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渊浅】长相忆,无穷极 (续写HE)

二十一

自那日与折颜在屋外听了毕方的一席话,心中情深难遣之外又添上了几分不甘,重重纠葛下心魔复盛,夜中难以安眠。是以掌乐司战的上神,向来将世事生死看得通透的昆仑墟之主墨渊,竟然也如同凡世那些愚妄凡人一般做起了以酒浇愁的事情。
在酒窖中醉生梦死数日,直到这一朝醒来,羲和星君已行至天中。他扶了扶额头,觉得神智越发昏沉,而心中窒郁也并没有减少半分。日光隔着窗棂刺入眼底,浑浑噩噩的脑筋慢吞吞一转,他忽然想起凡人亦有一句话,叫做“酒入愁肠愁更愁”,不由得自嘲地笑了一声。
枉活三十六万年岁,竟会勘不破一个“情”字,而近日的所作所为,委实也不太像他。如今窖中酒已空,大约这番伤怀也是时候到此为止了。
他扶着墙壁站起身来,略作调息,待晕眩感稍稍止歇,便踉跄往清虚洞而去。


不知道是不是有所了悟的缘故,这一次闭关的进境倒是比以往都强些。气息毫无滞阻地在体内运转三十六周天,墨渊从静坐中醒来,精神略振。如此功行有小成已是及难得的事,他深谙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当下倒也不急于继续修炼,而是起身出洞想要松散一二。
——结果便见到了跪在清虚洞外一脸惶急的叠风。
叠风说,十七已经消失了三日有余,并不知道去了何处,亦未曾留下只字片句。他身为大师兄竟然又一次弄丢了小师妹,甘受师父责罚。


……十七不见了?!


墨渊强抑下心底陡然荡开的不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问道:“可有去山下找过?凡间?俊疾山?都去找了吗?”
叠风重重叩了个头,满面焦色:“徒儿们已经将十七日常爱去的地方寻了个遍,各处俱无她的踪迹。”
“四海八荒中近日可有什么流言乱象?”
“并无。”
墨渊沉吟不语。皓德此前那一番动作倒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如今再无哪一个部族敢稍有叛心,她应当不会有危险……常爱去玩的地方都没有,而她也说了不会再踏入九重天,莫非……
他眸中暗色忽现:“可有去青丘问过?”
叠风猛然被点醒,有些张口结舌:“尚未……”
墨渊袍袖一拂,转身便行:“为师这便去一趟青丘相询,你不必随行。”




腾云往青丘的路上,他心中甚是忐忑。他宁愿她平平安安,却又隐隐期望她并非是如他所猜那般回了青丘。有什么缘由会让她孤身离开,连一句话一封信都不曾留?她不愿待在昆仑墟了么?她不愿……陪着他了么?她曾经说过盼望着长长久久地留在昆仑墟,难道竟是假话?还是她又与夜华……
墨渊摇了摇头,收敛思绪,不愿再想。


此番他没有再像上次那样破了禁制径直闯入,而是在谷口等候通传。迷谷树精匆匆迎来向他躬身行礼,偷偷地用眼角余光打量着他。墨渊晓得自己在炎华洞里躺了七万年,如今活生生地站在这里的模样定然是会叫他不大习惯,便向他蔼然一笑,和声问道:“你家姑姑可有回来?”
迷谷有些惶恐,恭恭敬敬地道:“回上神,姑姑她老人家确实是三日前回了狐狸洞。”
她果然在此。心头一块大石落下,却另有一丝隐痛升腾。墨渊定了定神,点头道:“烦请通禀一声,墨渊特来探望。”


过不多时便有人匆匆迎出,墨渊定睛细看,却见来者并非他心中那道念兹在兹的窈窕身影,而竟然是狐帝白止,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转惊为喜。
他昔年与白止因折颜而相识,甚是意气相投,又曾有过神魔大战时的同袍之谊,交情颇笃。听闻他与夫人常年云游四方难觅踪迹,已有十数万年不曾见过,却不想今日竟会遇到。当下便遥遥拱手为礼:“白兄,许久不见。”
白止抢上几步,把臂大笑:“墨渊,距上次一晤已有十三万载,别来无恙?”


十三万载……竟已是沧海桑田这许多年。他唇边勾出一个怀念的微笑,不由想起了上一次遇见白止时的情景。
那是在白家小五一万岁的生辰上。白止家接连生了四个都是男娃,终于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自是疼爱得无可无不可。而天生仙胎在万岁前易受邪气侵扰夭折,要到满万生辰才终告平安顺遂,自是得好好庆祝。他为此特意制了一壶百花酿为贺礼,亲自携往青丘。


白止这女儿他只在周岁化形命名时见过一次,那时她还只是个奶娃娃,在她阿娘的怀里睡得香甜。他匆匆瞥了一眼,除了知道她名叫白浅外,便只记得她口水流了自己一脸的睡相,再没有什么别的印象。是以这一次当白止笑呵呵地将他的掌上明珠领出来见过宾客时,他委实是被那女娃儿清灵的眉眼震得呆了一呆。
都说九尾白狐一族俱都天生一副好皮相,但毕竟才是个身量刚刚三尺高的小孩子,容貌尚未长开,也谈不上什么倾国倾城。引起他注意的只是她的一双灵动俏眼,天真无邪之外又含着一股勃勃英气,清秀明丽,令人见之忘俗。



那小女娃儿按着白止的嘱咐一一向众人行礼,轮到他时,忽然甩开了她阿爹的手跑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道:“你身上的气味好好闻,可是带着什么香囊?”
他失笑,蹲下身来抚摸了一下她柔软的头发,将那壶百花酿递到她面前:“我是男子,怎会带香囊。你说好闻的是不是这个?”
便见到那小女娃儿欢呼一声:“就是这个味道,好香!”她双手接过,探询似地转头看了白止一眼,见她阿爹拈须微笑点头,便打开壶盖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只见她耸了耸小鼻子,脸上绽开一个欢喜的笑容:“你这酒闻着香喝着甜,比我尝过的都好喝!”
他忍俊不禁。白家的几只狐狸都爱酒善饮,居然连这么个小小丫头都不例外。不过她也算识货,竟然懂得他这壶酒的好处。他在昆仑墟花费七七四十九日采集百花清露做成这酒,入口柔和亦不伤身,于女子修行有所助益,确实是特意要送给她喝的。




宴后众人散去,他告辞离开时,却不知那只小狐狸忽然又从哪里冒了出来,在他身后脆声喊道:“墨渊!”
他停步转身,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他与白止平辈论交,这孩子理应尊一声世叔,却竟然直呼他的姓名……如此不拘俗礼,倒也烂漫可喜。想到此处便放柔了声音:“叫我何事?”
她几步奔近前来,在他面前有些忸怩地收住脚,仰头忽闪着一双大眼,神情娇憨:“你可不可以收我做弟子?我想和你学酿酒。”
他微微一笑:“我从不教人酿酒的。”
她大失所望,小脸顿时垮了下来:“我阿爹说你有许多弟子,不教人酿酒,那你都教些什么?”
“我只教道法、佛理、阵法、术法。”
她一脸茫然:“那是何物?”
“只是些行军打仗的法子和天地万物的道理罢了。”
她似乎还是没太明白,咬着手指犹豫了一下,一脸豁出去的表情道:“天地万物什么的我虽然不很感兴趣,但阿爹说我以后要做女君,勉强学一学行军打仗想来也不坏。墨渊,我如果做你的弟子学了这些,你可以单独酿酒给我喝吗?”
他不禁又是一笑,弯腰揉了揉她的头,存了几分逗弄心思:“那你阿爹可曾告诉过你,我从不收女弟子?”
她愣愣地看着他:“为什么又不收女弟子?”
“这……”他沉吟,给这么一个小女娃儿讲他不招女弟子是因为不想惹桃花,不晓得她听不听得懂?若是听懂了,算不算带坏小孩子?只得道:“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她却扁了扁嘴,对他的解释很不满意:“有什么吞吞吐吐不好说的,不就是因为断袖之癖嘛。放心,虽然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活的断袖,但我定然不会嫌弃于你,也不会同别人讲的。”
他目瞪口呆,第一次觉得白止这个女儿似乎不像看上去那么无邪:“……谁、谁跟你说我是断袖?”
她歪着头一脸纯真:“不用谁说啊。你长得这么好看,这么娘娘腔,对女子又这么敬而远之,不是断袖是什么?”
他揉了揉额头,自觉有青筋在砰砰跳动:“这都是谁教你的?”亏他先前还对白止生了这么可人的一朵解语花有几分羡慕,现在却只觉得幸好这孩子不是他的女儿,否则他定会被活活气死。
小女娃儿拿手指抵着圆滚滚的脸颊,表情很是认真:“四哥给我拿的那些话本子上说的。怎么了,被我说穿心思,你很生气吗?”
他竟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幸好此时白止寻来,才终止了这一段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的谈话。离去时他犹自听到白浅软糯糯的童音:“阿爹,我想跟那个漂亮叔叔学酿酒,我想学嘛……”


他落荒而逃。此后的四万年间再也不敢出现在青丘,生怕这小魔王缠上来定要做他的弟子。
只没想到最后终是躲不过,她五万岁那一年,折颜居然亲自携了她到昆仑墟,要拜在他门下为徒。他本想拒绝的,但看她似乎已全然不记得幼时的事情,言行也不算顽劣得太离谱,再加上玉清昆仑扇择了她为主,只得答应下来。


谁又知道师徒相处两万年间,当年那古灵精怪、令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小狐狸,竟变成了他心里无法拔除的执念和不舍。他为她造的佳酿堆满了昆仑墟酒窖,而尚未待他来得及将这份隐藏的爱意说出口,擎苍便已起兵反叛。七万年后他终于归来,她却已成为他的弟妇,那些苦酒只得他一人独吞。


造化弄人,阴错阳差,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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