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冕之后》----北宋两任君王与一位亡国贵妃的隐秘情史

  溶月墨玉夕娘惠儿将众嫔妃送走后,看见徐莞仍坐在原处,一脸疲惫的样子。

  溶月忙安慰她道“夫人不用将她们的话放在心上,我先带您回房略歇一歇,过一会儿尚食局就来送午膳了,用完午膳夫人可以睡一觉,养养精神,晚上官家就来了。”

  徐莞点了点头,向溶月伸出手,溶月并没有伺候过妃嫔,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徐莞看了她一眼,又收回了手,站起来道“带我回房吧。”

  溶月和墨玉引导着徐莞来到偏殿卧房,徐莞道“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你们都退下去吧。”

  溶月和墨玉退下后,墨玉道“刚才她伸手是让你扶着她呢,你怎么没扶呢?”

  溶月道“我哪伺候过嫔妃啊,一时没想起来,哎,你说,她该不会以为我也是故意的吧。
  ”
  墨玉道“那谁知道啊,反正啊,看样子,她可气的不轻。那温婕妤也够缺德的,专挑人痛处下嘴。“

  溶月道”可不是嘛。哎,你说她也不怕将来这花蕊夫人封了妃,与她过不去吗?”

  墨玉道“再过不去又能如何啊,这宫里谁说话都不算,只有那侍寝册子说了算,得不得宠的,反正人人早晚都有机会侍寝,一旦怀了龙嗣,谁怕谁还真不一定了。”

  溶月细想了一下,道“你这话,倒是真的。”

  “怎么,后悔去拍马屁了吧?”墨玉笑道。

  溶月道“你管我呢?”
  夕娘和惠儿在前面收拾打扫着,惠儿一直兴奋地说花蕊夫人如何漂亮,还说要是自己能被调去伺候她就好了,夕娘道“那有什么好呀,嫔妃之间争来争去,今儿得宠,明儿不得宠的,还不如在这睿思殿清静。你瞧瞧今天这阵势,这些人一个个笑里藏刀,恨不得把人家祖宗三代都贬损一番,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情形呢。不过我看这一位,也不是好欺负的,说拉下脸就拉下脸了。”

  惠儿道”是啊,当时我真怕贤妃与她过不去,这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夕娘道“等着瞧吧,好戏在后面呢。”

  惠儿想了片刻,又点了点头,便把想要伺候花蕊夫人的热情给熄灭了。

  因景福殿离的最近,众嫔妃便簇拥着贤妃先往景福殿去,路上,贤妃问大家对这花蕊夫人印象如何。

  温婕妤刚要说话,贤妃道“我没问你,你先别插话。文充媛你说呢?”

  文充媛道“嗯,臣妾也说不好,相处时间太短,暂看不出来什么。”

  周顺容道“我看这花蕊夫人倒是有些脾气的,说赶咱们走就赶咱们走了,当时我都有些脸上发烫了。”

  方婉仪道“当过贵妃的人,当然有脾气了,不过,温婕妤那话也说的有些过了。”

  孙昭仪道“过是过了些,若你我这样的,也必不敢当场就下逐客令的。说到底,还是仗着官家宠她。”

  姚婕妤道“昭仪这话不假,也不知怎么的,我看着这花蕊夫人就有些不喜欢。”

  “一个刚死了夫君就爬上别的男人床的女人,能是什么好东西”温婕妤道“还穿了一身素服,也不知演给谁看呢。”

  贤妃笑道“不过,她素服倒也还挺美的,倒把你给比下去了哦。”

  温婕妤道“贤妃娘娘太抬举她了吧,要说不如她有诗才,这臣妾承认,可说臣妾不如她美,臣妾却也不觉得。”

  众嫔低头走着,笑而不语。
  不一会儿便到了景福殿,四个嫔妃施礼拜别贤妃,戚婉容招手叫来一直跟在后面的轿子坐上,辞别了众人独自往延福宫去了。

  温婕妤却把孙昭仪叫住,两人往后苑走去了。

  剩下文充媛,方婉仪和周顺容,周顺容道“呀,这戚婉容是延福宫的,以后可别在她面前说花蕊夫人什么了,省得她听去瞎传。”

  文充媛道“咱们可什么也没说。”然后便挽着方婉仪朝宝文殿去了,周顺容尴尬地站在原地呆了片刻,便也带着婢女独自往宝慈殿去了。

  在宝慈殿门口,她又遇到刚出来的韦宝瓶,她笑问韦宝瓶要去哪,韦宝瓶道“还能去哪,后苑呗。”说完便带着青奴与她擦身而过。

  周顺容有些气,望着她的背影呵斥道“站住!”

  韦宝瓶站住了,却没有回过头来。

  周顺容道“你怎么一点规矩也没有,见到我也不施礼,哦,你看我好说话就爱答不理,看人家得宠就忙不迭去献殷勤了?到底是缺家教的。”

  周顺容撒完了气便走了,韦宝瓶冷笑了一下,青奴道“周顺容也没说错嘛,原该姐姐给她施礼的。”

  韦宝瓶道“我问你了吗?”青奴只好低下头不再说什么。

  韦宝瓶道“周顺容是没错,错的是我。”青奴点了点头,韦宝瓶又道“我原以为我和她们是一样的,如今我才知道还真不一样,不过早晚有一天,我会让她们知道,我确实和她们不一样。”

  青奴还在想这话啥意思,韦宝瓶早已走远了。
  这天赵匡胤下了朝之后,由另一名当值太监跟着,轿夫过了内廷的门,问那太监去哪,那名太监见赵匡胤也没吩咐去哪,只是坐在龙辇上闭目养神,便猜度这会儿官家应该最想见的就是花蕊夫人了,于是便想抖个机灵,也不唱起驾去哪,只是小声吩咐轿夫去睿思殿。

  走了片刻,赵匡胤睁眼一看,这不是他要去的地方,便道“这是要去哪儿啊?”

  那名太监道“回禀官家,去睿思殿啊。”

  “朕叫你去睿思殿了吗?”赵匡胤有些不悦,又吩咐道“去垂拱殿。”轿夫们赶忙调转方向往垂拱殿进发,那名太监只好默默地跟在边上。

  赵匡胤忽然想到,皇帝身边的人都习惯揣摩圣意,自己的那些大臣却不惧怕天颜,不论什么事儿都敢于直谏,这就是大臣和太监的区别,历朝历代只要太监掌了权,国家就毁了,这些阉人被去了势,对权利的渴望更是常人所不及,且心中根本没有社稷和百姓。

  正想到这儿,王继恩去了光义府上回得宫来,半路上遇见赵匡胤的轿辇,施礼之后,赵匡胤问他光义怎么样,有无大碍,王继恩说,御医说了并无大碍,就是喝酒受了些风,略休养一两日便好了。

  王继恩又问“贤王那边还用不用小的跟着了”,赵匡胤沉吟道”嗯,先不用了,让他休养三日吧,反正近日朝中无事,朕最关心的事,他也帮不上忙”

  王继恩道“官家可是担心花蕊夫人封妃的事?”

  “朕担心的是汛期到了,黄河会不会决堤!”赵匡胤说着又要拿玉斧敲王继恩的脑袋,不过只是比划比划,王继恩笑着躲开了,赵匡胤出其不意又给了他一斧,他也迅捷的躲开了,赵匡胤来了兴致,连续出了几招,都被王继恩化解了。

  赵匡胤吩咐轿夫把他放下来,他和王继恩就在路上比划了起来,王继恩只是背着手快速地躲闪,赵匡胤觉得不过瘾,让他不许让着自己,王继恩只好被迫还击,打了十几个回合之后,王继恩觉得赵匡胤的拳瘾也过够了,便卖了一个破绽,让赵匡胤赢了,赵匡胤笑他太滑头,王继恩道,官家不是也没认真打吗?

  赵匡胤活动完了筋骨觉得浑身舒畅,让龙辇别跟着了,自己步行去睿思殿。

  路上他又对王继恩道“你也别跟着了,这样,你再跑一趟工部,把工部侍郎李昊叫到垂拱殿。然后你去把那个贺兰砚送到花蕊夫人那去吧。”王继恩领命而去。
  李昊来了垂拱殿之后,赵匡胤开门见山问他“朕叫你来,是想问问你,这黄河为什么年年都决口,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能让它不决口呢?”

  李昊道“一来是雨量短期暴增,二来中下游土质松软。此事并无太好的改变方法,唯有涵养水源再加提前坚固堤坝一途而已。”

  “果真就没有好办法了吗?”

  “没有”

  赵匡胤皱着眉头想了想,道“罢了,你且去吧。”

  李昊告退后,走到门口又停住了,他又朝赵匡胤道“官家,臣,臣有些话还想对官家说。”

  赵匡胤道“说吧。”

  李昊又折回来,深躬说道“臣自入宋以来,深感国朝与西蜀伪朝大不一样,官家勤政爱民,臣工也一心为社稷分忧,上下一片清明,历朝历代有此气象者皆能开创盛世。

  反观西蜀伪朝,事事与之相反。不瞒官家说,臣每每想到这里便痛心疾首,然而臣绝不是留恋伪朝,只是觉得自己作为伪蜀宰相,有负蜀中百姓而已。

  臣痛定思痛,想写一部西蜀实录,好好检讨一下西蜀覆亡之教训,以警示后人。不知,官家意下如何。”

  “哦,以史为镜,端正己身,这倒是好事啊,那你就写吧。”赵匡胤想了想又道“哎,不过,毕竟普通百姓爱看史书者少,若写完没什么人看,倒也浪费了。

  朕倒有个想法,不如你把那些事编成话本,语言简单些,尽量让人人都看得懂,再由那些说书人去说,这样岂不是更好?”

  李昊疑惑道“编话本?”

  “是啊”

  “哦,臣明白了,官家英明,那臣就着手去写了。”

  “嗯,对了,那花蕊夫人在西蜀宫廷里时,可有做过什么,令人称道之事?”

  李昊略一沉吟,便道“有啊,臣记得,有一次王昭远将军托人给花蕊夫人送了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花蕊夫人第二天便还给秦国公了,说是那王昭远即来送珠,必是日后有求与她,而这所求之事必不合理法,花费越巨,所求之事便越不可办。那时花蕊夫人刚封贵妃不久,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呢。”

  “果然贤明,那你就将这样的事,照实写几桩来。”赵匡胤道“务求简练生动,妇孺皆能懂会说。”

  “是!微臣明白。”

  李昊退出去后,赵匡胤心想,这个李昊,果然是个会揣摩圣意的,这写出西蜀亡国教训警醒后人是假,溜须拍马是真,不愧是混过两朝的宰相,幸亏我朝臣工全不像他这样,不过眼下也确实需要这样的人,既可以让世人知道孟昶昏庸无道,又能保全徐莞的名声,岂不两全其美。
  睿思殿偏殿内,徐莞把溶月等人打发出去之后,独自坐在床沿上发怔,她因嫔妃们谈起姑姑,又思念起西蜀家乡来,想着家中的母亲和姐姐也不知是否安好,如今自己忍辱偷生的一大原因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还能见她们一面。

  可是宫中人心难测,自己第一天与嫔妃们见面,那贤妃一直拿话挑唆温婕妤,把温婕妤的火拱起来直烧到自己的七寸“名节”上来。

  方婉仪一来便问昨天谁来赴宴,还不是关心朝中有谁支持徐莞封妃,文充媛又在自己的诗词上留心,还有那几个多嘴饶舌的婕妤,显然都是贤妃的人,不过这些倒也在预料之中。

  可今日只是受了一点点言语上的委屈便撂了脸子,搞得大家不愉快了,以后还不知会怎样呢。

  想来自己的性子都是在蜀宫做贵妃时养成了,一时半会儿怕也难磨平,若再这样下去,指不定哪天就要平地起波澜,对封妃一事恐怕更为不利了。

  想到这里,徐莞心中的愁
  想到这里,徐莞心中的愁绪难以排解,看到博古架上有几本佛经,便取出来一本,见是《金刚经》便索性合衣靠在床头,漫无目的地翻看着。

  看了片刻仍不能让心绪平静下来,又起身来到窗前,看到院子角落里有一株美人蕉,便喃喃自语道“帘外芭蕉帘内人,芭蕉不语泪痕空,大梦不觉身是客,犹把它乡作吾乡。”

  此时,门外有人轻轻敲门,她便假装睡熟并不理会,溶月小心翼翼说道”夫人,官家派王公公给您送砚台来了。”徐莞听到是王公公来了,也不好不见,只得起身坐在椅子上,叫他进来。

  王继恩捧着砚台,笑意盈盈的进来,道“夫人,官家特命小的把这贺兰砚送过来,还让小的问夫人,住在这睿思殿可还适应,若有什么不便之处,或要什么东西,可让小的带话给贤妃,让贤妃娘娘替你打点增补。”

  徐莞道“并无甚不便处,也不短缺什么,多谢官家记挂,王公公也费心了。”

  王继恩道“夫人太客气了,那,没什么事儿小的就告退了,哦,对了,夫人可有话带给官家?”

  徐莞想了想,便道“让官家不要总记挂妾这里,以国事为要。”

  王继恩道“小的这就将话带到。”
  王继恩走后,尚食局传膳的宫女便来了,溶月问把饭摆在哪里,徐莞觉着屋里有些闷热,那院里芭蕉树下有一小圆桌并四个青瓷墩,便叫把饭摆在那里。

  尚食局的三个女官,提了两个双层食盒,在圆桌上摆下三碗热菜,并一盘冷盘,一小瓶像是酒水,一小碗米饭。

  徐莞来到近前,女官指着菜碗一一介绍道“夫人,这是狮子头,是南唐的正宗做法,这是决明兜子,是用倭螺(即日本鲍鱼)做的,这是芥末腊瓜,官家因知道夫人惯食辣菜,特吩咐御厨用了上好的芥末做的,还有这是樱桃酿,是咱们后苑自己的樱桃树上结的,春季摘下酿好,放在冰窖里一直冰着,吃的时候再撒上桂花和白糖蒸热,还有这瓶是梅汁。”

  徐莞心道,我从小爱吃辣菜,但到了蜀宫里因孟昶不能吃辣,也多年没有再吃了,这些小事赵光胤怎么会知道。她心里有一丝暖意,但转念一想,这些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太容易做到了,只要稍微动动嘴,下面的人便会办的妥妥当当,因此又淡然了。

  尚食局女官说完,又拿了银针分别在每一碗菜里试了,全都没有异常,才又拎了食盒施礼退出了。

  徐莞便在溶月和墨玉的伺候下洗手漱口用膳,她果然最先品尝的就是那碗芥末腊瓜,初一入口便感到一种久违的家乡的味道,不由自主连用了两口,溶月问味道如何?

  徐莞道“果然是我儿时常食的那种芥末。”

  溶月笑道“夫人喜欢便好,官家说了,一个人最难改变的就是两样东西,一样是乡音,一样就是口味。而乡音或许还能刻意改之,唯独口味是变不了,要跟着人一辈子的,若夫人跟着官家,倒叫夫人改了儿时的口味,真是大大的不公平。”

  徐莞听了什么也没说,她想,赵匡胤果然会收买人心,这是故意要与孟昶比较呢。
  徐莞因有了那碗芥末腊瓜,竟要把一小碗饭全吃完了,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才刻意剩下一些。饭毕,用清茶漱口,又含了一枚橄榄,这才觉得五脏六腑妥妥贴贴,那本来充塞胸中的乡愁也减淡了几分似的。

  徐莞又叫溶月等人,把屋里一张美人榻搬到芭蕉树下,自己拿了一柄团扇斜倚在上面,吹一吹凉风。她想,若没有那些国仇家恨,这一刻该多么闲逸啊,或许自己是太贪恋世间一切美好了,难怪会被嘲笑苟且没有气节。

  想到这里,她又为自己感到莫名的悲哀,不由叹息了一声。
  正在她似睡非睡,半梦半醒的时候,又听到正堂那边有人说话,她本不欲起身,但溶月回说,是德妃派画眉来看望她了,她一想,德妃也是她不能得罪的人,也只好又起身去正堂迎接。

  画眉是拎了一个鸟笼子来的,说是德妃说了,夫人是见过世面的人,她那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这杜鹃鸟儿虽然其貌不扬,但是它叫起来,就使人像是置身深山密林中,自有一种幽静之意,比别的鸟叫更让德妃喜爱,故而把她最爱的这只杜鹃鸟送给夫人,夫人闲时可以解解闷儿,或许还能因此有些诗意,再做出更多好诗来呢。

  画眉说完,那杜鹃鸟果然叫了两声,徐莞听来倒真有悠长婉转的感觉,便笑着让溶月收下,又吩咐给画眉看茶。画眉却道还要伺候德妃换药,不能久留,便要离开。

  徐莞忙问德妃怎么了,画眉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夫人别问了,总之我们娘娘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不然也必最先来看望夫人的。画眉说着,眼圈便红了,徐莞正要追问,画眉却忙施礼告辞了。

  徐莞只好问溶月怎么回事,溶月道“德妃娘娘不久前让滚水给烫了,是沐浴时烫的,烫在脸上了,据说十有八九是要留疤,拳头那么大一块呢,唉,真是可怜。”

  徐莞道“那伺候的人怎么这样不小心,实在该死。”

  惠儿此时正端了茶来,见画眉已经走了,便只给徐莞上了一杯,她听到徐莞的问话,便嘴快说道“夫人不知道,这不是那伺候的人的事,是有人逼着那伺候的宫女做的。”

  徐莞惊道“是谁逼的?”

  惠儿道“说是淑妃逼的“

  溶月瞪了惠儿一眼,又对徐莞道”事情还在查,没有查清楚之前,什么也不能信的。”

  徐莞点了点头,心想这宋宫里果然也暗流汹涌。
  她又向溶月打听淑妃又是谁,溶月道“这淑妃也是立国之后选秀女进来的,因才情容貌俱佳,便直接封的淑妃,淑妃的父亲是秦州刺史。”

  徐莞听到秦州这个地名,便想起十年前遇到赵光义的那个地方,她离开以后没多久,秦州便被周世宗从后蜀抢了去,因此她一度怀疑过那面具少年的确就是后周间谍,所以他才不能娶自己的,慢慢的才释然。

  徐莞想到赵光义,又暗自伤神起来。

  溶月看徐莞有些闷闷不乐,便以为她是为宫中的事情担忧,便劝道“夫人也无需过虑,咱们宫里并不常常发生这种事,或许只是个意外而已。”

  徐莞看着那笼子里的杜鹃鸟,又想起杜鹃泣血这回事来,别人玩鸟都是爱鹦鹉,喜鹊之类,或会学话,或长相漂亮,哪有喜欢玩杜鹃鸟的呢,也不知这德妃是真心把自己爱的东西送来,还是故意送这不太喜庆的鸟儿。

  她摇了摇头道“杜宇泣血,这杜鹃鸟是不是有些不吉利啊。”

  溶月道“说起来,德妃那个人,是有些怪,平时看着有些闷,也不太爱说话,可是有时候说的话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接,就像唱戏的戏文似的。”

  徐莞道“她都说过什么呢?”

  溶月道“有回晚上,她来给官家送点心,官家提前走了,她扑了个空。她就对奴婢说什么,她不喜欢花,就喜欢鸟,因为什么花都容易凋谢,鸟不会凋谢,还说能听懂鸟说话呢。”

  徐莞想起第一次见到德妃时,她还从从容容的,没想到也是一个愁肠百结的人,且这些话竟然对一个不相干的奴婢说,可见她心里的幽怨之深。
  她叹道“自古掖庭多怨女,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因又想到自己是官家的新宠,她这个旧人想必更加难过了吧,可是宫里这么多女人,她若心思这么重,日子还怎么过啊,不由为她感到无奈。

  再看那杜鹃鸟,也便释然了。
  她叫惠儿把鸟笼挂在偏殿廊檐下,惠儿走后,徐莞又叫溶月坐下,慢慢向她打听些宋宫里的事情,也省的行差踏错,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溶月第一个想到就是这宫里的宫规,便告诉她道“咱们宫里和历朝历代都不同,侍寝是按名册,人人都有机会,并不是谁得宠谁就比别人得幸的次数多。

  另外,嫔妃们还不能去别的宫走动,平时只能在自己殿里,或者去后苑,只有管事的娘娘例外。”

  徐莞点头道“这倒是和蜀宫大有不同。”

  溶月问有何不同呢,徐莞道”也没什么,只是蜀宫嫔妃虽多,但皇帝只有几个最受宠的,其余都没有机会侍寝,多是陪着歌舞解闷的罢了。这回放出宫去的宫女里面大多数都还是处子之身的。”

  溶月道“这么说来,秦国公也并非像传的那样。”

  徐莞道“不过他是搜罗了很多女人以充后宫,心思到底是没用在治国上。罢了,不提他了,你再跟我说说这宋宫的事情吧。”

  溶月道“夫人想要知道哪些呢?”

  徐莞想了想道”嗯,对了,今日来的嫔里,为何只有五个嫔,其他人呢?”
  溶月道“哦,咱们宫里嫔位上就只有五个,孙昭仪还是后来打下了荆南,那荆南的节度使赠送来的,和温婕妤一道来的,官家就直接封了她昭仪,想来也是给那荆南节度使面子罢了。

  嗯,昭仪之后的昭容,修媛,修仪,修容,这四个位置都是空缺的,然后直接就到了第六位的文充媛了。

  这四个也都是选秀女时,按家世品貌直接封的。

  文充媛的爹爹和方婉仪的爹爹都是五品文官,戚婉容和周顺容爹爹是武将,也都是五六品的官阶,都不怎样太显赫。”

  “哦,那方婉仪为何今日穿着缁衣呢?”

  “方婉仪的父亲前一阵子,因牵连进吏部侍郎考察官员不当,还有收受贿赂等事,被罢了官,官家并没有怪罪方婉仪,但方婉仪自己却不敢不放在心上,故而一直低调行事。”溶月道。

  徐莞看溶月说的有些口渴了,便将自己一口未动的茶赏给她喝,溶月谢过徐莞便喝了一小口。

  徐莞又问,这德妃,淑妃,贤妃,哪个位份高呢?

  溶月道“咱们宫里有四妃,按的是贵淑德贤的次序,所以淑妃位份最高,德妃次之,贤妃又次之。”

  徐莞想,看来自己初次封妃多半是要封在孙昭仪之后,毕竟现在中宫之位空缺,封了贵妃也相当于整个后宫之首,那些大臣必然不会愿意她这个敌国降妃掌控整个后宫。至于封后,那就不知道是几步以后的事了。

  她又问“那德妃也是选秀女选上的吗?”

  溶月笑道“德妃的年纪比官家还大一岁,怎会是选秀女的呢,那德妃是官家少年时的侍妾,比原配贺皇后还早跟了官家呢。”

  徐莞想,德妃看起来倒不像那样大年纪的人,看来年轻时也是姿色过人。
  溶月道“夫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徐莞略想了一下道“嗯,倒也没什么了,对了,今儿那个被贤妃赶走的妃子,是什么人呢?”

  溶月笑道“哦,她呀,说起来也是个怪人,她原是才人,侍寝之后非说官家说了要封她昭仪的,结果却没封,她便不依不饶,官家因此生气,罚她禁足了三个月,这刚解禁没多久。”
  徐莞道“那一定是她弄错了吧,昭仪位上不是有孙昭仪了吗?”

  溶月道“嗯,一是有孙昭仪了,再一个,咱们宫里很少有跳级晋封的,除了贤妃,孙昭仪,温婕妤,是事出有因,其余都是一级一级晋封,不可能刚一侍寝就直接从才人到昭仪的。”

  徐莞道“那是凭什么晋封呢,是侍寝的次数吗?”

  溶月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咱们宫里从妃到才人,一共不过二十多人,侍寝册子上一轮还没完呢。前些年太后,王圣人相继没了,官家因此好久都没有幸御妃嫔,再加上打了几回仗,除了这次征讨西蜀之外,都是官家御驾亲征的。哪有心思在后宫上头。就不打仗时,官家也忙,有时就是送去了,也会被往后延迟,故而并不是按侍寝次数晋封的。除了两三个是侍寝之后进了一级,大多数还都是原先选秀女时按品貌家世定的位份。”

  徐莞道“看来这韦美人也是有些可取之处,不然也不会在这为数不多的,侍寝之后便晋封之列。”

  溶月顺口说道“还不是那时官家高兴。。。”她说了一半又马上截住了,因那时是刚拿下西蜀,徐莞问她官家为什么高兴,她支吾道“哦,那个,是奴婢瞎猜的罢了。”
  徐莞又道“那这宫中竟然连一个跳级晋封的也没有吗?”

  溶月想了一会儿道“倒也有的,只有一个才人,是刚进宫没多久便怀了身孕,生了现在的四大王德芳,只可惜她生完孩子没两个时辰便血崩不止,死在了产床上。

  后来追封了贵仪,位在周顺容之下。

  不过那四大王一直是王圣人亲自抚养的,拿他视如己出,圣人去了以后,这四大王便在皇子宫里由那些奴婢和奶娘抚养了。”

  徐莞道“那如何养的好,为何不养在一个可靠的嫔妃身边呢?”

  溶月道“只因官家为了纪念王圣人,只叫四大王认王圣人的弟弟为亲舅舅,因此才没有让别的嫔妃养着。”

  徐莞点了点头,想着官家或许也是让这个孩子未来有个依靠,别的嫔妃万一生了自己的孩子,他便地位尴尬了,还不如以王圣人嫡子的身份长大。

  徐莞又道“那前面的几位皇子呢?”

  溶月道“哦,贺皇后一共生了三位皇子,两位皇女,其中大皇子和三皇子都夭折了,只剩下现在的二大王德昭,还有昭庆,延庆两位公主,都养在东边皇子宫里。

  不过二大王今年刚14岁,已在外面开了府,因他年纪还小,官家也准他常在皇子宫住着,对了,二大王在立国之后就是由淑妃教养的。”

  “淑妃?”徐莞惊讶道”那为何不干脆只以贺皇后嫡子的身份长大呢。”

  溶月道“想来是因众人皆知二大王是贺皇后嫡子,身份本就高贵,再由什么人抚养也就无碍了。“

  “瞧我倒糊涂了,的确如此。”徐莞道“另外,若多一个母家,日后便也多一份屏障。”

  溶月笑道”这,奴婢倒不知了。奴婢只知二大王年幼时喜好舞刀弄枪,并不爱在学问上下功夫,官家想让他收敛些性子,才由颇通文墨的淑妃教养的,如今二大王确实收敛了许多呢。”

  徐莞想,怪不得牵涉进德妃被烫的事,淑妃也只是禁足半年而已,想来多半还因二大王的关系。
  她又问“那贤妃的爹爹是谁呢?”

  溶月道“哦,贤妃爹爹原就是王圣人家的家奴,现在不过是升了王将军家的大总管。官家也并没有给她爹爹封个什么官职。”
  徐莞起身踱步道“原来如此,官家让贤妃来管着后宫,应是为了四大王德芳不被欺负,毕竟德芳还小,又没有别的嫔妃照顾,这样的安排果然最妥当。”

  “呀,这奴婢倒没想过,夫人这么一说,倒真是这么回事。“

  徐莞一面踱步,一面抱着胳膊暗想,或许德妃被烫一事,真是大有蹊跷,说起来,贤妃和淑妃才是立后可考虑的人选啊,争斗应该在她们两之间,可为什么偏偏被烫的是德妃呢?会不会是因为官家害怕贤妃和淑妃之间的争斗,会把皇子带入手足相残的漩涡里去,所以流露出立德妃的意思,才导致了德妃被陷害。。。“

  徐莞又问“德妃跟随官家这么多年,就没有自己的孩子吗?”

  “是的,德妃一直无所出,不过贺皇后的两位皇女与德妃走得近些。”

  原来如此,那就大有可能了,德妃没有自己的子嗣,若她做了皇后也必不会对两位皇子产生威胁。

  想到这里,徐莞忽然站住了,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难道,官家如此大张旗鼓的将我弄进宫,也不过是出于平息贤妃和淑妃斗争的考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赵匡胤就压根没有考虑过她的安危,以她现在这种处境,说不定也会像德妃那样被毁容,甚至死于非命也未可知啊!

  她脚步匆匆来到偏殿廊檐下,仔仔细细打量那只杜鹃鸟,越看越觉得此鸟是不祥之兆。
  突然觉得今天这几段信息量好大,不知道小伙伴看到后面会不会都忘记了。。我自己都要写小抄,不然也会忘了。。宫里那些位次什么的。哈哈
  溶月见她神色异常,又盯着那杜鹃鸟看了半天,以为她不喜欢那只鸟,便道“夫人是不是不喜欢这只鸟,若不喜欢,奴婢拿到别处挂着去吧。”

  “德妃被烫是什么时候的事?”徐莞问道,眼睛仍没有离开那只鸟。

  溶月道“就是一个多月前,哦,对了,就是官家去秦国公府上吊唁的那天。”

  “怪不得”徐莞道。

  “夫人说什么?”溶月问道。

  徐莞没有回答,她越发确定自己的猜想:赵匡胤不允许她守陵三年,又提出立她为后,并不是因为有多么爱她,不过是为了平息宫中的争斗罢了。可笑自己还为那一点生活上的暖心小事,减少了对这个仇人的怨恨,简直是蠢到家了!

  徐莞想到一个主意,这个主意在她脑海里蹦出来的时候,一种报复的快感便传遍全身。
  此时孙昭仪和温婕妤又来至后苑的滟波亭里。

  孙昭仪坐在亭子里,看着风平浪静的湖面道“说吧,又找我有什么事?”

  温婕妤道“自我解禁之后,就叫人给你传了好几次话,你为何都不理会?”

  孙昭仪道“现在不是理会了吗?有什么话就快说。”

  温婕妤道“你说咱们宫里的人是不是眼睛都瞎了,为什么明摆着的事,却偏不承认?”

  孙昭仪扬了扬眉毛,心想果然她就是这么没有脑子的人。

  “美不美又能怎样。”孙昭仪懒懒答道。

  温婕妤道“我不是说美不美的事,我是说,那花蕊夫人明明就是个卖主求荣的货色,为什么大家都说她好啊,她好在哪儿呢?贤妃让我们学她什么?若有朝一日,咱们处在她的境地上,也要那样抹黑官家吗?那秦国公虽说昏庸,可到底还对她不薄啊。”

  孙昭仪笑道“指鹿为马的事,你没听说过吗?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官家喜欢而已。若官家喜欢你,你也必能有个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

  温婕妤愤愤然道“真是一帮见风使舵的人。唉,那你说,我怎么才能让官家喜欢我呢?”

  孙昭仪看着温婕妤,心想,一脸蠢相,看来这人日后也不会对我有所帮助,不拖累我就算好的了,还不如去死呢。
  孙昭仪忽然心念一动:或许,她死了,我的地位反而可以稳固,若只有我一个人是荆南旧主和朝廷的纽带,那就算有朝一日我的事东窗事发了,也至少能保住一条命。

  温婕妤看孙昭仪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你在想什么呢?”

  孙昭仪道“我在帮你想办法啊。”

  温婕妤道“那你快想,哎,真是烦透了,这宫里一个说真话的人都没有,全是小人。”

  孙昭仪想,不如,让曹司正招供温婕妤就是德妃被烫一事的幕后主谋,毕竟温婕妤确实嫉妒淑妃,宫里人人皆知,而她又住在宝慈殿,最容易知道德妃的生活习惯。

  “你想到了没有呢”温婕妤催促道。

  “不如你再去和德妃走动走动吧”孙昭仪道。

  “德妃?她已经完全失势了吧。”温婕妤道。

  “那倒未必,德妃不是和长公主要好吗?只要她跟长公主央求央求,想要办什么事也未必办不成。比方说她可以让长公主撒泼耍赖,非要封你为嫔,官家说不定就答应了。”

  “是吗?为什么?”

  “你想啊,长公主为什么一直和德妃要好,除了是打小的玩伴之外,恐怕还是为了自己在朝廷里有人,毕竟她现在远离京城,若想自己还能继续影响官家,也必须在宫里有人,德妃又眼看要失宠,你此时不去填这个缺,更待何时啊。对你,对德妃,对长公主都好。反正还有那么多嫔位,多给你一个也没什么。等你攀上长公主的高枝,封了嫔,甚或封妃,自然会有人巴结你,见风使舵地恭维你的。到那时你就扬眉吐气了,再也不用受这些小人的气了。”

  温婕妤眼睛一亮道“哎呀,这倒真是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呢?”

  “。。。。。”

  “你是我的亲姐姐,好,今晚我就去找德妃。”

  “去吧,祝你好运。”

  温婕妤想了想,又道“可是,万一淑妃禁足结束后,找我的麻烦呢?”

  孙昭仪道“你既然与德妃站在一道了,就必然会不容于淑妃,你若怕这个,就别想出头了。再说不是还有我吗,我背后还有贤妃,你有双重倚仗,谁想动你也难,又怕什么。”

  温婕妤的脸上少见的呈现出认真的样子,若有所思了片刻之后,便点了点头,然后拍了拍孙昭仪的肩膀道“姐,咱们家果然没有看错你,当初爹爹让你陪我进宫,我还怪他多此一举,如今看来我身边确实需要你这样的人来帮衬。你放心,以后咱们姐妹两同心同德,你有算计,我有美貌,咱们加在一块儿,这后宫日后必是咱们的天下。”

  孙昭仪有些觉得好笑,但她忍住了,也配合的点了点头道“对,咱们也学学那飞燕合德姐妹两。”

  “谁是飞燕合德?”

  “。。。。。。”
  傍晚时候,王继恩又被赵匡胤打发到睿思殿,告诉徐莞,让略等他一会儿,见完了几个来京述职的地方州县官,他就过来陪她用晚膳。

  徐莞便耐心地等着,时间似乎过得有些慢。

  溶月见她在院子里踱步,便劝她不如去后苑走走,徐莞觉得此时最好还是别见人的好,就没有同意。

  她又进了偏殿的书斋,拿起那贺兰砚把玩了一番,又叫溶月替她墨墨,她便把下午吟诵的四句诗写了下来。

  惠儿见天色已晚,便把杜鹃鸟拿进书斋里来挂着,见徐莞写的龙飞凤舞的字,便道“呀,夫人这是写的草书吧。”

  “是啊”徐莞点头笑道。

  此时溶月和墨玉,以及夕娘,皆闲来无事,便都围过来瞧这书法,溶月道“这草书笔法圆劲,说有些像王羲之,又不太像。”

  “哦,你懂这些?”徐莞道。

  墨玉打趣道“她可不是懂嘛,不仅懂草书,还懂隶书,楷书,总之各位娘娘的诗词书画没有她品不了的。”

  溶月知道她揶揄自己,便瞪了她一眼,徐莞看出二人是在笑闹,便也没理会。

  夕娘不知什么时候跑回自己住处拿来一柄白绢团扇来,央求徐莞写一句话,或者一句诗,徐莞道“我这字呀可还没练到乱给人提诗的境界呢,我就不献丑了。”

  溶月道“夫人这字我看倒比那些翰林院的大臣们更有功力些,她巴巴的拿来扇子,夫人不如就给她提一句吧。”

  徐莞看着夕娘脸红红的,有些羞涩,又有些尴尬的样子,不想让她难堪,索性也就答应了。

  她想了片刻,便提笔在团扇上写道“好看落日斜衔处,一片春岚映半环。”

  溶月道“白居易的诗,恰合夕娘的夕字。”

  徐莞觉得溶月确实有些文墨,便问道“看来你读过不少书呢。你进宫前家里是做什么的?”

  溶月道“奴婢的父亲原中过前朝的举人,只可惜不到四十便因病谢世了,家中因没有男孩,只有三个姐妹,故而奴婢从小是当男孩子养的,所以略认得些字。”

  徐莞道“那你进了宫,你娘一定很牵挂你吧。”

  溶月一听这话便红了眼圈道“是啊,不过能伺候官家,伺候夫人,溶月此生也知足了,一般人可没有这等福分。”

  徐莞因觉得她与自己一样,也是没了父亲,只有母亲和姐姐,便生出几分亲近来。

  墨玉又问道“夫人这字可也是从小学的?”

  “我小时候倒也学书法,不过是学的楷书,后来到了蜀宫里,看到一个叫王著的人的字,便喜欢上了,和他学的。”徐莞道。

  “夫人是王著的学生?”溶月惊道。
  徐莞道“因他不在蜀宫朝廷里任职,只略请教过几次,因而也不敢忝列他的学生之一,不过他的字我倒是常常临摹的,怎么你知道他?”

  溶月道“我爹爹在世时就推崇他,一直有个心愿便是想见见他,只可惜那时蜀地没有收复。这个王著,他祖上可是王羲之呢。”

  徐莞道“是啊,他原先做过蜀中几个县的主薄,只不知现如今可安好,说起来我也有很多年没见过他了。”

  墨玉道“夫人何不等蜀乱。。。“

  墨玉说道这里,溶月和夕娘看了她一眼,她立刻改口道“等过一段时间,让官家接他来呢? “

  徐莞笑道“接来做什么?“

  墨玉道“他既那么有才,何妨为他谋一个官职,也是夫人在朝中的臂膀。毕竟,师生的情谊可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徐莞道“且不说他愿不愿意来,就愿意我也不能如此行事啊。朝臣和后宫牵连不清,可不是什么好事,我当年在蜀宫的时候,都没有给他谋个官职,何况在这里了。“

  溶月笑道“夫人果然贤德,怪不得官家那么看重夫人,还打算给夫人封后呢。”

  徐莞听到封后便冷笑一声,并未言语。

  溶月,夕娘,墨玉互相看了看,也不知她是何意思,只好不再多言。
  赵匡胤从垂拱殿出来以后,便直奔睿思殿而来,见睿思殿正堂空空荡荡,无人看守,王继恩便要去通报,赵匡胤猜测这几个女孩应是和徐莞在一起呢,便不让他通传,悄悄地来到偏殿。

  听到几人讨论王著,便站着听了片刻,见她们不说话了,才让王继恩通报。

  几人一看是官家来了,忙施礼道“官家万安。”

  溶月又道“官家恕罪,刚我们在看夫人写字,一时忘了在前面留人。”

  “罢了,朕一猜你们就都在这里,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退下吧。”

  赵匡胤使了眼色叫王继恩也退下。
  几人退下后,赵匡胤便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对她耳语道“朕这一天脑子里总是有你的影子,以前看那些文人说,相思恨日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什么的,还觉得太过了,没想到今日也体会到了。”

  徐莞一想到他故意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便全无心情敷衍他这些,只低头不语。

  赵匡胤道“朕已经让人在后苑准备了酒宴,待会儿,等他们把其他人都赶出去,朕就带你过去,你陪朕小酌几杯?”

  徐莞推开赵匡胤道“去便去,还把其他人都赶出去作什么?”

  “后苑历来有这规矩,朕去了,其他人就去不得,除非朕准谁去。若不立这规矩,那些后宫中人还不知怎样上来邀宠呢,一群女人争风吃醋,不胜其烦。”

  徐莞道“呵,你们宫里规矩真多,侍寝要按名册,还不让互相串门,又不让嫔妃和皇上见面,难不成只能侍寝的时候见,其他时候就见不着了?不知谁想出这些馊主意。“

  ”怎么是馊主意呢,是朕和赵宰相一起想的,为的就是朕能把精力多用在朝政上。“

  “把嫔妃当什么人了,赵宰相自己有女儿吗,他家女儿若在宫里像坐牢一样过日子,他作何感想。”

  赵匡胤捏了捏徐莞的下巴,道“不许这么说,这么安排是最妥当的,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好了,不说这个了,我看看你写的什么。“

  赵匡胤拿起她的诗作看着,他见徐莞闷闷不乐的,想逗一逗她,便略浮夸地说道“嗯,果然好字,这写的什么?”

  果然徐莞被他逗笑了,但只笑了一下。

  赵匡胤道“竟敢笑朕?”

  徐莞道“官家恕罪。”

  赵匡胤道“恕什么罪,朕偏要罚你。就罚你吻我一下。”赵匡胤指微微低头凑过来道。

  徐莞没有动。

  赵匡胤道“好吧,既然你不吻朕,朕可要吻你了。”说完不容分说吻住了徐莞的唇,起初还是彬彬有礼,想要浅尝辄止的,可他有些不受控似的,越吻越深,最后竟将徐莞抵在墙上吻了好一阵,然后自嘲的一笑道“也不知怎么了,本来想好了,要好好同你说说话,可是说不到两三句便。。。朕保证下次不这样了。”

  徐莞喘息未定,赶忙离开他几步,背对着他。
  赵匡胤又从背后轻轻搂着她道“朕都和你道歉了,你还不原谅朕吗?”

  徐莞道“官家说哪里话,妾怎敢叫你道歉呢。”

  赵匡胤道“你说话怎么总是这么客气,要不这样吧,咱们来想一个,只有你我才能互相叫的称呼。好不好。“

  徐莞道”妾想不出来,官家想吧。”

  赵匡胤道“其实朕都想好了,不如,就叫小翾怎么样?”

  徐莞道“翾翾,是妾的表字,官家怎么又知道了?”

  赵匡胤放开徐莞道“朕想知道这些还不容易。今日的饭菜还合口味吗?小翾?”

  徐莞道“多谢官家,妾很久没尝到小时候的味道了。”

  赵匡胤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朕以后会对你十二万分的好,从今以后不再让你受半点委屈。”他又拿起那副字,念道“帘外芭蕉帘内人,芭蕉不语泪痕空。大梦不知身是客,犹把他乡作吾乡。嗯。。。”他沉吟道”朕可不希望你总有些离愁别恨之笔。”

  徐莞道“不过写着玩的。”

  “朕知道,你在我面前也不必隐藏任何心事,虽然朕一介武夫,但也不是不懂怜香惜玉,女人有时就是多愁善感。以后你在朕面前,就做你自己,别委屈了自己,好吗?”赵匡胤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徐莞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便又要低下头去,赵匡胤抬起她的下巴道“为什么你不敢直视朕啊?”

  二人对视了片刻,徐莞想,你赵官家花言巧语的本事可真不比你弟弟少啊。
  徐莞想到这里,便推开赵匡胤笑道道“官家,你还没给自己起一个称呼呢。”

  “啊,对了,朕也给自己想好一个,你以后就叫朕,元郎。”

  “元郎?“

  “是啊,一则朕字元朗,二来朕婚配过,你也嫁过人,但朕只觉得和你在一起,像重新活了一次似的,也想你能忘记过去的一切,把朕当成全新的开始。故而,元郎。”

  徐莞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赵匡胤道“那你叫一声来“

  徐莞张了张口,却叫不出来。

  赵匡胤笑道“罢了,朕不强求你,等你觉得叫的出来的时候再叫吧。“

  赵匡胤说完便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又揉了揉脖子道“你帮我揉揉脖子吧,批了一下午的折子,脖子都僵了。”

  徐莞便站在他身后,给他揉脖子,有那么一刻,她真想掐死他。

  赵匡胤又一眼看到那杜鹃鸟,便吹了几声口哨逗那鸟,道“这鸟,是德妃送你的吧?”

  “正是,她下午差画眉送来的”徐莞道。

  “可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啊,官家担心她说什么吗?”

  “什么叫,朕担心她说什么?”

  “没什么。“

  赵匡胤笑了笑,道“你有什么话,大可以跟朕直说,何必绕来绕去的。朕可猜不透你们小女人的心事啊。“
  徐莞又道“那好,那我就直说了,德妃的脸怕不是那侍女不小心烫的吧,其中必有缘故。“

  “有什么缘故?这些事与你无关,你不用去管。“

  ”若官家天天对外放出风去,要立我为后,就与我有关了。我徐莞不是傻子,我可不想成为下一个德妃。“

  赵匡胤转过身来,看着徐莞,徐莞侧过身去。

  赵匡胤重新转过去,坐在椅子上,沉声道“小翾,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太多猜忌,那样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官家想要什么意思,官家别忘了,妾的夫君刚刚入土。。。”

  赵匡胤忽然站起来,呵道“闭嘴,你的夫君是朕,除了朕以外,你心里不许再有任何人!“

  “那官家心里可以只有妾吗?“

  ”当然“

  ”那贺皇后,王皇后呢,官家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吗?“

  赵匡胤 一时语塞。

  徐莞又道“官家做不到忘记她们二人,凭什么要妾忘记孟昶。”

  “你不许再提他!”

  “妾只是深深觉得对不起他,他因我而死,我却。。。”

  “你有什么对不起他的?”赵匡胤怒斥道,又道“你听着,这话朕只说一遍,孟昶不是因你而死。”

  徐莞吃惊地抬头看着赵匡胤,她想,既然他说不是因我而死,那么他是知道孟昶的死因了?那么孟昶便是他杀死的?果然不错,他就是杀死孟昶的刽子手。

  他竟然敢承认此事,或许他压根没有把孟昶的命当回事吧,可孟昶毕竟是自己同床共枕了十年的男人啊。

  徐莞想着,自己刚才还和赵匡胤拥吻,心里便有说不出的悲伤。

  赵匡胤道“别这样看着我。”

  “官家也有心虚的时候吗?”

  “朕不是心虚,朕是嫉妒,他对你那么不好,他已经有你了,还要玩弄上千个女人,你还会为他难过,还跳湖殉夫,还要守陵三年!朕恨不得让他活过来再揍他一顿!”

  “他没有玩弄上千个女人!”徐莞提高了声音道“都说成王败寇,我算是见识到了,你们口口声声说他如何昏庸,如何不配当皇帝,一有机会就要污蔑他,恨不得要全天下人世世代代都耻笑他,凭什么啊!是你们大宋军队的铁蹄践踏我们西蜀,是你们大宋的所谓军人蹂躏我们西蜀的百姓,是你抢了我们所有的财宝,还要说我们搜刮百姓血汗,凭什么!”

  王继恩和溶月墨玉等人全在门外听的心惊肉跳,溶月甚至捂住了嘴。
  屋子里一阵静默,众人的心都悬着。

  似乎过了好久好久,只听里面传来赵匡胤的冷静的声音“就凭,朕有廓清海隅,统一华夏的宏愿,也有这个实力。”

  “呵呵,宏愿?”徐莞冷笑道“我看不过是你的帝王野心罢了!你知不知道,你的野心是由千千万万兵卒和百姓的头颅和鲜血填满的!”

  众人仍提着一颗心继续听,忽然门被一脚踢开了,王继恩躲闪不及,鼻子被撞流血了。

  赵匡胤拽着徐莞的胳膊走了出来,王继恩只用袖子擦了擦血,便跟上来劝道“官家切莫动怒,切莫动怒,有什么话心平气和的说啊。”

  溶月等人也跟上来恳求道“夫人千万别再说了,官家恕罪!”

  赵匡胤并不理会这些,带着徐莞快步来到睿思殿正殿二楼,这里是赵匡胤个人藏书的地方,也是嫔妃们常来借阅书籍的地方,一面墙上并排挂了一张大宋周边疆域图,一张唐朝的疆域图。

  “这张,是唐朝全盛时期的华夏版图”赵匡胤指着那张唐时期的地图“西边和大食国(阿拉伯)直接接壤,北边到小海(今贝加尔湖),这么大一片区域全部都是大唐的疆域!

  你再看看如今我们大宋,就这么一点小,上面是契丹人的大辽,旁边是女直人的地方,这边是夏州党项人,西边缩小到这里,只剩下这一小条与回鹘挨着,就像被狗啃了一大块似的!

  这也就罢了,你再看看本该属于同宗同源的这一大片,七零八碎的,分成南唐,南汉,还有这吴越国,还有这一小块泉州,作为汉人,你看到这些支零破碎的国土,心里不难过不悲哀吗?!”

  赵匡胤又抓着徐莞的手,颤抖着手指向大名府上面的一小块地方道“这是哪里你知道吗?幽云十六州。

  后汉的石敬瑭,为了自己能登上皇帝宝座,不惜向契丹人称臣,自称儿皇帝,把这幽云十六州直接割让给契丹人。

  本来这里有燕山山脉可以把契丹人牢牢挡在关外,可现在呢,他们的铁蹄可以直接南下,如入无人之境!”

  赵匡胤放开徐莞的手,沉默了片刻又道“朕小时候,亲眼看见过契丹人骑着高头大马,占领了开封城。

  他们在城里烧杀抢掠,他们屠城。

  破城那天我仍和伙伴们在外面玩,领头的那个人叫耶律德光,我离他的坐骑只有不到五十米,他挡住了我眼前的光,像魔鬼一样。

  但是我不怕他,我很想冲上去杀了他,要不是我爹爹派兵来把我接走,恐怕也就没有现在的我了。

  从那一刻起,我便发誓,一定不再让契丹人欺负我们。

  所以我要把这些支零破碎的国土变完整,只有统一,才能强盛,只有强盛才能共同驱逐鞑虏!

  所以我才不得不,对你们用兵。

  可谁叫你们看不清形势,不愿意归降?

  难道我想让百姓流离失所再受战乱之苦吗?

  我哪一次不是苦口婆心的劝你们,这些国主哪一个不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们想的什么,不过是贪图享乐罢了,难道他们不可恨吗?!

  朕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你说这些,朕不想再解释,你说这些只是朕的个人野心,随便你!”

  “可是你们大宋军队也蹂躏我们蜀人,我也恨!就像你当初恨契丹人那样!”

  “我知道你恨,我没指望你一年半载就忘记仇恨,但我希望,你不要日日在朕面前流露出来。”

  “凭什么!”
  “不凭什么!”赵匡胤怒道“就凭朕是宋天子皇帝陛下!”

  徐莞抬头看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刚才还与她卿卿我我,抱着她叫小翾,还叫她称自己为元郎的男人,此刻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徐莞这才意识到,无论多么宠爱,帝王终究是帝王,自己终究是只能匍匐在他脚边的人。
  徐莞的眼神里流露出恨意。

  “如果你再敢用这种眼神看着朕”赵匡胤顿了顿道“朕赏你三尺白绫。“

  徐莞缓缓低下头,垂下眼帘。

  赵匡胤转身下楼去了,脚步重的像是要把楼梯地板踏穿似的,临下楼梯时还顺带踢了一脚书架,几本书应声而落。

  徐莞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片刻后,赵匡胤的脚步声又由远处折回来,站在楼下道“还站在那干什么,下来。”

  此刻,他的语气和缓了很多,但仍有些余愠未消。

  徐莞缓缓地走下楼去。

  最后几级楼梯时,他把手伸给她,她想了一下,也没有拒绝,两人又手牵手地走在了一起。

  王继恩,溶月等人都有些纳闷,但看二人又和好了,都松了一口气。
  赵匡胤,徐莞同坐龙辇来到后苑,只见果然泊着一艘雕龙画凤,高大轩昂的龙船。

  在赵匡胤的亲自搀扶下,徐莞来至甲板上,那里已经摆了一桌酒菜,侍女和太监们低头屏息分列两侧,不远处还有一名抚琴的乐女。

  一看赵匡胤和徐莞上得船来,一个小太监拿过琴曲册子让官家点曲子。

  赵匡胤让小太监把册子给花蕊夫人看,让她点,徐莞接过册子看了看,其上有《凤求凰》《风入松》《秋水》《幽兰》《广寒秋》《华胥引》《南风歌》《清夜吟》《乌夜啼》《苏武思君》《梅花引》《阳春》《白雪》《雉朝飞》等不下百种。

  徐莞点了《苏武思君》《幽兰》《清夜吟》《雉朝飞》四曲。

  赵匡胤又道“今夜不听离乱之音,把《苏武思君》《雉朝飞》二曲换成《南风歌》和《华胥引》”

  他的语气丝豪未有与徐莞商量之意。

  太监把琴曲册子拿回乐女那里,不一会儿,乐女便按弦弄曲起来。

  另有尚食局女官以银针试菜,又有另一名宫女将每样菜挑出一些,全部试吃一遍,见菜品酒水全都无异样之后才退下。

  赵匡胤端起酒杯道“刚才的事。。。”

  徐莞赶忙说道“刚才的事,都怪臣妾,臣妾愿意自罚三杯。”说完,便连喝了两杯,要喝最后一杯时,赵匡胤拦住了。

  “别这样,朕没有怪你的意思,朕脾气一向不好,吓到你了吧。”

  徐莞摇了摇头。

  赵匡胤抚摸着徐莞的脸,道“还说不是,脸都吓白了。”他端起徐莞的酒杯,帮她喝了那最后一杯。

  “你尝尝这个河豚,朕最爱的。”

  徐莞道“河豚有毒,若烹制不当可会中毒啊,蜀宫里从不敢吃这个。”

  ”这是假河豚,江鮰做的,尝尝嘛”赵匡胤道。

  徐莞略尝了一口,觉得味极鲜嫩,她道“果然比真河豚还入口,早知如此,妾在蜀宫时也应以江鮰做来,少尝这许多年的美味,真是一大憾事。”

  赵匡胤又叫她尝尝西京笋,是洛阳特有的一种笋,徐莞看去那盘上还以各色花瓣衬托,她夹起一小块送入口中,然后笑道“呀,这洛阳的笋,也难得有这么细嫩,堪比我们蜀中的笋了。”

  赵匡胤拿了一个胡饼咬了一口,徐莞问这是什么饼,好像看到街市上也有售卖的,赵匡胤道“胡饼”

  “胡饼,可是从胡人那传来的?”

  “不错,唐时就有了,你们西蜀不是有很多唐末离乱之时避祸去的人吗?怎不知这胡饼呢?”

  “哦,官家有所不知,只因西蜀本就有太多小食,都非常好吃,所以这胡饼之流,在蜀中就流行不起来了。”

  赵匡胤点头道“朕知道你不仅能诗善画,还在庖厨之事上颇有技法,以后闲了可不可以亲自为朕做几样来?”

  徐莞笑道“好啊,官家,妾要再饮一杯了,你可随意。”

  徐莞说完也不等赵匡胤作陪,独自饮尽一杯,接着又自斟一杯,刚要饮时,赵匡胤忙手盖杯口道“不可太急,酒要一口一口喝。”

  徐莞却对着赵匡胤一笑,从他手中夺过酒杯,一饮而尽。

  三杯急酒下肚,徐莞已经微微上头了,她定了定神,从座位上起身,跪倒在赵匡胤面前道“官家,妾斗胆有一事相求。”
  何事,还要行此大礼,快起来吧。”

  “不,妾要说的事,一定会让官家大感意外,所以妾不敢起。”
  “哦,你还有什么还会让朕意外的,说来。”

  徐莞道“此事不能就这样说来,还需要官家宣一个人进宫。”

  “谁?”

  徐莞轻轻呼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开封府尹”

  “光义?你找他作甚?有什么话直接对朕说便是了。”

  “只因此事与他有关,妾必须当着他的面向官家道来,官家若不答应,妾就不说了。”

  赵匡胤满腹狐疑,心想这徐莞怎么会与光义有瓜葛,他沉吟片刻,将自己面前的酒也喝了一杯,然后道“好,朕宣他来。”

  赵匡胤命人去召光义进宫,又叫徐莞别总跪着,先把晚膳用完再说。

  徐莞犹豫了一下,便起身谢过官家,镇定自若地坐回桌前用膳。

  赵匡胤看着她这副样子,越发好奇她要说什么,于是试探道“你要说的事,是好事还是坏事,是国事还是家事呢?”

  徐莞道“妾怎敢妄议国事。”

  “那便是家事了”赵匡胤道“那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世上之事,本无绝对的好坏黑白。”

  赵匡胤笑道“不许打诳语,还是先对朕如实道来为好。”

  徐莞主动为赵匡胤斟了一杯酒道“官家再等等吧,喝了这杯酒,赏一回这湖上月,别辜负了如此良辰美景。”
  赵光义的府邸离皇宫不过一两里的距离,快马加鞭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来至皇宫内。

  他在内廷门口下了马,又有轿子过来候着,但他并未坐轿,而是脚步匆匆地沿着东宫西宫之间的笔直御道往后苑走去。

  值夜的皇城侍卫带刀分列两侧,路上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是心中有鬼作祟还是怎么了,他的心忽然慌乱了一下,以往夜晚进宫,也常走这条御道,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他朝两边的带刀侍卫看了看,侍卫们皆面无表情地矗立着。

  在后苑门口站着迎接他的是另一个当值的太监,太监看到赵光义忙迎上来躬身道“开封府尹请随我来。”

  赵光义一面走一面问道“夏公公可知官家叫我来有何事?”

  那年轻的夏太监道“这个,小的不知。”

  赵光义道“那,都有谁和官家在一起呢?”

  夏太监恭敬道“回禀贤王,只有花蕊夫人一人。”

  赵光义脚步一顿。

  夏太监把赵光义引至码头,用一艘小一些的船将光义送至龙船边上,龙船放下玄梯,船上两名小太监要伸手拉光义一把,光义摆了摆手道“不用”他自己稳稳地走上了玄梯,来至龙舟上。

  那夏太监在光义之后也被拉了上去,然后高声通传“开封府尹到”

  赵光义刚还听到船上有人抚琴,这会儿也戛然而止,又见太监宫女等人纷纷退了下来,与赵光义擦身而过时,纷纷施礼,等光义走过,才敢起身。

  原来甲板上的人都是赵匡胤让退下的,他思来想去拿不准徐莞会说出什么来,因此就让众人都退下。

  赵匡胤见那贴身伺候的夏太监还跟在赵光义身旁,也叫他退下了。

  此刻,甲板上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徐莞此刻是站在琴桌后边的,赵光义想原来刚才抚琴的不是乐坊的宫女,而是花蕊夫人本人啊。

  他也不多看她一眼,只对赵光胤深躬施礼,又道“皇兄召我来,可是有事相商?”

  赵匡胤只看向徐莞,道“他来了,你有什么话现在说吧。”

  赵光义抬眼看了花蕊夫人一眼,见后者嘴角带着盈盈笑意。

  徐莞迈着莲花碎步,飘然而至兄弟两面前,给赵光义施礼,赵光义下意识的回了一礼,徐莞盯着他看了一眼,两人四目相遇,赵光义觉得今晚的花蕊夫人有些不一样的媚态,那眼神就像带着钩子似的,可是给人的感觉又冷冷的。

  赵匡胤皱了下眉头,催促道“说吧。”

  徐莞又跪下道“官家,此番话妾也是思量了好久,若说出来,惹的官家不高兴了,官家只罚妾一人便是,切勿迁怒开封府尹。”

  赵光义心里一沉,心想,难道她敢说出那件事?未及徐莞开口,他便一步冲上去佯装扶她起来,道“花蕊夫人快起来,有什么话可坐下说,这湖上冷,夫人喝了酒仔细发散不及,再像在下似的病了,就不好了。”

  一面说,一面使劲掐了掐她的胳膊。
  徐莞忽然抓住赵光义的手,泫然欲泣的说道“光义,事到如今,咱们还瞒什么,官家是你的亲哥哥,又不是那不讲道理的昏君,咱们的事,也该让他知道了,否则,就晚矣!”

  赵匡胤原本在椅子上坐着,慢慢地喝着茶,听了此话,把茶杯往桌上一撂,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看看赵光义,又看看徐莞。

  赵光义顿时僵住了,接着就如被蝎子蛰了般甩开了徐莞的手,跪下道“皇兄,臣弟不知她说的是什么”他又对徐莞道”夫人是不是醉了?”

  徐莞抬头看向赵匡胤道“官家,既然光义不敢说,免不得我替他向您如实道来。其实,其实妾和开封府尹,是十年的旧相识,我两十年前就互生情愫,甚至私定终身。

  只是光义怕官家心中对他有芥蒂,一直不敢说出来罢了。

  光义,你就告诉官家,你一直深爱着妾,一直想要与妾双宿双飞,妾也不愿在这宫中为妃为嫔,宁愿为你洗手做羹汤,哪怕做你一个无名无分的侍妾也毫无怨言。”

  赵光义听她如此说,一面庆幸,一面担忧,庆幸是那件丑事她还没扬出来,担忧的是,即便如此,皇兄就能饶得了他吗?

  他的额头瞬间浸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忐忑地朝赵匡胤看了一眼,赵匡胤跌坐在椅子上,不敢相信地看着二人。
  “十年前,光义你才15岁,你们如何认得?”赵匡胤沉声问道。

  徐莞道“官家可还记得周世宗曾经派你去收复蜀地的秦,凤,成,阶四州?”

  赵匡胤怎么不记得呢,那时他正是周世宗手下提升最快的将军,周世宗身边的红人,周世宗要收复被蜀国抢去的这四州,大臣们都反对,说地势险要对周军不利,周世宗便派赵匡胤去边境实地探看。。。赵匡胤回忆到这里忽然想起,那时赵光义确实跟了他去,还在山谷里走失过两天,难道。。。

  徐莞道“那时,正值孟昶点选秀女进蜀宫,我爹爹为了不把我送到掖庭去,就想起他曾经和一好友指腹为婚,后来那好友为官失意,被贬到秦州当一个小吏,父亲便想将我赶紧嫁入他家,又怕那好友惧怕孟昶,不敢叫儿子娶我进门,故而将我直接带了去,本想可以说动他们一家,结果也不尽人意。妾一着急,便偷偷跑进山里,结果就遇到了光义。”

  “然后你们就私定终身了?”赵匡胤道。
  赵光义赶忙回道“官家,臣弟是和花蕊夫人十年前就认识,也确实曾经对她有过好感,不过我们并没有私定终生。如今十年过去了,臣弟早已将往事都看淡了,臣弟的心现在都在符昭和李夫人身上。臣弟所言句句属实,请皇兄相信臣弟。”

  徐莞流下泪来,道“光义,你好绝情啊,你明明口口声声说一直爱着妾,还送了妾一枚镯子作为定情信物,怎么一转脸就不认了?难道你是怕官家因此厌弃了你,影响你的前程吗?”

  赵光义此时恨她恨的牙根痒痒,他甚至想索性就顺水推舟承认算了,说不定官家可以把她赏给自己,等回去再好好教训她。

  可他冷静下来之后,在心里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觉得不能此时把她带走,一来恐怕也带不走了,毕竟世人都知道花蕊夫人是官家的人了,二来若现在将她带走,皇后之位多半会落在贤妃或淑妃身上,皇子的势力也必会因为皇后而壮大起来,后患无穷。

  现在只能极力否认,如果这女人胆敢说出自己欺凌过她的话,自己也一定不能承认,只说她因情生恨,故意报复自己。

  他在那刹那间理清了思路之后,便也不再慌张,对徐莞抱拳施礼道“夫人,在下知道,这十年你在蜀宫过的很痛苦,在下也深深为夫人感到惋惜。

  在下并不后悔十年前遇上夫人,但夫人真的误会在下了,在下如今对夫人的确没有半点觊觎之心。皇兄”他又对赵匡胤道“从你说要召花蕊夫人进宫起,我便真心希望你们能在一起,臣弟只是不想皇兄多想,故而并没有如实相告,这一点,臣弟实在有错,还望皇兄恕罪。”

  徐莞马上道“为何你变心如此之速,那镯子还在我那里呢,官家,你派人去睿思殿我卧房的梳妆台上一寻便知。”

  光义道“夫人!你为何血口喷人啊!那镯子明明是你因为要拒绝皇兄,当着王公公的面砸碎的,你又托我帮你补好,我以为你要回心转意接受皇兄了,便巴巴的帮你找最好的工匠补了,你现在又来诬陷于我,你,你是何居心?皇兄,你若不信可招来王公公对质。”

  “孟昶丧事期间你还私自去过孟府,单独见过妾,孟府的下人都可以作证。当时只有我们两个,你对我说,你如何的爱我,放不下我,现在为何不敢承认,你怕什么?你又有何居心?”

  “我单独见你明明是吩咐你,皇兄可能要你进宫,让你做好准备,我不希望你像孟昶的母亲李太后那样当着所有人的面让皇兄难堪!”赵光义道“皇兄,臣弟对天发誓,我做这一切都是在尽一个开封府尹,一个皇兄胞弟的职责而已。”

  “你说你对妾没有觊觎之心,难道,你不是男儿,不是血肉之躯?”徐莞冷笑道。

  光义道“不错,夫人的确有沉鱼落雁之貌,然,感情的事岂是只看容貌?我与符昭,还有我的侍妾李夫人,相伴多年,尤其是李夫人又为我诞下男孩,我视她如珍宝。

  或许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只懂敝帚自珍而已,还请夫人不要妄加揣度在下的心思。“光义顿了顿,眼神凌厉地看了徐莞一眼,接着说道”倒是夫人你,是不是仍怨恨着我大宋,故而故意把脏水泼到在下的身上呢?”

  赵匡胤在他们两一来一往的对话中,慢慢理清了思路:徐莞若真的爱着光义,必不会说出暗示他居心叵测的话来。
  而光义对徐莞究竟是何居心则难说,毕竟他们有过旧情,然而光义不愿意和徐莞好,也是人之常情,谁敢和皇帝抢女人呢。

  想来此事,不过是徐莞故意挑拨,报复我赵宋皇室罢了。

  这个女人还想凭这几句话,就挑拨我和光义的关系,真是太小看我们赵家兄弟了吧。

  想到这里,他忙扶起赵光义,又命他一旁落座,接着命徐莞也起来说话,徐莞偏不起来,赵匡胤也不强求,转而让光义自斟上一杯,光义斟满之后,赵匡胤也端起自己面前酒杯道“此事我已经听的明明白白,三弟你不仅并无私心,而且事事替朕考虑周详,朕不怪你。你我自家兄弟,还能叫别人挑唆了去?况且这本就是小事,朕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女人,若想要,朕便立刻赏你,绝不后悔。不想要,此事就到此为止。你看如何?”

  光义道“臣弟若想要,早就会对皇兄言明的,怎么会到现在。”

  “好,既然如此,你我干了这杯,便翻过这篇去。”赵匡胤。

  赵光义道“皇兄磊落英明,臣弟敬你!”

  赵氏兄弟两人一仰脖喝完了杯中酒,徐莞却被晾在了一旁。

  赵匡胤像是故意想要惩罚她似的,也不再叫她起来,只和光义推杯换盏,品酒品菜,直喝道两人都醉了,赵匡胤才命太监将船驶回码头,两人又互相搀扶着起身,赵匡胤命太监好好把开封府尹送回府上。

  光义一眼也没再看过徐莞,踉跄着扶着太监的肩膀下船去了。

  赵匡胤来到徐莞面前,蹲下来笑看了她片刻,然后醉醺醺的说道”你真是一个小女人”他一只手捏着徐莞的脖子“谁敢离间我和光义,她就是和我大宋过不去,只有死路一条。来人啊!”

  几名太监应声而来,徐莞一颤,惊恐地看着赵匡胤,赵匡胤道“将花蕊夫人”他故意顿了一下,又道“送回睿思殿”

  徐莞悬起的心落了地。
  赵匡胤站起身,将徐莞也拽了起来,徐莞的腿酸麻酸麻的,无法挪动一步,赵匡胤又道“罢了,朕亲自送你回去。”他又抱起徐莞,在众太监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下了船,徐莞吓的紧紧抓住他的衣服。

  他一路抱着她回到睿思殿,穿过正殿,院子,直接来至偏殿卧房,将她轻轻放在床上,俯下身在她脸上轻吻了一下。

  又去敲了敲笼子,对杜鹃鸟道“好好歇着吧,杜鹃鸟”便大步离开了。那杜鹃鸟本已经睡着了,被他惊醒啼叫了两声,扑棱两下翅膀,又睡过去了。

  溶月和墨玉本来一直担心着,看到两人和好如初地回来了,又觉得官家醉态滑稽,便神情轻松地相视一笑。

  赵光义没想到徐莞这么快就捅破了窗户纸,他想,今后务必极其小心,皇兄看似大度,心里也未必全不介意。

  但此事也未必没有好处,想必她已经完全明白,官家对他赵光义的信任,不是她几句挑拨就可以撼动的,何况又没有什么立得住脚的证据,她以后应不会再纠缠这件事了。

  可是她心里一定非常委屈。今日她虽是扮戏,然而那眼泪却是真的,想到这里,光义心内竟又如针扎一般。

  赵光义一路信马由缰,神思恍惚。回到自己府邸之后,他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也越懊悔,把自己关在卧房狠狠地自扇了一巴掌。
  赵匡胤回到福宁殿便一头扎进浴室沐浴去了,独自躺在水池里静静地呆了好一会儿,当值的夏太监提醒他酒后不可在热水里呆的太久,他也像没听见似的。

  他仔细回忆往事,忽然想起十年前,他曾帮光义从大树上摘下一个风筝,那时就是打下秦州回来后没多久, 他记得那天他从宫里回到自己府邸,当时任他节镇上掌书记的赵普亲自来迎接他,并贺他凯旋归来,又向他报告了家里一切安好,两人一路走着,便听见一阵孩童笑闹之声,一看是光美带着德昭,一起朝天上看,嚷着被风吹跑啦,被风吹跑啦。

  原来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飘到空中去了,最后落在府里一棵大梧桐树上,又看到光义从房顶上跳下来,跑到厨房去搬来一把梯子。

  赵匡胤看那树冠很高,怕他摔下来,忙跑过去登上梯子帮他将风筝摘了下来。

  他摘下来看时,发现那风筝上画了个美人,如今想来,可不就是徐莞的样子吗?不过那时略青涩些。怪不得自己刚见到徐莞时便觉得在哪见过似的。

  他还问光义,不在家好好温书,玩这些小孩子的东西做什么。光美当时才七八岁年纪,抢着说那风筝是三哥的宝贝,三哥自从蜀地回来就中了邪了,天天看着这风筝,大嫂说三哥是想娶媳妇了。光义还恼了,让他一边玩去。

  后来娘出来迎他回家,见赵光义又在玩那风筝,就训斥了光义几句,说他整日游魂似的,书也不读,剑也不练,让他跟着掌书记学学治家理财,迎来送往,他也不跟着学。还说咱们家不养纨绔子弟,若再这样下去,就把他赶走,让他自己出去闯荡去。

  赵普还说光义不过是还年轻不开窍,等大了就好了,这么小年纪就让他自己出去闯,怕是只能闯祸,闯不出什么名堂来。光义说,你怎知我闯不出名堂。娘还叫他跟赵普道歉,说跟掌书记说话,就要像对待大哥一样恭敬。

  赵匡胤记得当时赵普也看了看那风筝,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

  也不知十年之后,他可还能记得这件小事了。
  次日下朝之后,赵匡胤召赵普和光义去垂拱殿,商议给花蕊夫人立后一事。光义进了垂拱殿,一听这事,便要回避,说这是官家的私事,臣不便置喙。赵匡胤知道他有意回避,便道“你不用顾虑,朕不过想听听各方意见,你心里如何想的就如何说。”

  光义道“还是让赵宰相先说吧。”

  赵普道“这虽是官家的家事,却不是小事啊。且这花蕊夫人身份特殊。依臣看来,如今时机不对,还是暂缓为宜。“

  “朕以皇后仪仗接她进宫,如今又不封后,岂不是耍弄于她?”

  “若官家觉得不给她一个位份,有些过不去。昭仪以下,任选一个嫔位封给她也就罢了。”

  “嫔位,亏你想的出来!朕就要封她为后,若时机不对,也至少给她一个贵妃之位。赵宰相别忘了,可是你建议朕大张旗鼓接她入宫。她本就恨我,我再如此耍弄她,岂不是更无挽回机会。”

  赵普施礼道“官家,这都是小事。”

  “后宫之事,若处置不当,也会酿成大错,怎么会是小事呢。赵宰相这是深思熟虑给出的建议吗?”

  “回禀官家,正是!“

  赵匡胤怒道“你为何总要朕做那出尔反尔之人!“

  赵光义立刻想起几年前也是赵普极力阻止符彦卿掌典禁军一事。他在一旁垂手站着,不动声色听着。

  赵普道“官家息怒。臣,臣只是觉得,中宫之位应择家世清白的贤良淑德之女,且必得有母仪天下之风范。”

  “花蕊夫人原是蜀国国子监忌酒的女儿,家世怎不清白了,她不仅温婉恭顺,还能诗擅绘,才貌双全,怎么没有母仪天下的风范了。”赵匡胤道。

  “她毕竟是再嫁之身,且孟昶荒淫无道,声名狼藉,若他的妃子做了我大宋的皇后,恐怕大宋百姓也会对官家感到失望的!”赵普说着说着竟有些生气了,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赵匡胤叹道“中宫之位空悬的太久了,朕只怕引起后宫争斗故而才要尽快立后。”

  “那么官家就应该立即在后宫择一贤良有德的妃子为后。”赵普道。

  赵匡胤沉吟半晌。
  赵光义道“官家,臣弟也觉得,立花蕊夫人为后不妥,至于封贵妃倒也无妨,但应在平定西蜀之后再行册封。若官家觉得这段时间花蕊夫人没有名分,则可以暂封为九嫔之一。”

  赵匡胤道“朕说了,不想随便打发她。朕现在就想封她为贵妃,让她做后宫管事之人。”

  赵普抬头看了看赵匡胤,心想,官家究竟是对那花蕊夫人动了真心,还是故意说给光义听,叫他安心的呢。不过,不论他真正心意如何,都不能同意花蕊夫人立后,连立贵妃也应极力阻止,否则将来岂不是不利于德昭继位。

  想到这里,赵普只觉得自己应该更加立场坚定,于是故意冷脸道“果然,自古英雄被美人所累,所言不虚。“

  “放屁!”赵匡胤道“朕向来严于律己,日日为国禅精竭虑,如今不过想立一个贵妃,你们就左拦右挡!你们一个个家中就没有几个宠妾吗?朕管过你们这些劳什子吗?赵普,你家中就一房侍妾也没有吗?”

  “臣,还真没有。”赵普道。
  “呵呵,你堂堂一国宰相,若你一房侍妾也没有,朕就。。。”赵匡胤看到赵普坦荡地望着自己的眼神,又不得不信他,只好说道“朕就佩服你了!”

  “官家若不信,可亲自派人去我家中查看。”赵普道。

  赵匡胤不耐烦道“朕才懒得查你那些。朕现在只说花蕊夫人的事,她进宫那天,你们怂恿刘温叟在明德门前挡着,朕就不说了,你赵普一连几次把册封贵妃的诏书截留下来,你这个宰相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你们想干什么!”

  “刘温叟是御史中丞,本就是负责监察百官的。”赵普平静地说道“何须我们去怂恿啊。”

  “朕是百官吗?”

  “官家是百官之首,本应以身作则,以国事为重。”赵普深躬劝道。

  “你!”赵匡胤道“好好好,我不和你磨嘴皮子,朕就不信了,朕想立一个贵妃竟比登天还难。王继恩,你去把翰林学士全都给我招来,今日谁能替朕草诏,谁就能当宰执,我看有没有人愿意。”
  王继恩立在原地不知所措,赵普上前一步,脱下了官帽,跪在地上道“臣宁愿不当这个宰相,也不愿看着我大宋陷入危卵之境地。”

  赵匡胤没想到赵普在这件事上如此强硬,他觉得自己快要压不住心里的火了,他很想一脚把赵普踢出三丈远去。

  此时,赵光义忙跪下道“官家息怒,怎么说着说着就严重了,所谓危卵之境地,臣弟看来,还远远不止于。不过官家,你也不能因为立妃这样的小事而决定宰臣的废立,这样岂不是坐实了花蕊夫人祸国的名声。都消消气吧!”

  赵匡胤听了此话才强把火气压下去,说道“赵宰相把帽子戴上吧,朕不过是气话。”

  赵普仍一动不动。

  赵匡胤只好咬牙说道“此事再议!”

  赵普这才说了句“官家英明“,将官帽带回头上。

  赵匡胤余怒未消,平复半晌之后,才叫二人平身。

  赵光义心想,这不过是赵普和赵匡胤又一次双簧罢了,最终官家还不是要立淑妃为后。

  他的嘴角微不可查的抽搐了一下。
  站起来后,赵光义笑道“对了,臣弟想起一事,再过月余就是中秋节了,宫里的耿太妃生日又正好是中秋节后三天,今年又是她的六十大寿,不如两个日子放在一起,咱们好好庆贺庆贺。今年因为用兵西蜀,过了长春节后,所有大小节庆都没怎么好好过过了,如今西蜀的战局也日渐明朗,相信彻底平定也是指日可待。大庆一番,也可以提振朝野士气。另外,也可以把世家大族及三品以上官员的女眷请来宫中,也可暗暗的在其中留意立后的合适人选。”
  赵匡胤想了想道“也好,不过立后一事再议吧。”
  赵普不依不饶道“那臣就去拟旨,立花蕊夫人修仪如何。”
  赵匡胤气道“朕宁愿不封妃,也不想只封她修仪!”
  赵普紧紧地抿着嘴唇不说话,赵光义也低头沉默着,片刻后,赵匡胤道“罢了,你们暂且退下吧。”
  赵普和赵光义并排走在宫中御道上,一时无话,片刻后,赵普道“赵相公果然纯孝,连乳娘的生日这等小事都记得住。”
  赵光义笑了笑没说什么。
  赵普又道“赵相公可去我敬事堂坐坐?”
  “不了,我还得回一趟开封府,改日再来叨扰。”
  “那,我就不远送了。”
  “告辞”
  “告辞”
  赵普躬身施礼,望着赵光义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日午膳刚毕,徐莞因想着既然文充媛说西蜀来了一批书,便问溶月那书都放在哪里了,溶月告诉她,大部分都在太清楼,只有一小部分在睿思殿正殿二楼。

  徐莞便去睿思殿二楼找书看,恰好文充媛带着自己的婢女诗月来睿思殿还书。文充媛笑道“真巧啊,我来还书,夫人也来找书看吗?”

  徐莞道“正是,我正在找西蜀来的书,一直没有找到。”

  文充媛道“哦,这里”她指了指最角落处的一排书架。

  徐莞道“原来在这,怪不得我一直找不到呢”她又问文充媛借的什么书,文充媛道“就是一些小说话本,还大都是从你们西蜀来的,原先我们宫里很少能看到。”

  徐莞道“哦?是什么话本?”

  文充媛叫诗月拿过来给徐莞看,徐莞见分别是《长恨歌传》《莺莺传》《枕中记》。
  徐莞道“没想到充媛也爱看这些。”

  文充媛道“是啊,宫中原来的藏书多是经史子集一类,也没什么意趣,也就这些话本还有滋味些。夫人也看过这些吗?”

  “看过,蜀宫里倒有很多,因秦国公原先也喜欢听话本,市面上一有新出的必叫人搜集来,先睹为快,有时还会自己增删修改,以此为乐。”徐莞一面搜寻她要的书,一面说道。

  文充媛没想到徐莞会主动和自己说起秦国公来,不知如何接答,只点了点头。

  她又问徐莞“夫人是想找那本花蕊夫人诗集吗?”
  “正是”徐莞道。
  文充媛走过来一面搜寻一面说道”那本书我前几日看完就放在这里了,怎么又不见了呢,想是又被人借走了?”
  “那算了吧”徐莞道“等过几日我再来看看吧。”

  “看来宫里对这本书感兴趣的人不止我一个人呢”文充媛笑道“没准别人也把这本诗集当成夫人您的了。”
  徐莞道“为何对这本书感兴趣呢?”

  文充媛道“于我不过是好奇罢了,其他人,我就不知了,不过也不奇怪,如今夫人是官家面前的红人,谁不想打探一下夫人的底细呢?”
  徐莞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心里想,这文充媛说话倒挺直接。

  她又看到文充媛仍在寻找一些西蜀来的话本,便抽出一本《虬髯客传》,一本《聂隐娘传》递给她道“这本虬髯客,还有这本聂隐娘传,我看过很多遍了,觉得不错,充媛若对侠客类的话本感兴趣的话, 不妨看看这两本吧。”

  “我也不拘是哪一类的,只不过随便看看,打发打发日子罢了,到底这都是些杂书,登不得大雅之堂呢。”文充媛笑道,并接过两本书道“不过既然夫人推荐,必是好的。”

  徐莞道“其实,古往今来的正史大都历朝历代粉饰过的,有的空洞无味,有的满纸胡说,倒不如看看这小说话本杂传,这里面的人和事,有的虽然讲仙侠异怪,有的杜撰了些男女情事,但倒还有些真意。”

  溶月觉得徐莞这话有些越格了,另外叫别人听去也不好,便在一旁咳嗽。
  徐莞却不仅没有停下,反而继续说道“就比如秦国公吧,他就不是十恶不赦没有半点好处的人,不过后世人或许只能看到他昏庸无能的一面了,到底是战败之人,成王败寇罢了。”

  文充媛有些被吓到了,她一边后退一边道“夫人,对我说这些做什么,我,我得走了。”她一面说一面把书胡乱放回书架上,带着诗月匆忙离开了。

  溶月也很意外,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徐莞看了看被惊吓到的溶月,笑了笑道“如果官家问起你,你就把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如实告诉他就行了。”

  溶月道“夫人,这是何必呢,你这样做,官家就是想宠爱你,对你好,也会为难的啊,官家毕竟是官家,他若一时下来雷霆之怒,夫人性命堪忧,难道夫人就不怕吗?”

  徐莞道“那这一点他可就不如秦国公了,秦国公从来不会因为妃子一句话就要人性命,若一个人狂妄到这种地步,必是蛮族无疑,就像那些契丹人,胡人。”

  溶月忙道“我们官家也从来没有因为妃子一句话就要她性命。”溶月偷眼看看徐莞的脸色犹豫道“可,可是,夫人的话也太。。。”“太怎样,不中听吗?可是这些都是实话,以后我就要实话实说了,可能因此得罪了官家,也可能因此送命,所以,你们谁若想着跟着我能飞黄腾达的,那就,只能让你们失望了。”

  溶月心里一阵懊恼,但她仍不死心,为什么徐莞的态度一夜之间发生了转变了呢,想到前一晚她和官家的争吵,想来必是因为这个了。

  于是柔声劝道“夫人痛失故园的心情溶月虽没经历过,但也能体味一二。只不过,现在世人皆知夫人是官家的人了,夫人在这里与官家找不自在,外面的人也不知道,还以为夫人乐不思蜀呢,这是何苦呢。不如好好为自己谋一个前途,凭着夫人的姿容,想要什么得不到呢?“

  “你如何能懂?有些事没有经历过就永远不可能真正懂得的。我在蜀宫的时候,已经得到过世间一切荣宠,看尽一切繁华。可是那一切,转眼间也就烟消云散了。我现在想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些。”

  “那夫人想要什么呢?“

  “是啊,我想要什么呢?”我徐莞叹了一口气道”如今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再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违心的活着罢了。”
  两人正说着,王继恩来找徐莞,说是官家说了,让她画一副自画像,因为和那大食国的使臣允诺过的,那使臣还有十天便要动身回国了,所以还请夫人抓紧些画,需要什么就让溶月去尚宫局领。

  “呵呵,十天”徐莞道“官家以为是画个花样子吗?自画像是所有画像里最难的,如今我自己都看不清自己,还如何能画。王公公,你去回禀官家,就说我画不了,让他赶紧另想办法吧。”

  王继恩道“夫人何出此言啊”他看了一眼溶月,佯怒道“溶月?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怠慢了花蕊夫人?”

  “与她无关”徐莞道“你就如实禀告官家便是了。”

  王继恩看徐莞一副冷冰冰的表情,知道多说无益,只好默默退下了。

  溶月也不敢再劝什么,只能默不作声地一旁侍立着。

  徐莞环顾了一下整个藏书阁,觉得有些乱,她便对溶月道“这藏书阁平时嫔妃们来借书,都有登录人次吗?”

  溶月道“回禀夫人,嫔妃们借书都是自借自还,官家鼓励嫔妃们多看书,谁借多少都是不限的,也不限读完的时候,只要一年之内还回来便是了。”

  徐莞道“怪不得有些乱,想找什么都找不到,这样吧,你去把墨玉夕娘和惠儿都叫来,咱们现在把这些书整理一下,分类放好,从今以后不论谁来借书,也都要有个记录,该放哪还放哪,这样就不会错了。”

  溶月看了看满屋子的书,为难道“现在吗?这么多书,整理起来恐怕也要费好几天的功夫呢。”

  “无妨,你去叫她们吧,上来的时候再把这些书的书单给我一份,我先分出类别,你们再按类放好,保证一下午就能理好了。”

  溶月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墨玉夕娘惠儿也都来到了二楼,徐莞看了看溶月拿来的书单,道“看来这里面儒家经典和史书最多,这样吧,难啃的大部头咱们都放在最里面,谁若求知若渴,谁就多走两步到最里面来找。

  最外面的书架全部放些小说话本和诗词,还有一些医术,茶经,烹饪,天文类的杂书,方便嫔妃们日常借阅。

  中间的书架全部放史书,所有史书按年代从左至右依次排列。我负责整理儒家经典和图册,溶月和墨玉负责整理史书,夕娘和惠儿你们两负责话本小说诗词,好了,现在开始吧。”

  徐莞吩咐完,五个人便分头去整理了,由于图书放的久了,角角落落难免有一些积灰,搬出来时灰尘便也扬了起来,徐莞又吩咐每人拿鸡毛掸子和抹布,整理到一处,便顺便清扫一处,墨玉又别出心裁,用纸张分别作了几顶帽子戴在众人的头上,一时间藏书阁里热闹起来,众人一边整理图书,一边笑闹着,四个宫女不时来问徐莞哪一本书应该如何分类,徐莞都清清楚楚的告诉了她们。
  徐莞也渐渐平复了心绪,沉浸在这种书香满溢的劳作中。过了片刻,溶月忽然找到一本书叫《飞龙传》,她拿来问徐莞道“这本书当如何分类呢?算是史书还是传记呢?奴婢看着,这是记录的官家小时候直到立国前后的事。”

  徐莞翻了翻那薄薄的一本小册子道“这本书的作者是赵普?不就是当朝宰相吗?“

  “是啊,是赵宰相写的没错”溶月道。

  “这样的书,想也知道,全是夸大溢美之词,史书是肯定不算的,甚至都不算是详实的传记,放在话本小说一类好了。”徐莞道。

  “可是,这原是放在史书类别里的呢。”溶月道”放在话本小说里,怕是不好吧。”

  徐莞翻了翻书的前几页,笑道“你瞧,这上面说了,官家出生之时满屋香气弥漫,因此从小被称为香孩儿,还有这个”徐莞又翻了几页道“这里写着,陈桥起事当天,天空出现了两个太阳。这种事,神乎其神的,和那些神仙志怪小说有什么两样。”

  “夫人话可不能这么说”溶月有些生气道“历来天子就是与凡人不同,有些异象有什么可奇怪的呢,这恰恰说明,官家是上天认定的真龙天子,我大宋是顺应天意而立。依奴婢看,这书还该放在史书一类。”

  “也罢,你想放在史书里就放吧。”徐莞无意与她争辩。

  “夫人不如有空也读一读这本飞龙传吧”溶月道“这里面写的全是官家的事,说不定可以让夫人更了解官家呢。”

  徐莞道“我若想了解他,也会通过自己的眼睛,怎么会通过赵普赵宰相的眼睛呢。而且,我想我已经很了解他了。”

  “哦?有人很了解朕吗?”此时楼下传来赵匡胤的声音,溶月等人都赶忙来至楼梯口迎接,齐声道万安,只有徐莞仍没有停下手中的活,等到赵匡胤来至她身边,她才施礼道了一个万安,便又要接着整理书籍。赵匡胤只在一旁,笑着看了她一会儿,道“哎,这帽子还挺适合你”溶月等人听了都窃笑,然后纷纷退了下去。
  楼上只剩下赵匡胤和徐莞两人,赵匡胤柔声道“要不要,朕帮你一起整理啊?”

  “不用了”徐莞道“妾自己很快就能整理好,官家若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有事,若没有事,朕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来找你吗?朕那还一堆折子要看,一堆人要见呢。”赵匡胤道。

  “何事?官家请说。”徐莞停下了整理书籍,站在离赵匡胤一米远的地方,低头道。

  “朕听说,你不想画自画像?为何?”赵匡胤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又放了回去,靠在书架上,带着笑意看着徐莞。

  徐莞道“官家想听真话吗?”

  “当然”赵匡胤走到徐莞面前,拿起她的纸帽子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又帮她掸了掸肩膀上落的灰。

  徐莞本能地后退了一步,道“在所有的画里,自画像是最难的。官家既是要用作蜀锦的招牌,想必也是希望我能画出最美的自己吧。然而,若要画出最美的自己,就要很了解自己的心性,要从心里欣赏自己才可以。妾现在不仅不喜欢自己,还有些讨厌自己。妾每每揽镜自照时,也不似从前那样心满意足。故而,这自画像,妾没法画的好。恐怕画出来的,只会让人失望。“

  ”那你为什么会讨厌自己呢?“赵匡胤道。

  ”可能是因为,妾始终无法放下故国,故人,却又不得不对着新君强颜欢笑。”徐莞看着赵匡胤说道。

  一阵沉默。
  徐莞忽然跪下来叩首,道“官家,求你放了妾吧,其实妾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蜀国,官家仁厚,就让妾回到蜀国去吧。”

  “这就是你的心里话吗?”
  “是的。”
  “天下人皆知,你现在是朕的女人。”

  “正因如此,若官家能克制心中欲望,派人将妾送回蜀中,这才是一代明君风范,必将赢得天下人的尊敬,亦会被后世传为佳话。”徐莞再次叩首道。

  赵匡胤道“朕难道非要牺牲所爱之人来赢得天下人心吗?何况朕已经非常克制自己了,朕就不放你走。”

  “那,妾亦无话可说,只不过,官家允诺过,妾可以做自己,按自己的心意来过日子,官家的话还作数吗?”
  “当然”
  “那就让妾安安静静,与世无争的客居在这宫中一隅,妾并不想成为众人瞩目的人,若官家对妾还有一丝怜悯,就请答应妾的请求吧。”

  赵匡胤走到徐莞面前,轻轻将她扶起,一笑道“朕明白,你怕成为众矢之的,但还是那句话,有朕在,谁也不能伤害你。”

  徐莞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官家,妾只是不想见到你。”说完便低了头不敢再看他。
  赵匡胤脸上一阵尴尬,自笑了笑道“看来朕是自讨没趣了,朕走便是了。”赵匡胤说完转身便走,走到楼梯口时又停下来高声说道“对了,朕昨天对你有些粗鲁,朕向你赔不是。”

  赵匡胤开明的态度令徐莞颇感意外,他走后,徐莞愣怔在原地好一会儿。
  接下来的几天,赵匡胤果然没有再来,徐莞每日只是看书,或在院子里逗逗那只杜鹃鸟,虽然寂寞了些,但不需要与皇帝周旋,反而自在不少。

  赵匡胤叫王继恩亲自给贤妃送去奖赏:一条金腰带。贤妃在自己的丛玉阁接到这条金腰带的时候,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王继恩说,官家对扶玉阁很满意,特意赏她这条金腰带。贤妃问官家还有没有别的话,王继恩说没有了。

  贤妃又问官家打算封花蕊夫人什么位份,王继恩道“这个嘛,小的也不知道,官家心里怎么想的,谁也搞不清楚。”

  贤妃又问“那侍寝如何安排呢?”

  王继恩道“哦,官家说了,暂不安排花蕊夫人侍寝。”

  贤妃笑道“这倒奇怪了,又不封妃,又不安排侍寝,官家是真把这花蕊夫人当成画中美人了,只看看便罢了?亏的先前搞了那么大的动静。”

  王继恩道“不瞒贤妃娘娘说,如今官家连看也不看了呢,已经好几日没去睿思殿啦。”

  贤妃越发感到纳闷,宝珠倒是欢天喜地的,待到王继恩走后,直说“这下好了,什么花蕊夫人,草叶夫人的,不过都是一阵风罢了,我看,娘娘大可不必把她放在眼里。”

  贤妃想了一会儿,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但她也懒得与宝珠多说什么,只吩咐她,该对花蕊夫人恭敬还应恭敬,千万不能轻视了她。

  贤妃又叫宝珠给睿思殿送去些茶叶和点心,顺便打探一下,花蕊夫人和官家到底怎么了。
  宝珠走后,孙昭仪来到丛玉阁,她神神秘秘地对贤妃道“娘娘可听说了?”

  “听说什么?” 贤妃问道。

  “那天花蕊夫人说了些开封府尹不好的话,官家叫她跪了好长时间呢。”孙昭仪道。
  “你怎么知道?她都说了开封府尹什么呢?”

  ”是当天当值的太监宫女传出来的,我也是在后苑听人说的,不过他们没听见花蕊夫人说了什么,只看见花蕊夫人跪在一旁,官家和开封府尹两人自顾自的喝酒,理都没理她。想来,她这几日的受冷落,必是与那天的事情有关。”

  “这花蕊夫人刚来汴梁没多久,她能与开封府尹有何过节呢?”

  孙昭仪摇了摇头道“这个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想来这花蕊夫人也是初来乍到,不知深浅,她既是这样的脾气性格,看来也是花瓶一个,不足为虑。娘娘,咱们还是想想曹司正那边的事吧。据说,周尚宫可是对曹司正用刑了啊。”

  “用刑不是意料之中吗,慌什么”贤妃不屑地皱了皱眉头道。
  孙昭仪道”娘娘,如今官家锲而不舍的追着这个事,我只怕官家是想要曹司正指认咱们,若真到了这一步,还不如让曹司正指认一个不相干的人,也好过硬扛着。反正看样子,官家也不打算深责淑妃了。”

  “你想让曹司正指认谁?”
  “温婕妤”
  “她?她不是你的表妹吗?你就那么不容她?”

  “不是奴婢不容她,是她自己没有什么存在的价值罢了。”

  “哼,想不到你如此心狠。告诉你,曹司正那你不用担心,她就是死也不会招认的,她也不傻,不会拿自己的命当儿戏的。若让她指认温婕妤,她自己怕也不会同意的。只要她不招认,那淑妃的污点就坐实了,不论官家想不想保她,日后她想立后,也必是困难重重。所以你再不要打什么温婕妤的主意了,此事在我这绝通不过。何况,我还要拿温婕妤去恶心花蕊夫人呢,宫里少了她,可就少了不少乐趣。”

  “可是,我已经让温婕妤去与德妃多走动了,毕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臣妾本想着,让她看起来像那个幕后指使的人。”
  ”温婕妤和德妃无冤无仇,她有什么理由要害德妃呢?“

  ”娘娘你想啊,德妃一向不服老,宁愿在妆容打扮上下功夫也不愿意提携宝慈殿众人,其他人倒还在其次,那温婕妤可是心高气傲,难免会对德妃怀恨在心。只有德妃毁容了,才能下决心提携她温婕妤不是。”

  “这倒很像出自温婕妤那种蠢人的想法,除了她,没有谁会这样谋划。呵呵,德妃,她如今还能提携谁,她自己都不保了。那温婕妤真能听你如此摆布?”

  “据臣妾看来,她是信以为真了。“

  贤妃大笑几声,道“也只有温婕妤会听你这种鬼话。也罢,让她们去折腾吧,说不定也是一条后路,若官家真的厌弃我,非要曹司正指认我不可,那咱们也只能丢出温婕妤了。不过,你大可放心,据我看来,官家不过是想撇清淑妃罢了,并不是冲我来的,若官家一定要查清,还会这么久都查不清吗?对了,今儿官家还赏了我一条金腰带呢,说我给花蕊夫人修的扶玉阁不错。”

  “果真如此,臣妾就放心了,不瞒娘娘说,自从做了这件事,臣妾就没睡过一个好觉了,臣妾太害怕了。万一东窗事发,可就是万劫不复啊。”

  “有些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严重,官家每天忙得很,又是征战,又是朝廷的事,大事一件件一桩桩的,哪有功夫管咱们后宫这些小事,况德妃又不是他心尖上的人。如今唯一让我放心不下的,倒是这个花蕊夫人。”
  ”娘娘与王圣人家,与四大王德芳,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说淑妃咱们还忌惮些,花蕊夫人那边咱们大可放心,难道仅仅凭着美貌,就真能坐到皇后的宝座上?你没看那些大臣极力反对吗?我看官家不会为她得罪整个朝廷。 “

  “男人,有什么一定的,你当官家做什么事都思前想后吗?年轻时一把火烧了后汉的御勾栏,他冲动起来什么事做不出来?官家现在不过是给大臣们脸面,若官家不想给大臣们脸面,也不过一句话的事,那些大臣还能翻了天不成。”

  “这倒也是,还是娘娘了解官家更多。看来,对付花蕊夫人,得让官家从情字上断了念想。可是这情字又是最难断的心魔啊。“

  “呵呵,难断也得让他断了。”贤妃站起来走到窗前,凝望着窗外道“官家有句话说的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我沙兰织的身边,也绝对不可以有这样一个能与我分庭抗礼的女人。”

  孙昭仪仰头看着贤妃,只觉得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强大的气势,这气势是她孙昭仪所没有的,她想到自己还曾渴望站到巅峰,可是此刻她已没有那份豪气,只想着若能跟在贤妃之后分一杯羹便也罢了。她为自己想法的转变而感到无奈,同时也安心下来,毕竟有一个意志强大的人在自己前面挡着,自己就不用独当一面了。

  孙昭仪起身来到贤妃身边道“臣妾愿为贤妃娘娘所驱驰,贤妃娘娘让臣妾做什么,臣妾便做什么。”

  而贤妃似乎并不在意孙昭仪的忠心表白,只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
  宝珠给徐莞送茶叶和点心的时候,恰巧周顺容也带了自己做的点心来,她说是来请教徐莞点心的做法。

  她说听说花蕊夫人在蜀宫里也会做各种吃食,自己闲来无事,在宝慈殿德妃的小厨房里也爱琢磨一些吃食点心,特地带来几盘,让徐莞尝尝,给提提建议。

  徐莞自然一律说好,周顺容笑道“平常在宫里也没什么事儿可做,我又不会识文断字,只好做些好吃的消磨消磨时光,谁知就做的越多,吃的越多,身材就一天天的胖了起来,其实我刚进宫时,也有模有样的呢。”

  徐莞安慰道“丰腴一些也未必不好,官家说不定就喜欢呢。”

  周顺容道“夫人也不必安慰我了,反正我已经习惯了,好在咱们宫里侍寝是人人有份儿,官家想厌弃我,怕也只能在心里厌弃了。”她说完,咯咯的笑了起来。

  徐莞不禁为赵匡胤感到无奈。

  周顺容又道“对了,我听说,前一阵子,夫人惹官家不高兴了?夫人是不是说了开封府尹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徐莞心道,这宫里的消息传的真快。
  周顺容道“夫人也别惊讶,咱们宫里啊,这些消息传的可快了,我也是听人说的。我跟你说啊,在咱们大宋朝里,哪怕是得罪了官家,也不能得罪开封府尹。”

  “为何?”徐莞不解道。

  周顺容道“这开封府尹啊,官家对他,比对自己的皇子还好,多次在人前说过,他有太平天子的气象,他将来或许贵不可言呢。”徐莞道“再贵不可言,现在也只是臣子,你们是官家的嫔妃,怕他作甚。”

  周顺容道“人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

  徐莞听了这话,忽觉不寒而栗,连后宫中妇人都知道的事,想必那些大臣没有一个不忌惮赵光义的吧,难怪他连官家看上的女人都敢染指。

  转念又一想,这周顺容该不会是赵光义派来游说我,让我闭嘴的吧,即便如此也令人心惊,难到赵光义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后宫之中了吗?

  周顺容看徐莞默不作声,又道“哎,算了,不提这些了,总之,以后可不能再在开封府尹的事上吃亏了。”

  徐莞道“多谢顺容提醒,不过,顺容为何要对我说这些梯己话呢?”

  周顺容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我为何就不能对你说梯己话了?哦,就因为咱们同为官家的女人?就要斗成乌眼鸡似的?“

  徐莞忙解释道”妾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

  ”我知道,你们蜀宫里可能都是明争暗抢的,可是在咱们宋宫里,争宠的人真的不多,反正侍寝都是人人有份,谁受宠谁不受宠又能怎样呢。况且咱们姐妹在宫中是要做一辈子的姐妹的,大家和睦,岂不痛快。”

  徐莞点了点头,道“顺容说的是。”

  ”不过这话又说话回来,你究竟为何事得罪了开封府尹呢?”周顺容道。
  徐莞道“顺容误会了,妾没有得罪他,只不过当时和官家有些不愉快,正好开封府尹过来了,可能底下的人以为是我得罪了他呢,其实不是,与他毫不相干。”

  “哦原来如此,我说呢,你初来乍到的怎么会和开封府尹有什么过节,看来是那些人瞎传罢了。”

  周顺容道“你也别和官家不愉快,官家对你还不够好吗?有些事,有些人,该放下就得放下了,不然又能怎样呢?一味相抗,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吗?”

  “是啊,我明白。”徐莞道。

  正说着,宝珠提了一个食盒,带了两个小宫女,小宫女一人各抱了一罐茶来至睿思殿。
  宝珠说是贤妃让溶月去取茶叶,溶月没去,可能是忘了,就顺便让她给送过来。

  不知徐莞可爱点茶,这里有一罐是茶粉,是用上好的龙井茶磨的。

  还有几盒茶点,也是特意吩咐尚食局做的,没经过御厨那些男人们的手,都是极干净的。
  徐莞谢过宝珠,又留她坐一会儿,宝珠说“谢过夫人,不过,奴婢还有好些差事呢,顺容慢坐,奴婢先告退了。”

  徐莞忙从头上摘下一枚翡翠花簪塞到宝珠手里道“我来时没带什么好东西,也没什么像样的给你,这簪子你拿去玩吧。”

  宝珠眼前一亮,笑道“奴婢不过送两罐茶叶,怎么好意思就拿夫人这么贵重的东西,这买卖也太划算了些吧。”

  “不值什么,你拿着吧,贤妃娘娘替我修了住处,我还不知怎样谢她呢。”徐莞道。

  宝珠笑道“既如此,那奴婢就拿着了?”

  “拿着吧,问贤妃娘娘好。”

  宝珠捧着花簪笑嘻嘻地退出去了,周顺容道“夫人出手也太大方了,你这一个翡翠簪子,抵得上宝珠一年敛的了,夫人不该助长她的歪性子。”

  徐莞道“只因那些散碎金银都没带来。”

  周顺容道“夫人可能还不知道,咱们宋宫里不兴打赏奴婢的,连王公公都从来不要嫔妃的东西,只有宝珠是个厚脸皮,她不仅不会推辞,有时还主动问人索要呢,下面婕妤美人才人想要办点什么事,都要给她送钱。夫人这下可把她胃口拔高了。第一次见面就给她这么贵重东西,以后还能给什么。”

  “哦,原来是这样。”徐莞道“咱们蜀宫里人人都会给下面的人赏赐,我才没想那么多的,何况,经历了那些事,我才知道,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再好的东西也都是身外之物罢了。”

  ”话虽如此,夫人也该入乡随俗,不然又要被那些小人嚼舌根了。咱们宫里嫔妃家世背景参差不齐,有的压根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过长得好些就被选进来了。官家又提倡节俭,所以有时一不小心就会被别人说摆阔炫耀什么的。总之,谨慎些好。”

  ”明白了,真是多谢顺容提醒。”徐莞点头致意道。

  “跟我不用客气,以后大家还要长长久久地相处呢,原本就该互相帮衬。”周顺容拍了拍徐莞的手道“何况你一个人,后面又没有母族撑着,很不容易。”

  徐莞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她想,看来这周顺容并不是谁的说客,不过是来拉帮结派罢了。只不过徐莞的心思现在完全不在争宠上,故而对这些事也提不起兴趣来。

  “好了,我今儿说的够多了,惹你烦了吧”周顺容笑道。

  “没有,顺容肯推心置腹与妾相谈,妾感激不尽。”

  “那我以后可要常来了啊,你不许赶我走哦。”周顺容道。

  徐莞虽然有些不想和人走的太近, 但也只好笑了笑说道“不会,顺容常来便是了。”
  周顺容心满意足的走了,徐莞长舒了一口气,溶月似乎看出徐莞的心思,便劝道“她不过是看夫人有望封后,提前来巴结拉拢夫人罢了。夫人若不想理她,溶月直接告诉她,不方便会客便是了。”

  徐莞道“为何你们都说我有望封后,我不过是降妃,我进宫都有多少大臣反对呢,如今又与官家闹僵了,怎么看,这皇后之位也落不到我头上。就连立贵妃一事,恐怕也是阻力重重。”

  溶月笑道“夫人不信就看吧。”

  徐莞摇了摇头道“一切随缘吧。对了,以后你们晚上不要在我卧房里点蜡烛了。”

  “这是为何?”溶月不解道。

  “我实在闻不惯那蜡烛的烟火味道,自从离开蜀宫,我已经忍了好几个月了,本来以为可以慢慢适应,但没想到,直到现在还是很难忍受。”

  “可是这蜡烛都是宫里最好的了,里面加了上等的佳楠香呢。就这还是官家特意吩咐给夫人用的,其他嫔妃房里都没有这么好的蜡烛。”溶月道。

  “再香的香烛,也有蜡油的味道,我最怕就是身上沾染这些味道了。反正以后我屋里晚间不点灯就是了,还可省些蜡烛。”

  “可是不点灯却点什么呢?”

  徐莞朝天上努了努嘴道“有月光就行了。”

  “夫人是在说笑吧”溶月有些懵懂的说道“难道蜀宫里晚上也不点蜡烛吗?”

  徐莞道“蜀宫里,每座宫殿都是用夜明珠来照明的,路旁树枝上都挂了大大小小的珠子,用来照亮夜间的道路。因此,上到嫔妃,下到宫女,也都习惯了不点蜡烛的。”

  溶月咂舌道“天哪,这可真是太豪奢了,奴婢从小到大,连夜明珠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现在那些珠子恐怕都运到这宋宫里来了,总有一天你会看见的。”徐莞无奈地笑道。

  溶月想,看来这花蕊夫人可是真正的金尊玉贵,官家为了她,用了那么多的心,在她那里或许不值什么,她不禁为官家担忧起来。
  垂拱殿里,赵匡胤正在听取李崇矩从前方获知的军情,李崇矩道“官家,臣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都是关于西蜀的。”

  “先说坏消息”赵匡胤道。

  “坏消息是,北路军的吕翰起兵反叛了。”

  “什么!吕翰是我大宋虎捷军指挥使,他为何也反了?”

  李崇矩面有为难之色,赵匡胤令他如实禀告,李崇矩才深躬说道“是因为王全斌屡次对他无礼,他心怀怨恨。不过,军中将领大多骄横,也只有王大帅那样性格强悍的才能辖制的住他们,上下略有摩擦实属正常,这个吕翰只因主帅对自己无礼就起兵要反,目无朝廷,着实贼胆包天。”

  “好个吕翰,竟敢在这种时候作乱,责令王全斌等人务必消灭吕翰,这样的人罪不容赦!”
  “是!”
  “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东路军的刘光义和曹彬大破全师雄部,生擒万余人。全师雄逃跑途中,又被王全斌和王仁瞻截击,王仁瞻攻破了全师雄所据陵州,也生擒了万余人。同时俘虏陵州刺史袁廷裕,腰斩于成都市曹。”

  “好!太好了,那全师雄现在在哪?”
  “全师雄退守陵州周边的各个州县,不过,陆续仍有新的叛军加入全师雄部,或有自行作乱的,要与那全师雄争兴蜀大王的头领之位呢。目前,全师雄部势力没有减损,反而有所增员。”

  “他娘的,这叫什么好消息!”赵匡胤从御座上弹了起来气道。

  李崇矩道“官家息怒,目前战场形势对我军有利.”

  “我军只有三五万人,叛军十万之众,几个大胜仗也没能让他们减员,反而势力做大了,这简直是匪夷所思!”赵匡胤拿着玉斧焦躁地踱步,渐渐地,他冷静下来道“或许,赵普说的对,以暴制暴只能让局面越来越糟。”

  李崇矩最担心的就是皇上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立马跪下叩首道“官家千万不能对王大帅动杀心,我军仅以三五万众,就能让十多万的全师雄部溃不成军,说明我军实力远在全师雄部之上。即便他们人数再多,可也都是临时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只要我军乘胜追击,必能全面攻破。如果此时杀了王全斌,等于对我军釜底抽薪,全师雄部必然士气大增,斩杀王大帅只能加速西蜀重新割据啊!”

  赵匡胤坐回御座上半晌没有说话,最后狠狠捶了桌子一下,道“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全力镇压了。这次西蜀的教训实在太惨重了,主将暴虐,必然激发当地百姓的反叛之心,下次无论讨伐何处,都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

  “是啊,只不过五代以来,武人大都残忍蛮横,主将若不性格强悍,也无法驾驭部下,驾驭不了部下的主将又如何能打胜仗。此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官家征战沙场多年,想必对此也深有体会。”

  “所以朕才让武将多读书,多知晓事理。朕相信,总有一天会扭转这个局面。传朕旨意,全军上下必须人人读书,以后每半年笔试一次,就按照科举考试那样,题目可以略容易些,包括朕在内,考核通不过的,军法处置!”

  “这,这对于那些武将来说太难了些吧,他们大多数人连字也不认识,半年之内就要能写文章,谈何容易啊!”

  “也不是让他们写的多好,只要字句通顺就算通过。若有文武双全之人,朕必重用之。”
  “是,臣明白了。”

  “哦对了,还有一事,你可否派人去西川,把花蕊夫人的娘亲和姐姐一家接到汴梁。还有王著现在西川任何职?也派人把他接来汴梁吧。”

  “官家,如今西川战火连天,若此时接他们过来,万一路上遇到不测,岂不好心办了坏事,不若,等到战火平息之时,再接他们过来不迟。”

  “是啊,确实太危险了,只是,朕担心,西川现在民意愤懑,若朕封了花蕊夫人为后,西川的百姓们会不会拿她家人出气。”

  李崇矩道“既然如此,官家应暂缓封后才是啊。”

  赵匡胤沉默不语。
  此时王继恩进来通传,周尚宫求见,赵匡胤便让李崇矩退下。周尚宫捧着一些卷宗来至御前,赵匡胤问她可是对曹司正的审讯有结果了。

  周尚宫回禀道“官家,曹司正始终说是一时疏忽才导致犯人自杀,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说。”
  “用刑了吗?”赵匡胤皱着眉头问道。

  “用了鞭刑,曹司正一直喊冤,昏过去两次。”周尚宫道。

  赵匡胤叹道”罢了,此事先告一段落吧,把那四个宝慈殿的宫女也放了,不叫她们贴身伺候主子便是了,至于如何安排,你看着办吧,也别太为难她们了。”

  “是,下官明白”周尚宫又道“不过,下官在查阅一年来宫正司的卷宗之时,发现了两处可疑。”
  “说。”

  “第一,一年以来,宫里各殿各阁分,包括您的福宁殿,贤妃娘娘的丛玉阁都有奴婢被罚记录,唯有淑妃娘娘的丽玉阁,并无一人被罚。”周尚宫一面说一面把卷宗递给赵匡胤,赵匡胤翻开来浏览了一番,发现确如周尚宫所说。他合上卷宗道“尚宫觉得可疑之处在哪?”

  “下官不敢妄加推断,不过,如此干净的记录,要么就是淑妃治理下人极其严格,要么就是有人刻意为之。”

  “若淑妃与宫正司有染,她会那么傻,让自己一次受罚记录也没有吗?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官家英明,下官也是这样想的,故而,总觉得此事蹊跷。”
  “朕知道了,那另外一个可疑之处呢?”

  “五月份的时候,宫正司判了一起宫女偷盗案,两名尚功局刘司制手下的宫女,因盗窃了贤妃娘娘的金簪,被处死了。下官觉得,案件过程有很多疑点,刑罚也过重了。当时经办此案的是曹司正,下官问过她,她说是刑讯过程中,宫女经不住,所以意外死亡了。这是此案卷宗,请官家过目。”周尚宫双手递给赵匡胤一个卷宗道。

  赵匡胤翻开卷宗审阅,周尚宫又道“官家请看,那上面写着,贤妃娘娘因去刘司制那询问夏衣制作进度,途中困乏,在肩舆上睡着了,不经意掉了两个金簪,回去找时金簪踪影全无,后来在两名宫女的身上发现了金簪,两名宫女承认是在路上捡到的,她们明知道贤妃在找金簪却没有上报,私自藏匿了。因而定为偷盗。”

  “这两个宫女怎会如此大胆!”赵匡胤道“此案还有别的证人吗?刘司制等人知道此事吗?”。

  “除了贤妃娘娘的侍女宝珠以外,并无别人看到这两个宫女拿了金簪。”周尚宫道。

  赵匡胤想了片刻道“除此两件之外,还查到什么别的吗?”

  “没有了,下官仔仔细细审阅,暂时只发现这两处不妥。”

  “好,你辛苦了,朕放你两天假,你好好休息休息,对于宫正司的审查,就到此为止吧。所有事情都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赵匡胤道。

  “下官明白。”

  周尚宫退下后,赵匡胤对王继恩道“看来这曹司正是不能再用了,传朕旨意,免去曹司正及其副手全部职务,两人仍留宫正司,负责洒扫庭院,宫正司暂由胡宫正全权负责。”
  “是”

  “另外,你把贤妃叫来。”
  王继恩走后,赵匡胤陷入沉思,他想,之前那么高调的把徐莞接进宫,真是太过冲动了,如今西蜀乱的不成样子,那边的百姓一定恨透了朝廷,万一把徐莞家人接来的途中出了差错,对她如何交代,既然不能把她家人接来汴梁,也就绝对不能封后,可是不马上封后,不仅宫里的矛盾平息不了,反而让徐莞身陷宫廷斗争的险境。

  好在淑妃已经禁足,现在唯有贤妃能对她造成威胁,然而贤妃又是最好的保护德芳的人选,也不能因为一些不大不小的错处就废了她。

  真是处处掣肘。

  或许正如赵普所说,放弃徐莞,马上立别人为后,才是唯一正确的解决之道,然而,若不能立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为后,那这个皇帝当的也太憋屈了吧。

  看来只能等到西蜀叛乱平息,到那时一切都好办了。

  “官家果然是这世上最不好当的啊。“赵匡胤不禁自言自语道。

  不一会儿,贤妃款款来至垂拱殿,施礼过后便问赵匡胤因何事召见她。赵匡胤也不说话,只是冷着脸看着贤妃。贤妃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便挤出一个笑容道“官家为何这样看着臣妾,是臣妾有什么错处吗?”

  “你说呢?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不知吗?”

  ”臣妾每日经手大量的宫中事务,件件都是尽心尽力,不过,臣妾不才,难免有疏漏之处,还请官家明示。”

  “刘司制手下那两个宫女是怎么回事,为何因区区偷盗小事就死了?”

  “哦,那件事,臣妾也深感遗憾,只因没有及时拦着曹司正用刑,宫女体质孱弱,经不住严刑拷打,故而意外身亡。”

  “意外身亡!亏你说的这样轻巧,奴婢难道不是人吗?不是爹生娘养的吗?仅仅因为怀疑她们偷了簪子就活该被打死吗?!”赵匡胤怒斥道。

  贤妃没想到赵匡胤会因为两个宫女跟自己发这么大的火,她不敢再说什么,只是低着头。
  赵匡胤又道”朕最讨厌的就是缺乏仁爱之心的人,你还掌管后宫,后宫里这么多嫔妃奴婢,若你心地如此冷漠,朕怎么敢放心让你掌管!”

  贤妃立刻跪下,申辩道“官家明鉴,宫正司的事情,臣妾本来就不该插手,曹司正如何审案,岂是臣妾能左右的。即便臣妾心里觉得不妥,也不能直接干预啊,臣妾能干预一件事,就能干预百件事,那宫正司岂不是形同虚设。”

  赵匡胤道“你少在朕面前耍小聪明。当然,这么些年你替王圣人分担管理后宫之责,后来又独挑大梁,你的功劳苦劳,朕都不会轻易抹杀。不过,你要记住,真正聪明的人,都是心怀仁德的,若你有半点害人之心,你想要的便永远也得不到。你听明白了吗?”

  贤妃脑中飞速转着,她想,官家一个字也没提德妃被烫的事,看来没有确切的证据,官家发这一通火,应该只是敲打我一下。

  于是她镇定了下来,委委屈屈地说道”官家错怪臣妾了,臣妾何尝敢有半点害人之心啊。臣妾知道自己貌不惊人,也没有其他妃子的才学,只能克勤克俭地为官家打理后宫,只求官家能看在臣妾勤勉的份儿上,垂怜臣妾几分。若说臣妾想要什么,无非是想得到官家的宠爱,就像天下所有女人想要得到夫君的宠爱一样,仅此而已啊。”

  贤妃一番示弱,赵匡胤的心一下软了下来,他缓和了语气说道“你先平身吧。”
  贤妃仍跪在地上,几乎要流泪了。赵匡胤道“曹司正,我已经免了她司正一职,你刚说你不敢干预宫正司的事,希望你能记住你说的话,若日后被朕发现你和宫正司有染,朕绝不会轻饶你。”

  “臣妾明白”

  “明白就好,你起来吧”赵匡胤拍了拍自己的腿“过来,坐着。”

  贤妃脸上飞起一片红晕,乖顺地坐在赵匡胤腿上,赵匡胤搂着她道“你不要怪朕发火,你掌管后宫,权利太大了,有时无限的权利会让一个好人变坏,让一个聪明人变蠢。朕只是不希望你被权利冲昏了头脑,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错事来,朕希望你的路走的稳稳的,所以才会冲你发火,这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希望你能体会朕的良苦用心。”

  贤妃动情地说道“臣妾这一刻才觉得官家是爱着臣妾的,官家放心,臣妾会好好尽自己的本份,替官家守着这个家,不再让官家为后宫之事发愁。官家就一心一意去开疆拓土,实现你的宏愿,臣妾永远与官家站在一起。”

  听到这话,赵匡胤才稍稍放心了一些,他感觉得到贤妃此刻是出自真心,但中宫之位只有一个,若想让人不争,恐怕也难,可如今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一边弹压一边安抚,只希望西蜀之乱快点过去。

  想到这里,他便叫贤妃先退下,要王继恩召集中书门下和枢密院的所有当值之人,一起来研究西蜀战局。王继恩又问需要叫开封府尹也来吗?

  赵匡胤说“当然叫他来。”
  温婕妤自从听了孙昭仪的怂恿,便一直找机会去问候德妃。

  这一天下午,她看德妃午睡刚刚结束,便捧着两颗上好的人参,来至摘玉阁。

  正赶上德妃换药,不过今日换药之人换成了一个女官,德妃问“你是谁?”

  那宫女道“下官是尚食局新来的卢司药,从今日起,就由下官来为娘娘换药了。”

  德妃又道“为何是你来换药了,那林翰民林御医呢?他怎么不来了?”

  “哦,林御医说娘娘的伤口已经不会感染了,以后换药这样的日常看护,都可以交给下官,娘娘放心,下官也是学过多年医术的。”那女官亲切地说道。

  德妃恼道“你的医术能和林御医比吗?这林御医也是,竟敢私自推卸责任,怎么,你们都是看我不得宠了,想随便打发我是吗?”

  宫女道“娘娘息怒,若娘娘不放心下官,下官还让林御医来便是了。”

  “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叫他来!”德妃道。

  卢司药一脸委屈地退下了,她的助手,一个小宫女,离开的时候抱怨道“这德妃怎么性情变成这样了,动不动就说别人看不上她,她也不想想,林御医到底是男人,之前是因为她的伤太重,官家特许了林御医近前伺候,现在伤势稳定了,她也该检点些,主动换掉林御医才是。”

  卢司药道“她可能也没想那么多,一个毁容的女人,哪还有那么多顾忌啊。算了,咱们还是别自讨没趣,让林御医来好了。”

  温婕妤早就听到了这番谈话,两个宫女正要离开宝慈殿,她厉声让两人站住,然后劈手给了那个小宫女一巴掌,道“放肆,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背后议论主子!”那小宫女也不敢吱声,只是眼泪汪汪地低着头。温婕妤揪着那小宫女的耳朵,道”给我过来,去跟德妃赔个不是!”

  卢司药忙劝道“温婕妤息怒,她年纪小,不懂事,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训她,婕妤放了她吧。再说德妃娘娘知道了,心里也不会高兴的啊。”

  “你们还知道她不会高兴,那就别说啊,你们说了,正巧被我听到了,那就怪不得我,今儿非要你们给德妃道歉不可。跟我走!”温婕妤拽着小宫女的胳膊,把她拖回摘玉阁。
  德妃此时正和画眉说林御医的事,画眉道“官家若知道了,不会怪罪娘娘吧?”
  德妃冷笑道“如今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男女之防,官家想来也不会过于深究的。我这伤能不能快些好,就看林御医的了,以后,咱们要对林御医好一些。”
  画眉道“奴婢明白。”

  温婕妤拽着哭哭啼啼的小宫女来到正堂,德妃听出是温婕妤,不想见她,就让画眉出去打发她。
  温婕妤逼着小宫女道歉,画眉道“算了,也不是多大的事,婕妤无需大动干戈的,德妃娘娘正心烦着呢,别叫她站在这哭了,让她走吧。”
  温婕妤道“你们就是心慈手软,这些奴婢才有恃无恐的,你看她敢说贤妃娘娘一个不字吗?”
  画眉道“是啊,我们比不得贤妃娘娘,只好眼不见心不烦罢了,婕妤让她走吧。”她又对那小宫女道“你还不不快走!”小宫女得了特赦似的,猫着腰跟在卢司药身后退出去了。

  温婕妤向里间张望了一番,又道“德妃娘娘呢?”
  画眉道“还在床上歪着呢,婕妤来有事吗?”
  温婕妤道“是不是我来的不巧了,本想着娘娘午睡醒了,想来看望她呢。之前怕她伤口没好,怕打扰了她,才迟迟没来探望。”

  画眉正要打发她走,德妃却从里面踱步出来了,温婕妤忙给德妃施礼问安,德妃叫她落座,又叫百灵奉茶。
  温婕妤把两盒人参放在桌上道“这是我从娘家带进宫来的,上好的人参,给娘娘补补身子。”
  德妃道“温婕妤有心了,自我伤了之后,还没有一个嫔妃来看过我呢,温婕妤你是第一个。”
  温婕妤道“宫里这些人怎么都这样没心没肺的。”
  “怕也不能怪她们,别的殿的人也不能来咱们这儿。”德妃道。
  “话虽如此,可咱们宝慈殿的嫔妃怎么也不来呢,真是让人寒心。”温婕妤说着,拿出帕子点了点眼角,要流泪似的。

  德妃一笑道“只要她们心里不幸灾乐祸,就算厚道了。”
  温婕妤长叹一声道“可不是嘛,娘娘也别懊恼,把自己的身子养好才是正经。娘娘这伤,伤的重吗,可还能恢复了呢?”

  “恐怕恢复不了了”德妃道。

  “啊,怎会这样!”温婕妤愤愤然道“哼,其实我早就看淑妃不顺眼,但还没敢想她竟是个蛇蝎心肠,娘娘不就是抢了她一次风光,她就对娘娘下这样重的手!官家让她禁足半年也太便宜她了!我真恨不得当面扇她几巴掌。”

  “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也不奢求什么,只求平平安安渡过后半生,别再被什么人害了。”德妃道。
  “娘娘真的甘心就这样算了吗?”
  “不然还能怎样?你还看不出来吗?官家就没想深究此事。”

  “这都是因为淑妃太能欺骗官家了,官家以为她纯良呢。”温婕妤道“其实淑妃的本性我早看出来了,就是我人微言轻,在官家面前也说不上什么话,我有时奢望着,有朝一日我若得宠,必然让淑妃死无葬身之地,可惜,也只是白想想罢了。”温婕妤喝了一口茶。

  德妃笑道“也是,整个后宫,论美貌,若你称第二,也无人敢称第一了,就是不知道官家怎么想的,对你总是不冷不热的。”

  “唉,可能,就是没那个命吧。”

  德妃慢慢吹着茶叶,叹息着。

  温婕妤又道“对了,中秋节快到了,不知道长公主今年来不来呢?”
  “长公主?”德妃道“她不是说永远不来宫里了吗?”
  “怎么可能呢,她不过和官家闹脾气,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官家又从小就疼她这个妹妹。”
  “谁知道啊,他们的事我也无心过问。”

  “哎,娘娘就没想过,把这事跟长公主说说,让长公主对官家说去,好好的惩治惩治淑妃?”
  “官家向来乾纲独断,只听自己的,他虽疼爱长公主,可你瞧着他哪一次听过长公主的话了。”
  “依臣妾看,倒未必,娘娘不试试怎么知道?”

  “婕妤怎么倒比我还生气,婕妤是和淑妃有什么过节吗?”德妃笑道。
  “过节倒没有,就是瞧不上她那样儿,如今知道她是这样歹毒的心肠,更讨厌她了。”

  ”不管怎么说,她也被禁足了。此事我也不想再纠缠,就这样过去吧。婕妤的好意我也心领了,以后别再为我打抱不平了,我也不想你因此得罪什么人,再惹上什么麻烦。”

  “哎,咱们姐妹之间,不用说这样外道的话,以后若有用的着臣妾的地方,娘娘尽管开口。”

  “好”德妃微笑道。
  温婕妤走后,画眉对德妃说道“这个温婕妤,怕是想让娘娘通过长公主提携她呢。”
  “是啊”
  “那娘娘是怎么想呢?”
  “哼,长公主的关系,我经营了这么多年,她想利用就能利用吗?真是做梦。走吧,咱们去看看那些鸟儿。”

  ”奴婢倒觉得,温婕妤若真能为娘娘报仇,提携她一下也未尝不可啊。”画眉一面扶着德妃来到鸟笼前,一面说道。
  德妃认真地给鸟儿喂食,片刻后道“其实,这件事的真凶也未必就是淑妃。”
  “娘娘怀疑景福殿那位?”
  “呵呵,这宫里的女人们不过是像这些笼子里的鸟一样,由不得自己罢了。若说这世上真正对不起我的,只有一个人。”
  “那是谁呢?”画眉问道。

  德妃却并不回答,只是一心一意地喂鸟,鸟笼的斑驳阴影投在德妃的脸上和身上,画眉只觉得越来越看不懂德妃了。

  那个叫百灵的宫女,此刻抱着茶盘在摘玉阁的院子里发呆,一段时间以来,有一个巨大的秘密,让她寝食难安,她不敢对任何人说,只是一遍一遍在脑海中回忆着,回忆着翠羽对她悄悄说过的话。

  翠羽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一定要记得,害我的人不是别人,是贤妃娘娘。以后若你有机会出宫,你就把这事告诉我的家人,也好叫她们心中有数,哪怕不能对贤妃娘娘怎样,至少还可以诅咒她。”

  百灵又回忆起德妃被烫前几日,孙昭仪异常的举动,前后联想起来,她已经大概得知真相:一定是孙昭仪劝说翠羽,让翠羽替贤妃娘娘干了那件事,接着嫁祸给淑妃娘娘。

  百灵有好几次想要对德妃说出真相,但她最后还是没敢说出口,毕竟一切都是她的猜测,翠羽又死了,她对自己说的话也死无对证。
  贤妃这一阵子心情极佳,这天早上梳妆的时候,宝珠夸她气色越来越好了,贤妃平日对宝珠的恭维都是无动于衷的,这日却认真的揽镜自照,笑道“果然比先前红润些了,唉,看来这女人哪,还得有男人宠着。得宠了,自然心情好,心情好了,五脉皆通,气血调和,面色自然就红润了,这可比什么保养都管用。”

  宝珠一面给贤妃梳头一面道“哼,如今淑妃也不知成什么样子了,真想看看。可惜啊,只被禁足半年,若禁足一辈子才好呢。”

  贤妃道“半年也够了,哪怕只禁足一个月,也是有了劣迹,这件事足能跟她一辈子了,原先咱们还勉强与她打个平手,现在可是咱们占了上风。”

  宝珠笑道“娘娘说的是,也只有娘娘有这样魄力,换成别人,畏畏缩缩不敢下手,后面还不知怎样麻烦呢。”贤妃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宝珠立马闭嘴不说了。

  两人梳妆完毕,说笑着下楼来用早膳,孙昭仪也正好来伺候,孙昭仪也发现贤妃气色好,又夸了两句,贤妃让孙昭仪坐下一块儿用膳,孙昭仪道了谢便坐在贤妃身边,对她说道“恭喜娘娘了。”

  “何喜之有啊?”贤妃道。

  孙昭仪笑道“娘娘想必也知道了,周尚宫从宫正司撤出来了,那四个宫女都被放出来了,虽说曹司正被免职,但也是最好的结果。谢天谢地,这件事总算过去了。这段时间,娘娘简直有如神助,运气也太好了。”

  “昭仪觉得是运气?”宝珠道“那你可就大错了,这都是娘娘谋划的好。”

  贤妃道“好了,以后不要谈论这件事了。今天天儿不错,用完了早膳,我想去后苑走走,昭仪也一起去吧?”

  “是,臣妾也好久没逛逛园子了。”

  徐莞此刻也起床梳妆了,是墨玉替她梳的头。

  徐莞觉得发式不错,便夸了墨玉,说没想到,整日在睿思殿端茶倒水的宫女,也能有这样巧的手。

  溶月笑道“她呀,整日除了干自己的差事以外,就是对着镜子鼓弄她的头发妆面。”

  墨玉道“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除了我,你们谁还能梳这么精致的发式。”

  夕娘一边整理徐莞的被褥,一边道“你这个人,倒一点也不谦虚,在夫人面前班门弄斧,也不怕夫人笑话你。”

  徐莞道“我倒真觉得墨玉在这些事上巧的很。”

  “你们瞧,夫人都夸我了。”墨玉得意道。

  徐莞又叫溶月把要穿的衣服用香薰炉熏一熏,溶月道“还是用昨晚的残香,还是新换一种香呢?”

  徐莞想了想道“换一种吧,就把我之前自己带来的那点香用完吧。在书房架子上那个檀木盒子里放着呢。”

  溶月刚要去取,徐莞又道“对了,你去取几片云母,放香片的时候,把云母垫在下面,一片云母一片香片,一共放三层,这样香味清淡,熏出来的衣服不会有烟熏火燎的味道。”
  溶月便照着徐莞的吩咐做了,不过她放云母和香片的时候,总是会把薄薄的云母片弄断,夕娘见了,道“我来试试。”

  夕娘小心翼翼地放进香片,眼看就要成功了,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墨玉道“放个香片能有多难,我来”

  结果,她也没能成功的把三层香片全部完整地放好,还是断了一片。

  三人有些懊恼,溶月道”这还真是个挺需要技巧的活计,看来咱们还得多练练。”

  徐莞没有想到她们都不会做这个,想起紫樱曾经天天都要这样服侍她,从没出过差错,她又怀念起紫樱来了。

  但她笑了笑道“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干脆就把香片碾碎全部倒进熏炉里吧。熏的时候,拿远一点就好了。”

  溶月便按照徐莞的吩咐,小心翼翼地替她熏着衣服。墨玉则继续为她梳妆。

  此时,惠儿进来说,早膳已经到了,尚食局的宫女在正堂里等着呢。
  徐莞道“等我作甚,让她们回去便是了。”

  惠儿说“尚食局宫女说了,从今天开始,她们要当着夫人的面试食,不仅是早膳,一日三餐都要如此,说这是官家吩咐的。”

  徐莞道“知道了。”

  她又叫住惠儿道“哎,你等一下,书桌上有一张单子,烦你替我跑一趟尚宫局,按着单子领一些颜料和画纸来吧。多谢。”

  惠儿道“夫人总是这么客气,能替夫人跑腿办差是咱们的荣幸。”说完,喜滋滋的拿了单子出去了。

  “夫人是要画自画像了吗?”溶月道。

  “不,我只是想起曾经从太清楼看后苑,风景不错,想要画一画。”溶月道“夫人有这功夫不如把自画像画了呢,何必总和官家闹别扭呢。官家若知道你宁愿画别的画,也不画自画像,又该生夫人的气了。”

  徐莞道“官家说过,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皇上金口玉言,还能说完就不作数了不成。”溶月知道徐莞也仍在生官家的气,虽有心再劝,但也不知说什么了。

  梳妆完毕,溶月陪着徐莞去正堂用膳,墨玉和夕娘收拾着梳妆用具,夕娘悄悄对墨玉道“哎,为什么用膳的规矩改了,以前不是只用银针试一下就可以了吗?”

  墨玉道“是啊,我也纳闷呢,官家的御膳才是一日三餐都有人试食,嫔妃们的都只是银针试毒,也不知是所有嫔妃的都改了,还是只改了花蕊夫人的。”

  夕娘道“要不咱们问问去吧。”

  墨玉道“问这作甚。”

  夕娘忧心忡忡地说道“若所有嫔妃的都改了倒还罢了,若只是改了花蕊夫人的,怕不是官家担心有人要害她吧。这段时间我总在想,你说这德妃被烫,淑妃被禁足,这种事层出不穷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墨玉道“也是,其实咱们宫里一直就不怎么太平,各宫主子们面上看着挺和气,背地里不知怎样互相拆台呢。”

  “互相拆台倒是轻的,就怕性命攸关,咱们这一位现在也是各宫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吧,真希望她快点离开咱们睿思殿,省的出了什么问题,咱们担不起。哎,那扶玉阁怎么还没修好呢?”夕娘道。

  “谁知道啊,听说官家叫人把延福宫的石子路全部换成青砖了,就怕花蕊夫人走路崴了脚。”墨玉道。


  “呦,咱们官家对这花蕊夫人真是太上心了,先前对王圣人也没这么细致过。”夕娘道。
  “可不是嘛”

  墨玉又问夕娘“哎,你有没有想过,调到花蕊夫人身边伺候?”

  “我才不想,我还是觉得睿思殿好,官家又不常来,来了也不过看看书,咱们只负责煮茶奉茶,多轻松啊。”夕娘道。

  墨玉笑道“还能贴身伺候官家对吧?”

  夕娘啐了他一口道“呸,小人之心。你自己想什么,也把别人想成那样了。”

  墨玉道“你真以为我稀罕,说真的,我现在最想的就是调到六尚宫去,我想出宫。”
  夕娘道“是啊,你父亲是太学馆的学正,好歹有些家底,出去了也能给你说一门好亲事。“
  墨玉道“一个九品官能有什么家底,我们家又无田产,家人又多,一应用度全指望我爹爹一个人的俸禄,那俸禄里面现钱也就十之三四,其余全是发的薪碳,布帛,粟米,香药,冬服夏衣之类,卖到市面上又打了七八折。我娘倒要打发仆人走,但我爹爹说了,好歹也是皇城根儿下做官,迎来送往的都是体面人,好歹也要有几个仆役,不能太不像样了。吃的用的也不能太寒酸,唉,总之是入不敷出的时候多。若不是如此,我也不能进宫选秀,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谁家里宽裕的想进宫啊。”

  夕娘道“这倒是,我一个人的俸禄就能养活我爹娘弟妹一家五口了,连我弟妹嫁娶的钱都能余下,好在我们是布衣百姓,也无需讲究排场,吃穿用度省简些便是了。我这辈子是不打算出宫了。”

  墨玉道“你就不想嫁人生子吗?”

  夕娘摇了摇头道“不想了,就这样吧。只要我家人过得好,就比什么都好。”

  墨玉深深叹了一口气。

  夕娘又道“哎,那来太学馆的可都是世家子弟,他们难道不孝敬你爹爹一些?”

  “你别瞎说了,我爹爹为官清廉,何曾收过子弟的半文钱啊,不过年节的时候,子弟们送些果品吃食什么的,就这我爹爹也担心被人告发,还不敢要呢。”

  “得了吧,我又不去告发你,你还跟我藏着掖着。”夕娘打趣道。

  “我真没说谎,你又不是不知道,官家最讨厌这些事儿了,前儿南班不是有个殿值,也因为受贿坐赃,腰斩弃市了吗?据说那人还是官家顶喜欢的身边人呢,仪表堂堂的,人也机灵。”

  “殿值不过是洒扫宫苑,迎来送往的无名小卒罢了,死了也便死了。朝中那些大臣我就不信没有受贿的。”夕娘道。

  “若有,官家也必不能饶他们。”墨玉道“别的不看,你就看咱们王大总管,他敢收谁的钱吗?”

  “倒也是,但愿我朝清廉之风不止吧,百姓们最厌恶的就是贪官了。”

  “瞧你这语气,快赶上刘温叟刘大人了。正好你也姓刘,后宫刘大人好。”墨玉学着官员的样子,深躬施礼道。

  “去去去,你就喜欢打趣别人。”

  两人收拾好了卧房,便来到偏殿正堂,见徐莞仍未用完早膳,便侍立一旁,徐莞叫她们不用伺候了,忙自己的去吧,两人便又告退。
  徐莞今日用早膳的时候一言不发,她也在想,突然需要人试吃了,说明官家知道她会招人眼红,也怕德妃的事情在她身上重演。

  皇上整日忙于朝廷大事,还不忘记为她的安全着想,事无巨细都为她想到了,从这一点来看,这赵匡胤对她确实不错,可是一想到那天他专横的让她不要流露出对故国故人的留恋,她就觉得此人不过是所有自私霸道的帝王中的一个,于是,又把刚萌生出来的一些好感看淡了。

  用毕早膳,徐莞便带着溶月和惠儿去后苑,惠儿背着画架子,溶月抱着一个包袱,包袱里全是画纸画笔和颜料。

  三人没走多远,看见方婉仪和三个嫔妃在击鞠(类似高尔夫球),方婉仪看到她,便停下来,带着三个嫔妃过来打招呼,两人互相施礼问安,方婉仪又介绍那三个嫔妃,是宝文殿的陈才人,高才人,和李才人。

  方婉仪道“还是第一次在后苑看见夫人,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徐莞道“哦,我随便走走。”
  方婉仪看了看惠儿背的画架子道“夫人是想作画吧,可是为了大食国使臣的那件事儿?”
  徐莞道“倒不是,我不过想画画这园子里的山水。”
  方婉仪笑着点了点头。

  徐莞又道“刚才我看你击鞠,击的很不错,你这身段姿势也好,不如我把你们画进画里吧。”
  方婉仪笑道“好呀,夫人有此雅兴,画便是了,只别画我,我怪难看的。”
  徐莞道“婉仪太过谦了,你俊眉修目的,不但不难看,还有几分别人没有的英气,若婉仪入画,必是画中亮眼之处。”
  方婉仪低头一笑,道“夫人真会说话。”

  徐莞道“是真的。那,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玩吧。”
  “夫人慢走”方婉仪道。
  徐莞又回施一礼,两人方才告别。

  走了片刻,徐莞道“这倒怪了,这方婉仪怎么也知道官家叫我画自画像的事儿呢。”

  溶月道“现在所有嫔妃的眼睛都在看着夫人呢,夫人的一举一动她们哪有不留心的。”

  惠儿道“可不是嘛,景福殿的杜美人和魏美人还向我打听夫人长什么样呢。”

  正说到这两人,这两人就从山坡上走下来,每人怀中抱着一捧花,两人见到徐莞先是一愣,然后施礼道“花蕊夫人万安”徐莞也回礼道万安。然后两人便手挽着手走了,杜美人回头看了一眼徐莞,徐莞也回望她们,她觉得那杜美人的眼神有些怪。

  惠儿道“这人还真不禁念叨,这两个就是景福殿的杜美人,魏美人了。”徐莞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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