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洞天客栈地处敦煌南郊里鸣沙山不远,独门小院里盖了座二层小楼,沿街的铺面房是个不大的酒吧。
高晓乐自己住在西厢房左手一件不大的小屋,房间里凌乱的下不去脚连床上都摆着他的广告宣传页和各种书。我在窗边清理出一张椅子坐下,看他手忙脚乱地倒水沏茶。
窗台上有个相架,上边的照片已经褪色,比现在瘦一圈也精神得多的年轻的高晓乐,穿着棕色皮夹克泥色帆布裤高筒军靴站在一片沙漠中冲着镜头笑,牙齿雪白,墨镜和牛仔帽遮住大半个脸。那造型看上去眼熟,哈里森福特主演的系列电影《夺宝奇兵》,里边那个皮糙肉厚的考古学教授印第安纳琼斯。
高晓乐递过茶杯手脚拘谨的坐在我对面,小心翼翼地问:“老段说没说什么时候再来敦煌?”
“他以前来过吗?”我随口一问,话一出口就看出高晓乐溢于言表的暗喜。
“你是为了桑耶法宝来的?”高晓乐点了根烟微笑着看我,无论表情和身体预言都松弛多了。
“算是吧,我主要的目的是听故事。”
高晓乐吐出个浓厚的烟圈,清了清嗓子,眼神在瞬间中就变得悠远。
“公元838年的冬天,一队西藏僧侣在满天的大雪中翻越海拔6000米的念青唐古拉山,队列中仅有的几头牦牛背负着沉重的樟木箱,而他们不多的马匹,已经冻死在之前的跋涉道路上。出发时他们的队伍有二十余人,现在仅存一半,前路漫漫,雪山后面等待着他们的,是千年冻土的可可西里和黄沙滚滚的茫茫戈壁。目的地远在千里之外,用双脚丈量的,除了距离,还有心中从未动摇过的信念和虔诚……等等,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觉得你讲的好,真好,特别好!你是怎么练成这样的,我的意思是,张口就来,毫不脸红?”
高晓乐的脸还是红了,站起来又坐下,“那你想听什么?”
“故事,跟你有关的那种。”
“很长。”高晓乐有些无奈,“你得住下来听我慢慢讲。而且,必须等我闲下来,你知道,我很忙。”
“我有时间。前提是你讲点真东西。”
“楼上的单人间,380一天,不含餐。”高晓乐看了看表,“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现在有事要忙了。你有兴趣可以跟着来。”
高晓乐要忙的事离得不远,就在自家的酒吧。里边的装修算得上古朴或者说寒酸,应该有乐队出没的小舞台上摆着讲桌和巨大的投影仪屏幕,一道横幅高挂于顶,上边一行大字,敦煌神秘文化沙龙。
七零八落的几桌客人看上去都不像是喝酒的,尽管窗帘紧闭灯光昏暗,依旧能分辨出里边有不少外国人。我挑了个角落坐下,服务生端来一壶饮料,应该是某种低度白酒调配而成,口感出乎意料的不错,带着淡淡的果味清甜。
桌上还摆着几张他车里和房里都有的那彩页,我点着打火机瞄了几眼,一面英文一面日文,类似讲座的宣传单或者歌舞表演的节目单。
讲台上的高晓乐连接好笔记本和投影仪,往脑袋上夹了个耳麦,喂喂了两声之后做了个充斥着欢迎、缘分之类的开场白,他的声音有点抖,透过音箱失真得厉害。
讲台下边一片悉悉索索的私语,听上去不止一个语种的翻译。
高晓乐调整了一下呼吸和话筒,片刻的沉默后开始了正题,第一句话出口我就喷了一桌子酒,捂着嘴把头深深埋在桌面以下浑身乱抖。
“公元838年的冬天,一队西藏僧侣在满天的大雪中翻越海拔6000米的念青唐古拉山,队列中仅有的几头牦牛背负着沉重的樟木箱……”
我在一片指责的目光中离开了酒吧。
夜风干燥凌冽,把我吹进高晓乐的房间,从书架上抽了本《唐代佛教造像图册》,靠在床头看得哈欠连天,索性蜷作一团睡了。
推门开灯的声音惊醒了我,眯着眼假寐。
高晓乐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蹑手蹑脚的走进来。这挺难为他的,因为遍地的印刷品凌乱堆积码放。他从兜里掏出把钥匙打开了墙角一直笨重的铁皮柜,接着用另一把钥匙打开里边一只同样笨重的箱子,拿出个被红布层层包裹的小盒子出了门。
我尽量无声的起床走到门边,辨别门外的轻声交谈。
过了很久高晓乐又推门进来,被坐在床边目光炯炯的我吓了一跳。
“成交了?”我笑吟吟的问。
高晓乐一脸的晦气和懊恼,“日本人现在越来越抠门了?”
“你开价多少?”
“才6万。”高晓乐用一种伸冤和献宝交织的语气与动作,把手里那个古意十足灰色木盒打开,冲我显摆里边那颗带花纹和斑点的圆珠,“天珠,四眼的!”
“600!”我点了根烟冲他眯着眼睛笑,“你要多少我卖你多少!”
“你也干这个?”高晓乐的脸抽搐了两下,随即明白了我在逗他,闷闷地把他的宝贝重新锁紧柜子。“我就知道,老段介绍来的,没好人。”
“其实那盒子不错,再做做旧,有希望。”
“我觉得我干不了这行,真干不了。”高晓乐一把捞住我扔过去的烟,坐在一捆彩页上长吁短叹。
“很缺钱?”
“非常缺。”
“我认识几个你们这行的高手。你的方式不对,怎么说呢,太直白,太迫不及待。别那么瞅着我,也许我能帮你,不过你得给我讲故事,真故事。”
“你想知道什么?我不会告诉你伏藏在什么地方?”
“我没那么贪心。就想知道你和你的沙洲德玛的故事。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敦煌有伏藏的?”
“很早,太早了。没法,也不能告诉你。”高晓乐开始抓耳挠腮。
“那就挑近的说,挑你能说的说。”我停顿了片刻,“还有,200!”
“什么?”
“单人间!加上刚才酒吧里那种酒,不许兑水!”
高晓乐笑了,马上跑去端来一壶,给自己和我都倒了一大杯,然后开始了他的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