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我的舅爷叫红星——《一枚袁大头》番外篇

  

  我的舅爷叫红星——《一枚袁大头》番外篇





  前言

  我的舅爷叫陆红星,生于解放前,家中排行老四,也是他们那一辈唯一的男丁。舅爷一辈子都在豫北的这座小县城里面讨生活,他早年跟着一位道人学过些法术,道人去世后,舅爷算是继承了他的衣钵,平时除了种地,就在县城里面替人消灾解难,以此来换些钱物补贴家用。

  教舅爷法术那位,没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谁,只是大家都尊称其梅道人。他们一支无系无派,据说师祖就是个老秀才,因为爱看书,什么书都看,通晓点病例,又敢给人瞧病,久而久之,竟是自学成才。

  而梅道人之所以做道士打扮,更多的原因则是为了避世。所以舅爷从来也不管他学来的法术叫做道术或法术,一般常称为“异术”,再或者干脆就叫“本事”。

  不过本事再大,也要吃饭,但舅爷多年来秉承着梅道人传下来的训诫:不看相、不推命、不设局、不言贪。这十二字真言在我看来其实挺坑人的,看相算命是异术里面最挣钱的营生,明明会却不让干,等于是断了财路,而且干别的还要求不准多要钱,所以注定了舅爷在这方面无法养家糊口。

  也有人说舅爷傻,梅道人已去世多年,说不说的在他老人家,听不听的在舅爷,十里八乡的都知道他虽然得了梅道人真传,却并无师徒名分,早些年前来求卦的都快把门槛踩烂了,舅爷却又都给一一请了出来。到后来家里人也怨他,老爷子却只是淡然一笑,回答的永远都只是一句话:福禄寿喜自由天定,面相手相再看,也不会改变,提前知道不该知道的东西,只会给人带来负面影响,没有任何积极向上的东西,所以不看。

  每次来求他办事的人,舅爷总要视情况才决定要不要收钱,有些干脆就给一筐鸡蛋,或是拎上几斤肉,舅爷也从不说什么。有时候碰上家里穷的,非但不收钱,还要再给人家一些。

  当然更多的是那些富户,去给看个新房的风水,批讲上几句,千八百块就甩了过来。可每到这时候,舅爷却又不肯多要,说什么梅道人也有交代,看事所得不可多于五日之食。意思就是用异术帮助别人,每次获得的报酬最多只准够自己五天的饭钱,多余的要么退回去,要么拿去做善事。

  所以,舅爷的一生几乎就是在温饱线上度过的,从来也没因为自己的这些特殊本事赚过什么大钱。到了近十几年,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逐步提高,信这类的也越来越少,好在舅爷本就不靠其过活,生活倒也没受太大影响。

  舅爷几十年来都严格按照梅道人的教诲行事,有人喜欢他,也有人恨他,甚至怕他。喜欢他的人都尊称舅爷“说一不二陆四爷”,因为舅爷一向都是说一不二,定了的事儿,绝不反悔,答应了的,一定办到;而那些被舅爷惩治过,恨他怕他的,则背地里都叫他“铁嘴陆老鬼”。

  下面我要讲的故事,基本上都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最后的那几年在老家求学时,跟着舅爷所碰到的,还有一些是从我奶奶、舅奶和老家亲戚口中听来的。

  其实许多奇异故事本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无头无尾,有的故事单独存在,有的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作为叙述人的我,只能依靠推理想象尽量还原真相。

  舅爷的故事更新不固定,完成一篇贴一篇,我主要还是以《袁大头》的更新为主,换思路的时候就会来上一篇,所以大家不要一个劲得刷和等。

  《我的舅爷》完全是为了满足大部分朋友对于《袁大头》中前十几万字的遗憾,大家觉得有意思,我就继续更,没意思可能随时就停了,这个故事不带有任何功利色彩,完全是为了大家。

  这注定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我也只有讲一个算一个。我姑且说之,大家姑且听之。

  哦!对了,差点忘了一位重要人物——志豪!

  谢志豪,老家县城城南人士,比我小一年零八个月,家中兄妹三人,父亲因病早亡,舅爷相了他好久,也为了帮着分担他家负担,在我十四岁那年,收志豪为徒,修习异术。

  故事,我也就从这一年讲起。
  夜哭郎



  “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君子叫三遍,一觉睡到大天光!”

  这是打小就存在我记忆中的一句儿歌,其实我也不知道它算不算是儿歌,反正我奶奶只要想起来,就会念叨上两遍。

  大概意思是,爱在半夜哭,不睡觉的婴儿,就叫夜哭郎。相传这种情况在以前有个土办法可以解决,就是有此类孩子的人家,找老人用蘸了朱砂的毛笔,先轻点孩子的眉心,然后将孩子的乳名写在黄表纸上,再贴到家门外的大路口,或是桥栏旁,恳请过路的人抽点时间停下来,照着纸上孩子的名大声念三遍;第二天重写,换大名,再叫……如此往复,直到孩子夜里不哭了,就算成了。

  当然,我说的只是大概,其余还有很多细节的地方,比如不是路边拉着谁都能叫,有很多的规定,几点到几点,只能是男的,几点到几点,又都得是女的,然后拦着人还要先问人家生肖和年龄,和孩子对冲的都一概不行。

  等孩子好了后,家里也得动,比如原先床是头北脚南,就得挪成头南脚北,还有孩子先前穿的衣服,垫的尿布,统统都得烧了,这才算是折腾完。

  夜哭郎不是个案,这类孩子很多很多,不同的地方也都有不同的处理方法,有趁孩子哭的时候拿勺子敲门框的,有点佛香熏小鬼儿的,甚至还有到点出去砍树的……总之,目的都是一样,为了让孩子夜里睡个安生觉,不再哭闹。

  这一年我刚十四岁,志豪还没有来。过年的时候,我应舅爷之邀,跟着奶奶一起回老家来住上几天,让她们姐弟四人叙叙旧,顺便看看其他亲戚,再逛逛老家的庙会。

  大年下的豫北小县城可比省城要冷多了,那小风刮在脸上跟刀割似的,再加上水质不好,我来后第二天,两个小脸蛋就皴得跟猴屁股似的。

  由于头一晚就说好的,这天早上起来,舅爷什么事儿也没干,就拉着我去了县城的庙会。

  老家的庙会那是闻名遐迩,几乎贯穿于每年的整个农历正月,一直到二月都熙熙不散,有“华北第一大古庙会”之称,就连辛亥革命后那几十年战乱中也从未停过。

  舅爷晚年因为身体的原因,家里人不让他下地干活了,可老爷子闲不住,没事儿就在家做些济公开胃丹、跌打损伤药什么的,每逢庙会就去卖卖,图的是个热闹,有个事儿干。当然经常会碰到那些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主,几个人在庙会上设个局骗人钱财,舅爷也会毫不客气地把他们给赢个精光,再将赢来的钱散给真正需要的人。
  这一上午逛下来,可是把我给激动坏了,庙会上卖什么的都有,特别是给孩子们的吃食儿,那是应有尽有,此时我左手拿了个大龙糖画,右手是一串豆沙馅的糖葫芦,左看右看,先吃哪个都不知道。

  舅爷正拉着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着,只听后面老远有人在叫:“父老乡亲们!哪位见着城南陆家四爷了,麻烦知一声啊!找他老人家有急事儿!”

  此时我还不知道他口中的“陆家四爷”是谁,舅爷却早已转过身来,慢慢地举起手道:“我在这儿。”

  片刻后,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总算挤了过来,一边擦头上的汗一边说道:“叔啊!您可真是让我好找。我……我……”

  “呵呵,是建生啊,不急,慢慢说。”舅爷给了他一个镇定的微笑,示意先冷静一下,才好表述问题。

  “叔!您救救我儿子吧!”中年汉子一口气倒过来,说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要往下跪。

  舅爷眉头一皱,趁他刚曲腿的时候,抬起右脚往其膝盖上一踹,这个建生的腿又立马直了,往前载来,舅爷趁势一把拖住他,说道:“你这孩子,不知道我的规矩么?男子汉大丈夫是说跪就跪的?跪一次你就少一分罡气。有事儿说事儿吧!”

  建生这才想起来舅爷有个习惯,凡是来找他帮忙的,哪怕是有天大的事儿,无论是相求还是完事儿后相谢,从来不准人跪他。老爷子常说:人,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别的谁都用不着给谁跪。只要敢跪他的,舅爷能不帮的就一概不帮了。

  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建生这才说道:“叔啊,您知道我这个岁数得子不易,可那小子是日日哭、夜夜哭,我实在没辙了!前俩在他娘肚子里就折了,这个要是再没,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俺爹说我媳妇儿可是不能再怀了……”

  “哦……夜哭郎啊?”舅爷听他说了个大概,掐指头算了算,说道:“你儿子到今儿刚好满五十天,回去找你爹写名幡啊,然后贴出去让人喊魂。呵呵,守着个家里的老先生你不用,来找我干嘛?”

  “唉!写了,不管用啊!”建生听舅爷这么说,立刻拍着大腿道:“这小子一下生就开始哭,我爹从他十二天的时候就写了,天天找人喊,这都喊一个多月了,啥用都没顶!您说急人不急?刚才又在家哭,而且一次比一次时候长,哭到后来连他娘刚喂进去的奶都给吐出来了,就这还哭!”

  听他叙述着,舅爷的表情也逐渐从轻松转为严肃,最后思忖了半天道:“那这样吧,你先回去,告诉你爹,我晚上过去,给你娃瞧瞧。”

  “别!您还是现在去吧!”建生看舅爷要走,赶忙一把拽着道:“我爹可是说了,麻烦您越早去越好,他说这孩子能不能挺过今晚可都是一关啊!要不我能这么忙慌地来大集上找您不?”

  “哦?你爹真这么说?”舅爷似乎很相信建生他父亲的话,听完就道:“走!现在就去!”
  庙会上人山人海,我又是第一次来,舅爷自然不放心让我自己回家,只得拉着我一起去。跟着那中年汉子挤出大集,走了约莫有五分钟,拐了四五个弯,我们来到一个门脸不大的中药铺子前。

  中年汉子没有停留,推开那扇挂着“暂不营业”牌子的店门就当先走了进去。跟着他进到内里,门一关上,外面界面乱糟糟的声音立刻小了很多,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颇为提神清脑的中药味儿。

  屋内一位和舅爷差不多的老大爷正焦急地来回踱步,看穿着可要比舅爷考究多了。

  见我们终于来了,老大爷赶忙迎上前,没等他说话,舅爷却笑着挖苦道:“你个老家伙,我看是棋瘾上来了,想找我杀两盘吧?这哪儿有娃娃哭啊?”

  对面的老爷子嘴皮刚要动,就只听突然从后厅传来一阵沙哑的婴儿哭声,中间还夹杂着咳嗽和喘不上来气。

  对面的老爷子表情严肃,显然没有开玩笑斗嘴的心情,看着舅爷,只是叹着气摇了摇头。

  一听这哭声,舅爷也立刻收住了笑容,问对面的老伙计道:“就这个哭法,有多久了?”

  “应该是大年三十晚上开始的。”一旁的建生叔抢着答道:“原先虽然也哭,但没这么厉害,中间叫了几天还有好转,就从三十晚上,突然加重,是不是放炮给吓的?“

  “大年三十……大年三十……”舅爷嘴里反复把这个日期念叨了好几遍,才接着说道:“走,让我瞧瞧去!”

  当下我们四人穿过外面的店铺来到后面,这里是个四方形的小院,两边各有两间房,正对面的是后门。建生推开了右手边第一间,那婴儿的啼哭声顿时又大了不少,他倒不急着进去,往旁边一让,对舅爷说道:“叔,您瞧瞧吧!”

  舅爷松开了一直牵着我的手,和他的老伙计对望一眼,两人一起迈了进去。

  待他们三人都进去了,我自个在外面呆着没什么事儿,倒是也想去瞧瞧那个夜哭郎,于是悄悄跟着来到屋内。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民居,虽然翻新过,但依然保持者几十年前的那种风格,只有门旁的电视机和屋里的电灯才不至于让人觉得是穿越回了民国。正对屋门的那面墙下,是一个标标准准的北方土炕,上面被子零乱地散着,一个穿着小花棉袄的中年妇女正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不停地一边轻摇一边说道:“哦~哦~宝宝乖~哦~宝宝不哭啊~……”

  不用问,他们一定是那位建生叔的媳妇儿和儿子。

  见舅爷进来,那女人抬起满是倦容的脸,主动将孩子递过来道:“四叔来了,您给看看吧,这娃究竟是怎么了?”说着说着,话中开始有了哭腔。

  说来也怪,舅爷一接过孩子,哭声立刻就减弱了些许,轻拍了几下后,婴儿竟然奇迹般地止住了哭声,看得我们其他人是瞠目结舌。

  “太……太好了!叔……”中年汉子见舅爷果然有办法,喜出望外,正想说什么,却突然被他父亲喝止住了:“别说话!你懂什么?你四叔那是常年和死物打交道,身上的阳气弱,刚下生的孩子阳气也弱,没有那么强的气逼着,这才不哭的!你当是好事儿啊?!”这老爷子言语间提起舅爷的职业和实情,毫不避讳,舅爷竟也没有愠怒,可见两人交情匪浅。

  “嗯。”舅爷也点头说道:“你爹说的对,刚下生的孩子喜欢我不是啥好事儿。如果让我抱上,这会儿哭得更厉害,反倒好说了。”说着,他掀起盖在孩子脑门上的那包被一角,看了看孩子的脸面,又摸了摸头后问道:“孩子刚下生的时候多重?现在多重?”

  建生忙不迟疑地答道:“刚下生是六斤九两,两天前秤的是七斤六两。”

  “嗯……五十天只长了七两肉……”舅爷琢磨了一下这个数后,又立刻吩咐道:“去!打点水来,要温的!我给娃洗个头。”

  待建生答应了推门出去,一旁站那位老爷子不解地问道:“洗头干嘛?这大冷天的你别再冻着他!”

  “唉?我说你个老家伙!信不过我不是?”舅爷双眼一翻,瞪着对面的大爷道:“这种事儿我什么时候开过玩笑?你自己到现在捂招不住了,请我来你还不放心,你想咋么?”

  “我这不就是问问你嘛!”对面的大爷一听也不乐意了,接茬道:“你个驴脾气,吃呛药了咋的?哦,你平时……”

  “爹!~~~”炕上的媳妇儿看不下去了,抬头冲他俩道:“您和我四叔闹了大半辈子,咱要逗乐也选个时候不是?”意思就是你俩要玩别非得这会儿。

  舅爷抱着孩子脸一转,立刻换上了副和蔼的表情,冲炕上坐着的中年妇女道:“杏儿,放心好了!有叔在,保准让你把这孩子白白胖胖地养大!咱娃以后当科学家,当明星,别学什么中医,省得跟他爷爷似的,学到老也是个半瓶子咣当!”

  “你……”对面的老爷子被舅爷这番话气得不轻,但碍于现下有难求他,只得忍气吞声,站在一旁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把舅爷给吃了。

  我在一旁瞅着还以为他俩是真吵,事后和老家人都熟络了,才知道这位开中药铺的张爷爷和舅爷是发小,俩人从几岁就玩在一起,过了半个多世纪,即使都当爷爷的人了,依然不改年少时的性子,见面不斗上几句嘴,这一天就过不踏实,其实两人关系比谁都铁。
  @雪冷凝霜 2012-5-9 10:57:00
  斗斗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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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冷姐你眼好尖啊~这么快就发现了
  很快,那建生叔打了小半盆温水过来,舅爷抱着孩子在炕头坐下,将遮着孩子头上的包被一角揭开,左手把孩子揽在怀中,右手一边蘸着温水,一边去顺着发势轻抹孩子的头,嘴里还轻轻地道:“乖~别急啊~让爷爷看看~究竟是怎么啦……”

  蘸着水来回抹了大概七八下,舅爷又要来干毛巾,将孩子已经塌湿的头发擦得半干,再次一边摸一边轻轻地哄着,不过这次手没有再蘸水。

  五十天的孩子头发本来就稀少,没几分钟就干了,舅爷轻轻将他竖起来,皱着眉看了看,又横着抱回怀里,想了片刻,总算又将娃交回他妈手中,站起来拉上我,对那张爷爷和张建生道:“你们跟我来。”说完,当先走出了屋子。

  我们四人又回到前面的药铺内,舅爷在屋中站定,转身回来,冲他们爷俩一脸严肃地道:“先告诉你们,孩子丢了魂了,要有心理准备。”

  “什么?!”他们父子俩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这个答案给得太意外了,异口同声地问道。

  舅爷没管他俩自顾自地说道:“我刚才用水给娃洗了个头,就是为了看这个。发干不贴头,上翘冲天愁。这是刚下生孩子跑魂的特点,你就算再洗,只要魂没找回来,他头发干了永远还是翘着的。”

  “跑……跑的魂能找回来不?”张大爷此时最关心的是能不能有什么补救措施。

  “一般情况下,夜哭郎都是因为跑魂引起的,所以才贴黄幡去叫魂。”舅爷遇到正事也不斗嘴了,话锋一转继续道:“你们肯定都听说过,人有三魂七魄,道教里把三魂分为天魂、地魂、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一般情况下,喜欢哭夜的孩子都是要么跑天魂,要么跑地魂。在街口贴的黄幡叫的是地魂,而在桥栏上贴的,则用来叫天魂。往往人们不知道跑的是哪一个,所以干脆都贴了一块叫,总能叫回来。”

  “……还真有三魂七魄这个东西?”建生叔在一旁越听越惊,此时忍不住问道。

  “当然有了!”舅爷可能是为了给他下面要说的话做铺垫,所以很有耐心地解释道:“只不过三魂七魄没有其具体的形态罢了,它们和思想一样,仅仅是一种意识上的存在。你有思想吧?你给我说说你的思想长什么样?所以,看不到摸不着的,不见得就是不存在的。”

  见建生叔张大了嘴不说话,舅爷接着道:“三魂七魄具体分管什么,我就不跟你讲了,说太多你也记不住。总之你要知道,这个三魂七魄和人的思想一样,刚下生的时候,就像那还没定形的凉粉儿,特别容易受伤,也许因为你不小心打翻个什么东西,或是突然咳嗽一声发出的声响,都有可能把孩子的魂儿给吓出来。这魂儿一旦出来了,不再受人身子的制约,就会随处飘荡,也就是我说的跑魂儿。”

  “那照你说跑魂不是很正常的事儿么?哭夜的孩子又不止我们一家。”张爷爷看似是顺着舅爷的话再说,其实是给自己寻求心理上的安慰。

  不过舅爷显然并不打算安慰他,等张爷爷说完立刻回道:“但你孙子不太一样。因为我一抱他就不哭了,这说明孩子丢的不只是一个魂那么简单,七魄也有跟着一起丢的!所以我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如果丢得太多,时间拖得又长,很可能会有找不回来的。”

  “找……找不回来会怎样?”建生叔早已被吓得脸色都变了。

  “那得看丢的是什么了?”舅爷如实说道:“如果丢的是灵慧或中枢,那这孩子以后恐怕不傻也得瘫痪;如果丢的是力魄,倒还好些。如果只丢魂,就算找不回来,我也能帮他重养一个。”

  听完舅爷的话,建生叔干脆腿一软,跌在了身后的一把椅子上,表情木然,显是一时无法接受。

  倒是张爷爷还算镇定,问舅爷道:“尽量吧!你说下一步该怎么办?”

  舅爷咧着嘴看了一圈屋中,对他老伙计说道:“目前当务之急自然是先找到令孩子丢魂的原因。只要找到这个了,我才能确定孩子究竟跑了哪些魂魄?往什么方向跑了?最后才是想办法给寻回来。”

  当下,舅爷拍醒了在一旁早已“痴呆”了的建生叔,着他去陆家老宅取来平时外出看事时常背的一个包,顺便告诉家里,晚上吃饭不要等他。
  本来舅爷打算让建生叔顺便将我捎回去的,但我听他们说了这么多,对如何找魂早已有了浓厚的兴趣,非要留下来不可,最后只得又告诉家里,说我晚上跟舅爷一起回去。

  张爷爷也没心情做饭,两个老爷子拉着我去街对面的小面馆里一人要了碗炝锅面,等吃完回来,建生叔也已经将舅爷的包拿了来。

  舅爷从包中取出一个形似罗盘的东西,这玩意分上下两块,中间连以一根横轴,将下半部分握在手中,上半部分可自行转动,倒像个小孩子玩的那种手拿风车,只不过没有把。

  “建生你过来。”舅爷又招手叫来大叔,吩咐他道:“我教你一段词,记清楚后就回屋去念给你儿子听,每次连念三遍,每半小时一次,念的时候要轻,要柔,以孩子刚能听见为佳。记好了啊,几句词是:有请温神爷!温神坐莲台,金刚两边排。迷糊一千里,双手捧回来。西南、西北、东南、东北,弟子心中悔,只求莫撞鬼。去吧!”

  大叔得了令,进屋去给孩子念唱词去了,留下两个老爷子和我,他们也不说话,就见舅爷拿着那个奇怪的东西满屋子乱转,屋外转完又上院子里转。

  我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了,又赶上是个中午头,于是干脆躺在药铺柜台后的一张躺椅上睡着了。

  等我再睁开眼,屋内昏暗无比,显是天已经黑了。刚揉着眼坐起来,就听见房屋一角传来舅爷的声音:“这绝对不应该!你再好好仔细想想,咱们有什么东西漏了?我这儿明明显示孩子的魂魄根本没出这个院子,怎么就能找不到呢?”

  “哎……连你这个行家里手都没辙,我能咋办?就是可怜了我的小孙子啊!~”张爷爷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没那么严重啊!”舅爷此时倒宽慰他老伙计道:“放心好了,不还你个完完整整的大孙子,等咱们都老了,我哪还有脸去下面见老嫂子?”顿了一顿,舅爷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立刻问他老伙计道:“……唉?老嫂子的排位呢?原先不是在小西屋么?现在怎么改睡人了?”

  原来,这张爷爷的老伴,也就是舅爷嘴中的“老嫂子”,在去年儿媳妇刚怀孕两个月的时候,因为脑血栓去世了。虽然是突发病,但熟人都觉得她是得知要抱大孙子了,兴奋,没日没夜地给孙子赶制衣服鞋帽,这才熬不住诱发了脑血栓。

  本来那建生婶先前也怀过两个,但都胎死腹中,这次是张爷爷亲自给她配了几味中药,特意调养了两年,才敢再怀。怀上后又怕不保险,特意找我三姨奶来瞧了瞧(我三姨奶是算命看相的高手),听了准信儿,一家人这才总算放下心,忙里忙外地开始准备,没承想反倒乐极生悲。

  等生出来以后,这孩子就从大年三十开始,天天夜里哭,起初三口睡一起还行,可那建生叔白天要跑着去进药送药,晚上偏又连个觉也睡不成,家里人心疼,怕日子一长再把他也累垮了。于是就将原来供奉张奶奶排位的小西屋腾了出来,晚上建生叔如果实在熬不住了,就给他睡。

  而那张奶奶的排位,则被挪到了现在孩子所在那个屋门上屋梁下的一块横版上,意思是想让老奶奶保佑保佑小孙子。

  此时舅爷见我醒了,于是将屋里的灯也打了开来,待张爷爷说完,就起身在铺子里来回踱着步道:“是啊……没理由啊!奶奶亲孙子,疼还疼不过来呢,怎么会害他呢?你们年后去老嫂子坟上看过没?”
  “哪有那闲工夫啊!”张爷爷据实说道:“就按咱们这儿的习惯,大年三十请回来吃了顿‘团圆饭’,孩子一哭,就没再去管过她。反正她祭日也快到了,我打算……”

  舅爷听到一半,停下了脚步,冲张爷爷摆手道:“不用,第一年不拜祭,清明去就行,你让我瞧瞧老嫂子的排位。”

  于是我们又来到东边第一间屋,那孩子可能是哭了一天哭累了,这会刚吃完他妈的奶,躺在炕上闭着眼双手乱抓,显然是想睡但睡不踏实。

  进屋关上门,我和舅爷在张爷爷的指点下回身往门上看,只见屋门上方约一米高的地方,从左到右横架着一块宽有两尺多宽的木板,上面赫然摆着一位老奶奶的黑白画像,还有香炉蜡烛贡品什么的。城里不怎么兴这个,猛一见屋里摆了这些东西,我还觉得挺瘆人的。

  不过这种高高架起的木板在老家倒挺常见,一般都是放衣服杂物或是反季节的铺盖,这样既防潮又减少了被老鼠啃坏的几率。

  舅爷盯着那画像前那落满了灰尘的几个供品盘问道:“这都是年三十那天供上的?”

  “嗯。”张爷爷回道。

  “孩子是从年三十晚上开始哭的?”

  “是的。”

  “直到现在,这排位供品什么的中间没再碰过?”

  “没有。”

  “大年初三没人把老嫂子送走?”

  “……你是说……”张爷爷答着答着,突然意识到了舅爷话中的意思,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你是说你嫂子惹的事儿?!”

  舅爷没有正面回答,看向老伙计道:“咱们这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每逢过年,年三十将家中已过世的从坟地里请回来,在家呆到初三再送走。你家又新添了丁,怎么能忘呢!”说到最后,已是颇具埋怨之气。

  “这……这不一着急给忘了么!”张爷爷一听是自己已经过世的老伴惹的祸,顿时乱了方寸:“我们家几十年都没死过人了,哪儿还记得住这些?以为只不过是走走形式罢了!”

  “这可不是走形式。”舅爷回头看了看产妇和孩子,指着照片严肃地说道:“自古传下来的规矩,就有它存在的道理。如果是个普通人家,不送也就罢了,初三炮一响,自然就走了。可你家刚生了个娃,本就魂魄不稳易招生,老嫂子又没能见上孙子一面,自是不肯走。你们又将她挪到这屋里,老嫂子本意是好的,想多抱抱孙子,可这日日抱夜夜抱的,别说是个没百天的娃娃,就是个大人,有个一年半载的也能要了命!”

  床上的孩他妈和张爷爷越听脸色越青,待舅爷说完,张爷爷愣了半天道:“那……那我现在就挪走!”说着就要出去搬梯子。

  “你等我说完。”舅爷一把扯着他又道:“现在挪已经晚了,孩子的魂魄怕是已经转到了老嫂子那里。你敢一挪,魂魄紧跟着也就散了,所以现下还碰不得。”

  “那可如何是好?!”张爷爷彻底没了一点主意。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舅爷一边推着我们往外走一边说道:“就是得委屈一下老嫂子和你们了,现在离清明还有一个月多两天,只要能坚持到,把老嫂子一送走,则万事大吉!”

  张爷爷站在院中,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天,叹道:“唉,就按你说的办吧!”

  既然找到了孩子丢魂的由头,舅爷在建生叔的帮助下立刻开始忙活起来。不一会儿,院子里就铺了一地舅爷吩咐找来的东西。
  准备妥当,舅爷先让建生叔依着东屋门的尺寸,用竹竿在外面再搭一个凉棚出来,不用很大,宽高就依着门框,长有个一米就行。只需上左右三面,下方直接扎进院子的土地里,中间留着过人。

  等扎好后,固定在门框外,他们仨又开始裁买来的成匹黑布,将那竹子搭的小棚罩了个严严实实,最前面甚至还挂了个纯黑的棉门帘。

  我帮不上什么忙,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这东西一搭好,等于要进屋子就得过两道门,先掀开棉门帘进去,然后经过那一米长的竹篷,再推门才能进到屋里。

  外面的准备好了,舅爷又在屋外的窗户上糊了一张黄裱纸,同时吩咐建生叔去找盏油灯来,交到他手中一小瓶东西,最后布置道:“建生,你听好了,一会进到屋里,点着油灯,关了电灯,我会往这窗户上糊的黄裱纸喷水。听到我喷水的声音,你立刻将瓶子里的东西倒在那油灯上,火苗会很大,当心不要烧着自己。然后你就爬到梯子上待命,只要听到我的信号,你就立刻用一块黑布蒙着你妈的照片,双手抱着拿下来,让相框背冲外,立刻出这间屋子,放回小西屋,路上过门踏槛都得提醒着点你娘,记住了么?”

  建生叔又重复了一遍,确认无误,舅爷方才放他进去,然后将已经调好的朱砂和毛笔放在窗台上,最后冲他老伙计道:“今天晚上闹完,可能直到清明的这一个多月里,孩子没什么,你们爷俩恐怕就要睡不好觉了。”

  “只要我大孙子没事儿,你就算告诉我一个月后得死,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张爷爷回答地倒是干脆。

  “呵呵,你个黄土埋到鼻孔眼的老帮菜,还愁阎王爷不收你?”舅爷似乎已经成竹在心,又恢复了调笑的语气。两人胡扯了几句,可能是时候到了,见屋里的电灯一灭,只留下盏微弱的油灯,舅爷赶忙拧开一瓶找来的药酒,冲屋内喊道:“注意了啊!一气呵成,不能断,不能出差错!”说完,他就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噗”得一下全喷在了东屋窗外的黄裱纸上。

  紧跟着,屋内又是“轰”得一声,即使隔着玻璃和黄裱纸,我们都能看到那火焰突然间猛地直窜出一米多高,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彻底熄灭了。

  然后屋内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和爬梯子的声音,显然是第一步已经完成了。

  舅爷撕下喷了酒的黄裱纸,看了好一会儿,将其放在地上,去窗台上拿起笔和朱砂,站在那裹了黑布的竹篷前道:“好了,请你妈出来!”

  大约过了十秒钟,就只见建生叔怀中捧着罩了黑布的大照片,一边往外走一边轻声说道:“妈,咱换个屋睡啊~当心脚下妈,抬脚跨门槛……”

  待他一出来,舅爷立刻就放下了黑布棉门帘,用那毛笔蘸着朱砂在门帘上飞快地画着什么。

  眼瞅着门帘上就要画好,突然一股歪风不知道从哪里扫来,眨眼间就要将门帘掀起,多亏了舅爷眼疾手快,脚一垫,立刻踩住了门帘一角,随即补上了最后几笔。

  画好门帘还不算完,舅爷又先后在两侧黑布上又画了许多的符咒,最后进到里面,在屋门上也画了些。直到外面的都忙完了,他才进到屋中,将孩子他妈也撵了出来,说要帮娃把丢的魂魄给安回去,依规矩不能让别人看。
  就在他们一家三口焦急地等了半个多小时后,舅爷终于笑眯眯地走了出来,冲他老伙计道:“成了!你的大胖孙子我给修好了!”

  年轻两口喜出望外,连感谢的话都没顾上说,立刻就跑进去瞧孩子了。

  舅爷又从地上拾起那张黄裱纸,递给张爷爷道:“留着当个念想吧,老嫂子的最后一张照片儿。”

  我一听死人也能拍照片,立刻凑上去瞧,却只看见黄裱纸上有一篇颜色较深的区域,看形状像是个人的侧面剪影,似乎正坐在床边低头抱着个孩子。

  这和我想象中的“照片”相差甚远,顿时没了兴趣。倒是张爷爷拿着黄裱纸的手微微颤抖,显然认出了上面的影子就是自己老伴儿。

  待他情绪稍稍稳定,舅爷又叫了建生叔出来,嘱咐了一下后面日子的注意事项。

  由于张奶奶年三十被他们接回来忘了送走,所以就干脆都留在家中,天天抱孙子,结果才导致了娃娃哭成最后那个样子。如果大年初三就放着炮送走,孩子顶多哭上个三天自己就停了。

  所以现在不到祭祀的日子,张奶奶就会一直停留在家里,舅爷做了个大架子安在门口,就是为了防止她跟在家里人后面再进那东屋。

  架子周围都画了符,鬼魂进去后片刻都呆不住,所以舅爷要求他们在之后的一个月里,每逢进东屋前,一定要在这黑棚子里站上几秒钟,待没有风了,再推门进去。

  但是看不成孙子,又走不了,张奶奶很有可能会迁怒丈夫和儿子,不过也仅仅限于一些恶作剧,不会要亲人的命。所以舅爷也一并嘱咐了他们,这一个月的夜里,不管有什么离奇的事儿,都不用大惊小怪,越是不在乎,她就越闹不成。

  特别是和孩子住在东屋的媳妇儿,舅爷格外叮嘱她,因为外面有篷子隔着,平时屋门只需掩上就行,不用锁,是人就可以推门进来,但夜里只要听见有人敲门敲窗户,则一律不要去开,也不要问是谁,该喂奶喂奶,该睡觉睡觉,就当没听见。

  最后,等清明那天一早,建生叔得放炮,将他老娘一路送回坟上。最后还得在县城绕上一大圈,直到过了正午,才能踏进家门。

  所有的这些吩咐完就花了半个多小时,期间孩子一声也没哭过,听他妈讲,自打舅爷出来后,狠吃了一顿奶就立刻睡了,看样子是真的好了。

  之后张家给孩子办百天酒的时候我已经回了省城,听舅爷说一个月里就涨了三斤肉,现在能吃能睡,老太太也送走了,那黑色的小篷也拆掉烧了,家里一切恢复正常,以后就是慢慢得将他养大成人了。

  为了表示感谢舅爷,张爷爷给他孙子起名叫张红星,说是以表达对他红星爷爷的救命之恩。但我觉得舅爷恐怕不会多高兴,因为以后张爷爷每逢逗她孙子时都会说:“红星,来,叫爷爷!”



  《夜哭郎》完
  

  蚊灾



  具体记不得是哪一年了,反正就是夜哭郎事情后的第三个夏天,家里人办好了所有的手续,我要回老家去上学了。

  说是上学,其实是因为我身子总是很弱,动不动就肺炎发烧,舅爷说接回来给调养个一两年。对外则宣称老家的学校环境好,让我能安下心来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

  这年夏天有一件事我记得特别清,就是刚入夏的时候,紧挨着省城西边的一个小镇子爆发了蚊灾,据说那蚊子多到呜泱呜泱的,人们上街都得穿得跟养蜂人似的,才能防止那些蚊子不往眼睛、耳朵嘴巴里面钻。站在蚊子比较集中的地方,眼睛都不用看,随便一巴掌下去,就能拍死个至少五六只。

  这件事刚开始有人说起,我还当是被夸大了,试想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蚊子?还都固定在一个区域里,几乎不怎么往别的地方飞。直到过了两天看新闻,见到那些小孩抓的满满一大塑料袋的蚊子,才知道原来竟是真的。

  暑假在家歇了没一个月,我就提前打点行装回了老家。这边在县城车站刚下车,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儿。问了来接我的二叔才知道,原来老家县城在两天前也爆发了蚊灾,趁着还没有在全城范围内扩散,县卫生局紧急调来了防疫车,每天沿着大街小巷去喷那种对人体无害的灭蚊气雾。但是两天下来似乎没什么效果,白天还好些,每到傍晚,那些蚊子就成群结队地冒了出来,而且主要集中在城南和城西两片区域。

  陆家老宅就在城南,所以也无法幸免。据说蚊子可以传播一种叫“登革热”的病,我这边刚一下车,二叔就把带着纱的帽子和套袖什么的将我全副武装了起来。

  等到了陆家老宅,路上还真没见有几只蚊子,可能是正午的关系,蚊子都躲太阳去了。

  志豪此时已经跟着舅爷学了一年多的本事,白天只要没事儿,吃住都在舅爷家。我进院时,他正拿了瓶杀虫剂,在那些角角落落里到处喷着。

  我俩大半年没见,自是兴奋不已,拽着说了半天废话,志豪才注意我裹得严严实实地,赶忙都扯掉,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铁盒,打开了将里面的绿色膏体一边往我身上抹一边说道:“别带那东西了,这是师父刚配的驱蚊药,抹上蚊子就不敢靠近你了。”

  我捏了点这神似芥末的膏体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并没有什么强烈的气味儿,很是奇怪,对它到底能不能驱蚊还持怀疑态度,但转念一想,舅爷配的东西,理应错不了。

  把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抹上了驱蚊药,我转了一圈,并没有瞧见老爷子,于是问志豪道:“舅爷去哪儿了?”

  “蚊子一起来,师父就调查去了。”志豪一边继续喷药一边说道:“他说一定要找到原因,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蚊子的问题。现在满大街喷药治标不治本。”

  “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我听了奇道,按理说这种事情不多见,志豪正是学本事的时候,舅爷理应会带着他一起去调查的。

  志豪显然也十分想去,此时一脸的沮丧:“师父说要查原因就得往蚊子最集中的地方钻。可能会有危险,等他摸清楚了,该行动的时候再带我去。”

  我一想也是,当下就没再问别的,进屋跟家里人见面去了。
  吃了午饭,志豪我俩又在院子里玩了一下午,大概四五点的时候,蚊子果然逐渐增多起来。到最后不管往哪儿看都是黑压压的一片,就跟电视信号不好,满屏幕雪花点似的,只不过这些点儿都是黑的。

  舅爷的药倒是真起了作用,抹上后蚊子几乎都不敢靠近我半米之内,身子外面形成了一片没有蚊子的真空地带,这倒让我想起了动画片里总出现的那种“能量罩”。

  想起了之前在电视里看到的新闻,我试着突然伸手在脸前拍了一巴掌,缩回来一瞧,好家伙!手掌上密密麻麻地全是尸体,连个别指头缝里都有被夹死的,可见这些蚊子的密度有多高!

  此时几乎家家闭户,没有人愿意出来。也就是我和志豪抹了药,舅奶由得我俩在外面胡闹。但不让进屋,不然那门敢开上一条小缝,瞬间就能钻进去数百只。

  总喷杀虫剂有点浪费,我俩正学着新闻里的孩子们用塑料袋去收集蚊子尸体,院外突然走进来一人,浑身上下一身黑,黑帽子黑鞋黑手套,连脸都被黑巾裹得严严实实。

  志豪见了那人,赶忙扔掉手中的袋子,跑过去说道:“师父!”我也是看了身材才知道正是舅爷,跟着跑到了他面前。

  “呵呵,朝阳来了!”舅爷嘴巴被遮在在黑巾后,说起话来声音有些发乌,一边一个拉住我俩道:“走,进屋去!别在这儿瞎玩了,驱蚊膏有时效性的,蚊子过多也拦不住。”

  来到屋门前,舅爷拿起放在窗台上的一个酒瓶子,拉下面巾露出嘴巴,又拧开了盖猛灌一大口,掏出打火机,将我俩揽在身后,只听突然“呼”地一声,身前火光大盛,我还没看清怎么一回事儿,老爷子就转身推着我俩往屋里钻:“快点快点!别让蚊子跟进来了!”

  进到屋里,除去那一身行头,舅爷略显疲惫地靠在一把太师椅上,一边喝着志豪递过去的茶一边和舅奶说道:“找到源头了!就在城西半里外的一条小河沟,不知道是哪家缺德,扔了几十头病死的猪在里面,我们摸去的时候,都烂得没法看了,方圆百十米都飘着恶臭!”

  “哦?”舅奶听后吃了一惊道:“那有腐物应该招苍蝇才对啊,为啥会有这么多蚊子?”

  “目前还不知道。”舅爷又喝了一口茶,接道:“我已经让县卫生局安排人了,入夜后跟着我去瞧瞧,摸清情况后就立刻烧掉,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那么多死猪堵在河里,搞不好还敢把瘟疫招来呢!”

  舅奶基本同意老伴儿的观点:“嗯,是得抓紧处理。咱们这一片养猪厂不多,一死就几十头,规模也不会小喽,应该很容易就能查出来。”

  “那是他们卫生局的事儿,咱们可不管。”舅爷将剩余的茶一饮而尽,看了看天,站起身冲志豪道:“去,穿好你的衣服,裤腿袖口什么的都扎好,咱爷俩灭蚊去!”

  我一听话里的意思是没我份儿,立刻就不干了,赶忙嚷嚷道:“我也去我也去!”

  “呵呵,坐了半天车不累啊?”舅爷一边扎面巾一边冲我笑道:“不累就跟着一起去,让志豪给你找身衣服!”

  “哎哎哎?”舅奶一听,立刻阻止道:“你去干你的事儿就行了,非带着孩子干吗?”吵完老伴儿,又转身冲我和志豪道:“这大晚上的,那臭水沟又脏又臭,咱不去啊!”

  我俩哪肯听她的,在舅奶的各种威逼利诱中只管穿好衣服戴上帽子,也学着舅爷扎了个黑巾将头脸围着,跟着老爷子就一溜烟地冲了出去。
  路上,舅爷又给了我们一人一小盒膏体,说是防恶臭的,一会儿受不了了就抹一些在鼻孔里,千万别被熏晕过去。

  老家虽然是个小县城,但豫北人的特点是爱热闹,经常收了工一入夜,邻里邻居地就聚在大街上,要么打牌下棋要么聊天。但自从这蚊子横行起来以后,半个县城转瞬间就跟没了人似的,家家户户甚至连灯都不敢开,那些蚊子只要见有亮光,想着办法总能通过各种缝隙钻到屋子里去。

  而此时就连街上的路灯,也都糊上了一层厚厚的蚊子尸体,连开着还是关着,不仔细瞧都不知道。

  我们本来可以从城外绕近路过去的,但舅爷那里蚊子多得路都看不清,只得带领我们迂回到县城十字街口,再顺大路一直向西。

  老远就瞧见了城外不远的地里有很强的光线照出来,舅爷说那是他让卫生局想办法扯来的大瓦数灯泡,为的是趁夜看个清楚。

  待走近到五十米内,一股腥臭之气迎面扑来,纵然是抹了舅爷给的那东西,依然熏得我和志豪几欲作呕。

  花了好大的劲儿才将想吐的冲动压下,我看到一共有六盏贼亮的白炽灯离地两米架起,围住了一块方圆二十米的区域,灯下人影绰绰,有五六个全副武装的人正走来走去忙着什么。

  “陆师傅来了!”有眼尖的看到我们,叫了一声,待我们走到一盏灯后,为首的一人迎过来,看了看舅爷,又看了看我和志豪,笑着说道:“陆师傅,又带徒弟啊?您说说这么臭,带着孩子来多不好。”

  舅爷并没有搭他的话,而是直接问道:“让你们准备的东西都妥当了么?”

  “都好了!就等您来!”那人说着,递过来三个口罩,舅爷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紧接着道:“行,你们布置吧,记得外面的圈一定要封严实了,争取一把火全烧光!我先过去看看。”

  “好叻!哥几个,都动起来吧……”那人得了令,又递给舅爷一根两米来长的竹竿,就转身去安排人照事先商议好的干活去了。

  舅爷带着我俩爬上河边,我这才看到,两米多宽的小河沟中,堆了黏黏糊糊十几米的东西,这里的蚊子密度最大,甚至在河面上空形成了抱团的趋势,连对岸都看不过去。估计要是在这儿拍一巴掌,能把手掌上的皮都给糊住。

  河沟里的东西早就肿胀得不像个样子,不用问也知道,应该就是那些被扔在这里的病死猪。河面上还漂浮着一层白色的泡沫状东西,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舅爷不再让我俩靠近,他自己往下走了两步,用手中的竹竿拍了拍其中一头死猪的……应该是肚子部位,竟然发出“咚咚”的声响,就像在敲一面鼓。

  老爷子听到这个声音也颇有些意外,原地站着想了一下,收回竹竿,将那头在地上支着,然后用脚一踩,折断了那截竹子,成了一个带尖头的截面。然后舅爷看准了,用那锋利的竹子尖,朝鼓胀的猪腹部扎去。

  “砰”得一声闷响,就好像拍破了个吹进气的塑料袋,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那死猪肚子炸开后,顿时从里面涌出来好大一团白色的东西,很快就散开,四面八方地朝河两旁爬去。我们定睛一瞧,竟是一只只半厘米长的白色小虫,足有数万只!

  舅爷没登它们来到脚下,就立刻伸手入兜,撒了一把粉末出在我们脚下。说来也怪,那些白色的虫子只要爬到白色粉末覆盖的地方,纷纷在抖了几下后,就不再动弹,显是已经死了。
  老爷子没再管那些,用竹竿在炸开的猪腹部又捣了捣,拿起来用手捏着中间的部分,眯着眼看了看尖头,喃喃自语道:“这些家伙……喂猪吃的是什么?孑孓都长进肚子里去了。”

  “师父,孑孓是什么?”志豪学上的不多,所以许多时候不懂就问舅爷。

  “孑孓就是蚊子的幼虫!”这我知道,没等舅爷开口就抢着回答道。可是转念想了想,生物老师教的又和今天看到的不太一样,于是也问舅爷道:“舅爷,孑孓一般不是生长在水面上么?怎么会跑进猪的肚子里去?”

  “呵呵,是啊~为什么会跑进猪肚子里去呢……”舅爷机械性地重复着我的话,不知道他是也不清楚还是在想别的事情。

  正愣神间,那卫生局的负责人一路小跑过来,请示舅爷道:“陆师傅,都准备好了,您看什么时候开始?”

  “哦?这么快?”舅爷盯着河沟里的死猪又愣了片刻,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摆摆手道:“烧吧!”说完,领着我和志豪转身往外走。

  得了准信,卫生局的人立刻将几盏灯搬离了那一大堆腐物附近,我走出来一看才明白,他们刚才围着灯的外围挖了一圈浅沟,撒了许多白色的粉末进去,现在又一人提着一个硕大的白色塑料桶,在白圈内均匀地撒着水。

  我估计那是汽油,因为刚舅爷说过“烧”这个字。

  站在白圈外的舅爷始终盯着他们的行动,当最后正要往那些死猪身上浇汽油时,老爷子突然抬手喊道:“停!那里空出来!不要浇油,你们把每头猪的肚子都捅开,然后立刻撤出来!”

  众人得了令,当猪肚子被他们用竹竿捅开后,这些人似乎之前也没见过,大受惊吓,立刻转身纷纷跑了回来。舅爷见所有人都出了圈,紧跟着喊道:“点火!”

  数人同时点着了打火机,扔在白圈里面后,“轰”得一声,方圆几十米的地方顿时全都着了起来,那突然窜起的火苗和热浪迫得我们不住后退。

  这时我才明白,这个办法真是好,如果只烧那些死猪,那么这一片的蚊子就等于都放跑了,舅爷让画如此大一个圈,同时点火,就等于一下把天上飞的也给消灭了,不可不谓是一举两得!

  蚊子没有苍蝇速度快,也更脆弱,还没等它们反应过来,基本上就已经葬身火海。

  火着了大约有七八分钟,待所有汽油都烧干烧净了才渐渐熄灭,我们本就穿得厚,此时又被烤了半天,早已是汗流浃背。

  待火苗全部熄灭,几盏大灯又同时打开,只见这个圆形区域内一片焦土,连地上的野草都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又晾了一会,等地面不那么烫了,舅爷扛起一盏白炽灯,又一次带着我来到河沟旁。朝里面照去,虽然这一片没有浇汽油,但多多少少还是烧到了些,而且刚才周围全是火,那些孑孓从猪肚子里出来后无处躲避,基本上也都被闷熟了。

  卫生局的那人跟着摸过来,看了看河沟,不解地问舅爷道:“陆师傅,这里为啥不让烧啊?留着它,用不了两三天就又是一大片啊!”

  “呵呵,别急,我留着钓鱼用。”舅爷和他打哑谜道:“等一会儿看看,看他们还有援兵没有?”
  见这人一脸茫然,舅爷将那白炽灯递过去让他扶着,然后从兜中掏出一张地图展开道:“你看,咱们城里的蚊灾分布是城西和城南,呈那个英文“L”型,这里在西边的中心位置上。如果从这里到蚊灾范围的最北头是它的覆盖半径,那么也就是说,城南的蚊子可不是从这里飞过去的,那边情况更严重,一定还会有处养蚊子的地方,只不过咱们现在还没有发现罢了。”

  “还……还有一处?!”卫生局那人吃惊地张大了嘴,一脸震惊。

  “对!所以我要等等看。”舅爷笑着冲他说道:“如果还有,它们一定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儿!”

  卫生局的大叔听得一愣一愣地,难以置信道:“蚊子会有那么高智商?还知道增援?”

  “呵呵,蜜蜂蚂蚁都还知道护巢呢,你觉得它们比蚊子聪明多少?”舅爷反驳那人道:“再说了,能在猪身子里产卵的蚊子,本就不是一般的蚊子。好了别愣着了,你们挑一条搬你们车上去,其他的准备烧!”

  “抬……抬……抬……抬车上去?!”卫生局的人一听直接都结巴了,这高度腐烂的臭肉别说大家碰都不愿意碰,要是抬车上,还不开到哪儿臭到哪儿?

  舅爷正要说话,我们只听远处似乎传来一阵极细的“嗡嗡”声,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黑压压的一片东西就扑进了河沟中,等稍稳定了后,我们再看去,只见果然又飞来了一大群蚊子,数以万计,此刻正趴在那些死猪身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而且最可怕的是,这次飞来的蚊子个头大得吓人!几乎每一只带上腿儿都有大拇指头肚那么大,一只看起来就让人胆战心寒的,何况一下飞来这么大一群!

  “……我的天啊……这都成精了么?!”卫生局的大叔不淡定了,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不住往后退。

  舅爷见他们都吓破了胆,只得回头伸手要道:“给我双胶手套,还有一桶汽油!快!”

  很快,老爷子戴上了手套,拎起一小桶汽油,将我俩赶出先前那白圈外,独自朝河沟走去。

  刚开始靠近时还没什么,当舅爷拽起了一大块腐肉,又开始往剩余的上面浇汽油时,始终趴在上面的大蚊子似乎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纷纷飞起来,朝舅爷冲去。

  我和志豪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可舅爷就像没事儿人似的,只管倒自己的汽油,倒完后桶一扔,打火机一点,拖着那半扇腐烂的死猪就走了回来。跟着他一起的,还有千百只那种大号蚊子。

  舅爷将死猪往卫生局的皮卡后斗里一扔,推着我俩上了车,冲那战战兢兢地司机道:“开车!城南小树林外面。”临走,老爷子还不忘吩咐其余人赶快回家,明天再等他通知,这里的事情就算是处理完了。

  当晚,我们开到城南小树林旁,舅爷只是将那半扇死猪扔到了一小片空地上,就让回家睡觉去了。

  回到家脱下衣服,我们才看到舅爷竟然浑身上下都是一个个的小红点,显然是受那群大蚊子攻击所致。志豪赶忙拿来解毒的药丸,帮着他师父把药吃了,又观察了一会儿,应该是没什么事儿了,众人这才放心。不过第二天醒来后我听舅奶说,老爷子后半夜一直在吐痰、咳嗽,都是那种绿色的粘条儿,直到吐干净了,又吃了两丸药,方才算睡下。

  我和志豪一天都没敢去打扰舅爷,但老爷子还是在下午四点整准时起来了。见他草草吃了些东西,穿上衣服又要出去,舅奶终于忍不住发飙了,说老骨头一把,昨个差点把命都给丢了,还要去!卫生局又不给钱又不给官,去拼那个命干吗?

  我和志豪一看舅奶今天的架势,就知道再想大摇大摆跟着去恐怕难如登天,于是趁着二老吵架的空就偷偷溜出来,躲在老宅外面不远处的街角。直到过了十多分钟,舅爷才终于迈步走了出来,看见远处我俩的小脑瓜,呵呵一乐,招了招手,就领我们朝城南外走去。
  “师父,您好点了么?”志豪看着舅爷还有些发青的脸,不安地问道。

  “呵呵,小意思!”舅爷摸着他的头笑了笑道:“我那药性子猛,正好把前些年积攒的一些毒都一块给排了出来,难受是难受了点,但只有好处没坏处!”

  “舅爷,那今天晚上是不是就能把所有蚊子都消灭了?”除了老爷子的身体,我还比较关心这个,因为自从我们昨晚烧了城西的那些死猪后,今天整个西城都有了明显的改善,现在只有城南还是蚊子的重灾区。

  “呵呵,先去看看再说吧。我也想越早消灭光它们越好!”舅爷即使是对着我和志豪两个小娃娃,也从不轻易在没把握的情况下说大话。

  我们爷仨一路走到昨晚扔死猪的地方,虽然这里蚊子依旧很多,但它们对地上的死猪肉却鲜有问津,这和昨晚的表现大相近庭,至于那些大号蚊子都再没见过一只。舅爷也是摸着下巴奇怪不已。

  没办法,我们只得趁着天还亮着,沿小树林继续往前走,想要看看这波蚊子的势力范围究竟延展到了哪里?

  就在马上走出小树林的时候,突然头顶刮过一阵微风,我们循着风看去,竟又是那种抱团密集飞动的蚊子大军,那风正是他们从头顶飞过时带起的。

  “走,跟过去看看!”舅爷见那团东西虽然飞得不算快,但似乎目的性很明确,也不乱拐弯,就扯着我俩快步跟了上去。

  横穿了整个小树林儿,我们走到老家南山后一片不经常来人的区域,眼瞅着那一大团蚊子绕过个破房子后就不见了,赶忙追上前去。在房后藏好,当我们慢慢把头伸出来时,眼前的景象绝对震惊了!

  这……我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副奇异景象,总之这里蚊子的数量足以震撼每一个看到的人!

  原来,房子后是一个狭小的山坳,这里的山势有点抖,顶端也有些前探,形成了一个近似字母“C”形状的山势。就在山坳的中间位置,有一颗老树,虽然早已枯死,但依然保存下来的树干可真不小,三人合抱粗细,足足有十来米高,可见在死之前,这棵树是相当有年头的。

  而那些蚊子,我估计围在这颗枯树旁的足有上亿只!它们有的趴在树干上或地上休息,黑压压的一片,有的甚至还颇有组织性地成群结队从树干中部的一些洞中钻入,再从顶端飞出,或者干脆不知疲倦地一圈一圈绕着飞。

  它们似乎也有森严地等级制度,在地上和树根处的蚊子体型都还算正常,甚至有些偏小,而越往上越大,昨天晚上那些拇指大小的居然只排在中间靠上的位置,我甚至看到在最顶端树洞口处,竟然有几只拳头大小的昆虫在飞进飞出!暂时还看不清是不是蚊子。
  @Endler 2012-5-9 14: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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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闹闹宝宝就是我 2012-5-9 14: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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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这里才是蚊子们真正的老巢!阴暗晒不到太阳,而且风也刮不过来,极为适合他们的生长繁殖。只不过我不清楚这颗枯树干有什么好的,它们都围着转?或者仅仅是一个据点而已?

  志豪显然和我一样,也被吓住了。特别是最上面那几只拳头大小的蚊子,我不知道让那玩意儿叮上一口,会不会直接把我脑浆子给吸出来?

  “师……师父,要不要回去喊人啊?”志豪舔了舔有点发干的嘴唇,害怕似的问道。

  “别急!”舅爷说着,从兜里摸出一把只有两寸多长的小刀,道:“叫是一定要叫的。等我先取点那树干上的东西看看再说。”

  我俩听老爷子竟然要靠近去剜树干,那还了得?!昨晚被叮了几十口就吐了半夜,这会儿往蚊子窝里扎,不是寻死是什么?!要是再把最上面的给引下来,估计一口就完了!

  但是我俩年纪还小,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只能死死地拽着舅爷,不让他往前走。

  老爷子一愣,立刻明白了我们的用意,宽慰地笑了笑,腾出另一只手道:“放心!我又不傻!你们看这是什么?”说着,向我们展示他手中的一小捆线。

  见我和志豪还没反应过来,舅爷笑着将丝线抽出一些,绑在那柄小刀的后把上,然后看着我们,朝那大树做了个扔飞刀的动作。

  哦!我和志豪这才恍然大悟。如此一来就放心多了,老爷子将飞刀帮上线,照着树丢过去,然后再用线将飞刀扯回来,既取了样也不怕被蚊子叮,可谓是一举两得。

  绑结实后,舅爷将那一小卷线都散开,让志豪攥着尾端,然后他连瞄都没有,“噌”就扔了出去,紧跟着只听二十多米外一声很细微的闷响,飞刀正中树干。舅爷又从志豪手中接过丝线,慢慢将多余的长度捞回来,最后突然用力一扯,飞刀果然跟着线就飞了回来,从我们头顶掠过,掉在了房子那边的空地上。

  绕回房子拾起飞刀,舅爷看了看上面沾的少许红色液体,朝我们一招手道:“走,先回家!”

  两个小时后,眼瞅着天就要黑,我和志豪瞧着昨晚卫生局的几个人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舅爷却始终把自己锁在房内,说要考虑一些事情。

  在卫生局那个头头走了第二百八十四个来回后,他第五次停在志豪面前,重复着和之前四次一模一样的话:“孩子,去问问你师父呗!这再不行动就真天黑了!”

  志豪的回答其实在场的人都知道,因为已经听了四遍了。舅爷在回来的路上就显得心事重重,一进院就拿了那柄小刀把自己锁在了屋里,说是要想一些事情,无论谁来,都在外面等着,到点儿他自会出来。

  志豪正要第五遍劝那人,二楼卧室的门终于开了,舅爷从里面缓步迈出来,低头冲院中的所有人道:“艾草,汽油,全都备齐了,咱们现在就出发!”
  
  PS:《我的舅爷叫红星》不留存稿,按故事整篇上传,不定期更新。


  坐在汽车里,舅爷看了看两旁的我和志豪,突然问道:“我问你们俩一个问题啊,假如,你们现在手里有种神仙草,能治好多好多的病,但这种神仙草不好养,要想养活它们,同时还得养活许多害虫,那你们觉得是养好呢?还是不养好呢?”

  “为什么养神仙草就得养害虫呢?”我不解道。

  “因为他们是共生关系。”舅爷解释道:“神仙草要靠这些害虫才能活。”

  我还在理解舅爷这个逻辑,志豪却抢先举手说道:“我要养神仙草!因为它能治病救人!”

  “可是养活神仙草的那些害虫也能害人啊!”舅爷小将了志豪一军,志豪却想都没想就说道:“救人的是神仙草,害人的是害虫,那是两码子事儿!”

  “……”舅爷愣了一下,没再说什么,扭头问我道:“朝阳,你认为呢?”

  我想了想,答道:“我不养神仙草,需要害虫来帮助的东西,根本就不是神仙草。”

  “可是它确实能救很多人啊!”舅爷同样也将了我一军。

  我又盘算了一下,反问舅爷道:“那神仙草马上就能救活很多人么?”

  “那倒不会。”舅爷不知道我这么问用意何在,回答得很干脆。

  “那害虫会马上就害死很多人么?”我再问。

  舅爷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想了想才道:“这倒有可能……”

  “那我就更不要养神仙草了。”我得到了舅爷的答复,随即给出了自己心中的答案:“救人是将来的事儿,害人是现在的事儿……”说到一半,毕竟自己还小,虽然懵懂地想到一些道理,我却无法总结,只得住嘴。

  但这对舅爷来说已经足够了,他听了我的话,思忖片刻,突然深吸一口气,又摇着头笑道:“呵呵,我真是老糊涂了!是啊……今日之事今日毕,何去管他明日急?现在都保障不了,谈什么将来?呵呵呵呵。”

  我和志豪都不解地看着老爷子,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笑。

  很快,县卫生局两辆车在舅爷的指引下,绕过小树林,停在了那座破房子后面。当那些人也看到屋后山坳里的景象时,和之前我和志豪的反应一样,一个个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毕竟这幅景象确实太震撼了。

  “你们俩留在车里,不准下车,不准开窗户开门,听到了么?”舅爷的吩咐虽然让想要近距离观察的我俩有些失望,但好在隔着前挡风玻璃,依然能看见那枯树干的上半截,我和志豪也只得老老实实地呆在车里。

  下了车,舅爷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杆气枪,对全副武装的卫生局人员说道:“一会儿开始以后,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特别是最上面的那些个头大的,一定不能让它们叮着,要不然小命不保!实在有危险就往车里钻。潜水服带来了么?”

  两个人答应了,立刻跑去另一辆车中,从后备箱里取出一套土黄色的衣服,还有个大头盔,我仔细一瞧,发现是那种老式的送气型潜水服。

  趁着一个工作人员穿潜水服的空,舅爷又交待了他一系列的事情,比如如何摸过去,如何点成团的艾绒,从哪里丢进树干等等。

  一切准备就绪,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屋后山坳中走去。我和志豪看不到下面的情景,呆在车里干着急。等了约有三分多钟,只见枯树干中突然冒起了滚滚浓烟,想必是那穿潜水服的人已经点燃艾绒从树洞中扔了进去。

  说来也怪,初时附近那些个头小的蚊子因受不了艾草的味道,纷纷掉了下去,但仅过了半分多钟,附近的蚊子越聚越多,也可能是地上趴着的都起飞了,也可能是附近过来增援的,它们非但毫不在乎那股浓烟,反而前赴后继地往树洞中钻去,似乎想要靠自己弱小的身躯挡着那烟雾的扩散。

  实际上它们也真的做到了!不一会儿就没再有烟冒出来,因为蚊子实在太多,恐怕这会树干中早就塞满了。

  紧跟着,好几道水柱喷向树干,随即浓烈的烟雾再一次冒了起来,但这回恐怕是汽油被点燃的烟。

  树干外面一被点着,里面的蚊子可炸了窝了,纷纷想要往外逃,但他们的翅膀遇热即化,没被烧死的也都落到了地上,再也飞不起来。

  我和志豪正看得起劲,却见到浓烟里突然从树干中飞出了好几十只超大号的蚊子,最小的也有鸡蛋那么大。

  正心想不好,别有人被他们给叮了,卫生局的人却已怪叫着跑了回来,纷纷逃上车,外面只留下了舅爷和那个穿着厚潜水服的。

  穿潜水服的自然不怕,他那身皮子,用一般的刀都割不开,可舅爷却仅仅是普通的长袖衣裤加面巾帽子。他此刻没有一点要上车的意思,一边退一边举着气枪,似乎准备要打什么。

  我和志豪比较关心老爷子的安危,扯着喉咙在车里喊,想让舅爷赶快上车,可他却像没听见似的,就站在车头前,举枪盯着远处的树干顶部。
  好在那些超大号的蚊子并没有去寻找是谁干的,只是在树干顶不停地盘旋。

  又过了半分多钟,树干周围的蚊子似乎正在逐渐减少,树干本身却越烧越旺,个别地方还时不时地会突然“砰”一下炸开,深色液体喷得哪都是。

  终于,正当我们所有人觉得快要结束的时候,树干顶部突然浮起来一个人脑袋大小的黑影,在那些超大号蚊子的簇拥下,缓缓朝我们这边飘来。

  始终站在车头旁的舅爷立刻全身紧绷起来,端直了枪,一点点地等那黑影靠近。

  等黑影终于飘进了十米的距离之内,我们总算看清,这竟是一只……一只超超超超超超大号的蚊子!!!它只是毛茸茸的头,就有人拳头那么大!肚子成椭圆形,至少是头的三倍!加上六条比龙虾还粗大的腿,绝对比一个篮球还要大!

  不过它最大的特点是,这家伙既没有用来吸血的针形嘴巴,也没有翅膀,如果放在地上,给没仔细观察过蚊子的人看到,还以为是个外星生物!

  而此时这家伙之所以在空中,则是有六只拳头大小的蚊子,分别抓着它六条腿,靠的是它们的力量,在缓慢前行。

  “妖怪啊!……成精了!”车里的人们看清那怪物的真实面目后,顿时一阵骚动。

  就在他们快要飞到跟前时,舅爷终于开枪了。气枪的声音非常微小,只听“噗”得一声,也不知道打在了哪里,但那大家伙却掉了下来,“咣”得一下砸在我们这辆车的引擎盖上。

  隔着玻璃近距离观察它,更让人看得毛骨悚然,其脑袋后那一圈绒毛是白灰相间的,腿也不只是一个颜色,一道黑一道灰。总之没有人见过如此大的昆虫,放大版的的确恶心!

  不过似乎舅爷那枪伤得它并不重,这家伙一翻身爬了起来,看到透明玻璃后的我和志豪,就要往这里冲。但它还没来得及迈第二步,一支枪管猛地砸在引擎盖上,不偏不倚,刚巧砸到这家伙脑袋和肚子的结合处,一下就将它的头给拍掉了,骨骨碌碌滚下车去,只留了一个身子在上面。

  我们都还在震惊中,只听后面车门响,舅爷已经钻了进来,吩咐我俩和开车的大叔换了位,仰面躺在后座上道:“走吧!先回去,明天再来打扫战场!”

  第二天一早,当我们再回到这里时,可谓是遍地狼藉。此时几乎已经看不到成群结队的蚊子了,特别是在那枯树干周围,满地的蚊子尸体甚至会让你有一种踩在草地上的错觉。

  舅爷带我俩来到那早已烧黑的枯树干前,拍着它叹道:“可惜了,多好的一棵血银杏啊!”

  “您说这是银杏树?”我和志豪惊奇不已。如此粗壮的一棵银杏书,那得长多少年啊?!

  “不。”舅爷抬头看着树杆顶端,给我俩上课道:“血银杏,只是说它的药用价值可以和银杏相媲美。血银杏可以是任何一种树,它不是自然生长的,要形成血银杏必须得有非常苛刻的外部条件才可。有人说需要雷击,有人说养尸地才出这种东西,也有人说树根和太岁长在了一起,就会形成血银杏。”

  顿了顿,舅爷接着道:“但有两点说法是统一的,也是唯一经过实际验证的,一,血银杏必须要在原树死了以后,才会慢慢转化;二,血银杏是一种非常招蚊子的东西。因为它转化成功后,不但内循环的汁液会变成近乎于血液的一种状态,就连树干本身也会散发着一种血腥加汗臭的奇异味道。而这两样,都是蚊子的最爱。”

  我联想到了昨天舅爷的那个奇怪问题,于是问道:“那您说的神仙草,是不是就是指这个东西?”
  “对!”舅爷点头道:“血银杏从诞生之日起,和蚊子就是一种伴生的关系,它靠蚊子不停地吸食其汁液再吐回去,这期间完成本已停顿了的循环;而蚊子通过吸食血银杏的汁液,能够不断地改善和强化自己,甚至延长生命周期,改变繁殖和生存模式。咱们昨天最后打死那只超大的就是蚊后,它们到后期的生存方式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有些像蚂蚁和蜜蜂,分工明确,有明显的族群特征。”

  志豪听了不禁吐着舌头道:“要是让蚊子都协同作战了那还了得?它们岂不是想叮谁叮谁?”

  舅爷赞赏地拍了拍我俩的脑袋,说道:“所以我昨天下午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为了一颗血银杏,却要创造出一个新的害虫物种出来,究竟值不值?不过朝阳你的话提醒了我,这些蚊子一旦改变了生存方式,很有可能会带来一些不可预料的后果,甚至是灾难性的。反之,以现在科学医学发展的速度,许多病也并非血银杏才能医。所以我权衡利害,认为和大自然的这笔交易并不划算,所以干脆毁了它!”

  “那血银杏究竟能治什么病?”我听舅爷说了这许多,到现在也没觉得它哪里神奇了。

  “血银杏对治疗血液类和淋巴系统的疾病有奇效。”舅爷耐心地跟我俩讲解道:“像是改善淋巴系统的循环啊~治疗败血症啊~包括提升血液的质量啊~都特别有帮助!对了,还有,血银杏是我目前所知,治疗白血病的最有效方法!”

  “师父,那既然这么好,就不能不通过蚊子来养活血银杏么?”志豪还是有些不解。

  “呵呵,这个不行!”舅爷一边搂着我俩往回走一边说道:“血银杏的形成都是具有一定的偶然性,突发的,当一棵树达到了形成血银杏的条件后,因为其内部已经发生了变化,像人的血液一样,它急需循环来保持活力,但自身又无法做到,只有在很短的时间之内,也许就一两天,有蚊子前来帮助它进行循环,才不至于会坏死。而且数量上还一定要够,太少了依然没用。所以我估计许多树死后其实都有过能形成血银杏的条件,但不是因为附近没蚊子,就是数量不够,从而错过了这个阶段。”

  说完了这些,见我和志豪都听得有些出神,舅爷叹道:“怎么样?大自然很神奇吧?她之前给了我们很多东西,但人类都没有珍惜。现在是平等交易的时期,她每赐予你一样好东西,就会附带一个让人类头疼的玩意,就像这血银杏和变种的蚊子,要还是不要,全凭人类自己选择。如果还不珍惜,恐怕过不了多久,连平等交换的机会也没有了,那时候就该大自然来收账咯!”

  卫生局的人本想将那只蚊后带走做标本,但却被舅爷阻止了。鬼知道这家伙长得如此之大,有没有什么可以对人类致命的病菌。在老爷子的监督之下,所有大大小小的蚊子,全都被统一收集到了一起,堆放在那树干下,浇上汽油进行二次焚烧。

  我不知道这次究竟杀了多少蚊子,但他们装蚊子时,用的都是那种可以装五十斤米面的大编织袋,整整装了二十二包,每包近三十斤沉!

  至于这次蚊灾的罪魁祸首,自然要落在那随地丢弃病死猪的养猪场场主身上。一方面是为了让卫生局向上有个交待,更主要则是为了让这个家伙记住教训,往往自己看似危害不大的行为,却常常会连累到许多无辜的人。

  所以,不管一件事的危害大还是小,都一定要谨慎处理,勿以恶小而为之。为了别人,为了自己,也为了人类共同生活的大自然。



  《蚊灾》完
  


  程疯子



  程疯子是老家县城里的“名人”。当然,他原先并不是个疯子,在没疯之前,程疯子在县城里就是个小有名气的人。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那几年间,我们老家有这么一小撮人,特别是男人,见市场经济初现雏形,做生意似乎也是条门路,于是纷纷放弃了在家种地的工作,背起大包小包,到大城市里面去打拼,想要实现那个“开小车、住洋楼”的富豪梦。

  其实这种现象今日看来很普遍了,许多小地方的人家甚至全家齐上阵,干脆地也不要了,转包给别人。相比起来那时候人们还都是很小心的,一家了不得出去两三个人,其余的还都种地,至少收入有保证。

  程疯子最早也是这些人里面的一员。

  程疯子原名程大伟,他的许多行为在当时人们看来,真的就跟疯了一样。为了去打拼时多些本钱,程大伟把家里的房子和地一股脑全卖了,又跟亲戚朋友借了几千元,最后凑了个一万的整数,就拉着已经有了六个月身孕的媳妇儿去了省城。

  程大伟家里姐弟两个,他上面还有个姐姐。虽然父亲走得早,但老母亲还在,当时一家人都觉得这家伙没救了,放着好好的地不种,非要去外面闯,他有个一技之长也还罢了,可这个程大伟偏偏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

  所以当时家里没一个人支持他的,包括他媳妇儿,那也是很不情愿地被一同拉走。当程大伟借钱时,老娘心疼他,怕孩子在外面吃苦,将自己存了一辈子的一千元钱给了程大伟,但他姐姐就没那么好相与了,程大伟先后登了几次门,一分钱都没有借到,最后只得放弃,揣着那一万元去了省城。

  头三年,程大伟非但从未回来过,据说就连他家里的人都不知道这家伙在外面混得怎么样。由于他走的时候是最轰动的,所以关于程大伟的小道消息着实不少,有人说他在外面赌钱,把那一万的本都给输光了还不算,又欠下巨债,手脚都被人砍断了;也有人说程大伟做生意赔了,现在只是在省城讨饭,没脸再回来;甚至还有人说他在城里犯了事儿,早被关起来,就等着枪毙……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但没有人看好程大伟能挣大钱。

  但是第四年的春节,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事情还是来了,那个据说被砍断手脚,据说穷得只能要饭,据说等着枪毙的程大伟,他还真就“荣归故里”,开着几十万元的进口轿车,穿着上千块钱的名牌西装,带着老婆孩子回来了!

  这下整个县城又轰动了,不是因为程大伟回来了,也不是因为他挣了大钱,而是这么高级的进口轿车,老家人几乎从没见过,而且它的主人还是那个大家天天挂在嘴边的“赌徒”、“乞丐”、“死刑犯”!

  程大伟也乐得大方,干脆就将车停在了他妈家的门口,供全城的人过来“瞻仰”。但是当大家问他是做什么发的财?程大伟却笑而不语。

  由于他自己的房子早卖了,所以程大伟一家三口过了初三就开车回了省城。当开春时大家把这件事情渐渐淡忘的时候,他又有了新手笔——盖房!将他老娘住的小院全部拆掉,盖成了一幢三层的小洋楼,这在整个县城可是头一份儿!而且程大伟不计前嫌,让他姐姐一家四口也搬了过来。
  新房落成那天,几乎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被请去了吃酒,舅爷自然在邀,因为当初房子的风水和朝向是他给看的。
  程大伟老娘倒没什么,他姐姐这下可激动坏了,本来一无是处的弟弟突然摇身一变成了百万富翁,连他自己也跟着住进了洋楼,逢人便说自己早看出来她弟弟不是那井底的蛤蟆,所以才鼓励他去省城打拼。
  但是县城里的人谁不知道,程大伟的姐姐那是个出了名的铁公鸡,他弟弟走时非但没借过一分钱,就连老娘给的那一千,她都埋怨了好久,由于管着老娘的伙食,甚至为此家里人一年都没吃过几顿肉,说是要把那一千块钱找补回来。她现在这么说,只是为在她兄弟那多捞些好处罢了。
  不过总得来说,一切都还是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新房落成后没几天,程大伟一家三口就要回省城了,还提出要将老娘一同接走去城里住上些日子。
  他姐姐自然一口答应,一家四口住着新房,还不用照顾老娘,再没有这么美的事情了。
  但是正应了那句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程大伟他们四口开上车高高兴兴地上路,可出了县城刚拐上省道,就和迎面一辆失控的大卡车相撞了。卡车高,他们的人没事儿,程大伟一家却惨透了,媳妇儿和老娘当场死亡,只剩下他和孩子还有一口气。
  送到医院后,孩子因为是颅内伤,挺了十几天也没能幸免,跟着咽了气。就剩下程大伟一人,多处骨折加内伤,与死神较量了近一个月,总算是脱离了危险期,竟慢慢好转起来。
  但是人虽然好了,心却彻底死了。这世上最疼自己的和自己最疼的,老娘媳妇孩子,全都撒手而去。要不是出车祸时自己车上还有盖房子请客没花完带回去的现金,他连自己看病都是个问题。
  得知老婆孩子加老娘全都死了,程大伟反倒没哭,眼神就从那一刻起呆住了,从此再没好转过来。
  从此以后,他这个人就疯了。他姐姐也带他去看过医生,但都说没辙,他这种情况属于自闭型的,就是自己内心的潜意识不愿意好过来,所以任谁都没办法。
  时间久了,他老姐也不说再继续看病了,而是干脆将程大伟撵出了家门,让他去住她们家原来的小破院,她们一家四口则霸占了亲弟弟的三层小洋楼,住得心安理得。
  刚开始时,程大伟还仅仅限于失神、目光呆滞,但两个多月后的一天,城里的人们突然发现,程大伟不再是一副苦瓜脸了,他一夜之间就好像换了个人,见谁都笑呵呵的,但仅仅局限于傻笑,跟个正常人还是差很远。
  有好奇的人见他突然转变,又问不出什么,于是就趁着夜里翻到那个小院的墙头想瞧一瞧程大伟究竟是得着什么了,会如此高兴?
  可当晚去看的人回来后,都说这家伙是彻底疯了,因为他们看到程大伟夜里和三个纸扎的人围在桌旁吃饭,纸人自然就是祭祀时给私人烧的那种,两大一小,虽然看不清面上画的是什么,但人们纷纷猜测,应该就是他老娘媳妇儿和孩子,乃程大伟亲手所做。
  从此,程大伟就彻底坐实了“程疯子”这个外号。
  这故事发生在七八年前,我也是听舅奶说来的。要说一个人受了如此重的打击,导致疯癫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可舅爷被扯了进去,却是因为程疯子的姐姐。

  程大伟疯了半年后,有一天他姐姐突然来了陆家老宅,想求舅爷一件事,而且许诺只要办成,至少是五位数的报酬。

  钱多钱少老爷子根本不在乎,几十万扔在眼前的事情他也屡见不鲜,倒是这程家人一年来倒真是全县闻名,舅爷很好奇,程疯子的姐姐一直是个铁公鸡,她连老娘都不想养,现在又霸占了疯子弟弟的家产,将人家赶出去。这样一个人,如果没有天大的好处,她会轻易就掏出来好几万作酬谢?

  舅爷想问清楚,可程疯子的姐姐又不肯说,只是要老爷子想办法让她弟弟恢复神智,就算好不了,哪怕能有一会儿清醒的时候也成。

  按理说想治她弟弟是好事儿,舅爷也不会拒绝,可最后那句“好不了好一会儿也行”却让老爷子顿生怀疑。这女人想救她弟弟,一定是另有目的!

  她不肯说,舅爷自然不答应。没办法,左思右想了半天,程疯子的姐姐这才道出实情。

  原来大概在三天前,程疯子的新家(现被他姐姐霸占)打进来一个电话,是省城一个银行的,问程老板在银行账户中的活期存款要不要转成定期或是交由他们进行基金买卖,以寻求更多的升值空间?

  程疯子的姐姐听后,立刻来了兴趣,弟弟已经疯了,老娘弟妹和外甥也都在车祸中丧生,那她就是唯一的继承人!这笔钱理所应当都是她的。

  可一问才知道,银行的人说了,只要程大伟还活着,那这笔资金就谁都不能动,想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报出银行账户的密码。

  所以这女人想了两天,终于想到了舅爷,她的目的很明显,哪怕只有一分钟,能在他弟弟那里问出银行账户的密码就足够了。有了这些钱,她就可以给程疯子看病。

  当然,这只是那女人的说辞,舅爷是谁?脑子一转就明白了。她可能根本就没有救程疯子的意思,彻底好了还不如只好一会儿。因为程疯子一旦好了,那钱就不归她了。

  程疯子的姐姐早就觊觎她弟弟的财产,那辆进口轿车虽然彻底报废没到自己手里,但弟弟既然买得起如此贵的豪车,那财产自然也会是一笔庞大的数字。

  外人可能不知道,但自家人清楚得狠,程疯子才到省城的头两年,就在各个装修公司里面打短工,因为他脾气好,会来事儿,慢慢身边就聚集了一帮伙计,于是他开始自己当包工头,出去揽活,大约一年前,程疯子通过关系接了一个大活,这下终于咸鱼翻身,三个月内就挣了几十万,从此程疯子只接大活,一年光景就赚了百八十万。

  要说这个借口很好,舅爷也无法拒绝,眼看着程疯子手里头攥着那么多钱却不能给自己看病,老爷子也于心不忍。虽然担心他姐姐真的有霸占财产的可能,但舅爷还是决定一试。

  当晚,他们来到了程疯子姐姐原来的那个小破院里,推开门,舅爷第一眼就看到杂乱无章的屋中间一张小桌旁坐着三个人,两个纸扎的,一个活着的,那活人怀里还抱了一个小的纸人。

  纸人的做工其实很粗糙,衣服面相都是画上去的,五颜六色分不出谁是谁。那唯一的活人自然是程疯子,他正专心地抱着怀里的“孩子”,见有人进来,只是给了一个傻傻的笑,然后继续“哄着”怀里的“孩子”。
  舅爷用了好几种方法,都无法让程疯子恢复正常。其实他也没谱儿,如果正如医生所说,程疯子的情况属于自我封闭,那除了他自己愿意,谁都没办法。

  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舅爷表示无能为力后,程疯子的姐姐眼里闪过一丝阴霾。正当他们二人推门要走。程疯子却突然站起来,追到舅爷身旁,将怀里的纸扎孩子递给他道:“你是好人!我把孩子交给你吧!一定要好好对他啊!”

  程疯子的姐姐没了好脾性,在一旁不住得骂她这个傻子弟弟,但舅爷在接过孩子时却发现,程疯子的眼神此时清澈明亮,全然不是刚才那中混沌的状态。

  老爷子更迷惑了,他想再仔细看看,可程疯子的姐姐却不断催促赶紧走,临了还不忘朝她弟弟骂道:“你就疯吧!整天在屋里搞这些吓人玩意儿,哪一天着火了当心把你给烧死!”

  舅爷拎了个纸人回家,舅奶自然不愿意他,家里死人才用得到这玩意儿,大家都觉得不吉利,让舅爷赶忙处理掉。可老爷子觉得程疯子给他这个一定是有别的原因,打算过两天专门再去看看他,于是就将纸扎的孩子暂时扔在了放杂物的小屋里。

  可是两天后,还没等舅爷抽空再去找那程疯子,却传来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就在他们走后的第二晚,程疯子住的那间屋子着火了。他为了扎那几个纸人,屋里弄了不少纸,火星一燎就着。

  大火整整烧了半夜,等早上扑灭后,救援人员才从屋中抬出了早已面目全非的程疯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屋里所有的东西都付之一炬,唯独最容易着的纸人却依然好端端地摆着,而且此时不止两个,而是三个!多出来的那一个,谁看了都说像是程疯子!

  按理说不应该,纸是最容易着的,这几个纸人虽然糊得厚,但也不可能完全烧不到。大家都说是闹鬼了,程疯子一家其实不是死了,而是都变成了纸扎人。

  舅爷事后也去看过,那三个纸人毫无特别之处,新冒出来的那个很可能是程疯子早就给自己扎好的。只不过老爷子想起之前程疯子姐姐的话,总觉得事有蹊跷,她无意间的一句诅咒,难道就这么灵验?

  程疯子的死因很快就查明了,由于他在屋里囤积了大量的纸张,且其经常夜里有电灯也不开,偏要去点什么油灯,所以造成了火灾。至于他为什么没有逃出来,暂时只能解释为是神经病人,没有对常理的判断能力,所以造成了这一惨剧。

  结案后,程疯子的姐姐很快就为他举行了葬礼,埋在了乱葬岗。那三个纸人倒是最初因为是唯一的证物被拿走,后来也没了下落。

  舅爷也是事后的偶然一天,收拾杂物室时,发现了那个纸扎的小孩儿,拿出来正准备到程疯子的坟前烧掉,却突然发现纸人的背后有一处地方特别厚,撕开来一瞧,竟是程疯子的身份证和一张厚纸板,上面有两串号码,其中一个带有区号,拨通了竟是中国儿童救助基金会的电话,另一个号码猜也知道,正是程疯子账户的密码。

  老爷子震惊了,程疯子究竟是疯还是没疯?或者说他曾经恢复正常过,特意留下了这些东西?可他为什么要委托给舅爷?为什么自己不亲自去?这些问题随着他的死,都成了迷。

  当下舅爷就拿着身份证和密码打电话去核对程疯子的账户信息,却被告知账户已经有人申请了遗产继承,正在受理中。如果想要驳回,需要舅爷亲自带着证件信息什么的去一趟省城。

  ……遗产继承?事情的真实情况,所有的一切,让老爷子觉得开始慢慢浮出水面。

  正当舅爷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去省城,赶在程疯子的姐姐之前拿到这笔钱。当晚却又发生了一件事。程疯子的姐姐和姐夫两口,七窍流血,死在了那三层小洋楼的客厅中。而客厅中间的一张八仙桌旁,规规矩矩地坐着三大一小四个纸人,正是程疯子亲手所扎的那几个!

  至于那小纸人是如何从陆家老宅跑到程疯子家里的,舅爷压根就不知道。但老爷子却想通了另一个问题。

  所谓的火灾,果然是人为的!但不是程疯子自己,恐怕是出自他亲姐姐和姐夫的手笔。目的很明显,只有他死了,他们才能获得遗产继承权。

  因为那间屋里除此之外,墙上还有四个血红的大字:贪得无厌!

  舅爷很快就凭借程疯子留下的个人信息取出了他账户上的所有钱,共计六十多万元。老爷子留了十万给程疯子的外甥和外甥女,也就是他姐姐的两个孩子,毕竟在这件事情中,孩子是无辜的,父母死了,但他们却需要继续活下去。

  剩余的五十多万,舅爷按照号码打过去,以程大伟的名义,全部给了中国儿童救助基金会,专门用于孤儿和大病儿童的救助。

  这应该也是程疯子的意愿吧。

  这件事其实从始至终,舅爷知道和了解的并不多,但老爷子的感慨却很深,经常对我们说,一个健康融洽的家庭是多么得重要。挣再多钱,住再好的房子,开再好的车车,穿再贵的衣服,这些都是虚的,它们注定满足不了人们内心深处对于感情的需求。

  人类,之所以凌驾在所有动物之上,就是因为他们有最为丰富的情感系统。当一个人为了追逐那些所谓的金钱、名利、地位,甚至将亲情都抛诸脑后的时候,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程疯子大起大落过,曾经腰缠万贯,也曾在一夜间失去了所有,才使得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但是作为亲姐弟,他姐姐为了几十万的钱财,就可以亲手要了亲弟弟的命。其实她不知道,她付出的远比她得到的要多得多。

  也许,当一个活着的人,还真就没有当一个纸人自在。至少成疯子是这么想的。

  人,永远不要在金钱和名利面前迷失自己。
  


  蚂蚁的报复



  蚊灾的事情过去后没多久,三伏天里面的末伏就来了。我这时候还没跟舅爷学本事,而志豪又鲜有空和我玩,没办法整天就自己无聊地翻翻这看看那,只等开学。

  刚开始时我还喜欢翻翻墙角的转头瓦片,抓只蝎子蜈蚣什么的来玩,但有一次被只蝎子给蛰了一下,手背连肿带疼一晚上,从此胆子也就跟着小了,见蝎子就躲出去好远。

  舅爷为此还批评过我,说动物大都是有灵性的,甭管个头大小,特别是这种带毒的,他们其实根本就不怕人,你不惹它,大家相安无事,可但凡你要是侵犯了这些家伙,他们的报复心理也往往是最强烈的。

  但是老家这小县城实在没什么好玩的,舅奶怕我瞎胡跑再惹什么是非,看得又严,东山南山的一概不准上,所以算来算去,我的活动范围仅限于陆家老宅和院外的那条小路。

  没办法,但再闲也得给自己找点事儿干,要么不怎么都说孩子最喜欢折腾呢。既然大的带毒的咱欺负不起,那就选更小的来虐——蚂蚁。

  可能许多男同志小的时候都玩过,拿个放大镜,通过聚焦折射,来制造一个高热量的光点,这个点可以说照个纸啊干草啊什么的,一会儿就着。

  我就是在家中摸出了这么个放大镜,蹲在墙角里照了一中午蚂蚁,直到眼睛都快被闪瞎了,蚂蚁也被烫死了上百只。但是劲头一起来,这么玩就觉得慢了,我干脆找来一大摞废报纸,将其撕成一条一条的,然后就沿着蚂蚁在墙角爬行的路线放上,等它们爬的多了,用打火机一点,直接一烧死一溜儿。

  这个玩法算下来,我一下午就“干掉了”上千只的蚂蚁,扫在一起,足足有一小捧。

  男孩子都爱玩火,烧什么其实并不主要,关键是看着火焰跳跃的那种感觉,有一种摧毁的满足感。

  第二天,我午饭后趁家人都在休息,抱了报纸就又出来继续“杀戮”。这一下午可谓战果辉煌,由于找到了一些窍门,那些可怜的小蚂蚁被我烧死了足有数千只。为此我还专门找了个中号的可乐瓶,将蚂蚁尸体都撮了进去,足有大半瓶!

  不知道别家孩子什么样,反正我小时候挺淘的,什么危险干什么,什么没人做就偏做什么。连着烧了一天半的蚂蚁,非但没有收手,反而越来越上瘾。

  第三天一早,我爬起来正准备去街口那家馄饨店门口吃早饭,可关上门后却发现,自己屋窗户下的那白花花的墙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整齐的黑印,足有四寸来宽,从地面上一直延伸到窗台下。

  我有点好奇,走进待瞧清楚后,方才吓了一跳,那道黑线,竟是排列整齐的一队蚂蚁!从下到上足有数千只!

  而且这种蚂蚁我没有见过,它们身子细长且硕大,个头足有普通小蚂蚁的四五倍之多!

  ……这是找我报仇来了?!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消灭它们!转身去厨房里拿了杀虫剂,跑回来拧开盖子正要照那道“黑印”上喷,身后却突然响起了舅爷的声音:“朝阳,不去吃饭干嘛呢?”

  这一声可非同小可,我知道舅爷一向最看不得的就是故意去残害生灵,即使是蚂蚁这种小动物,但被我给逼到成群结队地来寻仇,老爷子知道了也一样不会饶我。挨上顿骂是少不了的,所以我赶忙转身,挡着那道黑印冲舅爷道:“嘿嘿……没什么,屋里有蚊子,我喷喷药。”

  “哦……”老爷子不虞有诈,看了看我手中的杀虫剂,边转身边说道:“喷完药记得先洗手再去吃饭啊,别把药吃进肚子里。”

  “知道了,您放心好了……啊!!!”我正心不在焉地答应着,突然针扎似的刺痛从右手手背传来,忍不住将胳膊一甩,杀虫剂也脱手而出,砸在墙上又反弹到地,咣咣当当滚出去好远。
  

  其实《我的舅爷叫红星》并不是准备了好久才上的。

  这么做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原因:

  1、许多筒子对舅爷好感上佳,喜欢看舅爷的故事;

  2、我在写《袁大头》时可以偶尔换换脑子;

  所以说实话,我本人对舅爷的故事并没有寄予很多的期望。
  如果大家喜欢看,那我就想到了就写,一个一个放。
  如果看到后来不喜欢了,我也会说停就停掉。
  毕竟都是一个一个的小故事,不存在坑不坑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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