小的,十数年不见,怪是想念得紧,无时无刻不在念叨着公公曾经给过的恩惠!”言罢摇首扼腕,叹气连连,一副惋惜痛苦的模样。
徐先生奇道:“有吗?老朽曾对你有恩,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了?”也做低头沉思状,片刻后连连摇头,道:“老朽脑瓜子不中用了,前尘往事可真想不起来丁点了,要不,大人给个提示?”
第一章 横祸陡生(二十一)
又是一句大人,惹得那人眼中怒气一闪,他愿意本是暗讽徐先生跟随那文宇轩,犹如丧家之犬东躲西藏的过着清苦日子,却不料被徐先生装疯卖傻,反将了一军。
徐先生随之哈哈一笑,又是道:“大人,你虽认得老朽,老朽却记不得你,要论家常,只怕也无话可说,咱们还是各走各的道,老死不相往来!”抬脚便朝前迈去,边走还边对前边三人连声道:“劳驾各位让让,借过,借过!”
这左一声大人,右一句大人,让那人终究按捺不住性子,沉下脸来咬牙切齿道:“老匹夫,你当真以为还是先前那跺一脚整个皇城都要震三震的都知监吗?实话告诉你,如今你哪都不能去了,洒家奉了万岁爷的旨意,今个儿要拿你们两个的项上人头回去交差!”他话声中,那三人长剑一指,逼住徐先生前行的步子。
其实自打这人现身自报家门,这些人的用意徐先生心儿早就跟明镜似的,猜得是八九不离十,只是此时听他明说来意,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心下暗暗焦急,这些人能在山下设伏,拦截自己,只怕山上文府,也早就出事了。
心中虽是急得不行,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瞧挡道三人,绝非庸手,定是锦衣卫的官差,再加这太监,也是深藏不露,以一击四,还得小心应付才行,何况林间不知还有没有其他人设伏?
那人才一动,文宇轩早推了他夫人一把,急道:“快去秩儿那,别管我!”话音未落,闻得身侧风声大作,那人已是来到近前,身在空中,长剑已是削向文宇轩颈部。
文宇轩避无可避,只得闭目待死,却听得细微的“叮”一声,那人“咦?”的发出一声惊呼,风势扫过面肤,便是再无声息。
等待一阵,文宇轩见得自己无事,疑惑茫然的睁开眼来,见得那人又是翻出廊外,站在院中,一脸的戒备,眼珠子乱转正在四处打探。
文宇轩甚是奇怪,明明自己难逃一死,为何他又突然罢手退出?想得不明间,见得自家夫人又是朝他奔来,一脸情急,文宇轩忙是喝道:“你这不晓事的妇人,让你去秩儿那里,如何还不快走?”
他夫人停住步子,咬唇摇头,泪水已然滴下,文宇轩叹道:“被锦衣卫盯上,说明咱们的行藏已露,为夫难逃一死,咱们两人,总得一人活下去,不然秩儿谁来照顾?”跟着对那人吼道:“你方才所说,只索我一人性命,别人绝不伤及,可是真话?”
那人不住往四周观望,闻言缓缓点了点头,一副心不在焉的神色,似乎此时他心思已不在文宇轩身上。
文宇轩大声道:“好!希望你信守诺言,老夫在此,你尽管来将老夫的头颅取去邀功便是!”
他夫人面色凄楚,哭道:“老爷……!”
文宇轩朝她一瞪眼,骂道:“还不快走,真要气死为夫才肯罢休?”他夫人嘴唇颤抖,欲言又止,一抹泪一咬牙,便往后院奔去。
第一章 横祸陡生(二十二)
文秩听得前院吵杂,挣扎爬起身来,还没等他下了床,房门已被人猛然推开,一个年约十五六岁,容貌俏丽的丫鬟神情惶急奔了进来,一把将他拖起,往屋外就跑。
他浑身无力,被这丫鬟拖着拽着,脚下踉踉跄跄,沿途都见多人往前院奔去,个个手持刀枪棍棒,神情惶急,他茫然四顾间,已被那丫鬟拖到后花园中。
那丫鬟停住脚步,四处瞧了一阵,便是拖着他奔到一假山前,扒开山前花草,山脚处露出个小洞来,那丫鬟一把将他塞了进去,而后语带焦急道:“少爷,你记住了,不管发生何事,你都不要出来,也不要弄出任何声响来,千万记住了!”
言罢也不待文秩出言相询,便是站起身来,将那些花草重新拔弄好,将洞口盖得严实,又是匆匆忙忙跑出去了。
透过花草间隙,见得那丫鬟身影跑远,文秩满心疑惑,也不知道到底家中发生了何事,何至于弄得人人如此惊慌失措,如临大敌?
文秩孩童好奇心性又起,早就忘了那丫鬟吩咐,忍住浑身酸软疲态,挣扎着爬出洞外,勉力站起身来,正想往院门处奔去,又见得那丫鬟急步奔了回来。
他朝那丫鬟展颜一笑,却见得那丫鬟满面寒色,奔到近前也不打话,伸指在他身上急弹几下,他顿觉浑身酸麻,动弹不得。
那丫鬟将他抱起,又是重新塞回那洞中,嘴里埋怨道:“幸得记起你是个猴精,若不赶回来,可就闯大祸了!”
文秩喉间咕咕做声,却是发不出音来,只能任由她摆布,待得将他安置好,那丫鬟在洞外道:“少爷,得罪了,若非如此,可救不得你性命!”花草声响,洞中复又归于一片黑暗之中,听得那丫鬟细碎的脚步声,渐去渐远,再也听得不见。
文宇轩目视夫人身影消失在后院门中,转回头来,却不见那人往前一步,仍是留在原地,正欲开口,闻得后院吵声大作,又是大批家仆高举刀枪涌出,围住那人。
那人叱道:“逆贼,你自家之事,何苦让旁人受累?”
文宇轩面色悲怆,知他所说皆是实话,这批家仆,身手与他相差甚远,就算再多上一倍,也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徒增伤亡于事无补。
当下摆摆手,朗声道:“如今之事,唯老夫自行解决,与尔等无关,以后夫人与小儿,就劳烦各位尽心照料了,散开吧!”
一老仆闻言声泪俱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老爷,您平日待我等如同己出,亲如一家,此时此刻,我等岂能弃你而去?”此言一出,众家仆纷纷跪倒,哭成一片。
文宇轩眼眶湿润,嘴唇颤抖,良久才叹了一声,道:“老夫此生,得尔等家人,不留憾事,足可瞑目也!”仰天长笑,两行清泪,自眼角淌下。
笑罢,徐徐对各人躬身一拜,再道:“老夫肯请大伙,此事与尔等无关,速速退去,以后夫人与小儿,就拜托诸位了!”
他这话既是相求,又是命令,众家仆虽是不愿,也只得听命,朝他纷纷磕头,起身擦泪,一步三回头间缓缓散去。
待得院中冷清,文宇轩负手傲然道:“来吧!”
第一章 横祸陡生(二十三)
那人脚下一动,却又停住,面上多有犹豫之色,其实他也是有苦难言,方才眼瞧便要得手的一击,却被一指盖大小的石子荡开,力道十足,震得他虎口发麻,便知附近还隐藏着极其厉害的高手,定是文家暗中设伏的帮手。
如今文宇轩唤散众家仆,有恃无恐,定是依仗那暗中躲藏之人,这令他不得不小心翼翼,恐防暗算。
文宇轩瞧他犹犹豫豫,患得患失的模样,也是大惑不解,这人一身好本事,难道还怕自己这么一个身无缚鸡之力的糟粕老头?
这时屋上响起一慵懒之声笑道:“肖一健,号称一剑穿心,身为锦衣卫剑宗头号杀手,堂堂正五品千户,为人极为自负,对敌只出一剑,绝不空落,若有人闪过一击必杀,必定收剑就走,不再缠斗,可今个儿来看,都是江湖传言罢了,名不符实啊!”
那人冷眼望向发声之处,厉声道:“何方鼠辈,藏头露尾算什么本事,尽快给本大爷现身一瞧!”
随着一阵爽朗笑声,一条身影从屋檐上蹿下,站到文宇轩身旁,却是一身道士打扮长相龌蹉的汉子。
文宇轩一眼见他,顿时大喜,惊道:“原来是道长你……?”这突然现身的汉子不是别个,正是那自称能够降妖灭魔的邋遢道人。
道人微微一笑,冲他摆手,让他稍安勿躁,切莫出声说话,一切静观其变就是。
那站在院中的锦衣卫,就是道人口中所称的一剑穿心肖一健,此时见得暗藏之人现身,凝目瞧了半响,这才缓缓出声道:“如何名不符实,还望道长不吝详解?”
那道人煞有介事捏指估算,连连摇头,嘴里啧啧有声道:“对付一个文弱儒生,却是连出两剑,还不能将其斩杀剑下,与传言多有不符,看来江湖传言,大多以讹传讹,不能尽信!”言语声中尽是讽刺意味。
肖一健面色微微一红,强辩道:“此事不是江湖仇杀,乃是圣上旨意,莫说两剑,就是三剑四剑,也得将其头颅带回,奉劝道长切莫坏了官家的好事,否则有你好瞧!”
道人笑道:“贫道瞧你这人也不算坏,锦衣卫做事,一般都是赶尽杀绝,鸡犬不留,为何你行事却与他人不同,独独只寻一人?”
肖一健冷声道:“冤有头,债有主,我肖某人剑下从不滥杀无辜,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道人笑嘻嘻道:“这点贫道倒是认同,素闻你虽是杀人无数,但江湖口碑还算不错,不过恐怕你的上司却不是这么想的吧?”
肖一健冷道:“别人的事与我无关,我肖某人接到的指令,只是诛杀文宇轩一人而已,并没说要杀他全家!”
道人点点头,面色一沉,缓缓言道:“看来你只是个打头阵的,只要你一旦得手,携首离开,藏在树林子里边的人就会杀将进来,将文家上上下下都会杀得一个不剩!”此言一出,文宇轩再好的定力,也是不由大惊失色。
第一章 横祸陡生(二十四)
肖一健眼中闪过一丝愧意,但稍纵而逝,仍是重复那句话道:“别人的事情,与我无关,今日之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道人搓着手,啧啧几声,摇起头来道:“哟!想来是立了军令状了,这可难办了,贫道在此,是断不能让你取了文大人性命的,可如此一来,又白白让锦衣卫中难得的半个好人丢了性命,这事……你们说,唉!真是头疼!”面露为难之色,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不住声的长叹短嘘。
文宇轩忍不住插言问道:“半个好人?”这世上,人皆分两种,要么好,要么坏,岂有半个之说?难不成不好不坏?
道人听得文宇轩这么一问,嬉皮笑脸瞥了院中的肖一健一眼,应道:“他忠心耿耿,为皇命也不知斩杀了多少冤魂,却又谨守底线,能不杀尽量不杀,在锦衣卫这个大染缸里,也算纯属少见的人物了!”
跟着一叹,又道:“说他是好人,不尽然,太愚忠,而且的确手上沾满太多人的鲜血,说他是坏人,又不贴切,至少皇命之外的人,他却真是一个都不动,不像别的锦衣卫,不分青红皂白,那是满门斩杀殆尽,所以想来算去,他只能算半个好人吧!”
肖一健一直静声凝听,听到此处,冲那道人作了一揖,嘴中淡淡道:“承蒙道长夸奖,不过好也罢,坏也罢,外人言语,我肖某人已是全然不放在心上,今日里,若是道长刻意为敌,也只能对道长得罪了!”
尾音才落口,已是长剑一挥,发出“铮”的一声吟响来,剑尖划地,一步步缓缓朝廊前走来。
那领头太监朝那三人一打眼色,嘴中发出一声冷哼,脚下一点,便想闪身退开。不料他才一动,徐先生身形也是跟着动了起来。
那人倒退疾行,脚下连点,溅起土尘点点,徐先生始终面对着他,面色平和,不急不躁,紧贴着他如影随形。
三人三剑从后追来,剑尖对着徐先生后心,堪堪便要刺到,却总归差上几分,无论如何使力,也是够他不着。
那太监面色大变,万料不到徐先生竟是舍弃正面强敌,不顾后心空门大露,追他而来,如今先机已失,已是完全受制与徐先生杀势之下,唯有一味急退,只要缓上一缓,便立时被徐先生追上。
此处多为洼地,地势凹凸不平,荒石野草甚多,那太监倒退疾行,目不能视,心中暗暗叫苦。
奔出不到半里地,他脚下一空,暗道一声不妙,身子已是朝后栽倒,待得他撑地再起之时,面上已被徐先生五指罩落,抓了个正着。
就在这时,身后三剑也是同时递出,抵在徐先生背心之中,眼见那太监已是受制,三人大惊,忙是齐齐收住力道,不再往前刺出。
徐先生也不顾身后三剑,凑近那太监耳旁冷笑数声,低声道:“小兔崽子,在咱家面前,你还可是嫩得紧!”
那太监竭斯底里喊道:“老家伙,你这是找死!给我杀了他,杀了他!”声音尖利之极,已是变了调。
第一章 横祸陡生(二十五)
徐先生嘿嘿笑道:“死?咱家可不怕,至少临死也捎上你,可你呢,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就这么死了,怪可惜的!”言罢哈哈大笑起来,那太监闻言面皮抽搐,看出已是怕了,但仍出声威吓,强自死硬。
徐先生笑罢也不理他,又是道:“你们三个狗奴才,若是护主不力,让他死了,你们只怕也交不了差吧?”身后那三人面面相觑,手中长剑将刺未刺,已是没了主意。
徐先生冷哼一声,五指收紧,陷入那太监面皮之内,痛得他哇哇大叫起来,实在难以忍受,只得连声道:“快,快退开,哎哟……!”呻吟声不断,徐先生这五指将他折磨得不轻,已没了先前的狂傲之气。
三人收剑后跃,离了徐先生丈余。徐先生见得身后压力骤减,另一手揽住那太监后颈,一把将他从地上拖起,跟着身形一转,绕至他身后,仍是五指死死罩住他面首,将他头部压得直往后仰。
那太监喘着气道:“徐若嬴,你可知道反抗朝廷的下场,唯有死路一条,若是识相,乖乖将洒家放了,还可留你一具全尸!”
徐先生冷笑道:“早在十六年前,咱家就已经反出朝廷了,还在乎十六年后的生死?你最好给咱家闭上嘴,若不然,惹得咱家火起,手上没轻没重的,你这脑袋可就开了瓢!”跟着手上假意一紧,那太监吃痛,噤若寒蝉之下,忙忙闭嘴不敢再吭声。
徐先生挟持着这太监,缓步往前,那三人虽是持剑相对,也不敢贴得太近,徐先生往前一步,他们就后退一步,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合围之势。
徐先生缓步上了山道,见得两旁林间,人影绰绰,不禁冷笑一声,心道:“阵势好大!”其实以他的身手,对付这群官差并不难,但也是颇费力气,甚至极是耗时,对眼下局势很是不利。
如今心急文宇轩的安危,唯有擒贼先擒王,能不打而顺利上山才是最好的良策,这太监估摸着想要在他面前炫耀一番,这才现身相见,正好给了他机会。
皇城规矩,自古以来,宦官是不能踏出皇宫以外的地界,如今这太监万里迢迢出了京城,领人前来这边陲之地捉拿朝廷钦犯,着实让曾经贵为都知监的徐先生纳闷不解,但也认准,这人必是主脑无疑,不然一次抓捕行动,岂有动用到内府太监的道理。
这一搏之下,还真是猜对了,一路往上,虽是见得不少锦衣卫冲出密林,在两旁刀枪林立,严阵以待,却都是虚张声势,根本无一人敢上前动手。
徐先生押着那太监行到文府院前,听得里边静悄悄沉寂无声,心头不由一沉,暗暗惊道:“难不成我来迟了,文家上下已是遭了毒手?”拖着那太监,快步奔入院中。
一踏入院中,那紧悬着的心才缓缓放下,只见正厅的廊道中,文宇轩还是好好的站立着,倒是他旁边那人,吓了徐先生一跳,不就是那一大早说要去镇上的邋遢道人么,怎么却抢先自己一步出现在这里?
第一章 横祸陡生(二十六)
院中还站着一人,身形笔直,却是一动不动,犹如石雕一般。道人见他进来,咧嘴一笑,也不说话,用手指了指那院中之人,一脸的得意。
文宇轩也是捋须面带微笑,极是放松,丝毫看不到他有何紧张之感。
徐先生瞧着院中场景,实在疑惑难解,便是拖着那太监绕过那人身侧,往廊道赶去,才走几步,却听得身后有人冷冷道:“将人放了!”
徐先生闻言停身驻足,转回身子一望,发现出声之人正是那形似石雕的汉子。道人笑呵呵道:“他叫肖一健,锦衣卫的高手,对于此人,想必徐先生也是早有耳闻了吧?”
徐先生缓缓点头,眼望那人沉声道:“一剑穿心?”
肖一健尚未回答,道人已是抢先笑道:“从今个儿起,他这外号改了,不叫一剑穿心了!”肖一健面色更是苍白,握剑之手似乎有些颤抖。
徐先生“哦”了一声,问道:“何解?”
道人笑嘻嘻的指着自己道:“贫道站在这儿,可没怎么动,他连攻三次,都没能把贫道的心儿穿了去,再加他刺了文大人两次,今个儿已是出手了五次,别说心肝了,连皮毛都削不去半根,所以说,他以后得改名了,不叫一剑了,得叫五剑十剑几百剑!”手舞足蹈,连讽带刺,笑声不绝,肖一健听得面色抖动,不应一声。
原来方才肖一健连攻三次,都是无法突破道人的阻挡,进到文宇轩身侧,反而被道人一次次的打出,退到院中的位置也是一次比一次远,这才知道这道人一身修为,比自己要高强得多。
可皇命难违,又是在上司面前立下军令,无法完成诛杀任务,他也不敢就此抽身,只好硬着头皮与道人对峙着。
那太监冷哼一声,尖声尖气道:“废物!”
肖一健眉毛一扬,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朝他射来,徐先生笑道:“你也好不到哪去,他虽夺不了别人的心,至少还是站着的自由身,你呢,也就一阶下囚可怜虫罢了!”太监一脸不自在,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肖一健又是冷冷说了声道:“将人放了!”
徐先生不理他,转身就上了廊道,嘴里道:“有本事就来抢!”眼光一瞥,见得厅中早摆好宴席,又是笑道:“不吃可就浪费了。”
道人走了几步,往门里瞧去,一拍脑门,惊讶道:“光顾着与这些人纠缠,倒真忘了里边还有鲜甜可口的饭菜,这么一来,肚子还真是饿了!”忙是招呼文宇轩进厅用餐。
文宇轩微笑摇头,心道这些江湖异人当真性子难解,大敌当前这当口,竟然还不忘吃喝,毫不在意的神情,简直视门外那群锦衣卫如草芥。
不过自己既然身为东家,可不能拂了客人的面子,还是快步行进厅中,招呼徐先生与道人就坐。
道人刚刚坐下,屁股尚未坐稳,又是想起一事,扭头冲着门外喊道:“我说,肖五剑,你要不要也进来吃上一口,喝上一壶?”
文宇轩也是看出厅外,想那肖一健为人自负,如今三番两次遭道人奚落,依着他的性子,肯定不会进来。
想不到道人话声刚落,肖一健却是大步向前,跨入厅里来,他这举动倒是让文宇轩吓了一跳。
@鬼神爱迪生 2012-5-4 13:13:00
楼主,,说实话,你这文体没问题,我觉得看着很流畅呢。
只是楼主啊,都几天了,到现在你这还没翻页!!!!!
说明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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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 我更新得慢呗 唉 我也知道这不好 可提速不起来啊 硬伤啊 大大的硬伤!
第一章 横祸陡生(二十七)
道人说归说,可真见他进来,也是忙忙站起,挡在文宇轩身前,连声道:“咱们事先说好,吃饭喝酒是一码事,打架又是一码事,你可不能借着吃饭喝酒行打架之事!”
肖一健点点头,坐到桌对面,正好是徐先生的身旁。徐先生此时点了那太监的穴位,刚松开手坐下,见得肖一健也是坐到这边来,心间一转,已是猜出肖一健的用意,这家伙眼瞧杀文宇轩是杀不成了,便想来救这首领太监,也好将功折过。
如今自己隔在两人之间,心下间暗暗戒备,面上却是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劝那道人与文宇轩大口吃喝。道人自不必说,双手早就左右开弓,吃得满嘴流油,只是文宇轩满腹心事,却是不曾动筷。
院外刀枪林立,杀气冲天,院内却是一片祥和,几人谈笑风生,就似无事发生一般。
就在这时,听得门外脚音匆急,文夫人一脸惶恐,闯进厅来,口中已是语无伦次连声道:“老……老爷,不好了,秩儿……秩儿不见了!”
原来就在前院众人对峙纠缠之时,文夫人奔到后院文秩所在的屋子,里边却是空空如也,她大急之下,里里外外寻了个遍,始终再也寻不到爱子半点身影,六神无主之下,这又返回前厅,将实情禀告。
文宇轩一听,腾身站起,喊了一声道:“什么?”饶他再如何强装镇定,此时得知爱儿失踪,定是被锦衣卫的人所掳,急火攻心之下,便是双眼一翻,背过气去,向后便倒。
道人眼疾手快,已是将他扶住,拇指掐其人中穴位,好让他尽快清醒过来,文夫人也是忙忙奔至旁侧,却是急得手足无措,面色苍白之极。
趁这厅中乱成一团之时,肖一健长剑出鞘,反手就刺向好似并不在意他的徐先生肋下,为了救下这首领太监,保住自己的性命,他也顾不得什么不杀旁人的规矩了。
剑才刺出,听得徐先生幽幽说了一声,道:“六剑了!”那剑便是像卡进了什么硬物里,进退不得,不管肖一健如何使力,均是纹丝不动。
肖一健低头一瞧,原来那剑刃离徐先生身子尚有半分之距时,却被他单手食中两指稳稳挟住,犹如钢闸一般,就这短短的少许距离,剑刃已是刺进不得。
肖一健面色大变,徐先生这一手可就高明之极了,自己就算苦练十年,也未必达到他这修为,正吃惊间,听得徐先生低声喝道:“我也还你一剑!”
话声刚了,一股大力从那剑身上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拿捏不住剑柄,只得松手,剑柄倒撞过来,直接击在其胸肋之中,肖一健闷哼一声,一丝鲜血自唇间泌出。
剑柄余力未消,将他身子击得如同断线的风筝,离了桌面,已是倒翻在厅门之外。
见得厅中动手,院外顿时吵杂起来,喊杀声震天,看来这些设伏的锦衣卫已是有些按捺不住性子了。
徐先生拍开那首领太监的喉间穴位,让他能够说话,狠声道:“传令下去,让你的人退下山去!”
第一章 横祸陡生(二十八)
那太监冷哼一声,却是不为所动,闭口不言。徐先生从地中拾起那把肖一健遗落的长剑,“飕”的一声,剑尖已是抵在太监喉间,入肉半寸,鲜红的血迹自皮肉中渗出。
太监面色苦痛,忍不住呻吟出声,徐先生冷冷道:“你可以不听咱家的话,可这剑的话你听还是不听?”
太监面色颤抖,半响后才尖着嗓门冲外喊道:“你们……你们快退下山去,没洒家号令,不得……不得上山半步!”
不一会工夫,听得院外脚步纷杂,刀剑叮铛之声响彻不断,往山下方向退去,渐渐便是消无声息。
在道人的一番施为下,文宇轩渐渐醒转过来,却是神情呆滞,宛如傻子,道人知道他如今心脉大受刺激,还没缓过神来,便是舀来一碗酒水,给他灌下。
随后将他交予文夫人照料,自己却是嬉皮笑脸,行到那太监身前,躬身给他行了大大的一礼,嘴里道:“还未请教这位公公在宫里的尊号?”
徐先生早就收起剑来,闻言冷哼一声,道:“一般做马前卒的,也不过是一些打杂的小太监罢了!”
那太监面色浮起一股怒意,却又不敢发作,只是恨恨道:“洒家奉劝尔等逆贼,还是趁早收起反抗朝廷的主意,乖乖就缚,念在你们一身本领,洒家还可替你等说说好话,弃暗投明,何必与这文家人抱着一块死?”他见这道人对自己行了大礼,好似害怕自己,便想将他笼络过来,反了文宇轩。
道人歪头想了一阵,凑近那太监问道:“若是弃暗投明,可有什么好处?贫道连公公尊号以及在宫中司职何位都不知道,如何能信得过公公?”
那股酸臭之味直冲太监鼻间,太监身不能动无法躲避,只得皱眉强自忍受,道:“你可听好了,洒家司职司设监右监丞,你可呼洒家为元公公,只要你肯回头是岸,帮朝廷诛杀文家逆贼,洒家完全不用批报,直接赏你一官半职不是难事,荣华富贵也是随便你挑,可比窝在这穷山沟里吃苦受累要强得多了!”
道人伸手在怀中挠着痒处,嘴里啧啧连声,一副很是惬意的模样,半响后停了动作,踢踢踏踏行到文宇轩身旁,瞧了文宇轩一眼,嘻嘻笑道:“这买卖倒不错,可惜啊可惜!”连说几句可惜,几人不明其意,他又是笑道:“贫道一方外之人,云游天下,要官何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天为被地当床,要钱何用?”
徐先生击桌笑道:“好一个天为被地当床,人生如此,倒也过得逍遥!”言罢面上浮起一丝苦意,想起自身尚在幼童之时便是净身入宫,犹如笼中之鸟,一晃便是数十年,直到此时才算真正获得自由之身,却已是垂暮之年。
那太监才知被这道人耍了一道,面色极恨,却又不想就此放弃,兀自劝道:“道长此言差矣,就算财富权势统统不要,可要是洒家给你修建道观,让你自成一脉,开宗立派,又是如何?”他知道这些江湖异士,最为注重门派观念,若是许诺让他成为一代宗主,兴许能让他动心。
第一章 横祸陡生(二十九)
想不到那道人却是摇摇头,道:“贫道不过一浪迹天涯的零散道人而已,何德何能敢妄谈开宗立派,岂不是误人子弟,贻笑大方?”
太监还想再劝,道人已是手一扬,一颗花生米自他手中飞出,弹在太监喉间,又是打在其哑穴上,太监口鼻大张,却是一声也发不出来了。
见得文宇轩精神状态有所好转,那文夫人带着哭腔问道:“秩儿如今不见了,可该怎么办才好?”
徐先生沉吟一阵,面带疑惑道:“若真是被锦衣卫所掳,也该提出条件要求换人了,为何还老老实实退下山去?”
道人也是点头赞成徐先生此意,接声道:“想来是那孩子顽皮,跑哪疯去了!”抬眼望向外边,稍一沉思,又道:“贫道出去瞧瞧,一来看看那孩子在不在,二来确认下外边设伏的锦衣卫是否全都撤得干净,你们在此也早做准备,一旦确认外边无人,咱们就得赶快寻地下山,免得多生枝节!”
徐先生站起拱手称谢道:“那就有劳道长了!”道人摆摆手,示意小事一桩,何足挂齿,身形一闪间已是出到厅外,再奔几步,便是出到院外去了。
文秩躺在假山中,也见得自己母亲在外奔来跑去,不停唤着自己的乳名,心下实在焦急,眼瞧着有几次母亲近在咫尺,却是无法出声呼唤。
直到母亲灰心失望的离去,文秩心如刀割,泪水夺眶而出。待了一阵,又见得那丫鬟奔了回来,扒开草叶,一把将他拖了出来,扛到肩上拔腿就走。
第一章 横祸陡生(三十)
文秩虽说只有十岁,但体格已是如同少年一般,那丫鬟却是身子娇小,就算两人站到一块,也未必比文秩高出多少。
但她此时肩上扛着文秩,却是健步如飞,更是到了院墙处,她稍一停步,便是飞身而起,再在墙头点了一步,已是飞出院外,丝毫不见着力。
文秩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任由她扛着自己行走,眼中见得她尽走林密草高的荒僻之处,心中大骇,也不知道她究竟要带着自己往哪地去?
其实他是认得这丫鬟的,她是三年前来到文家,是母亲身边的丫头,全名倒也不识,只听得母亲平日里称其为翠儿,人乖巧又很勤快,深得母亲喜爱,想不到竟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因不明白家中到底发生何事,又不知她此时掳走自己究竟所为何意?文秩越想越怕,想要开口哭闹,却又不能,想要挣扎,却是全身无力。
那翠儿在密林中行了一阵,停下身来仔细辨别一下方位,寻了个方向就走,不多时,却是跳入到一处离地面约莫六尺深的坑道内。
文秩还在胡思乱想中,只觉得眼前一暗,已是被翠儿扛着钻入一土洞中,初时还能透过洞口的光亮,隐约瞧到一些事物,越往里走,渐渐便是什么都瞧不到了。
黑漆麻乌中,也不知走了多远的路,只觉得那翠儿扛着他七拐八折,用时良久,最后一把将他背下面上的摔在地中,这一下只把他摔得眼冒金星,五脏六腑都要翻了个遍。
疼痛之下,倒是让他行动恢复如常,他急咳几声,猛地喊道:“翠儿姐姐,你要作甚?”
“啪”的一声,右侧脸颊已经挨了一掌,打得他一下子回不过神来,火辣辣疼得眼泪狂飚,鼻间粘黏黏的,腥味特浓,想来已是流出了鼻血。

第二章 旧事前尘(一)
文秩不过一小小孩童,哪里经受得住这一掌之力,虽还不至于立时晕眩,但也是捂脸大哭起来。
听得那翠儿冷声斥道:“你再不住嘴,让你另一侧脸蛋也吃上一掌!”
文秩又惊又怕,忙是闭嘴止声,窸窸窣窣声中,那翠儿也不知从哪寻来一条绳索,将他手脚皆都捆上,又是取来一张又臭又破的污布,将他嘴间塞得满满当当,想要出声只怕再也不能。
翠儿做完这一切,又是检查一番,确信文秩无法挣脱得开,这才冷冷道:“老老实实待着,姐姐出去办事,若是回来见得你移动地方,定将你双脚剁了!”言罢又是冷哼一声,脚步声响,渐渐远去。
文秩听得那脚步声消失在远端,这才松了口气,鼻嘴之间皆是嗅到那破布散发而出的臭气,闻之欲呕,却又无法将其取出,只得拼力忍住胃中不适之感。
黑暗之中,瞧不到周边环境如何,又是惧怕翠儿真是说到做到,他也不敢乱动,老老实实待着,心中很是不解,想道:“这女人好生毒辣,我又没得罪她,干吗对我这么狠?难道她侍候娘亲之时,经常惹娘亲生气遭到斥责,便是迁怒于我?或者她三年前来我家,便是暗藏祸心另有目的?”想来想去,也是没个答案。
他脸颊又痛又辣,加之身子大病初愈,身子骨还很虚弱,如今再受惊吓,胡思乱想中,竟是昏昏睡去,梦中忽热忽冷,难受至极。
也不知昏睡多久,噩梦连连,忽然大喊一声惊醒过来,觉得身中大汗淋漓,已是浸湿衣衫。
他低头坐着,感到脑袋昏昏沉沉,正无精打采间,听得旁处传来翠儿冰冷声音道:“你醒过来了,倒是睡得好久!”
此话吓了文秩一跳,这翠儿几时回来的,他竟是一无所知,若是她方才要杀了自己,岂不是死得也是稀里糊涂,做个梦中的枉死鬼?
正愣神间,脚步声动,那翠儿行到他身前,拿着个物事伸到他鼻嘴之前,油香气顿时扑鼻而来。
翠儿冷道:“吃吧,可得使劲吃,吃得饱饱的,这里可比不上你家,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快活日子,下一顿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你若饿着,可怨不得姐姐!”
文秩这才发现,嘴里的脏布已被拿开了,想来这翠儿进来之时看得自己睡得正香甜,怕自己被噎着闭过气去,便是将那污布取出来了。
闻着这股香气,文秩肚腹咕咕直响,着实也是饿得慌了,不顾三七二十一,低头张嘴就咬,吃到嘴中这才发觉,这食物竟是只烧鸡,也不知翠儿跑哪弄来的?
吃了一阵,便是撑得不想吃了,翠儿也不逼他,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听得旁处传来咀嚼之声,文秩心道:“这翠儿还不算太坏,竟然让我先吃!”
翠儿吃得也不多,很快那咀嚼声便是停了,文秩忍不住又是出声道:“翠儿姐姐……”
话声未落,已被那翠儿粗暴打断,冷声冷语道:“你再出声说话,把你舌根挖出来!”
话语声中不带任何感情成分,冷冰冰的让文秩不由打了个寒颤,忙忙收声,不敢再开口。
第二章 旧事前尘(二)
如此一连数日,文秩见得那翠儿都是早出晚归,整日匆匆忙忙,也不知她究竟在忙些什么?更不知她将自己掳来此地是何用意?
她每次回来都必定带来些食物,待得两人吃饱,便是各自席地而眠,一夜无话,天天如此。
文秩有时候想念家人,煎熬得苦,忍不住出声相询,必定挨一顿打,到了最后,文秩再也不敢出声,在这洞中默默苦熬着日子。
洞中黑暗,不分日夜,早让文秩失去了估算时辰的能力,仅凭每日里那翠儿一去一回,估计着又是过了一天。
到了第七日,那翠儿才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又是匆匆赶回,将他脚下绳索解开,拖着他往外走。
文秩连续多日都是蜷缩地中,早就手麻脚软,此时一下子被她拽起行路,如何能够走得自然,跌跌撞撞苦不堪言。
翠儿见他走得不顺,行得极慢,心下不耐,一把将他扛在肩上,飞步出洞去了。
外边此时竟然是个大夜天,星空点点,月儿弯曲,阵阵凉风迎身扑面,让吃喝拉撒全在洞中,整日整夜里窝在一股闷臭的环境中好长日子的文秩感到好不舒服,尽情嗅吸着这大自然给予的恩赐。
翠儿扛着他,往坡下急步赶去,行得飞快,草叶树丛不时从文秩面前掠过,往身后疾退而去。
文秩越瞧越惊,这下山的方向,岂不是离自家越来越远?瞧样子这翠儿是不打算让他回家了,心中一急,便是大力挣扎起来。
翠儿反手在他肩背上一按,他顿感酸麻,再也动弹不得。翠儿走走停停,终是下了平地,远处隐隐传来犬吠鸡鸣之音。
文秩看着地面,沿路之中,见得尽是越长越高的荒草,时不时划过自身,心中明白,这翠儿将他背进了那荒野之中。
走了许久,听得前方传来一声清咳,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可是师妹来了?”
翠儿应了声,加快步伐,走了几步,将文秩摔在地中,草叶厚盛,文秩倒也不觉得疼痛。
那老者笑道:“这几日委屈师妹了,昨日那些朝廷鹰犬才刚刚撤离,为兄跟了许久,确信他们不再回返,这才叫妹子出来相见!”
翠儿应道:“师哥哪里话,这是应该的,不敢妄谈辛苦一说!”
那老者笑了几声,道:“这娃娃没事吧?”
翠儿哼了一声,答道:“给他些皮肉之苦,但也没什么大碍,师哥所嘱咐之事,这几日翠儿都帮您办妥了,就是文宇轩那厮,有两个老怪物相护,动他不得!”
文秩听得翠儿说到自己父亲,忙是竖耳倾听,从语气中听,似乎这两人所做之事,是要对自己家人不利,心间大是焦急起来。
那老者笑道:“无妨,他们被鹰犬相逼,此时疲于奔命,只怕是自顾不暇,有这娃娃在手,迟早会让那厮就范!”
翠儿“哦”了声,又是语气急切问道:“三师哥与大师姐伤势如何了?”
老者呵呵笑道:“不碍事了,为兄已是将他们救出,身上之毒,也是消得差不多了,再静养数日便可痊愈!”
翠儿静声沉默片刻,又是开口言道:“那这文家孽种如今该如何处置?”
第二章 旧事前尘(三)
老者淡淡应道:“养着,不出多久,那文家还会遣人再回来寻他的!”文秩听到此处,那翠儿已是弯下身来,一指点在他额间,便是失去了知觉,人事不省过去。
转眼就是过了六月有余,文家废墟前,一老者拄着拐杖,身形伛偻,一副老态龙钟之相,此时瞧着眼前一片狼藉之地,眼带悲痛,不胜伤感。
他正是文秩的启蒙恩师,那文宇轩的知己徐老先生,如今站在残垣败瓦之前,不由忆起当日之事,又是一阵嘘唏。
迫于那首领太监被擒,锦衣卫在山下守而不攻,后来又是来了位大人物,带来大队人马,不顾那太监生死,下令强攻,寡不敌众之下,徐先生与那道人拼死护着文宇轩夫妇俩冲出重围,远遁他乡。
锦衣卫抓不到人,完不成任务,一怒之下,将文府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便也是一路追将下去,撤了个干净。
几月之后,几人好不容易摆脱锦衣卫的连番追杀,脱出险境,寻得一僻静之所,暂时栖身。
文夫人思子成疾,病卧在床奄奄一息,徐先生于心不忍,将夫妇两交予道人照料,自己则冒险重回故地,想要从中寻出些蛛丝马迹来,把文秩寻到,好给文家一个交待。
只是如今离文秩失踪,已是整整三月有余,再加周边环境被锦衣卫破坏,早不复当日之景,要想从中寻到什么线索,只怕难度极大。
徐先生站在文家旧府前,一时间里也是觉到茫然毫无头绪,大感头痛,心中默默念叨:“天可怜见,若是秩儿未死,请保佑老朽有生之年,再能寻得到他!”
就在徐先生现身文府旧地之时,远在几里外的小村落里,一处农户猪舍之中,一个半大的孩子衣不遮体,蓬头垢面,正拼命的与几只大猪抢食吃。
他的手腕脚踝处,皆被套上枷锁,一根拇指般粗细的铁链与这些枷锁相连,一头牢牢的固定在一个沉重的磨盘之间。
他手脚受缚,又是长期营养不良,面黄体瘦,如何争得过那些狼吞虎咽肥头大耳的饿猪,常被挤出食槽之外,可他也不气馁,屡屡被大猪拱出圈外,又屡屡拼力挤了进去。
这猪食龌龊之极,又无半点味道,可孩童饥饿之下,也是全然不顾这些了,能吃上一点好一点。
人影一闪,一股香风飘了过来,只见后院门口,一个装扮怪异,容貌妩媚的姑娘手上端着一盘子正散发着热气的白面馒头现出身来,眼见得这孩子抢得辛苦,不由皱了皱眉。
她快步行至猪舍外,弯腰一捞,将那铁链拾起,跟着一拉,将那孩子拖了出来。
这孩子虽然浑身上下,已是脏得看不出本来的肤色了,但一双大眼却是清澈无比,眼见这姑娘到来,闪过一丝喜色,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馒头,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姑娘在一旁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眼神颇为复杂,即是爱怜又是无奈,更多的却是痛惜。
第二章 旧事前尘(四)
孩童正吃得忙中,又有一年约十五六岁的姑娘从院门闪身而出,一脸怒意,快步来到孩童身前,就是一脚,一下子将孩童手中的盘子踢得飞了出去,剩余的馒头散落在地中。
那孩子惊叫一声,连滚带爬要去捡那些馒头,那姑娘动作比他更快,抢先一步已是将那些馒头踩得稀巴烂,边踩边是恶狠狠言道:“我让你吃,我让你吃,你这个小孽种!”
先来那姑娘眉头紧蹙,出言劝道:“师妹,他不过一小小孩童,你锁他打骂他也就罢了,何必还如此苦苦折磨?”
后来这姑娘回过头来,满脸怒气,骂道:“师姐,和你说了多少次了,这文家孽种不值得可怜,你怎么老是不听我话呢,常常偷拿食物让给他吃,别以为我不知道!”话才说完,又是飞起一掌,“啪”一声甚是响亮,打在那孩童面上,将他掀了个跟头。
这姑娘就是将文秩从文府中掳出的那丫鬟翠儿,另一个被她称做师姐的人,正是那在荒野中了尸毒奄奄一息,后被文秩带出的异族女人。
这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孩童,不消说,定是那文家上下苦苦期盼,徐先生苦寻不着的文家独苗,文秩。
见得翠儿出手狠辣,对待文秩如此不留余手,那异族姑娘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又生生压下,不发一言。
可她这眼神被翠儿看得清楚,出声语带讥讽道:“师姐,怎么了,你心痛了?”嘴中发出啧啧声,咯咯笑道:“我家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的大师姐,几时也学会可怜人了?”
语气一转,恶狠狠道:“他虽然将你带出荒野,也算救了你一命,但别忘了,他可是骗你在先,说明文家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油腔滑调的骗子,你可不能因小失大,忘了师娘的仇怨!”
异族姑娘嘴唇动动,却是欲言又止,不吭一声抬步就走,很快身影便是消失在院门之外。
翠儿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冷冷哼了一声,又是朝躺在地中的文秩踢了一脚,正中文秩肚腹,痛得他冷汗淋漓,身子蜷缩成了一团。
她又是骂了几句,也是快步离去了,文秩缩在地中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缓缓吃力的爬起身来,这种非打即骂又是饥饿难耐的苦痛日子,他已是习以为常,似乎麻木不仁了。
其实内心里有时候也觉得实在难熬,都想一死了之,幸得那异族姑娘时不时拿些治疗内患的伤药还有食物来看他,还有思念家中长辈的信念支撑着他,否则以他小小身子骨,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每次受到皮肉之苦以及百般折磨之时,他总在心中痛骂那狠毒女人不止,更坚定让自己活下去的信念,因为能坚持着活下去,将来才有可能出了这口怨气,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一定将自身的痛苦百万倍奉还给那女人,让她也尝尝这生不如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