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昭仪见贤妃愣怔着,便又叫了她一声,贤妃这才回过神来,道“她要是有那么简单倒好了,说不定现在,她已经和德妃站在一起了。”
“两方联合对付一方,必定是两个明显弱的对付一个强的,贤妃娘娘和淑妃不分伯仲,我看,淑妃应该是瞧不上德妃的,但她倒是有可能挑拨你和德妃,不过,德妃倒不足为虑。”孙昭仪道。
贤妃想着,这孙昭仪总说德妃不足为虑,而且说得那么肯定,她又和温婕妤是表姐妹,会不会她是故意这么说,让我对德妃放松警惕呢。她和那个温婕妤,该不会暗中搞什么鬼把戏。
“嗯,我心里自然有数”贤妃道。
看着贤妃淡淡的语气,孙昭仪便知道贤妃一定也在猜忌德妃,孙昭仪心内暗笑“你们三个妃子就使劲儿斗吧,三败俱伤,一个也不留才好呢。”
孙昭仪希望宫里越乱越好,而赵匡胤则无比希望宫里安安稳稳不生事端。
淑妃和贤妃关于画的事情,赵匡胤并没有当作一般的争风吃醋。
他想淑妃位次高于贤妃,贤妃竟然敢去她宫里抢画,说明贤妃在宫里权势太大了。
而淑妃那副画究竟又有什么蹊跷呢?赵匡胤一时无法知晓,但他知道,三妃争斗的根源只有一个,那就是中宫之位空缺一年多了,不免勾起了人的觊觎之心。
赵匡胤想“我能看到的任何矛盾或许都只是冰山一角,下面还不知道有什么更乱的事情。圣人如果从现在的三妃里选,不论选了谁,另两方都可能被打击报复,后宫嫔妃困在这深宫之内本就可怜,若再互相争斗,就更可悲了。或许应该从外面选一个。可是选谁呢,这个女人必须出身高贵,却又不能家族势力太大,母族太强恐怕也会容易酿成女祸。
若是和赵普商量商量呢,也不妥,万一赵普推荐了一个自己势力范围内的人选就不好了。光义呢,要不和光义商量商量?似乎也不稳妥,如今光义身为宗室又位列宰辅,已经是离最高权利最近的人了,若他与后族勾连,岂不是难以控制。任何人犯错都容易处置,若是光义犯了大错,岂不等于自断我赵宋天下的臂膀。。。“
做了皇帝以后,赵匡胤很多话都不能对任何人说,只能反反复复在自己心里权衡,似乎谁都不可以无所保留的信任。所以他爱喝酒,喜欢那种醉意朦胧的感觉,可以让现实变得不那么锐利。
想这些事的时候,赵匡胤又在喝酒,他在福宁殿的小花园里对月独酌。王继恩像个影子一样,沉默地随侍在他的左右。
赵匡胤忽然想到,自己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去坤宁殿凭吊王圣人了,王圣人若有在天之灵,或能给自己一点提示呢 ?于是他放下酒杯,对王继恩道“走,去坤宁殿。”
坤宁殿就在福宁殿的后面,王继恩似乎也觉得不需要招呼肩舆过来,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慢慢踱步过去。
坤宁殿守门的宫女都已经在站着打瞌睡了,殿门前的通道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了青苔。
虽然每天都有人打扫,但还是显现出没有人居住的荒芜啊。
赵匡胤心内感慨。
王继恩咳嗽了两声,那宫女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赵匡胤觉得很意外,赶忙施礼道了万安。
宫女习惯性的要去通报,赵匡胤道“还通报什么,朕自己进去便是了。”
“哦,里面没有点灯,奴婢叫她们点上,官家再进吧。”
“怎么不点灯,我不是吩咐每夜坤宁殿都要灯火通明吗?”
“是,是贤妃说,要节省些火烛”宫女怯怯的说。
赵匡胤对贤妃又增添了几分不快。
宫女又道“不过每到王圣人的祭日,还有小皇子小皇女的祭日,还有元旦,中元节的时候,贤妃都叫点灯的,贤妃自己也常来,每次来都会哭的眼睛红红的。”
“是吗,算她还有心。”赵匡胤道。
“那,奴婢去叫里面点灯了。”小宫女道。
赵匡胤点了点头。
可是他不知道,并不是因为没点灯才不让赵匡胤进去的,只是里面有两个不该来的人:德妃和画眉。
她们是来找这里的一个宫女的,这个宫女名叫扶风,曾经是王圣人的贴身侍女,德妃二人为什么要来找这个扶风呢,只因为,扶风有一项特别的技能,会化妆。
这晚德妃和画眉又在王圣人的梳妆台前学习化妆,扶风看上去是一个窈窕的女子,她正在给画眉上妆,德妃非常认真的在一旁观看,有时她会走神,看着王圣人宽大的梳妆台,梳妆台上各类精美的头面饰物,眼神中流露出羡慕和贪欲。
这时小宫女进来说官家来了,众人惊的不知所措,扶风说,现在出去万一遇到官家就太危险了,这样,你们两躲在寝殿睡床的帷幕后面,那是我以前值夜睡觉的地方,官家不会往这里来的。
两人只好依计行事。扶风又回到梳妆台前, 那里有一盆水,她迅速洗完脸,这时露出了她的本来面目----她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跟刚才上了妆时简直判若两人。
赵匡胤进来的时候,她才刚把一切恢复原来的样子,又把那盆水往桌子下面踢了踢。她装作刚从帷幕后面睡眼惺忪的出来的样子,给赵匡胤施礼。赵匡胤说“你怎么还睡在寝殿里?”
“回官家,王圣人生前,我就一直在寝殿里值夜,习惯了。如今她不在了,我也不想离开她太远。”扶风道。
赵匡胤点了点头,道“你先出去吧,我自己呆会儿。”
扶风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帷幕后面,但也只能出去了。
赵匡胤关上门,先是来到梳妆台前,抚摸了那些王圣人平时用的东西,他拿起梳子,又想起自己用这把梳子给王圣人梳头的情形。
又打开百宝箱,看到那些凤钗珠宝都还在,又看到一个小孩子带的银镯子,他知道这是出生没多久就夭折的皇子的东西。
赵匡胤马上想到这孩子死的那天:下着大雪,他和王圣人眼睁睁看着太监宫女们把孩子已经冰凉的身体抱走,二人抱头痛哭,王圣人又追出去倒在雪地上。
赵匡胤心里一阵刺痛,顿时泪下。
德妃和画眉躲在帷幕后面,听到赵匡胤在哭,虽然声音是极克制的。
德妃这才知道,赵匡胤对王圣人的感情如此之深。
德妃脸色阴冷下来。
赵匡胤又来到床前,抚摸着被褥,床帷。
德妃和画眉大气不敢出,二人都只听到自己的心砰砰跳的声音。
赵匡胤没有停留多久,搓了搓脸,擦干眼泪之后,深呼吸了一口,打开门出去了。
扶风一直把赵匡胤送到坤宁殿门口,赵匡胤走的很慢,扶风和王继恩也只好慢慢跟在他身后。
分别的时候,赵匡胤对扶风说“你想去福宁殿当差吗?”扶风摇了摇头。
”为什么?”赵匡胤问"去福宁殿当差,贴身伺候朕,可是每个宫女都想要的差事啊。“
“奴婢只想守着王圣人。”
“可是,坤宁殿迟早会住进新人啊”
“那就,让奴婢去一个不用抛头露面的地方当差好了。”
赵匡胤知道她是因为脸上的疤,那是她打马球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造成的,因此,赵匡胤从此禁止了宫里打马球,因为太危险了。
“罢了,你有什么需要就和王继恩说。”赵匡胤道“你要的大食国的乳香,还有吗?”
“有,王公公每回都是先发给我,再给其他各宫各殿的。”扶风道“也只有这大食国的乳香配出来的膏药,还能让这疤痕好的快些,其他乳香奴婢试过,都没有什么用。”
“嗯,但愿你的脸能快些好起来吧。”赵匡胤道。
赵匡胤心情沉重地离开了,他还是没有想到究竟该选谁做圣人,但是看到王圣人的遗物,他又睹物思人,想着过一段时间再提立后的事吧。
转眼到了六月,孟昶一行人经过三个月的漫长旅程,终于在一个有些阴天的上午来到了汴梁。
郊外土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看来是提前做了准备,路上显然刚刚洒了水,防止扬起灰尘。
有宋兵来到徐莞和紫樱的车驾前说“各位夫人,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到汴梁了,我们会直接去玉津园参加接风宴,中途不再停留休整,若想整理妆容请在车上自便。”
众女眷都很有意见,在车上如何化妆更衣呢?不过大家马上又都明白,现在的身份也没有资格提任何要求了。
徐莞并没有动,紫樱道”我来给莞娘娘上妆梳头吧。”
徐莞道“只梳梳头吧,妆就不用化了。”
此刻,汴梁城内,一队华丽的车驾在御道上极速驰骋,最打头的那一辆轩车特别扎眼,京城里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那是开封府尹赵光义的马车。
北宋时允许御道两边的御廊上开设店铺,经营各种买卖,看到赵光义的车驾来了,众人皆停住脚步跪拜,原本热闹的街道,顿时安静下来,只有马车声和马鞭挥舞的声音。
御廊下有一家经营古董的店铺,名叫博雅斋,门脸不大,也不太阔气,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人光顾的样子,那店铺主人是个瘦瘦的中年人,他原本在店铺里打瞌睡,听到外面车马的声音,马上来了精神,三步并两步的跑出来张望。
博雅斋外面又有一个专门给人代写书信的露天摊位,摊位主人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先生,他正在给一个妇女写书信呢,此时看到车马从远处过来,也忍不住朝北边眺望着。
“是谁出来了?官家出来了吗?”那博雅斋店主问道。
“不是,是赵相公的。”老先生答道。
此时一旁写书信的妇女问道“是哪个赵相公,宰相府的,还是开封府的?”
“当然是开封府的了,今儿是要去接那伪蜀主呢。娘子不知道吗?”古董店铺主人道。
“奴家刚到汴梁”那妇女答道。
“怪不得呢,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事儿,今天还有受降礼呢,就在咱们这御道上就能看见。”
三人正说着,车马已经来到近前,三人赶紧随着众人一起跪拜,等了好一会儿,车马才全部走完,众人这才起身,街道又恢复了喧嚣。
博雅斋店主道“这么多辆车,想是赵相公把开封府的人全带去了?”
“肯定还有些客省司,鸿胪寺的官人吧”老先生道。
“哎,可终于盼到这一天了,西蜀归降可是天大的喜事。”博雅斋店主道。
“不都说你们京城人对这些外国使臣什么的都司空见惯了吗?”妇人道。
“你不知道,他是盼着看看那西蜀的花蕊夫人呢!”老先生边写信边笑道。
“可是咱们看不见吧,路上难道不设步障吗?”妇人道。
“哪儿啊,官家说了,让百姓都看看,跟着热闹热闹,没让设步障呢。”博雅斋店主道“就在咱铺子前面就能看到,娘子你要是想看,可以坐我铺子里等着,他们下午就来!”
那妇女脸一红并不答话。
博雅斋店主身后闪出一个胖胖的女人,一把扭住他耳朵道“你还不去看铺子,在这撩什么闲!铺子几个月没开张了,你都不知道急!”
老先生幸灾乐祸地看着博雅斋店主被那女人拽走了,又摇了摇头,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哎,这年头,谁敢买古董呦,自打那王八蛋石敬瑭割了燕云十六州,咱们北边一马平川,契丹人还不是想什么时候来就来了,还是多备些银子傍身要紧呀。”他又对那代写书信的妇人道“你看我,我连宅子都不置办,全换了银子了。”
那妇人叹道“可不是,都盼着这一朝能长长久久的,可别像上几朝似的,几年十几年就改朝换代了。”
老先生忙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妇人别说了。
赵光义歪在马车里,手里拿着一本《孙膑兵书》闲闲地看着。马车颠簸了,他只得放下书,闭目养神。
马车里盘腿坐着一个十二三岁小书童,捧着香薰炉为他熏香。他伸出一只胳膊,那小书童默契的把香炉放到他宽大的袖子里熏了一会儿,又给他另一只袖子也熏一熏。
安习一身黑衣,在道路两边的房檐上飞檐走壁,他速度很快,不时停下来等等赵光义的车马。
安义则坐在最后一辆马车里,旁边还坐了一个叫程德玄的开封府医官。安义头上戴了花,穿着粉色长袍,打扮的非常鲜亮,他不时撩开窗纱朝大街上望去,显然很兴奋。程德玄手中拿着折扇,总是阻止他朝窗外看。
“别看了,你小心被人看见!”程德玄道。
“我就是好长时间没白天出来了,都快记不清这汴梁城白天长什么样了。”安义道“唉!也不知道我的海捕文书什么时候能撤了。我现在虽不在坐牢,可跟坐牢也没两样,除了相公府上,哪儿也不该去。”
“符氏一天不松口,官家就不会放过你的”程德玄道“好歹,整个开封府南衙你都能逛逛,晚上还能偷偷出来透透气,你就知足吧。”
“哎,对了,对了,这次咱们得好好看看那花蕊夫人。我倒想看看,到底什么国色天香的,传的那么神乎其神。”安义道“不知比烟月姑娘怎样呢。”
“哪个烟月姑娘?“
“就是,烟月楼的,哎,算了跟你说也白说,你这人没什么见识。”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就你把那种女子和贵妃放在一起比。
我告诉你啊,你看归看,可别失态,别给相公丢人。”
“知道,不用你啰嗦。”
安义是冲着花蕊夫人才死活要跟赵光义出这一趟差的,不过,他很快就要失望了,孟昶一行人的女眷们一律带着帷帽,他根本一个女人也看不着。
玉津园在汴梁城南郊,赵光义比孟昶一行人早一些到达,众人都站在玉津园门口迎接,只有赵光义还坐在离大门最近的亭子里继续看他那本孙膑兵法。
直到使者来报,孟昶的仪仗已经在望了,他才不急不忙走到门口。
徐莞和紫樱带好了帷帽,随着马车停下,她们看到孟昶已经下车朝玉津园门口快步走去了,她们也赶紧下车,跟在队伍中间。
徐莞远远看到一排衣着锦绣的男人,在园子门口那站着,最中间那位看上去也就二十四五岁模样,身着紫衣。
徐莞心道这人年纪轻轻就官至三品以上,想是有些本事。
他身边的其他人,不论年老还是年少,也都气宇轩昂,气度不凡。再看孟昶一行人,因为本身就是戴罪之身,又车马劳顿,尽管也穿着锦缎绫罗,到底逊色多了。
正暗自怅然,忽然看到孟昶一边抱拳一边要下跪,底下众人也都一起跪下去,徐莞她们不明就里也只好跟着跪了,抬眼偷瞧,那最中间的年轻官员,扶起了孟昶,身后这些人才一个接一个的起来了,徐莞和紫樱也跟着起来。
赵光义对孟昶道“孟公一路车马劳顿,辛苦了,下官奉了圣旨特在此迎接。”
孟昶对赵光义道“臣戴罪之身,还劳赵贤王亲自迎接,实在惶恐之至。”
光义又道“孟公是我大宋的贵客,理应奉为上宾,玉津园内备了薄酒,还请孟公及臣下诸位赏光入席,咱们边喝边聊。”
安义和程德玄在众人的后面,安义垫着脚眺望,程德玄小声跟他说“别看了,什么也看不到,都带着帷帽呢”安义一下委顿下来,道“早知道不来了,冒着生命危险出来,什么都没看着”程德玄只觉得他好笑。
赵光义又叫请 上前来,太子忙小跑着到队伍后面搀扶着李太后,赵光义又对李太后深施一礼道“ 一路辛苦,请和孟公一起上首入席吧。”
李太后道“贱妾女流,怎敢与贤王同坐,还是让我和内眷们一起吧。”
“也好,受降礼之后,圣上会亲自与您会面。”光义道。
李太后点了点头道“到时一定当面拜谢圣上。”
为了表示尊重,赵光义等人站在门口,等着后面的人。每个后蜀官员都与赵光义互相施礼,内眷们也对赵光义施礼,赵光义却不用还礼。
徐莞过去施礼时,闻到赵光义身上馥郁的香味,立刻辨认出来那是正宗的龙涎香,只不过熏的也太浓了。
到了园子里,众人才看到地上停了几十乘小轿,男人们有小厮引导按头衔身份分别坐轿,女眷们的轿子边上则各站了两个打扮的精神利落的宫女,为首的徐司宾款款走上前来,对李太后道“下官是大内尚仪局的徐司宾, 及众女眷请上轿。”她说话的时候一丝笑容也没有,但也不是生气,只是没有表情罢了。
徐莞想,这一点倒和咱们宫里一样,女官们对外都是不苟言笑的。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宫女轻声对徐莞道“徐夫人请这边上轿”
徐莞略微有些诧异,这宫女如何得知自己?再看其他宫女也都准确喊出众女眷的名字身份,恭敬地请上轿子。
徐莞想,大宋宫里一定为这次接待做了万全的准备。她又一想,宋宫这样做,或许也是告诉她们,宫里对她们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不禁又惊出一身冷汗。
众人在宫女的引导下上轿后,队伍就往玉津园深处前行。徐莞看到男人们的队伍拐到另一条小路去了,心想难道宴会地点分的这么远吗。
一种不安的感觉迅速占据了她的心。
她问低头走在轿子旁边的宫女“宴会的地点不在一处吗?”
宫女答道“回禀徐夫人,男宾和女眷在同一个宴殿,不过从不同的门进入,咱们从侧门进,从这条路能更快些。”这宫女的声音让人听起来很愉快,徐莞略略放下心来。
一路上都很安静,只闻鸟鸣之声,远处隐约还能听见几声仙鹤的鸣叫,像被什么东西惊到了似的。
这园子里的建筑物很少,参天古树倒很多,仿佛置身天然森林之中。阳光透过繁密的树叶照射下来,一如此刻徐莞半明半暗的心绪。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轿子就在一处三层楼阁前停下了。只见那楼阁牌匾上只写了宴殿二字。
“原来它就叫宴殿,并没有起个什么名字啊,这大宋朝的人还真是不拘小节”,徐莞暗想。不过这座楼阁气势恢宏,最下一层的跨度足有二十多米,坐落在一个湖岸边上,三面临水,湖的深处一大片荷花正含苞欲放。
女眷们在一旁宫女的引导下,鱼贯进入宴殿,徐莞跟着众人一起上到二楼。这是一个较小的宴厅,两旁分列了三四十位侍女,并无男宾,女眷们纷纷摘下帷帽,整理着自己的头发。
侍女们见女眷到来,整齐的施礼,李太后刚想说平身,可又觉得不能这么说,便说道“免礼”侍女们还是保持着施礼的姿势,这时女眷众人不知道该怎么办,面面相觑,徐莞这时带头给侍女们深施一礼,众女眷也跟着回礼,侍女们这才恢复刚才的站姿。
众女眷不知这是大宋的礼节,还是针对降臣家眷的,但心里都有些不太舒服--------她们这些人什么时候给奴婢回过礼呢。
众人又在女官引导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李太后坐首席,徐莞和孟昶弟弟孟仁毅的妻子分座两侧。太子妃挨着徐莞,孟昶的第二个儿子孟玄钰的妻子挨着太子妃,余下依次是刘昭容,王婕妤和女儿,以及其他嫔妃等,一共十来个女眷。
落座后才听到男人们下轿进入楼阁的声音,徐莞暗想,原来让女眷先走是为了早点到达,方便直上二楼,否则就要从男人的视线里走过去,司宾司连这都想到了,果然一丝不苟。
徐莞朝楼下看去,发现楼下伸入湖面的平台上有乐女鱼贯而来,分别坐在已经放好的椅子上,略微调试了一下各自的乐器便开始演奏起来。
徐司宾站在一旁说道“宴席开始”还是那种呆板机械的腔调。
不过她目光无意间扫过众人时,忽然在徐莞脸上停下了。
徐莞感觉到她在盯着自己看,平常这种时候很多,徐莞已经习惯了,但这天她不知道怎么就有些讨厌这个女官,于是微微皱眉看了徐司宾一眼,徐司宾立刻垂下眼帘,退到一旁。
吃饭时也没有人交谈一句,只听到楼下不时传来男人们的笑声,徐莞暂且放下心来。
其实刚才楼下众人举杯要饮时,也都心里直打鼓,不知道这酒,喝得喝不得,赵光义看出众人顾虑,把孟昶的酒杯拿过来一饮而尽,众人只觉得脸上发烧,纷纷喝下第一杯酒。
孟昶自我解嘲道“吾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有愧,吾当自罚一杯”说完就仰头喝下。
端起第二杯,又道“圣上宽厚仁慈,免吾等死罪,这一杯吾当遥敬大宋皇帝陛下,祝陛下龙体安康,大宋国祚绵长”
第三杯,孟昶又道“赵相公百忙之中为吾等接风洗尘,这一杯吾当敬赵相公”
光义忙阻止道“哎,孟公先别急,孟公的心意下官领了,不过,下官实不敢当,况且,接风宴过后,还要举行受降大礼,也不好喝得太多了,以后同朝为官,有的是机会与孟公痛饮。”
赵光义的态度非常谦逊,加上仪表堂堂,令孟昶对他印象极佳,酒席中不禁感叹道“同样是二十出头年纪,赵相公比我那犬子稳重谦和地多了,果然年轻有为啊。”
“孟公过奖,下官不过得到祖宗及兄长的荫庇,忝列朝臣之中罢了,太子风度翩翩,温润如玉,一看便知是诗礼饱学之士,下官望之莫及。听说太子自幼练习书法,尤其擅长隶书,下官也极爱书法,以后还请多去寒舍走动走动,不吝赐教才是。”
太子起身道“岂敢岂敢,如蒙相公不弃,仆理应登门拜访,聆听教诲。”
太子身材颀长,相貌清俊,举止文雅又不失英气,赵光义的眼神中流露出对太子的欣赏,于是便点了点头,道“太子请落座,你我同年,日后相处大可免了虚礼。对了,朝廷将授你泰宁军节度使,还望太子能在任上尽职尽责,为我朝社稷出力。”
“仆一定鞠躬尽瘁。”太子道。
过了片刻,楼下乐声暂停,接着响起了悠扬的笛声,徐莞一听便知这是蜀国另一名宰相欧阳炯在吹奏。
李太后也听出来了,对坐在旁边的孟仁毅的媳妇道“这必是欧阳炯在吹笛子,只有他能把笛子吹的这么好”
“我朝宰辅人才济济,臣妾早听闻欧阳宰相擅长吹笛,这还是第一次得以聆听”仁毅媳妇道。
太后心想,再人才济济还不是亡国了,因此心里又不痛快,仁毅媳妇也自觉说了不合时宜的话,一时想不到什么话来暖场,于是只得一言不发。
徐莞对一旁的宫女看了一眼,那宫女立刻躬身低头走了过来,徐莞问道“有酒吗?”
宫女道“有酒,不过宴席过后就是受降礼,夫人不可多饮。”宫女说完,对旁边宫女耳语一番。
不一会儿便有人上得酒来。
徐莞举杯道“咱们也喝一杯吧,就祝咱们孟氏一族从此平安顺遂。”
李太后喃喃道“但愿我们都能平安顺遂吧。”说完仰头痛饮,其余人等除了太子妃之外都饮尽杯中酒。
楼下陪宴的大多是开封府的人,有程羽,宋琪,贾琰,刘嶅,姚恕,陈从信等,还有几位鸿胪寺官员坐在下首,而程德玄和安义则一旁站立,并没有资格入席。
安义小声对程德玄说“你去跟程伯说说,让他对相公建议,让花蕊夫人给咱们弹奏一曲。”
“你别胡闹了,这怎么成。”
“怎么不成啊,他们宰相都出来吹笛子助兴了”
“花蕊夫人是内眷,怎么能一样。”
“那有什么不行,听说那南唐的周后,还当着大臣面跳舞呢。”
“那是人家君臣之间的事,你能不能别像没见过女人似的,丢不丢人啊你。”
“我就是好奇嘛”
“有什么可好奇,天下美人这么多,民间的好看的多了去了,多半那花蕊夫人也是因为自己夫君是皇帝,臣下哄着他们主上高兴呢,所以才声名在外,真人还不知道什么样呢。”
“啊,倒也是,但我还是想看看,不然白出来这一趟了。”
欧阳炯吹完笛子回到座上,宋琪赞叹这是他听过的最好听的笛曲,想不到蜀国宰相如此多才多艺。
众人又敬欧阳炯一杯。
赵光义喝完了那杯,就不让众人再饮酒了,说晚上官家在紫宸殿设宴,那时再一醉方休。
这时有舞姬上台献舞,安义按奈不住,自己去跟程羽耳语了一番。
程羽皱了眉头,看那表情是没有接受提议,安义又悻悻地回来了。
不过此时何止一个人想看花蕊夫人啊,姚恕和刘嶅也以眼神怂恿程羽,连一贯羞涩的陈从信也在一旁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程羽,程羽一概不理。
赵光义看出来众人心思,心里暗笑,这些人也太把孟昶当回事了,让一个罪臣之妻来献个曲有何不可,便清了清嗓子对孟昶直言道“孟公,下官听闻花蕊夫人颇通音律,可否请来弹奏一曲。”
孟昶心里咯噔一下,这才猛然从被奉为上宾的虚幻感觉中醒悟过来。
孟昶的第二个儿子孟玄钰是一个武将,也是一位意气用事的年轻人,他听到赵光义提出的要求,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欧阳炯起身打圆场道“花蕊夫人在音律上也不过是粗通罢了,不如下官为相公再奏一曲。”
赵光义并没有理会欧阳炯,只是微笑地看着孟昶,孟昶知道躲不过去,只好同意了。
楼上徐莞她们并无心用饭,每样菜也都只是沾了一沾,此时已经让人撤下去了,众人正在漱口净手。
此时有宫女款款走过来,对众人道“楼下请花蕊夫人去弹奏一曲。”
众女眷听了都面面相觑,孟仁毅的媳妇对徐莞使眼色又小声道“别去。”
徐莞想,大不了带上帷帽去呗,她抓起帷帽刚要站起来,李太后按住她的手,又看向王婕妤道“还不快去”。
王婕妤看向太后,太后又对她道“去吧,花蕊夫人,好好弹奏一曲。”王婕妤会意,尽管不情愿,但还是缓缓起身,宫女催促道“请随我来。”
王婕妤在宫女的引领下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开封府众人皆闭气凝神注意着她来的方向,她终于站在众人视线中时,孟昶悬着的心一下放下来了,开封府众人有些失望,心里都在琢磨,这花蕊夫人美是美,但也不过如此。
王婕妤略施一礼,便坐下抚琴,程德玄问安义“如何?”
“嗯,还行吧”安义咂咂嘴道“可能是我想的太好了?”
“我就说嘛,这不过都是吹捧出来的。”
“不过不管怎样,也没白出来一趟,总算看到了,也了我一个心愿不是。再说人家这曲子弹的真不错。”安义自我安慰道。
程德玄道“既如此就好好听曲吧,别再生事了。相公还不都是为你们,看你们一个一个急的,不知人家怎么看咱们开封府的人呢。”
“呵呵,他们还能活着就该谢天谢地了,还敢看不起咱们?”安义道。
楼上,孟仁毅的媳妇小声问太后“咱们这样做妥当吗。”
“这些开封府人,我看不过是一些浮浪子弟,不用理他们。”李太后道。
仁毅媳妇道“我瞧着也是,特别是那个开封府尹,年纪轻轻,身上那熏香,浓的让人站不稳,臣妾闻着那是龙涎香,也不知他一下熏了多少,虽说此香价比黄金,但也不是那么个熏法。”
徐莞笑道“龙涎香只用做定香使用,很少单独熏来,他只怕是不知道吧。”
李太后道“新贵乍富之人罢了。”
孟氏女眷都掩面而笑。
后面的宫女听到她们的议论,也忍不住和旁边宫女说道“都亡了国了,还瞎讲究呢。”
宫女们也咯咯笑起来,那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像是故意让她们听见似的。
徐司宾咳嗽了一声,对着几个宫女瞪了几眼,宫女又都低头不语了。
孟氏女眷也都默不做声。
王婕妤一曲弹奏完毕,众人都赞极妙,王婕妤也不多停留,微微一施礼,便在宫女的搀扶下回到二楼。
这时赵光义道“听到花蕊夫人如此妙音,真是大饱耳福,惹得下官也想献丑一曲,来人,把我的琴摆上来。”
此时,楼上众女眷正让人撤了桌子,上茶去去酒气,刘昭容喝了一口,惊讶道“这是咱们蜀中的蒙顶茶”
“可不是嘛,这是咱们蜀中特有的,怎么他们这里也有。”仁毅媳妇道。
“只怕是,咱们宫里的东西已经到了汴梁吧。”徐莞说道。
“哼,用咱们家乡的茶招待咱们,这是何用意。”仁毅媳妇道。
此时徐司宾走过来说道“圣上怕诸位喝不惯咱们大宋的茶,特命用这上好的蒙顶茶招待诸位。”
太后责备地看了一眼仁毅媳妇,又对徐司宾道“谢过圣上。”
仁毅媳妇连连说错话,自觉很没面子,便再也不开口说什么了。
其他人也都无心交谈,众人只默默饮茶。
忽然,只听楼下传来一阵犹如裂帛之声的琴曲,连月儿都好奇地跑到栏杆边上朝下张望,王婕妤只好出席把她拽回来。
她看见弹琴之人是赵光义,也吃了一惊。回来之后小声对众人说“是那个站最中间的年轻官员在弹琴。”
只听那琴声由激烈而平和舒缓,接下去有如泣如诉之音,徐莞从没听过这样的曲子,这曲子虽不够优雅平和,却充满感情直击人心。
徐莞一边凝神聆听,一边回想赵光义的样子,她心内忽然一动,感觉他的脸似曾相识,特别是那双细长的眼睛。
像极了一个人。
她想到十年前那个少年的眼睛,但她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人的眼睛虽有些像那少年,但眼神大不相同,那少年的眼神非常澄澈,徐莞再仔细回想赵光义的眼神,只觉得像一潭深湖,看不到底。
李太后道“此人弹琴炫技太过,而且这曲子不能让人物我两忘,反而勾起人的种种欲念,实在有违琴曲要义,有失君子风度。”
徐莞也微微点头,觉得太后说的和自己所感相同,但又不由自主被曲子所吸引,再看看孟氏众女眷的表情,似乎都沉浸其中。
有着那样一双眼睛的人,模样也很斯文的年轻人,弹的曲子却很张扬,也好像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心事,真是令人费解。徐莞想问问这人是谁?是何官职?但又不好问出口,料想在座女眷对这些事也一概不知。
此时太子妃却向众人介绍道“太后,听太子说,负责接待我们的是开封府尹,大概就是此人吧。”
李太后道“哦?年纪轻轻就是开封府尹了?也难怪,年轻人身处高位很难不轻狂。玄喆便是一例啊。”太子妃听闻此言,脸上讪讪的,也不再言语。
赵光义一曲终了,孟昶等人还没有回过神儿来,座中有一个叫王昭远的,是蜀国此次抗击宋兵的主帅,此人曾自比诸葛亮,却志大才疏,自不量力,蜀国迅速败亡,有他很大的原因。
他第一个鼓掌,并激动地站了起来,其他人这才效仿他,纷纷起身鼓掌。
赵光义回到座中,叫大家都落座,王昭远这才向众人说道“下官只知道赵相公出自武人世家,令尊曾官至后汉护圣都指挥使,后周时又拜检校司徒。但没有想到,相公还有如此高超的琴技,这样的技艺必是从小苦练,可见家学之深厚,大宋天子出自如此文武兼备之贵胄世家实乃天命耳。”
孟昶厌恶地看了一眼王昭远,但很快就用微笑掩饰了自己的心情。
赵光义肃然道“王昭远,你既知道我大宋乃天命所归,为何还要怂恿孟公抵抗我大宋军队呢?”
王昭远顿时吓得面色苍白,语无伦次“下官,实乃,为人之臣忠君之事罢了。。。请,赵贤王息,息怒。”
赵光义道“哼,王昭远,圣上可是要厚赏你呢,你且等着”
王昭远听闻此言,浑身犹如被抽了筋似的,瘫软在椅子上。西蜀众人也都恨他自负误国,无人为他求情。
赵光义又对太子道“太子啊”太子也惊的立刻站起来道“还请贤王不要再以太子相称,直呼仆的名字即可。”
“哦,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玄喆啊,听说你当日率军增援剑门,听到我军王将军已经攻破剑门,就丢下大军自己跑了,有没有这事啊?”赵光义道。
太子又羞又怕,嚅喏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赵光义又一笑道“我还听说,你一路上悔恨消沉的很,日日以酒浇愁?”
西蜀众人这才知道自己的言行举止都在严密监控之中,顿时惊出一身汗,太子刚想解释,赵光义一笑道“身为太子,卫国不力,确实令人遗憾,太子一路消沉,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今后在朝廷给你的节度使任上,你再不可玩忽职守了啊。”
“下官,哦,不,罪臣谨记贤王教诲!”太子跪地叩头,大颗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来。
赵光义又是立威又是施恩,搞的西蜀一群人的心情也忽上忽下的,看到众人已经对他恭恭敬敬的了,便心满意足地见好就收,说是还要去为下午的受降礼做准备,要先行一步,余下鸿胪寺的官员作陪。
众人恭敬送别了赵光义和开封府一行人,都觉得长舒一口气。
@bruceivan 2021-03-30 20:02:57
赵匡胤为啥不喜欢后宫第一美女温婕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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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幸美女对个人形象不利嘛。
@突然爱上薇陈 2021-03-31 10:51:54
昨晚没有更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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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家里有事儿耽误了。今天更多点。
@bruceivan 2021-03-29 21:33:34
谁能告诉我,这宫里的排位,四妃次序我知道,但感觉几个嫔有点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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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宫: 圣人
妃: 贵淑德贤
嫔:
昭仪 昭容 修媛 修仪 修容 充媛 婉容 婉仪 顺容 贵仪(四大王生母,已死)
@接线盒拾 2021-03-29 21:47:16
没点历史知识都不配看小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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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看着玩儿。
@sujionghua2012 2021-03-30 20:03:33
最近宋朝的故事好火啊,从知否到清平乐,还有大宋宫词,楼主这个正好是他们的前史,加油 ,看好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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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
鸿胪寺官员告诉众人,宴席过后,可以稍事休整,接着就要换上素服,出发去皇城下面参加仪式,到时候自有官员引导。
此时,王昭远想要小解,向侍者打听了茅房地点,就径自去了,只不过他可不是去小解,而是追上了赵光义的轿辇,连滚带爬地来到赵光义面前说道”贤王,贤王留步,罪臣有一事要向相公报告“赵光义不耐烦地道“说吧。”
“孟氏一族对大宋朝廷阳奉阴违,面服心不服。其实,其实刚才下来弹琴的并不是花蕊夫人,而是宫里的另一个嫔妃。若贤王想知道更多他们对大宋朝廷不敬的言行,罪臣可一一写来给贤王过目,尤其是那李太后,对大宋朝廷更是恨之入骨,若有需要,臣,臣愿戴罪立功。”王昭远道。
赵光义勾勾手让王昭远上前来,王昭远跪行了几步趴在赵光义轿前,光义道“孟昶真是有眼无珠啊,居然结交了你这么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居然还敢自比诸葛亮,呵!”
王昭远争辩道“罪臣所言句句属实,请贤王明察,今日抚琴之人真的不是花蕊夫人啊。”
赵光义对他说了一个“滚”字之后,就不再听他谗言,坐轿离开了。
那王昭远只剩瘫坐在地的份儿了。
宴席过后,太后等一众女眷在徐司宾的引导下,在玉津园里散步,徐司宾告诉太后,玉津园是皇家御园,也是圣上最喜欢的园子,园里有各地进贡的珍稀动物,离宴殿很近,不知道太后可想去看看。
太后问都有哪些地方进贡的什么动物,徐司宾说占城国,大食国,三佛齐国,回鹘,吴越国还有南唐等,动物有大象,麒麟,神羊,灵犀,孔雀,吴牛之类。
五皇子和月儿听到都央求要去看看,但太后考虑到太子妃怀孕,忌讳看到这些,就拒绝了这一提议,只说在园子里随意逛逛,吹吹凉风散散酒气即可。
因看到李昊和书童也在花园里散步,就叫他过来,又让徐司宾自去休息,徐司宾说怕众人不认得路不能擅离职守偏要随侍,太后便让她到队伍的后面去,徐司宾虽不情愿,也只好听命。
太后其实是有话要问李昊,支走了徐司宾,太后悄声问李昊“这大宋朝是怎么回事,明明有鸿胪寺官员,却用开封府尹来接待我们,看起来这开封府尹还在鸿胪寺官员之上。”
李昊道“哦,太后可别小看这开封府尹啊,他是大宋朝皇帝的亲弟弟,开封府尹兼同平章事,位列宰辅呢。”
“怪不得呢,可是以亲王身份尹京,按五代以来的惯例,可是皇储之位啊,难不成,这大宋朝皇帝要把皇位传给弟弟,而不是自己的皇子吗?”太后问道。
“据臣所知,开封府尹还未封王”李昊道。
“还未封王?”李太后道“为何?按他的年纪早该封王了啊。玄喆14岁便封了王了。”
“哦,对了,这赵宋官家的皇子们也都未封王,最年长的皇子也已经14岁了。”
“这倒奇怪了”太后沉思了片刻,道“皇子已经成人却不封王,弟弟是京兆尹,却也不封王,如此安排究竟是何用意。”
“据说,这宋国杜太后,在弥留之际曾经嘱咐过,说是当年他们赵家陈桥驿起事夺了周世宗的皇位,就是因为周世宗驾崩之后,只留下年轻的皇后和年幼的小皇帝,故而未能守住后周江山。杜太后让那赵官家以此为鉴,立储时应先考虑已经成年的弟弟,再由弟弟传回长孙。”
“呵,想必是那杜太后偏疼小儿子吧。”
“这个,臣就不得而知了”
“这太后也真是糊涂,立储之事关系重大,处理不当则会引发宗室倾轧,历朝历代多少教训啊 。”
“太后所言极是,不过,此事与咱们无关,以后也闭口不谈为好。”
说这番话的时候,仁毅媳妇和玲珑一左一右搀扶着太后,徐莞则搀扶着太子妃紧随其后,太子妃对徐莞耳语道“那个徐司宾一直跟着咱们,她不会听到太后的话吧”徐莞朝队伍后面看了看,恰好看到徐司宾正在打量她,后者又赶紧低下头。
徐莞又问太子妃感觉累不累,若累了就把轿子叫过来,太子妃则说太后吩咐临产在即,应多活动活动。
太后听到她们议论,也回过头来说“玄喆媳妇有什么不适吗?”太子妃说并无不适,太后看看已经走出挺远,就吩咐回去歇息,李昊也就此告辞。
徐莞一路想着太后和李昊的那番对话,脑海中的印象只留下“宗室倾轧”四个字。
想到那人的琴声,又想想他未来可能面临的处境,忽然间有些明白那琴曲为何激烈胶着了。
众人从午后的阳光下走到树荫繁盛之处,一阵凉风吹来,徐莞不由打了个冷战。
众女眷回到宴殿时发现男人们都已经不在楼下了,有宫女从宴殿里走出来和徐司宾耳语了几句,随后徐司宾清了清嗓子,又用那种单调的语气就地告知大家:请换素服。
紧接着又出来一队手捧白色礼服的宫女从众女眷身边走过,但并未停留。
刚才引导她们坐轿的那些侍女又过来引导众人跟随手捧素服的宫女,朝着另一处所在进发。
徐莞跟在队伍里,走走停停,最终到了不远处的另一座楼阁,这座楼阁也同样没有名字。
众人走进去一看,大厅里面已经被帷幕分割成了十几个隔间,每个小空间都有一个梳妆台,一名侍女在里面侍立。原来这就是换装的地方了,徐莞想。
她被引导进入其中一个隔间,手捧素服的侍女把衣服交接给站在里面的侍女之后,就都退出了大殿。
大殿四面的门也关上了,里面黑黢黢的,有女眷提出太暗了什么也看不清,不久就有几个大烛台被抬进来。
众人就在这样影影绰绰的环境里,开始换衣服,紫樱此刻也有自己单独的隔间。
徐莞身边的宫女此前一直低着头,但当她帮徐莞宽衣的时候,先是闻到了一种充满女性气息的体香,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侍女的动作马上变得更加优雅谨慎起来,手指也时不时翘起了兰花指,似乎眼前这女人的花容月貌既激起了她女性意识里本能的敌意,又有一种必须配得上这样美丽主人的复杂心理。
徐莞看出这素服是细麻布质地,除了上面有一些看不出是什么花草的纹路之外和孝服也没什么分别,她心里很不舒服。
这时听到李太后问“为什么要给我们穿这种衣服,即便是素服,只用粗布即可,何必用缌麻?”
没有人回答太后。
一切都在默默中进行。
换完素服之后,宫女做了一个手势请徐莞坐在梳妆台前,徐莞以为是要给她梳妆,却没想到只是摘下她身上的首饰,所有人的戴的那些金钗玛瑙翡翠珍珠等被一一地取下,包括耳坠,手镯,随身带的玉佩等物。
徐莞想,原来仪式从现在就已经开始了,此时大殿里有吸鼻子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徐莞却坐直了身体,抬起头,目光沉静地而有尊严地看着自己。
摘完首饰之后,侍女又双手递上一块皂角,徐莞不明就里地拿在手上,宫女又从旁边盆架子上端过一个盛满清水的盆,单膝跪地高举过头顶,并小声道“请洁面”徐莞这才明白,不仅要素服还需要素颜。
紫樱的化妆间就在徐莞隔壁,她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徐莞道“我还从未白天素颜见人过。”
徐莞那边也没回答,紫樱听到她洗脸的声音,自己也只好弯腰洗脸。
洗净铅华之后,徐莞端详着镜中的自己,自觉眉清目朗,面色莹白,天然的玫瑰色红唇仿佛涂了口脂似的,丝毫没有憔悴颓丧之态,她对自己微笑了一下。
这时宫女替徐莞梳头,徐莞怕宫女不会梳自己喜欢的发髻,就说我自己来吧,宫女并没有理会,而是动作干脆的把徐莞的发髻拆开了,她的一头乌发垂到腰间。
宫女梳了两三下之后就把梳子放回了梳妆台上。
徐莞问她,要梳一个什么发式呢?
宫女说“就这样”。
徐莞这才明白,这是想让她们披头散发啊。
宫女又蹲下来给她换鞋,连鞋子也要换成白色了,徐莞又想,原来敌人是要被从头到脚剥去尊严的。
换装完毕后,宫女把女眷的首饰分别放在一个个描金黑漆木匣里,打开每个隔间的帘子,然后就列队静静地退出了,有女眷小声问那些首饰还会还给我们吗?
没有人回答。
大殿的门重新打开,阳光照进来,众宫女撤走了烛台,女眷们第一次互相看到彼此素颜素服的样子,有的人明显就比带妆时逊色了很多,不是五官平淡了,就是皮肤没有那么白。
而太后更是明显的老了,因为脸上皱纹太多,再配上那一头披散着的花白长发,竟然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唯独徐莞一人仍光彩照人,倒比上妆时更显年轻了些。
此时御街两边已经聚集大量京城百姓,兵卒列队站在道路两边挡着人群,人群和兵卒之间又有朱红叉子隔离。
有百姓爬到附近的屋顶和树上,被负责维持秩序的军巡呵斥下来。
但仍然有人偷偷爬上去,军巡只好弯弓搭箭,威胁道再不下来就放箭了,人们才纷纷从高处撤离。
离皇城正门明德门两百米处,搭了彩棚,沿着彩棚前方的御道上铺着白布地毯,地毯尽头也搭了彩棚。明德门的城楼上正中间已经摆放了御座,这一天风很大,城楼上黄色的旌旗在风中烈烈作响。
赵光义骑马到离彩棚最近的军巡铺望楼检查,这种望楼在汴梁城是用来防止火灾,观察火情的。
他登上高高的望楼朝下看去,只看到御街两边,从北到南,五公里左右的范围内,道路两边的百姓里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再看看沿街店铺的楼上,大部分临街的窗户都紧闭着,这时斜对面一户酒楼三楼的窗户打开了,探出一个半大孩子的脑袋,赵光义用马鞭一指,里面马上有人把窗户关上了。
赵光义拿起旁边军巡的弓箭,弯弓搭箭,箭头所指方向不断有窗户关上。
他的箭头又朝北边的店铺指过去,那些没关窗的也纷纷把窗关上了。
最后他的弓箭指到城楼的御座上,但只停留了一秒便马上放下了。
他交代了军巡一定要多派人手留意皇城城楼五百米内,房顶和楼上不能有人,从现在开始,一旦发现马上就地射杀。
然后又叫再洒扫一边御街,多洒些水,一定要干干净净,半点灰也不许扬起来。交代完了之后他就匆匆下楼,独自骑马直接从御街一侧回到明德门内。
两旁的百姓议论着,这就是开封府尹吧,人们感叹这个京城的父母官如此年轻斯文。
有皇城的内侍官出来,抬着蒙上白布的素案,摆在明德门正门下方,素案边放着一个白色席褥。
接着又有内侍官抬着一叠白色席褥出来,一字排开摆在城楼下方,另在后面放下了十几个小一点的白色席褥,不过这十几个是纵向摆放着。
百姓们议论那可能是给女眷准备的。
孟氏一行人已经出了玉津园大门,下轿改坐他们之前的马车,徐莞发现这时仪仗队伍的人明显多了,队伍浩浩荡荡由南向北进发。
她还注意到,孟氏一行的男人们也披散了头发,人人一身素白。
车队过了汴梁城的南门南熏门,就踏上了御街,这时孟氏族人才发现,道路两边挤满了汴梁百姓。
紫樱对徐莞道“路两边居然没设步障?这不是要我们这些女眷也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了吗?”
徐莞道“这就是那赵官家想要的吧。”
这时隐约听到道路两边有人喊花蕊夫人,徐莞刚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不断听到有人叫嚷着花蕊夫人四个字,还有胆大的叫道“花蕊夫人,把帘子掀开,让我们看看!”
紫樱道“这些刁民,竟敢如此无礼。”
尽管有军巡不断制止,还是有人在喧哗,夹杂着各种各样奚落的声音,每有人奚落一句,就会引发众人的哄笑。
“你们的诸葛亮呢,出来让我们看看?”
“阶下之囚,排场还挺大”
“花蕊夫人掀开帘子啊!难道太丑了不敢见人吗?”
徐莞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片刻后,她吩咐道“给我打开帘子,两边轿帘都打开!”
紫樱劝道“别理他们,就当听不见。”
徐莞却再次吩咐“打开!”
紫樱把轿帘打开,自己则离开座位,跪在徐莞脚边,深深低着头。
此时人群忽然安静下来。
百姓们看到一个如蜡像般精致的年轻女人端坐在轩车内,鼻梁挺直,神情高傲,旁边的侍女无比谦卑,更衬托出她的高贵不容侵犯。因为头发完全披散下来,又散发出强烈的悲怆感,人群发出低低的惊叹声。
有些心软的妇女还发出叹息之声。
车队路过之处,人们的焦点都在花蕊夫人身上,徐莞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端坐着。
也有一些男人流露出或淫或痴的表情,甚至包括军巡和负责隔离人群的兵卒。
这些人肆意品评着“真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啊。”
“身段也太他娘的勾人了!”
“怪不得蜀国亡了,这种女人,是个男人也扛不住啊。”
徐莞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声音,唰唰两声,亲自拉上了轿帘。
“呦,还挺厉害!”一个妓女打扮的女人笑道。
五公里左右的御街很快就走到尽头,马车在第一处彩棚前停下,仪仗兵们纷纷从附近的小路撤走,一队穿着黄色衣服的宫中内侍来到马车前引导男人们下车进入彩棚内,女眷的车马暂时不动,徐莞她们只静静的等着。
紫樱担心的问道“难道真的就这样全给人看去了吗?奴婢能不下去吗。”
徐莞叹了一口气道“就当在做梦吧。”
“那也是噩梦”紫樱道。
不一会儿有宫廷女官过来请众女眷下车,徐莞深呼吸了一下,缓缓走出马车,人群又一阵骚动,甚至把朱红叉子也要挤倒了。
兵卒赶紧扶起来,军巡们拿着马鞭朝人群挥舞,让他们退后。
御廊边博雅斋店主在自己家铺子门口摆了一张桌子,本打算自己站上去看的,结果被其他身高体壮的小伙子给挤下去了,年轻人们惊呼着“下车了,下车了!”
“哪一个?”
“就是那个,旁边跟着一个一直捂着脸的侍女的”
博雅斋店主也不顾那么多,挤到桌子上,但只能站下一只脚,他只看到一眼花蕊夫人,就被众人又挤下去了。
“果然,人间尤物!”他陶醉地说道,半晌才回过神儿来。
女眷们被引到另一个彩棚内,又见到了徐司宾,众人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提前来到这里的。
徐司宾对众人微微施礼,道“受降礼即将开始,前面蜀中官员正在列队,诸位女眷请稍坐等待。”
李太后对徐司宾道“我孙媳有孕在身,可否免去礼节。”
“哦,对了,开封府尹已经吩咐,让派人先送她进宫,太子妃请随我来。”徐司宾叫过来两个宫女,吩咐了几句,宫女就搀扶着太子妃又出去了。
“这开封府尹还挺心细的呢”紫樱对徐莞道。
话音刚落,又有一名内侍在彩棚外小声通知“徐司宾,可以出来了,官家已经要登城门了”。
女眷们马上站起来,在宫女的引导下按照品级列好队伍。
众女眷人出去后才看到,男人们已经在城楼下站着一排,最中间是手捧降书的孟昶。
女眷们在侍女的带领下,快步走到城楼下,这短短两百米距离,道路两边的人群却最多,除了李太后之外,所有女眷都深深低头躬身走着,徐莞见李太后如此,自己也深受感染,便也抬起头来。
百姓们肆意品评着众女眷“那个就是蜀国太后啊”
“哎呦,还有个脸上有道疤”
“花蕊夫人这腰真细啊“
“今天风大,可别给吹断了啊!”
”瞧,还有人瞪我们呢,都亡了国了还厉害什么?”
一阵一阵的哄笑不断传来。
本来可以让马车直接到城楼下,却偏偏设置了这个两百米的距离,徐莞之前还在纳闷,此刻就已经明白了,这是要把孟氏族人的尊贵体面彻底击碎啊。
内眷们刚刚在各自的席褥旁站定,只听城楼上传来了鼓声。
人群马上安静下来,接着有一个声音拖长了腔调喊道“跪!”所有人全部俯身低头跪下,包括两边的百姓和隔离百姓的兵卒,徐莞猜测是皇帝登上城楼了,她也便跪在面前的白色席褥上,把头低了下去。
等了一会儿没有半点动静,徐莞稍稍抬起头朝前面看去,原来是孟昶献上了降书,正由阁门使小跑着送到城楼上。
皇上已经坐在御座上了,穿着绛红色冕服,旁边还站着两个身着紫色朝服的官员。
徐莞认出其中一个就是中午接待他们的开封府尹,站在皇帝的右手,而皇帝左边站着的高官就是赵普,只不过她那会儿还不知道那人是谁。
徐莞低着头,看到李太后额上的汗珠滴落在地上,她真怕太后支撑不住。可这时候,太后缓缓直起了腰,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注视前方。徐莞也像太后那样,抬起头来目视前方。
她们两在人群里非常扎眼,赵匡胤注意到了她,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五官,但高昂的头足以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个,是花蕊夫人吗?”赵匡胤小声问身边的赵光义,赵光义说“看位置,应该是吧。”
赵匡胤道“还挺傲气”。
赵光义也总觉得这女人像是在哪见过,从玉津园第一次见面时起就有这种感觉。那会儿她带着帷帽,白纱遮面,也只能隐约看到些轮廓。
赵光义想起十年前在蜀中大山里邂逅的那个女孩,这花蕊夫人的轮廓像极了她。
赵普清了清嗓子开始念降表“臣闻三皇御宇,万邦归有道之君;五帝垂衣,六合顺无为之化。其或未知历数,犹昧存亡,致兴天讨之师,实惧霆临之罪。。。”
此时百姓中也有人支撑不住,想直起身来,却被近旁的兵卒低声呵斥“别动!”
古董铺子前那个写书信的老先生实在撑不住偷偷抬了抬头,发现内眷中竟然有两个人没低头。
他悄悄对跪在旁边的古董店铺主说“孟氏有人没低头,够硬气的呢。”
“谁啊”
“两个女眷”
两人的议论马上又被兵卒制止。
只听赵普继续念:“山河郡县,半人于提封;将卒仓储,尽归于图籍。但念臣中外二百余口,慈母七十余年。。。”
这样的仪式,让孟氏一族的每个人都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李太后听着听着,居然哽咽了起来,浑身颤抖着。
徐莞小声道”娘,别哭。”
李太后努力止住,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其实徐莞也快哭了,只好微微仰头不让泪水流下来。
她发现城楼上的皇帝正看着她,不知道是哪来的一股勇气,她迎着皇帝的目光看了过去。
赵匡胤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便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目光。
赵普最后念道“敢布腹心,恭听赦宥”
百姓们听到城楼上那人不再念了,还以为结束了,都纷纷直起腰来,兵卒们呵斥道“还没完呢,都别起来”
接下来赵普又念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受命上穹,临制中土。姑务保民而崇德,岂思右武以佳兵?至于临戎,盖非获已。。。”
此时只有各里坊巡铺望楼上的军巡不需要跪下,他们紧张地戒备着,一个望楼接着一个望楼。
仪式之冗长连军巡也受不了了,互相问什么时候才结束,有一个军巡说,快了,只要读到钦此就结束了。
赵普继续念道“卿果能率官属而请命,拜表书以祈恩,追究改图,将自求于多福;匿瑕含垢,当尽涤于前非。朕恕尔等无罪,赠孟昶开府仪同三司,拜检校太师兼中书令,秦国公。赐袭衣,冠带。钦此!”
孟昶在城楼下回道“罪臣领旨谢恩,大宋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下来,所有人同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响彻汴梁城上空。
这还是赵宋第一次举行如此盛大隆重的受降礼,赵匡胤感觉竟比登上龙椅的第一天还要心潮澎湃。
因为那会儿一眼望下去,只能看到皇城内的百官,他需要靠想象才能确定自己已经是万人之上的王,而这一次不需要想象,万民就跪在他的脚下。
此时一阵风从城楼上呼啸而过,旌旗又呼啦啦地招展起来,他既感觉到一种豪迈,同时,想做一个名垂青史的伟大帝王的愿望也更强烈起来。
他缓缓从御座上起身,威严地说道“平身!”
百姓们终于可以站起来了,而仪式还没结束,内侍官和宫女们捧着孟氏众人的朝服和冠带躬身献上。
孟昶一行人又要跪拜谢过皇恩。
这时只听赵普说道“礼毕”接着王继恩喊道‘恭送陛下!’
到这时,受降礼才真正结束了。
徐莞等人又被引导着鱼贯进入皇宫,男人们在太监的带领下按品级排好了队往皇宫正殿大明殿走去,而女眷们则被带入左边的另一个大殿皇仪殿。
太子妃已经穿着大宋三品以上官员所穿的紫色朝服,画好了妆端坐在皇仪殿里面等着了。
徐司宾又领着众人转入大殿帷幕后面,队伍未作停留,太子妃和众人只互相点了点头。
帷幕后面原来又是临时的化妆室,和玉津园的一样,负责化妆的还是那群宫女。
徐莞看到自己的朝服也是紫色的,上面有灵芝和仙鹤的图案,还有一个银制的凤钿,上面镶嵌了各色宝石珍珠。
装有她自己首饰的匣子就放在梳妆台上,只不见了原来自己的那身衣服,她问那宫女“我的衣服和鞋子呢?”
宫女道“已经封好,送回府上了,今晚穿的是新朝服和朝服相配的新鞋。
”宫女指了指旁边放朝服的匣子,徐莞看到匣子下面有一双紫色的绣鞋。
徐莞又问“参加宴饮的有哪些人呢?”
“紫宸殿里是官家和我朝文武重臣,内眷们在皇仪殿,由宫里的两个妃子和燕国长公主作陪。”侍女道。
“那皇后呢?”
“我们王圣人去年薨了,至今尚未立后。”
徐莞点了点头,想到晚宴都是女眷,又比较隆重,她觉得可以画一个和平日不同的妆,稍微大气威严一些。于是她没让宫女动手,而是自己给自己化了妆。
眉应该粗一些,尾部稍微上翘,气势十足,然后淡淡的晕染开,收于自然。唇应该更红,像鲜血染过的花瓣一般。发髻高而繁复,最下一层松松的,衬托出细细的脖子,显得颈项间优雅高贵。
装扮停当的徐莞在铜镜前凝视自己,从头到脚都不是自己的东西,觉得有点陌生又有点和往日不同的气质,可能是这一袭紫衣,让她平添几分冷艳吧。
有那么一刻她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侍女看着化好妆的徐莞,心里暗暗惊叹她的美貌与高贵,不由自主低下头来。
@贾明你懂的 2021-04-01 18:42:20
扶风化妆技术厉害了,疤痕都能化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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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会仿妆,这个在以后有很大用处。
@酒醇茶香 2021-04-01 18:42:32
想想赵匡胤是出生将门啊,也不算真正的兴起于微末,但我怎么老觉得他是靠自己打的天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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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实是自己打的天下,高平之战一战成名,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从此扭转了中原颓势,让契丹人开始忌惮中原。
@heshouyu 2021-04-01 19:05:16
赵匡胤居然在看玄武门之变,玄武门之变不就是李世民杀自己两兄弟上位的故事吗,他是故意给赵光义看到他在看这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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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吧,谁知道呢。
@x6850 2021-04-01 21:39:57
韦宝瓶太想上位了,胆子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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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可惜她遇到的是赵匡胤,并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主儿,她一直很倒霉,命运被压抑,但后面她有超级风光的时候,比皇后和花蕊夫人还要得宠。
此时,在隔了几座宫殿的内廷深处,温婕妤也在为了晚上的大宴精心装扮着自己。
温婕妤平日只喜欢梳低髻,也并不爱戴太多的首饰,一来是她位份较低,不想打扮的过于高调,二来也是对自己长相的十分自信。
而这一次,是她头一回代表宋宫嫔妃抛头露面,事关重大,不能不认真地打扮一番。
首先发髻必须气势夺人,宫女阿叶给她换了好几种,她都不满意,随后二人想起从荆南带来的一顶纯金打造,镶嵌各种宝石的花冠,从衣柜里取出来戴上,顿时熠熠生辉,满室皆生华光。
温婕妤对阿叶说“这还是我进宫前,我娘家特意命最好的金匠打造的,可是一直都没场合用它,这下可终于派上用场了。”阿叶说“也只有这顶金花冠能配得上您,华美明亮,正是咱们战胜的一方应有的气派。”温婕妤自然十分满意,又叫妆容别太浓,金冠已然华丽的很了,若妆容太浓就会太过了,反显俗气。
阿叶又道“知道,阿叶一定会给婕妤好好打扮的。婕妤这样的容貌其实也无需刻意装扮,往人群里一站就很显眼了,这次官家让婕妤参加宴饮,就是让婕妤撑起大宋后宫的脸面呢,若只让德妃一人去,恐怕要输给西蜀那些女人了。“
温婕妤说“这次的机会是德妃帮我争取来的,不论怎样,德妃是唯一愿意帮我的人了,咱们还是不要在背后议论她吧。”
阿叶却说“德妃早就该走这一步了,若婕妤能从淑妃那里把官家的宠爱夺过来,恐怕位份早就超过孙昭仪了,咱们宝慈殿互相提携着,早就没有淑妃贤妃什么事了。”
温婕妤觉得阿叶说的有道理,但她又对自己能否赢得皇帝的心而感到没有把握,她说“说来容易,可是官家的心思难猜的很呢,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我和孙昭仪一同进宫,孙昭仪容貌在我之下很多,怎么她就封了昭仪了。当初荆南旧主高继冲要我家人将我献进这宋宫,我家人怕我一个人在这里没有臂膀,才同时让表姐也一起来的,没想到她倒比我受宠。”
阿叶道“您就不要和孙昭仪再生嫌隙了,毕竟你们是一家人。”
温婕妤道“虽说是这样,可我心里还是不舒服。”
阿叶说“婕妤可千万不要因为这些小事与孙昭仪闹别扭,那样可就太不明智了。”
“我知道”温婕妤又道“对了,你觉得,这次官家为什么会突然把这机会给了德妃呢?”
阿叶想了想说“这奴婢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贤妃主动找官家要这个机会,官家也都快要答应了,可最后怎么没成,就不知道了,正如您说的,官家的心思谁能猜得透啊。”
同样猜不透赵匡胤的还有贤妃,这会儿她正和孙昭仪,宝珠一起用晚膳,宝珠和孙昭仪两人一左一右的伺候着她,她问孙昭仪“昭仪啊,德妃现在在干什么呢?“
“臣妾也不知道,想必是在打扮吧。”孙昭仪道。
“哦”贤妃看了一眼孙昭仪,又道“你说,这次德妃是主动问官家要的差事,还是官家自己给她的呢?”
“这个,臣妾也不清楚。”
“温婕妤就没跟你说过什么吗?”贤妃问。
“她?说实话,温婕妤被选上,我还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呢。”
“哦,看来你们这表姐妹两也走的没那么近嘛。”
“她一直恨我比她位份高,心里不服气呢。”
“是吗,那可真是太孩子气了,宫里还是有个自己人比较好啊。”贤妃顿了顿又道“你呢,你有没有把咱们这儿的事儿,跟她说呀。”
孙昭仪一听这话,马上跪下道“没有,怎么会呢,虽说温婕妤是我表亲,但我们自幼也不熟悉,加上她进宫后又一直恨我,我也不想多理她,再说,娘娘如此信任我,我怎会吃里扒外,娘娘想想,在德妃那我有什么好处啊。”
“这倒也是,罢了,你起来吧”贤妃又问“那你帮我想想,究竟为什么官家要这么做,是何用意呢?”
“嗯,这个”孙昭仪心想,这还不简单,无非是官家既不想得罪淑妃,也不想得罪贤妃,一个是自己的心头好,一个是能帮自己管家的人,你贤妃要抢的可是本来属于淑妃的东西,官家怕你们不和,所以就派了德妃呗。
但她不能这么说,毕竟是她怂恿贤妃去抢这次的差事的。
于是她说”怕是德妃处心积虑想要在立后的事情上分一杯羹吧。娘娘您想,她为什么自己去还不够,还要叫上温婕妤?”
“她是想用温婕妤拉拢官家的心,若温婕妤得宠,也会感激她,必定会在官家面前为她说话。”宝珠抢着说道。
“对啊,不过,据臣妾猜测,温婕妤不会得官家的宠的。”
“为何?”
孙昭仪小声道“很简单,无非是显示自己有圣天子之德。人心向背有时比大刀长矛更有力量,官家十分懂得这一点。故而才刻意冷落美艳的嫔妃啊。”
“这么说,德妃这步棋是走错了,既不能达到目的,又把自己露出来了。”宝珠道“以前我看她倒挺老实的,没想到,心思这么多。“
孙昭仪一笑,心道“宫里哪有一个妃子是安分的啊。”
贤妃道“毕竟,她也是离皇后之位非常近的人,怎么会无动于衷呢。孙昭仪你坐下来,陪我吃一点吧。”
孙昭仪落座后,宝珠暗暗白了孙昭仪一眼,贤妃又问孙昭仪“对德妃应该如何呢?”
“当然是要把她的想法掐灭在摇篮里了,必须让她知道,立后这件事,她没有任何资格插上一脚,对她的打击必须又快又狠。”孙昭仪道“不过,若德妃刚得了美差,接着就倒了霉,官家定会怀疑娘娘和淑妃,所以,要嫁祸给淑妃才行。”
“一箭双雕,好,那该怎么做呢?”贤妃道。
宝珠也说道“德妃平时谨慎小心,处处避让,咱们又能拿她怎样呢?”
孙昭仪一字一顿地说道“娘娘还记得扶风吗?”
贤妃的脑海中迅速闪过扶风打马球时坠马的画面,可是那件事极为隐秘,可以说从头到尾就是贤妃自己一人策划一人完成的,后来才来宫里的孙昭仪怎么会知道呢?
不,或许她只是在试探我?
贤妃想到这里,摆出一副惋惜的神情道“扶风,曾经是王圣人的贴身奴婢,唉,我与她同在坤宁殿当差,当年情同姐妹,我怎么会不记得她。可是,你提她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听说扶风当年是打马球坠马,才破相了是吗?” 孙昭仪说。
“是啊,你如何得知?”
“这些消息,在后苑走一趟就能知道。娘娘,如果德妃或者温婕妤也像扶风那样破相。。。”孙昭仪道。
“这,这怕不妥吧”贤妃道“德妃可不是普通的宫女,她是一品皇妃啊,万一事情败露,我可就再无资格去争圣人之位,倒便宜了淑妃了。。。”
“所以才要嫁祸淑妃啊。”
贤妃道“可是你不是说,圣人也有可能从外面选吗?即便嫁祸淑妃,万一从外面选一个人,我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孙昭仪道 “是啊,有可能从外面选,但即便从外面选,如果没有了淑妃和德妃,娘娘要么成为圣人的左膀右臂,要么只需要应付圣人一个人,而如果不除掉淑妃和德妃,一旦让她们有机会投到圣人那边,娘娘想想那时自身的处境吧。”
贤妃越听心越往下沉,她忽然站起来,走到回廊上,朝南边的紫宸殿眺望过去,那是今晚宴请孟昶的地方。
天已经全部暗下来了,前面想必很热闹了吧,后宫里仍然很安静,只能隐约听到几声蝉鸣。
“这天气也太闷了,闷的人喘不过气来。”贤妃道。
“是啊,什么时候下一场大雨,把天地都浇透了才好呢。”孙昭仪也看向紫宸殿的方向。
孟氏内眷们梳妆完之后,有宫女和太监撤去临时用屏风和帷幕搭建的化妆室,众人才发现这皇仪殿比想象中要大很多,足够招待上百人的宴饮,只用来招待她们十几口人,显得非常空旷。
此时众人又被引入一个小休息室,路过大殿门口时徐莞看到外面搭了表演的台子,想必宴中少不了歌舞。
众人在休息室按品级落座,徐莞发现只有太后,自己,太子妃三人是紫衣,其余人等都是绛红色朝服。
太后的主头饰是金凤钿,另外太后还把自己的首饰也全部戴上了,点翠金步摇,祖母绿的发簪,以及镶嵌了翡翠玳瑁珍珠玛瑙红宝石以及大小珍珠金银花朵的一把象牙背的银梳子。
徐莞再看其余人的头饰都是花钿,有金的也有银的,但是众人似乎也都嫌装饰物太少,都把自己的首饰带上了,蜀宫里的女人本就奢侈,这些也都是她们日常戴的珠宝首饰。只有徐莞只戴了宋宫赏赐的银凤钗。
宋宫里的宫女们奉茶退下之后立刻在外面小声议论,说这些西蜀的女眷太过奢靡了,像是故意炫耀,又有宫女说,你看那个老太后,一把年纪还打扮的像要出嫁似的,此话引得众宫女一阵窃笑。
侍立在外面的紫樱和玲珑听到了这些议论,玲珑对紫樱道“这是什么世道,到别人家里打死了人家的主人,偷了别人东西的人,还好意思说别人奢靡,真是一群强盗。”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那些正在议论的侍女听到。
紫樱也说道“姐姐也别怪他们,可能是他们太穷了,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吧,这些不过是我们日常戴的,若真认真打扮起来,好东西比这多多了。”
那些宋宫宫女又反击道“咱们就别和亡国之人计较了,说不定她们明天就死了呢。”
玲珑气的说不出话来,紫樱对玲珑道“算了,咱们别争这种闲气,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人在宫里当差说话如此不检点,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死呢。”
宫女们也很气愤,然而又不能痛快吵一架,只能就此作罢。
众女眷喝着茶等待着宴会开始,孟昶的那三个年轻的姬妾小声议论宋宫和她们蜀宫宣华苑的区别,三人都觉得宣华苑比宋宫奢华百倍,有一个姬妾注意到宫里的门帘都是青布帘,她说这种帘子在蜀国普通富户人家也不会用的。
王婕妤却说,宋宫虽没有宣华苑那样雕梁画栋,描金镶宝的楼阁,但看起来非常庄严,是有中原正朔的气派。
刘昭容就冷笑道“他们这御街两边竟然还可以开店铺做买卖,一点儿也不庄重,就是那店铺倒是刻意装饰了,但看起来也过时的很。”
仁毅媳妇又笑说“这里的人穿的也不如咱们蜀人好,虽也有些穿金戴银,绫罗绸缎披挂上身的,但没几个穿得美的。”
徐莞说“晚唐以后中原这些地方连年战乱,都衰落了,别说这汴梁城,就连长安,洛阳据说都衰败的不成样子,咱们蜀中因为远离战火,所以才能积蓄起来。唉,不过如今咱们倒是给他们积蓄的了。”
众人听到此话或唉声叹气或默默不语,李太后又红湿了眼圈。
宋宫并不大,后宫和前面的大殿之间距离不远,这会儿,德妃和温婕妤才从后宫出发来到前殿,温婕妤去德妃的摘玉阁拜见她时,就看到德妃今日容光焕发,仿佛比平时年轻了很多,虽然装扮的规规矩矩,甚至有些简单,妆容却温婉动人,连温婕妤也觉得非常惊讶,德妃又看了看温婕妤的装扮,也点头赞不绝口,说极有精神,又大气。
路上温婕妤忍不住问德妃用了什么法子,皮肤看起来比平日好了太多,德妃说,不过是每日早些就寝。
画眉说心情舒畅,面色就好多了。
温婕妤半信半疑。
内眷们正默默枯坐品茶,徐司宾过来告知,德妃来了,请众女眷准备拜谒。
宫女们又引导众女眷按品级站好,不大一会儿,只见一个瘦高的紫衣贵妇人在侍女搀扶下缓步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紫衣金冠的年轻俊美的妇人,众女眷下跪,口称德妃娘娘万安,德妃并没有马上说平身,而是待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才不慌不忙的道“平身吧”语气之平常,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似的。
徐司宾又对众人介绍,“这是温婕妤,guo母 和徐夫人除外,其余人等再拜。”
其他女眷又给温婕妤施礼,口称温婕妤万安。
接着,温婕妤给李太后和徐莞施礼,李太后和徐莞施礼回拜。
德妃娘娘叫赐座,众人才又落座,徐莞看去,德妃并没有坐在中间,而是偏左边的座位上,她想到中间应是皇后之位,温婕妤又坐在德妃的左手边,德妃手上还拿着一把薄纱扇面的小折扇,此刻稍稍歪靠在椅子上,家常的样子。
“呦,还有一个孕妇,何时生产?”德妃问道。
太子妃道“回德妃娘娘,大约在六月下旬。”
“可有准备产婆,乳母?”德妃问。
“回娘娘,吾等刚到汴梁,这些都还没有准备。”李太后道。
德妃沉吟了一下,道“哦,这样,如今已经六月了,虽说是下旬才生,但也可能提前。本位今晚就回了官家,叫宫里派人去府上吧。”
“多谢德妃娘娘”李太后起身施礼,太子妃也要起身道谢,德妃挥了挥折扇道“免了。”
徐莞暗暗打量德妃,她看去年纪像和自己差不多似的,但说话声音却又似四十岁上下,她的发髻简简单单,头上只带了一个莲花金步摇并一个玉簪。
相较之下,蜀宫其他内眷都打扮的太隆重了,徐莞叹服这女人的心机,这就是一个战胜之国的自信从容啊。
旁边的那位婕妤,起先徐莞只注意到她带了一个闪闪夺目的金冠,细看之下才发现她容貌不在自己之下,年纪刚二十出头的样子,这样美貌的女子竟然在宋宫里只是一个婕妤,那宋宫的其他妃嫔得有多么漂亮啊,徐莞不禁感叹。
德妃又朝众人看了一圈,眼光落到徐莞身上时,停留了下来,她问道“花蕊夫人可在座?”
徐莞徐徐起身施礼道“见过德妃娘娘。”
她想着自己在蜀宫也是贵妃,这德妃也是贵妃一级,还比贵妃低些位次,于是她并没有笑,也不等德妃说免礼,就自己落座。
德妃看出徐莞的态度,但并未计较,只一笑,道“早就听说西川出美人,今日一看果然如此,在座各位皆气度不凡,尤其是这位花蕊夫人,更是国色。”德妃顿了顿又道“然,后宫女子本应恪守本分,辅助劝谏君王勤于朝政,不该纵容主上纵情声色。如今尔等亡国,更应追思己过。圣上仁厚,容诸位寄身京城,往后可不能再一味攀比享乐了啊。在我大宋,上至宗亲皇族,下至高官贵胄之家都提倡节俭恭谦,不事奢靡,今日告知尔等,还望入乡随俗,时时约束自己才是。”
蜀宫众女眷闻言虽心中不悦,但也只能一齐施礼,道“谨遵德妃娘娘教诲。”
德妃又叫免礼,众人落座后,她又笑道“对了,咱们宫里还有一个老太妃,与 guo母差不多年纪, 日后闲了可以常来宫中走动,听听歌舞,看看百戏。也可聊慰老来离乡之苦。”
“德妃想的周到,老身感戴不尽,日后定当常来拜见太妃。”李太后道。
这时有宫女进来对徐司宾点头,徐司宾又对德妃耳语几句,德妃道“好了,时辰到了,咱们入席吧。”
众人跟随德妃去往大殿,这才发现,大殿里站满了伺候的宫女和太监,但都屏息静立。
德妃和温婕妤坐北朝南,德妃依旧不在正中主位而是偏左一点,温婕妤又次之,余下众人的座位东西相对而设。
此时在坐东朝西的第一个位子上坐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紫衣贵妇人,头上戴着一柄与肩等长的象牙背的银插梳,插梳上也镶嵌各色珠宝,两边垂着串了珍珠及各色宝石的流苏,那银插梳比李太后戴的更大更长,叫人叹为观止。
德妃见到此贵妇人脸上显出惊喜表情,二人互相施礼,众人听到德妃叫她长公主。
众人才知道这就是燕国长公主,徐司宾又引众人在各自座位上给长公主施礼道万安。
众人落座,长公主刚要说话。只听三声鞭响,东边紫宸殿方向传来三呼万岁的声音,众人也在宫女引导下面朝东边跪下。
紫宸殿到皇仪殿之间站了一排小太监,此时太监口口相传,叫平身,众女眷才重新起身,又有殿内太监叫,赐座,众人才又落座。
徐莞看到每个人身后都站了六个宫女,有人捧着酒器,有人捧碗盘筷子餐具等,光是酒杯就有九个,不同质地不同形状大小。殿外台上已经坐了乐坊众人,都低头静待。不大一会儿又有太监通传,大宴开始。
每人身后宫女前来献酒,徐莞看去第一个杯子是一个金樽,样子仿唐代式样,德妃举杯却并不饮,而是洒在地上,众人也都效仿,以酒洒地。
此时开始奏乐,曲调缓慢庄严,期间并无人说话,短暂的一曲结束后,宫女又献上一杯,是一个漂亮的玻璃杯,里面盛的是葡萄酒。
有宫女小声向各自的客人介绍,这是大食国进献的玻璃器酒杯和葡萄酒。
这一杯德妃喝完之后,宫女让徐莞,太后和长公主,温婕妤先喝,其余人举杯等着,徐莞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照做便是,她们喝完之后,其余人再饮尽。
喝完之后也不上菜,只是看歌舞,直到结束,又一曲开始,这曲子比较喜悦。德妃,和温婕妤都端坐着,并不交谈,长公主虽然坐的并没有那么端正,却也并不说话,孟氏女眷一看这样也不敢造次,只得端坐着。
到了第三杯,那酒杯又换成琥珀杯,仍是徐莞,太后和长公主,温婕妤先饮,其余人随后。徐莞这才发现先饮的都是着紫衣的,她这才知道这是要按等级饮酒。
接着便开始上菜。
演奏的曲子也变了一种优雅轻快的风格。
第一盏菜是肉咸豉,有侍女把肉盛在客人的碗里,每吃一口还要漱口一回,徐莞等人都觉麻烦,只吃一口便不再动筷。
此时长公主又叫人倒一杯,也不敬谁,独自饮了,倒有些轻松随意之态,之后又连饮了两杯。
徐莞发现,长公主喝酒时曲子声音就变小了,喝完之后声音又大起来。其他人饮酒时却没有这个待遇,看来这长公主在宫中地位颇高。
太后问一旁的宫女,可以敬酒吗,宫女说可以,太后就叫宫女也给自己斟满,德妃那边早有宫女给她也倒了一杯,仍是刚才那琥珀杯子。
太后起身敬德妃酒,口称祝德妃娘娘福寿安康,德妃坐着笑道,多谢,同祝 。
二人喝完,太后落座。
长公主又敬太后,太后又要站起来时,德妃道“ 可坐饮”二人便对坐而饮。
接下来又是第四杯,这回换了一个镶金边的双耳玉杯,刘昭容觉得挺好看,便把玩了一下,德妃对刘昭容道“这是吴越国进贡的越窑杯。”
刘昭容忙起身道“臣妾看着也像是越窑瓷,只是这釉色比蜀中宫里的更好。”
德妃只是一笑,并未再说别的。
长公主道“进贡御用之物,自是精工细作,市卖的如何比得。吴越国已经多次遣使进贡了。你们西蜀内藏库里宝物倒多,此前若可献上一二,也不至于如今你我在此相见了呀。”
刘昭容也只得低头称是,脸已涨红了。
徐莞心想,刘昭容明明奉承着她,她说话却丝毫不给别人脸面,真是讨厌,因此她多看了一眼长公主。
长公主又把矛头对准了她,她说道“花蕊夫人,你敬我一杯酒吧。”
徐莞道“臣妾不胜酒力。”
长公主笑道“哎呀,我听说你们主上极爱热闹,宫中常常通宵达旦地宴饮,你作为他的宠妃怎会如此量浅呢。”
“我们主上倒也不常通宵达旦宴饮,也从不曾强逼我陪饮。”徐莞道“他常说饮酒只是愉悦身心,若为了奉承他而喝,则无趣得很了。“
长公主道“那他果然是很宠你啊,竟不舍得让你多饮。不过咱们大梁人可都好饮能饮,你既来了这里就要入乡随俗,不如就从今日开始练练酒量吧。“
徐莞想,她这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偏要压我一头啊,也罢,纵然再讨厌她,如今身为亡国之人,只能隐忍了。于是她便端起面前酒杯,站起来一饮而尽。
长公主道“你看,这不是很痛快吗。“又对温婕妤道“温婕妤,咱们两个也喝一杯吧。”
温婕妤起身敬长公主,长公主让她坐下便可,喝完之后,又对众人道“依我看,今日坐中有两人最美,一个是温婕妤,一个就是花蕊夫人。两人实在不相上下,然我二哥身边有如此美人,却并不贪恋女色,到如今温婕妤还只是婕妤,也不为众人所知,更没有什么花蕊花心的名号,我想,这就是明君和昏君的差别吧,你们蜀国败亡不是没有原因的啊。”
德妃道“长公主有些醉了。”
“这才哪到哪儿啊,我与皇兄一口气对饮十几杯也不在话下,他现在是官家,我倒鲜少有机会和他痛饮了。如今看到他拓疆辟土,势如破竹,我这个做妹妹的真替他高兴。”长公主又对李太后道“ ,晚辈一向实话实说,但忠言逆耳,若你老人家听着不舒服也只有多担待了。“
李太后道“的确,老身教子无方,我儿倒没有你这样好的家教。“
长公主道“你们也别在我面前卖弄口舌,实话告诉你们,我从来不同意留你们全族性命,你们今日能留着命与我同坐,本就是我皇兄天大的仁慈。就算我现在命人将你们其中一人斩首,皇兄又能拿我怎样?亡国之人还妄想有什么尊严,简直可笑!“
徐莞道“大宋皇帝陛下既然赦免我们,又在这皇宫大内宴请我们,难道就是想在这酒桌之上羞辱我们吗?长公主出生武人世家,也应知士可杀不可辱。何况咱们女人家又与国事何干,就喝出血来,又能怎样呢?”
长公主道“连酒都不愿敬,谁知你们是不是真心臣服大宋。你们住着我大宋百姓血汗钱浇筑的华厦美屋,别的不说,给你们造那大宅的工部尚书更是活活累死了,你们就喝出血来又有什么不该的吗?女人怎么了,难道你花蕊夫人没怂恿你主上整兵待战对抗我大宋吗?这会想装作事不关己,你逃得过去吗?”
这时孟昶那三个特别能喝酒的姬妾想在太后面前装乖,推举一人出来应战道“长公主,臣妾等人敬你。”
“你们算什么,也配跟我喝。”长公主不耐烦的说道。
徐莞看了一眼德妃,德妃只把眼睛垂着,一言不发。
徐莞这才明白,今日自己是低头也得低头,不低头也得低头了。
她心里难过的很,从下午卸妆开始就一点一点体会到国家败亡的耻辱,到现在感受更深了。
她站起来,端起杯子,缓缓说道“既然长公主想知道我们是不是真心臣服,免不得,由我这个蜀国贵妃来向你表明衷心。我饮尽此杯,为我刚才的怠慢,向你道歉。”
徐莞说完便要喝酒。
长公主道“慢着,仅一杯能表明什么,要饮就把这九个杯子全喝完。不然,我可不依。”
她说完又向徐莞身后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便上来把九个杯子一字排开,倒满。
徐莞低头看去,除了见过的金杯,玻璃杯,琥珀杯,越窑杯以外,还有象牙的,犀角的,青玉的,银的,琉璃的。若在平时,她也会拿起来赏玩一二,如今却恨不得把它们全砸了。
太子妃劝道“这么多酒,连男人也受不得,长公主可否宽恕一二,奴替花蕊夫人跪谢了。”
李太后见太子妃要跪下,忙呵道“你起来,你身子沉不方便跪!”
徐莞道“不用求人宽恕,我喝便是了。”
此时乐坊众人下去,又换了跳舞的上来,长公主见了,忽然又对徐莞道“你若不想饮酒也行,不如给我们跳一支舞助兴吧。”
徐莞道“臣妾并不会歌舞。”
说完便端起酒杯,一口气喝了下去,直喝到第五杯的时候,已经觉得头晕脚软,德妃见状劝道“好了,我看就这样吧,别为难她了。”
徐莞醉眼迷离道“不,说好了九杯,一杯也不会少。”
接着又把余下的酒一一喝完,此时已经险些站不住了,那燕国长公主这才微微一笑道“罢了,你坐下吧。”
徐莞道“谢燕国长公主赐座。”便歪歪倒倒坐下了。
蜀国众女眷默然无语。
过了片刻,李太后叹了一口气,道“其实长公主何须担心我们,我们全家定居汴梁,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攥在皇帝陛下的手上,我们怎敢有半点不臣不敬之心哪。”
长公主道“只要你们知道自己的身份,恭瑾行事,小心做人,我自然也不会为难你们,否则,今日之事只是开头。”
众女眷都低头道“长公主教诲的是!”
一想到长公主说随时可以要了谁的命,众女眷仍心有余悸。
尤其是刘昭容,王婕妤和太子妃三个有孩子的女人。
太子妃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为自己将要出生的孩子感到悲哀,这个此生注定寄人篱下的孩子。
刘昭容和王婕妤也都赶紧给长公主敬酒,长公主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徐莞却只想流泪,但她强忍住了。
孟昶等人也好不到哪去,倒不是赵匡胤与他们过不去,但那百官之中也有长公主这样负责唱黑脸的,尤其是那些武将们。
而孟昶族人中也有一个脾气直的,那就是孟玄钰。
赵匡胤质问王昭远为何对抗王师,那王昭远说是身为人臣,忠君之事而已。
赵匡胤也没追究,说,罢了,朕恕你无罪。
王昭远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到赦免,跪地感恩,大哭不止。
孟玄钰冷冷地哼了一声,独自饮了一杯酒,就此引发武将们轮番敬酒。
孟玄钰也是带兵的武人,此时一人对抗众人,左右劝阻不住,都很着急。
赵匡胤只是偶尔出来调停调停,没有人敢灌他酒,他倒成了看客,因又想喝几杯,所以总是让赵普,赵光义,孟昶轮番敬他。
赵光义此时已经醉眼朦胧了。
窦仪和薛居正看到武人无视宴饮礼仪,也都很无奈,两人私下议论,窦仪说这些武人真是太没规矩了,好好的仪式被他们搅的乱七八糟,大宋的脸都让他们丢尽了。
薛居正赶紧摆手,道”小点声,别叫他们听见,去你府上找麻烦。窦学士难道忘了,建隆初年那会儿,老宰相王溥被京城巡检索酒敲诈,小小一个京城巡检都敢到宰相府寻隙滋事,这些粗人,懂得什么纲常义礼。”
赵光义看了看站在御座下面的李符,招手叫他过来,醉熏熏的吩咐道”官家酒后的话,一律不许录上!”
李符笑道“相公,自汉唐以来起居注上所载之事都是君王不可过问的。”
“哎呀,叫你别写就别写,啰嗦什么,汉唐什么汉唐,现在是大宋!”赵光义道。
李符道“是,是!”
赵匡胤劝他道“哎,你和一个小小的起居郎较劲什么,你让他写就是了。”
此时不知是谁提议,让蜀国的花蕊夫人来献歌舞,赵光义道“你们别叫她来了,她不会来的”他又搂着孟昶肩膀道“孟公,你说是不是啊,中午来的那个,应该不是花蕊夫人吧。”
孟昶一时尴尬无语,太子起身道“不如我来弹奏一曲助兴吧”,以韩重赟,党进,高怀德为首的一群武人道“不劳太子,我们就想一睹花蕊夫人芳容,孟公可否赏脸。”
赵匡胤道“孟卿,朕倒也有话要问问那花蕊夫人。”
孟昶一听,看来是推不过去了,只好点头应允。
赵匡胤便立刻命人传花蕊夫人上紫宸殿。
此时徐莞已经醉得很了,她听到宫女小声对她说 “官家宣夫人去紫宸殿听旨”
“什么官家,什么旨?”徐莞问。
李太后以眼神制止徐莞,宫女催促道“请夫人快随我去。”
徐莞只好起身离座,温婕妤往徐莞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想着,能让她离席的只有官家了,难道她要去紫宸殿?
温婕妤看向德妃,后者仍在专心看歌舞,似乎没注意到徐莞的离开。
徐莞跟随宫女出去后,看到有小太监在催促,徐莞问小太监“紫宸殿上可发生了什么事?小太监道“小的不知,夫人快些走吧。”
徐莞只得紧随小太监和宫女,只是脚步有些不听使唤,她站定深吸了几口气,小太监又催,她只好继续前行。
刚靠近紫宸殿就听到男人们喧哗的声音。
小太监叫她在门口立等,自己去通报,不一会儿殿内就安静下来。
她看到小太监朝她招手,她便轻移莲步,进入紫宸殿内。
大殿内烛火通明,文武百官分列东西两边,各四五排人,也是紫衣者众,间或有着绛红色朝服的官员,但徐莞看到那么多官员,殿内两边有熏香炉也盖不住那冲天酒气,她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眼花。
座中着黑色冕服的想必就是皇帝了,她也没有抬头看,只是低头跪拜,口称妾孟徐氏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赵匡胤觉得她比下午看上去瘦小一圈,也没叫她平身,而是忽然拍了桌子,把众人都吓一跳,徐莞因醉得厉害,反倒不知发生了什么。
“孟徐氏,朕问你,你是怎么做妃子的。”赵匡胤呵斥道。
徐莞懵了,她一时间也不知道皇帝在说什么,只好定了定神,低头回道“妾愚钝,不知陛下所问何事,还望,还望陛下明言。”
“你为何怂恿你的夫君吟风弄月,不理朝政,害的他兵败亡国,你该当何罪!”赵匡胤疾言厉色道。
徐莞笑了。
“怎么?无话可说了是吗?”赵匡胤道。
此时,徐莞缓缓把头抬起来,赵匡胤这才看清她的脸,他不禁暗叹这果然是一个绝色女子,又见她脸有红晕,知她已经醉了,那媚态实在勾人。
徐莞好容易止住笑,才说道“赵官家,妾无意为自己辩解,妾只想作一首诗献给陛下,不知可否。”
此时座中还有一人看到徐莞之后更是血液倒流,脑袋轰的一下,几乎要晕过去,此人便是赵光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