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人间怪谈》第一部+第二部——夏夜乘凉派诡故事

  田福生一开始还听得到儿子的话音,那个浪一卷过来,瞬间将他吞没,耳中鼻中嘴中都灌满了水,油桶滑不溜秋,早就不知被浪裹到了哪里去。
  田福生的求生意志让他抛开一切念头,使劲扑腾,让脑袋浮出水面。好不容易从水中探出头来,另一个念头接踵而至:一定要救出儿子!
  因为浪花是裹着他向下游漂流的,也就是向东而去。所以他迎浪而上,企图游到沉船地点。
  逆浪行舟尚且很难,何况是逆浪游泳,夜色中的田福生根本不知道,他游来游去,不仅没有向西移动半米,反而因为暗潮,不住向东退。如果这时候田福生的头脑冷静,他就应该掉转方向,顺着水流斜方向向岸边游。
  折腾了几个时辰,田福生终于精疲力尽,再也提不起半分劲道,在连灌了几口江水以后,他知道,死亡离他已经不远了。在他的心中,儿子已经随着沉船没有了希望,那么,他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他放弃了。
  田福生觉得自己不断下沉,下沉,一直沉下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在水中“行走”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深绿色的衣服,头戴一顶尖尖的帽子,脸色惨白浮肿,正迈着步子在水中虚空行走。更让田福生吃惊的是,这个“人”的背上还背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本来已经放弃自己生命的田福生却被这诡异的场景吓出了潜力,四肢开始使劲扑腾,想离开这个地方。
  那个怪人好像听到了田福生弄出的动静,转过身子朝田福生看来。
  也没见那怪人开口,田福生忽然听到一个尖锐阴森的声音:“你能看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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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挣扎里的田福生脑子里轰隆一声,也不知怎么的,耳眼口鼻里的江水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抽离了一般,竟然呼吸顺畅起来。看着那怪人骇人的脸,田福生吓得连连点头。
  那怪人咧嘴一笑:“没想到这船上居然有个天生灵体。”
  田福生不知那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张大了嘴巴。
  那怪人说道:“你不知道自己是天生灵体?看来是被尘俗蒙住了灵眼,经历刚刚的生死之境,灵眼灵识重新打开了。”
  “什么灵眼灵识?”田福生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那人放下背上的女人,盘腿坐在水中,那女人漂浮在他脚边,既不往下沉,也不往上浮。女人的头发散开来,随波晃动,一袭旗袍包裹着女子动人的曲线。田福生隐约有点印象,这个女人肯定是他们的小火轮上的乘客。
  难道,小火轮是眼前这个怪人弄沉没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这个女人。
  怪人仿佛很清楚田福生在想些什么,点点头,说道:“你很聪明,我就成全你,告诉你什么叫灵眼灵识,灵眼,可以看到你们不该看到的东西。灵识,可以让你和鬼魂交谈。”
  田福生头皮发炸:“你,你不是人?”
  “怪人”浑浊的眼睛渐渐变得晶亮:“我当然不是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水葬鬼。”
  “水……水葬鬼!”田福生差一点吓晕过去。
  怪人嘿嘿冷笑一声,说道:“没错,就是水葬鬼,拜这个女人所赐。”

  
  如果你是一位资深驴友,你一定知道中国有个长江第一湾,位于迪庆藏族自治州香格里拉。万里长江从“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奔腾而下,巴塘县城境内进入云南,与澜沧江、怒江一起在横断山脉的高山深谷中穿行。到了香格里拉县的沙松碧村,突然来了个100多度的急转弯,转向东北,形成了罕见的“V”字形大弯,“江流到此成逆转,奔入中原壮大观”,人们称这天下奇观为“长江第一湾”。
  这附近的山水秀美,让人心旷神怡。早在清末明初,就不断有喜好山水的人结伴来自游玩,留下很多佳话。
  在田福生父子乘坐的那个小火轮失事的前一年。
  裴观恒和林萍小两口同样在长江的一艘小火轮上,不过,这个小火轮是从上海开往云南的,裴观恒是警察局长的儿子,自从他和当红京剧名伶小赛月和平分手后,就性格大变,不再游手好闲,进入英美烟草公子,做了个高级职员。
  (故事里突然出现裴观恒和小赛月,大家可以想象我和胡知道当时的心情激荡。)
  因为裴观恒的身份特殊,英美烟草公司也委以众人,让他负责采购烟草,这是个油水很足的位置,但是倒也没有谁来眼红他。开玩笑,那时候采购烟草都是背着整箱的金条去进货的,没有裴观恒这种背景,一般人拿着一箱金子连大门都不敢出。
  新的女友林萍性格温柔,和她在一起感觉压力小很多,不像面对小赛月那样时时刻刻陪着小心,这一点是裴观恒最满意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已经决定不再对小赛月有想法,可是小赛月的身影总是无时无刻蹦进他的脑海。
  他的怀里,除了镀金怀表,还揣着一个小赛月送的香囊,一个做工精细,古色古香的香囊,他记得小赛月说的那句话:观恒,这个香囊送给你,这不是我做的,是翠云给我的,我算是借花献佛,我们虽然没缘分,但是希望你看到这个香囊能记得,我们曾一起救过人。

  
  林萍在他身边兴奋地叽叽喳喳叫唤,站在甲板上指着江上江边的景色说个不停,好像她从没出过远门一样,这样的情绪感染了裴观恒,他渐渐变得开心起来。起初林萍死拗着要跟他出来,他还不太愿意,现在看来,带她出来倒也没错。
  中国的烟草交易在解放以前,基本上都集中在云南昆明,昆明的草烟,嵩明的旱烟,玉溪、江川的黄烟,蒙自的刀烟等。还有从美国引进种子的“美烟”。
  在船上渡过了一段时间的“蜜月”,一上岸,裴观恒就想着去昆明进货。但是林萍不干,她说出来一趟不容易,不如先游玩再进货。
  裴观恒拗不过她,只得应了她。林萍叫着要去看长江第一湾,裴观恒早就听说长江第一湾在香格里拉附近,云南来了几次,倒也没去过香格里拉。当下也动了心,雇了个叫蔡保莼的当地导游,雇了骡马脚程,便出发了。
  裴观恒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次,却是他的死亡之旅。
  他的死,当然是因为那箱购买烟草的金条。
  他死不瞑目,因为,在长江第一湾附近,骗走他手枪的是林萍,然后林萍把手枪给了导游蔡保莼,然后裴观恒就被自己的手枪杀死了。
  子弹射进身体的那一刻,裴观恒就明白了这是一个圈套,林萍和蔡保莼是一伙的。
  蔡保莼是基诺族巫师,他有能力将怨魂禁锢在尸体内,然后用古老的水葬法将裴观恒的尸体推入了长江。
  这样,裴观恒的尸魂将永远离不开长江。

  
  那怪人讲到这里,问田福生道:“你明白了吗?”
  田福生毕竟不是傻子,他指着怪人脚边的女人,结结巴巴问:“这,这就是你说的林萍?”
  那怪人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以为这贱人一辈子都不会来长江呢。”
  长江第一湾在上游,田福生他们出事地点却在长江下游,两地相距何止千里,田福生想想就害怕,莫非这怪人天天从上游到下游、从下游到上游,不眠不休地寻找仇人!林萍恐怕也是侥幸吧,她一定不相信,距离裴观恒死亡之地那么远也会有事。
  田福生只觉得满头大汗,问:“这船是你弄沉的。”
  那怪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船不沉,我怎么能抓来这个贱人。”
  田福生忽然跪了下来,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水中能保持这种跪姿,只是不住祈求:“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别让他死,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儿子?”那怪人凝视田福生,过了片刻说道,“你儿子已经被人救了,他自由命硬的人陪着,死不了。你也不会死,我还要你帮我带信呢。”
  “带信?带给小赛月?”田福生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生怕激怒这怪人,现在知道儿子生还了,他的求生欲也重新强烈起来。
  那怪人一愣,沉默了片刻,又摇了摇头,叹气道:“算了吧,带什么信也没意义了。你倒是个好人,我送你上岸。”
  耳眼口鼻里的水忽然一起呛进来,田福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连喝了好几口水,终于慢慢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长江岸边,四处找了个老农问了下,才知这里已经是江苏太仓,离苏州并不是很远。
  回到苏州,田福生就天天去车站附近去转悠。
  他潜意识里非常相信那个“水葬鬼”的话,田顺来一定会回来的。

  
  田医生的故事不用再讲下去,我们猜也猜得出来了,后来田顺来参加秘密部队,不用说,看田医生的籍贯就知道,田顺来后来随军去了台湾,十有八九没有机会再回大陆。
  田福生既然在生死关头开了灵眼灵念,能够和鬼魂沟通,那么,我们就有理由相信,在田顺来离家之前,田福生就已经和地底的女尸有过沟通,他把自己在水下的诡异经历,连同与女尸把沟通的结果也一起告诉了儿子,所以……海洋吞了一口口水,得出结论,“阴楼女尸闹出这么多事,很有可能就是想引起田顺来的注意,或者说,她要找田顺来。只有田顺来,才明白她到底想要什么,到底有什么目的!”
  田医生朝海洋竖起了大拇指,他道:“我曾祖父的故事你们已经听完了,接下来听听我祖父和我说的故事吧,故事很凄美,真的。”

  
  184409579:谢谢支持
  苏米稻草人:呵呵,会更的
  四月和风r:表示你那块玉也是出土的啊,墓葬里有水,捞出来的玉器里一般都会吐灰,盘一盘就会变得非常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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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尸井
  好吧,故事开始。
  其实,我们现代人,很难想象以前的一个豪门究竟有多大。几百间房屋,几百个奴仆,那么多人吃喝拉撒,到底是如何管理的?我们看《红楼梦》,只注意到里面的风花雪月,可是在那些风花雪月后面,有多少复杂的人员机制在急速运转呢?试想一下,在大观园里,如果突然丢了一个人,你怎么看?
  好像很正常吧,那么多假山假水,那么多复杂的人情往来,那么多日常采购,丢一个不是很主要的人恐怕没那么容易被发觉吧。
  很明确地告诉你,你想错了,纵容是豪富之家,也没有人浮于事的家丁,每个人都是保持家族正常运转的一颗螺丝钉,少了一个人,某个环节一定会出问题,所以,也一定会很快被发现。
  我们要讲的这户人家虽然比不上红楼大观园,可是也不差多少,庄园里亭台楼阁,千门万户。这户豪门有一个老爷,自然也有一妻一妾,妾是侧室,身体孱弱,比正房死得还早,所以现在府里只有一个太太,大太太。老爷年纪挺大,膝下有几个儿女。自然,大家族的府邸里少不了还有一个管家,百来名家仆丫鬟。
  失踪的怪事就发生在这座豪门府邸中。
  头一个失踪的是太太身边的丫鬟,叫春兰。
  那天晚上,春兰服侍太太睡下以后,就吹熄蜡烛,走到外间。太太的贴身丫鬟一般都是在太太寝室的外间支个小床铺睡觉的,以便半夜服侍太太小解方便吐痰什么的,随叫随到。
  里间和外间由花窗墙隔开,木头花窗上蒙着油纸。
  太太躺下以后,一时还未睡着,外间春兰也没睡,正坐在小床上卸妆梳头,外间点着一根小蜡烛,烛光将春兰梳头的形象投射到花格窗墙上。那梳头的动作一下一下,不紧不慢……
  太太忽然觉得花格窗上的梳头黑影变得很恐怖,心想,明儿个要交代一下春兰,以后大晚上的,不许梳头。
  太太这么一恍惚,再朝窗子上看去,窗上的黑影已经不见了。太太心想,春兰这丫头也太利索了吧,刚刚还在梳头,难道一眨眼,人就钻被窝里去了?

  
  外面的小蜡烛还是没熄,暗弱的烛光透过油纸窗,照得太太心里发慌,便忍不住喊了春兰。可是外间没有应声,静悄悄的。
  老爷最近迷上了养生,总是在书房读老庄,晚上也不回太太这里睡,就在书房里搭了个便铺。
  太太又喊一声,还是没人应,浑身便发了毛。大户人家讲究个仪态万方,处变不惊。要换作平常人家,肯定会扯破喉咙骂:死丫头跑哪里去了?可太太这种身份不行,她只得哆哆嗦嗦起了身,批了件裘衣,跑到外间去看。
  春兰的床铺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外间通外室厅堂的门半开半掩,偶尔有阵冷风灌进来,弄得烛火摇曳,有种说不出的阴森可怖。外面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此时夜已经深了,下人们也都歇息了,厅屋里一团漆黑。
  太太仿佛害怕那漆黑里面能窜出个什么东西,忙不迭地去关门。
  门槛旁,赫然遗落着一只红色的绣鞋,那是春兰的。
  太太的心剧烈跳动起来,若说春兰是偷懒从这里偷跑出去,为何匆忙到连鞋子都落下。莫非是府里进来了什么采花淫贼,强行绑走了春兰?!
  太太这才大声喊叫起来,府里人人惊动,一时间鸡飞狗跳,敲锣打鼓,家丁们被从睡梦里唤醒来四下搜寻,折腾了半夜,连采花贼的毛都没见到,春兰更是没有丝毫踪影。老爷很是恼火,骂太太不会管教下人,这春兰多半是跟人私奔了。
  太太住的是正房,在整个庄园的中心,正房前面有个照壁。
  第二天早上,有人来跟太太说,照壁上有血。

  
  是的,照壁上有血,血迹是个月牙形,血迹已干。
  这血迹不像溅上去的,更不像是自然流淌,倒像是有人画上去的。
  不知道是鸡血、鸭血……还是人血……
  太太慌了,强烈要求老爷晚上到她这里来睡。
  老爷缠不过她,当晚就在她那里睡了。
  可就是在那晚,一直服侍老爷,最近都在书房里给老爷打杂的仆人不见了。
  这个仆人很得老爷的亲睐,俨然就是府里的半个管家,他一失踪,老爷十分着急,大家寻了一个早上,也没寻着这仆人的半点踪影。
  老爷本来有两个特别体己知心的家人,一个半年前和老爷一起出远门,在山里丢了,就已经让老爷心疼了好几个月,这会儿这个仆人也不见了,老爷一急之下,就病倒在太太房里。
  到了中午,有个丫鬟慌慌张张冲进房间,禀告老爷太太说,不好了,门口照壁上又有了血迹!
  太太跟着丫鬟出去看,照壁前已经围着几个家人。
  果然,在原先新月形的血迹旁边,又多了一道新月形的血迹,两道新月正反相对,组成了一个类似鹅蛋形状的血迹图像。
  怪事了。
  到底是谁把血迹涂在这里?
  这血迹和失踪的两名下人是不是有关?
  诡异的氛围笼罩着整个府邸,大家都觉得有某种邪恶的危险潜伏在自己四周,让每个人都惶惶然不可终日。
  这照壁上还会不会再出现血迹呢?

  
  
  让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虽然老爷吩咐增加了巡夜的力度,但是当晚,还是有一个家人失踪,第二天清晨,那照壁上再添新血痕。
  两道新月形血痕组成的鹅蛋状血迹之内,又出现两点仿佛飞溅上去的血迹,两点血迹几乎同样不小,看起来灵动之极。太太和下人们围着照壁胆战心惊地看了良久,有个丫鬟忽然尖叫起来:“眼睛,像眼睛!”
  太太心尖一颤,是的,那两点血迹太像一双眼睛了,先前的两道新月形血迹组成一张鹅蛋状的脸蛋,现在这脸蛋上出现了一双眼睛,难道说,有人想用血迹在这照壁上画出一幅肖像来?!
  太太越看越觉得照壁上的眼睛紧盯着自己,盯得她心里发毛。
  太太尖叫起来:“把它洗掉,快把它洗掉,你们这群混帐,这两天都没冲洗这里吗?”
  有下人颤抖着回话:“主母,奴婢们都洗了的,头天晚上便洗了,可是……”
  太太说:“可是什么?”
  “可以第二天一早还是照旧,不但照旧,还新添血痕……”
  太太的心越来越冷,天啊,这犯的是什么邪?
  老爷拖着病体从房间里出来,发话:“从今天开始,别洗了,晚上派两个人守着这照壁,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作怪,到底能在照壁上画出个什么人来!还有,管家,去镇上请善真人来!”
  大家都舒了口气,还是老爷有主张。这善真人听说是崂山铁力仙长的高足,善真人一来,什么邪魔外道不得退避三舍!
  可是那一晚,守护照壁的两个仆人双双失踪。
  大清早,照壁上再添血迹。
  谁都看得出来,添上去的是鼻子和嘴巴。
  真的是一张脸!
  大家都隐隐觉得这张脸有些面熟,连老爷和太太也面无人色地盯着这张脸盯了好久。
  到了中午,管家已经把善真人请到。
  善真人在照壁前摆了个坛子做法,又请了好多镇宅符纸,让人张贴在府中各处。到了晚上,善真人选了十来个身体强壮的家丁,在照壁前焚香燃烛,善真人要带着这十来名家丁亲自守夜!
  那一晚,府里人人都睡得十分安稳,大家心中都想,有善真人亲自坐镇,应该不会再出事了吧?
  可是任谁都没有想到,第二天,在照壁前守夜的人全都不见了,连府内的更夫也不见了。
  下人,更夫,善真人,无影无踪。
  而照壁之上,新添了许多血迹,血腥扑鼻。
  原先的血迹肖像上,有了头发,有了冠巾,有了服饰,甚至服饰上都有大团大团血花飞溅形成的花纹。
  明明白白的一幅儒生画像。
  原先那半张脸大家隐隐约约还认不出画的是谁,可是,现在画像上的人,每个人一看到就明白那是什么人。
  那是鲁公子,从前来过府里的鲁公子!
  临县的县太爷鲁大人的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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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门办事了,明天再来~
  
  田医生的话说到这里,我和胡知道又蹦了起来:“鲁公子,县太爷的儿子?”
  田医生道:“是啊,怎么了?”
  胡知道说:“你等等,你说的那个出事的府邸是不是在登州,就是现在的山东文登,那家老爷是不是姓盛?”
  这回轮到田医生瞪眼了:“你们,你们怎么知道?天,你们还知道多少?”
  天啊,田医生说的事果然和小赛月讲的那件事有延续关系。
  小赛月的女仆翠云讲述的那个匪夷所思的故事里,有提到,盛家三小姐盛如意曾经委托她带一枚定情玉蟾给鲁太爷的公子,可没料到翠云有那番奇遇,玉蟾也被带到了现代。
  田医生的这个故事多半是其祖父讲给他听的,他的祖父和曾祖父都在阴楼住了段时间。
  莫非,莫非……阴楼女尸竟然就是盛如意!
  对啊,翠云曾经说过,盛如意生母的老家便是苏州。
  我说:“田医生,你先把你的故事讲完,然后我们再给你说我们知道的,我相信两方面的资料一汇总,离你的目标又近了一截。”
  田医生问:“我的目标,你怎么知道?”
  我笑而不答,示意他把故事讲下去。在魔法橙子告诉我们的那个故事里,盛员外的侧室夫人,也就是盛如意的生母,也姓田。
  田夫人姓氏和田医生的姓氏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我现在无法肯定。
  有那么一瞬,我甚至怀疑阴楼女尸在住客身上留下的“田”字痕迹,是不是和田福生田顺来父子无关,根本是她思念母亲而至。
  这问题真的很纠结。

  
  盛老爷和太太死盯着照壁上的血人像,眼眶里都快要瞪出血来,太太蓦然尖叫:“是如意,是如意这个狐狸精!”
  府里的家丁丫鬟们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他们都知道太太嘴里说的如意是谁,那是盛家三小姐,侧室夫人田氏所生,大夫人窦氏生了一男一女,侧室田氏生有一女,芳名换作盛如意。
  有一年,盛员外寿辰,鲁公子随鲁知县来过府里一趟,盛如意不知怎么和鲁公子对上了眼,要暗托终身。谁知大夫人并不同意这桩婚事。盛如意的生母死得早,几年前灵柩就运到苏州老家安葬了。所以窦氏不同意这亲事,盛如意也没办法。
  那鲁公子对如意小姐也十分欣赏,托了人来说媒。窦夫人那时已放出风来,说三小姐是狐狸精投胎,半夜三更闺房里会发出红光,吸收月华。这谣言越穿越甚,那说媒的人听得风声,哪敢造次,回去便把消息和鲁知县讲了。那鲁知县暗叫侥幸,当即把儿子叫来,令他绝了这个念头。岂知这鲁公子是个痴人,相思成灾,落下病来,终日茶饭不进,不过月余,竟一命呜呼。
  消息传到盛府,三小姐痛不欲生。盛府谁也不知道,那次如意小姐和鲁少爷一见钟情,两人已经忍不住做下了苟且之事,珠胎暗结。
  自鲁公子亡故之后,盛如意终日不出绣楼,一身白衣素缟为鲁公子守灵。
  窦夫人几次为她内侄窦建虎向如意小姐说亲,都被她一口回绝。下人们也开始暗暗同情三小姐,那个狐狸精的谣传也渐渐无人提及,甚至很多人开始怀疑,这不过是窦夫人的一个阴谋。
  所以今天窦夫人惊叫“是如意,是如意这个狐狸精!”大家都立马明白过来,盛老爷甩手给窦夫人一个巴掌,怒气冲冲道:“你害得如意还不够吗,又来这里胡说!”
  窦夫人想不到老爷会动手打她,吃惊地捧着脸蛋,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你还是不信吗,她身边的丫鬟翠云消失得不明不白,这还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盛员外眉毛一竖:“住口!翠云的事情,王全已经跟我说过了,她是在镜子店失踪的,关如意什么事!”
  窦夫人不敢再多嘴,缩在一旁瑟瑟发抖,自言自语嘀咕:“她是要报仇么,她是要报仇么……”
  老爷心里也有点犯疑,说:“盛堂,你把玲珑叫来,我有话问。”
  这玲珑是翠云失踪后,给盛如意新配的贴身丫鬟。
  盛堂是府里的管家,当即应了一声,领着几个婆子去了。
  过不多时,就见管家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急急巴巴说:“老爷不好了,玲珑不见了,连三小姐也……也不见了。”
  盛员外心猛往上一提:“几时不见的?”
  有个婆子回话道:“今早我去珍珠楼问早膳,玲珑丫头还开门要了两碗桂花燕窝呢。”
  珍珠楼是偏安盛府一角的别院,面积相对其他院落来说很小,一楼一院而已,清净冷寂,从前是侧室夫人田氏的住所,田氏死后,这里就变成了三小姐盛如意的闺房。
  管家道:“那就怪事了,这一大早的,三小姐和翠云跑去哪里了?”
  窦夫人又是一阵发抖:“她们自然不住家里了,跑了,她们跑了,出杀人犯了……这里不能住人了,我要去看女儿,我要看女儿去!”她嘴里的女儿自然是她的亲生女儿盛如水,已经出嫁,夫家是菏泽的望族。
  盛员外见她越说越不成话,话语都透着癫狂,连忙让两个丫鬟搀着夫人回房,他道:“盛堂,你再幸苦跑一趟,去趟崂山,不论花多少香油钱,把铁力仙长请到我府上来,他若不来,你就把善真人的事情和他详细说一说。”
  盛堂点头称是,盛员外当即又吩咐府里的所有家人,让大儿子盛如山领着,寻找失踪人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挖地三尺也要寻出些蛛丝马迹。
  交代完这些事,盛员外便领着两个稳重寡言的婆子,直奔珍珠楼。

  
  闺房的门才一打开,盛员外就觉得很不对劲。
  他来珍珠楼探视过女儿多次,所谓香闺绣阁,盛如意的房间终年都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可是现在,扑面而来的却是一股潮湿的霉烂味道,甚至,这霉烂味中还散发着一股馊臭。倒像这房里一年半载没住过人一般。
  桌子上放着两碗冰冷的桂花燕窝,看来是没有动过。
  盛员外问跟来的婆子:“三小姐的饮食是谁负责的。”
  一个婆子回答道:“是王定媳妇和孙德媳妇两个人负责的。”
  王定和孙德是盛府的两个老家人,两人的媳妇便也在府里做了婆子佣人,王定媳妇就是早上给三小姐送桂花燕窝的那个婆子。
  当下把两个婆子喊了来,一问才知道,他们已经有半个月没见着三小姐的面,每天的膳食都是送了去,丫鬟玲珑接手,然后玲珑把上一顿的餐具让她们带走。
  盛员外这才想起,半个月前,盛如意曾经去书房和他请过一次安,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难道,从那个时候起,如意就不见了?
  王定媳妇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事情,说道:“老爷,这事情是有些奇怪,前些天丘三子还说好久没见到玲珑了。”
  丘三子是盛府收污秽的下人,府内的马桶便盆垃圾都归他管。如果三小姐在府里,吃喝可以瞒过,拉撒如何隐瞒?
  既然小姐失踪,玲珑为什么不报告,反而每天都煞有介事地领膳唤饭?莫非,如意的失踪,和这个玲珑有什么关系?
  盛员外越想越糊涂,有个婆子使劲吸了两口气,提醒道:“老爷,这里的味道好像是饭菜的馊臭味啊。”
  盛员外一震,是啊,如果三小姐早就失踪,玲珑每天领两个人的饭菜,哪里能吃得完,肯定都倒掉了!
  几个人在房子里嗅来嗅去,顺着这股子馊臭味寻找。
  闺房里似有似无,打开绣楼的后门,气味就浓郁了许多。从后门下了楼,是珍珠楼的一个小小后院。
  后院里栽着两颗芭蕉,竖着几块太湖假山石,在假山石的一旁,是个水磨石的井栏。这口水井是供珍珠楼日常洗漱所用,井栏上是个木头的轱辘架,架子上吊着个精致的水桶。

  
  盛员外和几个婆子走到这口井边,浓郁的味道差点让他们当场呕吐。
  井口有个竹篾编的井盖,一个婆子上前掀开井盖,探头朝下望去,猛地一声惨叫,往后便倒,昏厥过去。
  惨红色的井水已经接近井口,水面上,飘着善真人的脑袋,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这个消息,让整个盛府震惊了!
  无数人涌向珍珠楼!
  三小姐是妖怪,是杀人魔王,谣传仿佛得到证实了一般,顷刻之间就成了每个人口中的谈资。
  从井里拉出善真人的尸体,水面约略下沉了一些,又露出另一具尸体的手足……
  井里总共拉出了19具尸体,所有失踪的人全在这里了,除了三小姐和玲珑。
  井里除了尸体,就是被血液染红的井水,还有无数的剩饭剩菜。
  盛府人人惊惶,再无人敢安心睡觉休息,好多下人都偷偷摸摸逃出府去,接下来的两天,到底晚上有没有丢人,可是谁也弄不清楚了。

  
  幸好,第三天下午,铁力仙长领着八位高徒到了。
  盛员外迎出门去,歉然道:“有劳仙长一路跋涉。”
  铁力仙长唱了个喏,说道:“无量寿福,施主就算不派人到崂山,贫道依然是要来的。”
  盛员外一愣:“那是为何?”
  铁力仙长道:“德就大丹,道齐七政,大悲大愿,大圣大慈。劣徒善虚(善真人的道号)本性骄燥,在我门下不过三年,便踌躇满志,自以为道法大成。岂不知王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无边涯,修道亦无止境。善虚如是因,便种如是果。他那点微末技艺,哪里是千年尸妖的对手!”
  盛员外一边将崂山众人迎进府内,一边惊诧道:“千年尸妖?那是什么来头?”
  铁力仙长的一个徒弟稽首道:“尸妖便是俗话说的僵尸了,善虚师兄寂灭之日,我师尊便感应到了。师兄的亡灵一路哭上崂山,找师尊哭诉事情的始末,师尊一听方知,原来十多年前的千年僵尸,不知怎地又死灰复燃了。”
  盛员外吓了一跳,难道说,盛府里真来了什么千年僵尸?一边紧张一边又松了口气,既然来了千年僵尸,这凶手便和女儿无关了,只要女儿清清白白,不是怪物就好。
  铁力仙长说道:“这尸妖非同小可,贫道已传书天下同道,不日之内,茅山王远知,青城罗公远,中条山张果,王屋山司马承祯,南阳叶法善,还有袁天罡袁大人,都将一一来到。”
  盛员外大吃一惊,铁力仙长口中所说的这几个人,个个都是大唐朝百姓心里的神仙中人,这许多传说里的人物一起汇聚到他府内,隐藏在他府内的妖魔岂不是魔力无边,盛员外额头上的汗便如流水一般涔涔而下。

  
  注:
  王知远,为隋唐著名道士。字广德。祖籍琅琊临沂(今属山东),后徙扬州(今江苏江宁南)。唐玄宗时,令道士李含光于太平观造影堂,写真像,以旌仙迹。其弟子以潘师正、徐道邈等最著名。《历世真仙体道通鉴》谓其著有《易总》十五卷。
  罗公远,唐代道士。彭州九陇山(今四川彭县)人,筑室修炼于漓元治中,常往来青城、罗川之间,与张果,叶法善齐名。解于浮云观,享年一百四十。其着有《真龙虎九仙经注》,谓依炼丹功力之深浅,所成仙有天侠、仙侠、灵侠、风侠、水侠、火侠、气侠、鬼侠、剑侠九等之别。
  张果,张果老是八仙中年迈的仙翁,名“张果”,因在八仙中年事最高,人们尊称其为“张果老”,《太平广记》上记载,张果老自称是尧帝时人,唐玄宗向叶法善咨询张果的来历,叶法善说:“臣不敢说,一说立死。”后言道:“张果是混沌初分时一白蝙蝠精。”言毕跌地而亡,后经玄宗求情,张果才救活他。
  司马承祯,唐代道士、道教学者、书画家。字子微,法号道隐,又号白云子。河内温(今河南温县)人。师事嵩山道士潘师正,得受上清经法及符箓、导引、服饵诸术。自号“天台白云子”。与陈子昂、卢藏用、宋之问、王适、毕构、李白、孟浩然、王维、贺知章为“仙宗十友”。其著作有《天隐子》、《坐忘论》、《修真秘旨》、《道体论》、《上清含象剑鉴图》、《洞玄灵宝五岳名山朝仪经》、《坐忘论》、《服气精义论》等传世(事见《旧唐书_隐逸传》、《茅山志》卷十一等)。  
  叶法善,字道元,出生在南阳的叶邑,后住在处州松阳县。叶家四代修道,都好做好事积阴德以救物济人。他母亲姓刘,因为白天睡觉,梦见流星进入口中,吞下之后便怀了孕。怀孕十五个月才生下他。唐初最具神话色彩的道人~  
  袁天罡:唐初益州成都(今四川成都)人。善风鉴,累验不爽,曾仕于隋,为盐官令。唐时,为火山令。著有《六壬课》《五行相书》《推背图》《袁天罡称骨歌》等。通志著录,其有《易镜玄要》一卷。久佚。

  
  当下府内设了斋饭,款待铁力仙长一行。盛府出事,人心惶惶,是以酒饭也不似平日华美精致。
  席间盛员外问起千年僵尸的事情,诸道人人面色一紧。铁力仙长不接盛员外的话茬,反问道:“不知员外可曾过一些僵尸传说。”
  盛员外一愣,不知道铁力仙长为何有此一问,他细想片刻道:“僵尸自然是听说过的,我在朝为官这么些年,没听过僵尸便奇怪了。”
  一个年轻道士不解:“僵尸和做官有什么关系?”
  盛员外道:“怎么没有关系,所谓僵尸,无非就是僵化不腐之尸体,多年开馆,面目如生,不知是也不是?”
  铁力仙长点点头:“这是僵尸的一种。”
  盛员外道:“我们为官的,都知道一则奇事,大伙儿都知道有一种刑罚,叫做戮尸、鞭尸的,子孙犯法,株连九族,往往祖宗就要被从坟墓里挖出来戮尸鞭尸。说也奇怪,但有被皇上判了戮尸鞭尸的,不管死了多少年,挖开坟墓一看,总是栩栩如生。仿佛老天算准死者有此一劫,故意保全其身子等待受刑一般。故此刑部的那些行刑鞭手,也俗称‘僵尸劫’,他们一到,僵尸的劫数便到了。”
  几个年轻道士听得津津有味,他们倒没想到,官场上还有这等稀奇秘闻。
  铁力仙长道:“你说的这种也可算得僵尸,但这种僵尸僵得安稳,却不出来害人。”
  盛员外道:“害人的僵尸我也有所耳闻,据说都是新死逢雷电,变作僵尸,窜跳不止,遇人便掐,见人便咬。”
  铁力仙长道:“员外说的是诈尸,人死时胸中还残留一口气,如果被猫鼠冲了,被雷电打了,入殓前就会忽然起立,状如野兽,等最后那口气累出来倒地了,便算彻底死了。”
  盛员外道:“莫不是入过土的才算是僵尸?”
  铁力仙长点头,盛员外惊恐道:“我府内是僵尸作怪?”
  铁力仙长摇头,吩咐身边一个四十来岁瘦高徒弟道:“清欢,你把僵尸的情形,和十多年前的那桩邪事都和盛施主说说,也好让他疏散府内人众,有个提防。”

  
  32,僵尸
  故事说到这里,田医生又住了口,笑着问我们道:“你们相信这世上有僵尸吗?”
  胡知道面色发白,说道:“我信的,因为……因为我小时候就遇到过。”
  我和邵大力海洋三个人都大吃一惊,他们吃惊可能是因为阴楼怪事以来,说了这么多故事,没想到还有保留故事。
  我吃惊是因为,这个事情连我也不知道,胡知道从来没跟我说过。
  胡知道看了我一眼,说道:“银子,这个事情太……太荒诞不经了……我……”
  我道:“你怕我不信?其实我们这段时间碰到的哪件事不荒诞呢,就算我们家佛龛上的关公老爷忽然活了,我多半也不以为意,要请他吃个草莓冰淇淋尝尝鲜。”
  大家都被我逗笑起来,胡知道不觉莞尔,说道:“也是,其实仔细想来,也并不比之前那些事情荒诞,我只是有些恍惚,这事在我的记忆里并不真实,有时候想起来像是做梦碰到的,有时候想起来又像是在现实里发生的,我自己也不能确定,不过我有次问过我奶奶,我奶奶说那是真的。”
  我点点头,回忆某些往事确实有这样的感觉,我说:“这事情和奶奶有关?”
  胡知道说:“有点关系,那一年我才七岁,刚刚上幼儿园。”
  邵大力插嘴道:“怎么七岁才刚刚上幼儿园?”
  胡知道说:“我是七八年生的,我们那时候的幼儿园不像现在,一读几年,我们那时,尤其是在我们农村,小孩子上学比较晚,所谓的幼儿园学前班顶多只上一年,学会拼音就完事。”
  邵大力和海洋点点头。胡知道接着说道:“那年冬天,临近过年的时候,我们后村死了一个人。我们那个村比较大,分前中后三个自然聚居点,死的是我们村的老支书,老支书为人和蔼,是个老好人,很得村里人尊敬。他死那天,几乎所有的村民都到他家去吊丧帮忙。我妈妈在社办厂上班,我爸那时候在跑船,也不在家。爷爷那时还年轻,一直在老支书家张罗帮忙,确定帮忙抬棺材的人里也有我爷爷,所以,我只有跟在奶奶身边。”
  “奶奶同样要去老支书家,帮忙用白布做孝衣孝帽,我跟了去,很好奇,四处张望。老支书的棺材搁在堂屋里,两张长凳支着,棺材前头点着蜡烛和长明灯,棺材下铺着稻草,好几个忙累了的女属就躺在棺材下面的稻草上睡觉。死者还没入殓,躺在西侧屋的床上,脸上盖着黄纸。我那时年纪小,看到黑漆漆的棺材很是害怕,看见死人更是心惊肉跳。所以虽然好奇,也只敢呆在东侧屋奶奶的身边,一步也不敢离开,心中只盼望早点回家。”

  
  “可是事与愿违,我们是傍晚去的,一直到天黑奶奶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们那里丧事流行现哭,就是来一个吊丧的人,死者的子孙要出来半跪迎接,来客作势搀扶,然后里面的媳妇女儿就要扶棺痛哭一阵。哭也哭得有腔有调,述说死者生平,述说生者的思念,像唱哭歌。到现在,丧哭在我们那里已经成为一种职业,可以请民间乐队全部代理。”
  “现在装备比过去好多了,乐队来了,架起高音喇叭,轮到哪个媳妇女儿哭,就写张纸条,纸条上写着要哭的内容和注意点,把纸条和几十块哭钱交给乐队的职业哭手,职业哭手就开哭,哭爹喊娘都行,哭腔那叫一个凄惨,还有乐队伴奏,抑扬顿挫的,哭声通过高音喇叭放出来,声闻几个村子。”
  “我小时候那阵当然没这么排场,都是亲人真哭。就算真哭,一听半天也烦呐,我肚子饿得咕咕叫,耳朵吵得起老茧,就等主家开饭,吃了好快快离开这里。”
  “正难耐的时候,进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问我奶奶,说:‘大姐,你家里有没有茴香八角,厨房里居然没预备这个东西。’那时候丧事规矩多,平常烧肉可以不放茴香八角,可是丧事的时候,也不知道有什么说头,必须要放这个东西。我奶奶说有的,就放在家里的灶头上。那时候我们家烧的是大土灶,江苏地区的土灶和别的地方不同,别的地方灶面后面没有挡壁,直接可以看到后面烧火的人,我们那里的土灶是有一道挡壁的,挡壁上做有神龛,用来供灶神爷爷,神龛下做一个暗格,用来放火柴什么的,因为有烟火气,不易受潮。我奶奶说茴香八角就放在那个暗格里。”
  “我正在这里呆着腻烦,就说‘奶奶,我帮你回去拿茴香八角’,奶奶说大晚上的你不怕啊。我说月亮那么亮,怕什么。其实我是有点怕的,但不知为什么,就想出去跑跑,也不愿意一直守在这鬼地方。奶奶说好吧好吧,等着用茴香八角呢,你抄近路,从田埂上回去,当心点,说着把钥匙递给我。”
  “老支书家门口是一片田,冬天麦子才刚刚露头,看起来就像现在那种整片整片的草坪,从田间的小田埂上回去要比从大路绕回去近很多。”
  “我才一出老支书的门,心中就有点后悔,农村的夜晚特别清冷,呆在这里毕竟满屋子都是人。一出门冷气逼来,凉飕飕的。老支书家在我的身后越来越远,死人的阴影反而在我的心中越来越重,我总疑心在我的身后有什么东西悄悄跟着,不时回过头去看。”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只觉得浑身冷汗,连发根头皮都紧张得麻木了。那时我家的厨房和正房是分开的,在正房西侧屋的南首,厨房建造得要比正屋低矮许多,我拿出钥匙开了厨房门。”
  “那个年代的门锁很简单,就一搭扣,搭扣上挂着个小铁锁。木门也和现代大不一样,大多是用厚厚的木材钉成的门板,门板两端留着圆圆的木榫,门框的一边上下各有一半圆形的木板,木板上钻好了圆孔,刚好可以把门板套进去,开关门的时候木头之间相互摩擦,发出嘎嘎的响声。这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很是吓人,厨房里黑漆漆的,仿佛随时能从里面窜出什么东西来一样,厨房中央的灶台隐藏在黑暗里,不知怎么就让我想起了老支书的棺材,我连忙寻到门边的电灯开关绳,拉亮了电灯。”
  “在老支书家的时候一心想着回家,可是一回到家了却又害怕得只想赶紧出门,还回到奶奶身边去。我那时人矮小,还够不着灶台挡壁上的暗格。于是搬来一只椅子,踩在椅子上去摸那个包着茴香八角的纸包。”
  “好不容易摸着了纸包,一仰头,和佛龛上供着的灶神爷爷来了个对视,也不知怎么回事,那晚灶神爷爷的画像看起来特别恐怖,我自己把自己给吓着了,向后便倒,从椅子上摔了下去,摔了个腾空跟斗,后脑勺狠狠撞在地上,脑袋里嗡嗡作响。”
  “好在那时候没有水泥地,屋里屋外一样,都是泥土,我好久才爬起来,抓了那茴香八角纸包,转身便走,连门也骇得忘了锁。村子里大多数人都去了老支书家,整个村子黑乎乎的,只偶尔传来几声狗叫。我那时十分胆小,又怕鬼又怕狗,甚至连大公鸡和鹅都怕,公鸡和鹅都喜欢追着小孩子啄。我几乎是一溜小跑冲出村子,你越是走得快,越觉得身后有个什么东西在追。一直到出了村子,拐上通后村老支书家的那条田埂,旷野月明的,我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说也蹊跷,那田埂我走了三分之一不到,头顶的月色竟钻进灰色的乌云中去,四周顿时一片隐隐约约的黑。那种黑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而是依稀有一点点亮度,周遭的景致也能隐约看到轮廓。我又开始紧张起来,不住回头张望。”
  “原先有月光的时候我还敢急奔快跑,此时我只敢慢慢挪动朝前移。心里十分后悔,早知道就让奶奶回家拿东西了。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又想起棺材,总觉得身后有具棺材漂浮在半空中,紧紧跟着我。我不由得又转头去看,当然后面什么也没有。等我再回过头来的时候,我依稀看到前面有个黑影。”

  
  “那黑影看起来很高,静静地站在田埂上动也不动。也许是因为我那时年龄小,所以看其他人都显得高。要不是时值隆冬,我甚至以为那是立在田间赶麻雀的草人。可是这是冬天,麦子刚刚露头,根本不需要这个东西。我又惊又怕,喉咙里逼出一声尖叫,‘谁啊?’那黑影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弹。”
  “那时我只想转身便逃,可是却又不敢转过身去,背对着黑影要比面对着黑影更可怕,谁知道那黑影会不会在我身后拔腿追来。我看到极远的地方有朦胧的灯火,知道那是老支书家在屋外架了电灯,就快要开饭了。那年头每家每户都是三间平房,出了白事,家里无法开桌吃饭,一般都在外面露天开桌。”
  “后退无望,只好硬着头皮向前。我越走近,那黑影就越显得大,我又问了一句,‘前面是谁啊?’那黑影好像听到我的话语声,上半身微微一动,却不回答我的话。我心惊肉跳,又向前走了两步,这时,离那个黑影已经不到两三米的距离了。云层有厚重的地方也有稀薄的地方,这时月亮刚刚走至云层比较薄的地方,月光透过薄云渗出些光亮来。我可以看到,那个黑影是一个人,头发长而卷曲,衣服破破烂烂,不知道是男是女,宛如一个疯子。”
  “小孩最怕的就是疯子,比怕鬼还怕,我迟疑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走。那疯子却慢慢转身了,他本来是侧对着我,这时赫然变得面对着我。”

  
  
  “夜色里,那疯子脸上坑坑洼洼,说不出的狰狞。幸好这时月亮又躲进了密云中,四周再次暗下来。我鼓足勇气朝前走。田埂很窄,和那疯子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的手不由自主在疯子的腰间扶了一把,只觉得手像按在一块腐烂朽木上,浑不着力,几欲摔倒。我的手紧了一紧,那人的腰有如腐肉,被我直接拉下一块。我吓得蓦地尖叫一声,拔腿就窜!”
  “一口气窜到老支书家,我才哇哇哭了起来。堂屋里有女眷在扶棺哭丧,所以我的哭声并不引人注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老支书感情深忘年交呢。我惊魂未定,哭得泪眼婆娑,那黑漆漆的棺材此刻看来竟然一点也不恐怖了。”
  “找到奶奶,奶奶吃了一惊,问是谁欺负我了。我结结巴巴把经历一说,大伙儿都傻眼了。奶奶问我哪只手碰那人了,我伸手右手,只见手上脏兮兮的,一股腐臭,指甲缝里黑乎乎的,似乎还嵌着些腐烂的线头。有个比我奶奶年纪大多了的小脚婆婆说道,‘肯定是撞了僵死鬼了’。僵尸在我们那里的方言里称作僵死鬼。”
  “我奶奶慌了神,没了主意,办丧事的人家,做法事的道士是现成的,小脚婆婆连忙拉来了一个道士,说起我撞僵尸的事情。那个道士恐怕也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如果我不是个样貌单纯的小孩子,恐怕大家都会以为我在编故事。道士手忙脚乱对着我念了一通经文,画了几个符烧成灰,冲水让我喝了,然后又让大人在我兜里装了满满一衣兜糯米。”
  “这事情一传开,在老支书家聚集的人本就多,几个大胆的壮年村民嚷嚷着要去找那僵尸,一群人拿着手电冲向田埂,可是闹了半夜,什么也没有发现。这事情过去后,我生了一场大病,十天半个月才好,病过以后,再回忆这件事,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有时候自己想起来,也觉得那事情多半是出于我的幻觉,不曾真的发生过。有时又觉得,那天发生的事情全是我的梦境,具体是哪天的梦,可也说不上来。”
  我们正听得入迷,邵大力说:“这就完了?”

  
  胡知道说:“当然不是,要是这样就完了,我倒真可以把那事当成梦。”
  我说:“莫非你后来又撞见这僵尸了?”
  胡知道微微一笑:“撞见是撞见了,不过却不是我亲自撞见的,撞见的情形也和第一次又完全不同。”
  这下连田医生也忍不住了:“不在田埂上?换地方了?”
  胡知道说:“那倒不是,还是在同一个地方。”
  邵大力叫了起来:“知道大哥,你就别吊我们胃口了,赶紧讲吧,讲完了还得接着听田医生的故事呢,田医生的故事说完了我们还要给田医生说我们知道的那些事情呢,都说完了我们还要展开联想和分析呢,时光匆匆流水过,我们要分秒必争啊。”
  我们被邵大力无比纠结的话雷得哈哈大笑,我道:“我们的故事不需要和田医生讲,田医生,你知道有个网站叫天涯社区么?”
  田医生点点头:“当然,那是中国最火爆的论坛型网站。”
  我道:“天涯社区有个板块叫莲蓬鬼话,你去找一个叫做‘明月小区601’的帖子,这件事所有的始末经过,我都记载在这个帖子上了。”
  邵大力眼睛一亮:“写得有我不?这帖子火不火,怪事了,黄甜也是莲蓬鬼话的常客,她就没有发现银子姐的帖子?”

  
  海洋说:“大力你傻啊,黄田是作者,不是读者,有句话叫文人相轻,作者一般都在收藏夹里保存着自己开的帖子,一去就进自己的贴,哪有空关心别人的帖子。”
  邵大力说:“那倒是,我要去看,我迫不及待想看了,田医生,你一定要看,仔细地看,我们的经历吓死你的。”
  田医生呵呵笑:“那是,我也是网民呢,雪小姐和胡先生在天涯开贴,恐怕真意是恐有不测吧。”
  我心道,田医生这人倒是聪明,我们是有点这种想法,如果在追查这件事的过程中有所不幸,最起码留下点什么。而且,在网上开贴说这件事,恐惧就和广大网友一起分担了,我们的心理压力会小一点。
  田医生道:“你们用聊天工具吗?”
  我道:“当然,腾讯QQ,我的是一七零四二七零七一,胡知道的是一五六三零八零零零,你问这个来干什么,什么事情电话里说不是更方便。”
  田医生道:“贤伉俪是有心人,我想高攀做个朋友,将来我回去台北,总不能天天打电话吧,长途会让人破产的。”
  我们都笑了起来,田医生扭头看向胡知道:“那么,第二次碰到那僵尸是什么情况呢?”
  胡知道说:“第二次……嗯,那已经是十四年以后,我在上大学了。”
  我们都吃了一惊,没想到时间跨度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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