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原创现实主义题材小说《玫瑰与病毒》

  “看来王总对你很是赏识啊,你难道不去敬一杯?”说话的是毛婧,她是销售部的员工,虽然来到汇通才半年,但工作能力出色,为人温婉识大体,和沈通合作了多次,两人相处得十分愉快。

  毛婧在赏识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沈通猛然醒觉,这位王副总似乎对自己并不太友好,从他有意无意掠过的眼神,多次拿话试探自己与总部集团的关系来看,他应该是对自己抱有相当大的戒心,如果自己不向他表示一下,恐怕今后就更不好相处。

  沈通向毛婧投去感激的一瞥,他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走到王具盛身边,双手持杯说,“我沈通不过借着前几年的政策东风,侥幸做了几把大生意,说起来倚仗的还是咱们集团这颗大树,哪里有什么真才实学,以后在王总手下,还要请王总多多指教。”

  “后生可畏,哪里敢谈得上指教,我们这些前浪能努力不被你们这些后浪赶超就不错了。”王具盛看了一眼沈通手里的酒杯,并没有立刻站起来。

  沈通心里一紧,赶紧一仰脖,把那杯火辣辣的烈酒喝了个底朝天。

  回到位置上,沈通心中愈发憋闷,斟满了酒,一杯接一杯地喝,毛婧伸过一只晶莹洁白的手,按住了酒杯,“沈经理,现在可不是一醉方休的时候。”

  “你提醒得是,我不该喝多的。”不知为什么,毛婧的语调虽然柔弱,总能给人一种强韧有力的力量,让人不自觉地想听从,沈通放下了酒杯。

  沈通酒量不错,按着平时,这些酒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酒宴结束后他感觉有了些醉意,喝闷酒果然是最伤身的,他站起来送王具盛的时候,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晃了几下。
  王具盛笑着说,“也没见沈经理喝几杯,怎么就醉成这样了呢,销售经理喝不了酒,可不是一个合格的销售经理啊。”

  “我当上销售经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沈通酒气上涌,脑门一热就冲口而出。

  王具盛微微变色。

  毛婧走了过来,向王具盛道,“沈经理有老胃病,已经戒酒有两年了,今天一高兴又喝多了两杯,我看他醉得不轻,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王总不会往心里去吧。”

  王具盛打了两声哈哈,和众人一起走出了酒店。

  同事们也都陆续散去,沈通摇摇晃晃地走到酒店门口,伸手打车,过去了几辆空车,没有一辆停下的,沈通爆了两句粗口,干脆走到马路中间,高举着双手强行拦车。

  有人上前拉住了他,沈通回头,原来是毛婧,心中那团无名火立刻就消退了下去,他乖乖地跟着毛婧走回路边。

  毛婧说,“你醉了,我让人送你回去,”她打了个电话,十分钟后,一辆商务车停在了酒店门口,李秘书走了下来。

  李秘书和毛婧一起把沈通扶到后座,沈通醉得不轻,脚下踉踉跄跄的,毛婧不放心,跟着坐了上去。
  “把沈经理送回家去。”

  “可是我不认识他的家,”

  毛婧报了一个地址后,李秘书果断地发动汽车,驰离了酒店。

  “沈经理不是一向酒量很好的吗,今天怎么醉成这样?”李秘书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喝得目红耳赤的沈通,问毛婧。

  “你们怎么都说我醉了,我沈通在酒桌上什么时候醉过,”沈通听到了李秘书的话,抬起头来,“咦,李秘书,这辆车是你新买的吗,看上去不错嘛,真皮皮套,你小子是不是发财了?”

  李秘书和毛婧对视一眼,知道沈通醉得不轻,这辆他几乎天天坐的商务车都不认识了。

  “你休息一下吧,很快就到家了。”毛婧坐在沈通的旁边,任凭他身上那种混合着酒精和汗腺的气味把自己包围。

  “他说我是个不合格的销售经理,他算什么,一个靠走偏门的副总,我在为公司打拼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呢。”沈通把头靠着椅背,不满地发着牢骚。

  “可以放些歌吗,比较舒缓的那种。”毛婧问李秘书。

  李秘书打开车载音乐,一首轻音乐响起,象流水一样在车内缓缓流淌,心中的无名燥火慢慢消退,沈通的眼皮越来越重,头一歪,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车子在锦华苑门口停下,毛婧把沈通的脑袋从自己的肩膀上轻轻拨开,和李秘书一起把他扶了出来,走到大楼的电梯口时,毛婧对李秘书说,“你扶他上去吧,我就不上去了。”

  “好。”李秘书半拖半扶地带着沈通上楼,然后敲响了房门。

  这就是发生在他和陈思甜结婚纪念日当天的一幕。

  其实发生在车上的这些都是李秘书在第二天告诉他的,李秘书还说,他那天还吐了,吐在了毛婧身上。

  沈通有点不安,那天喝醉酒之后,他的记忆一直都处在模糊的状态,他只记得自己好象很狼狈样子,而毛婧一直在他身边,还对他说了一些话,做了一些事,不是很多,也不是太少,每一件都是恰到好处。

  都说女人需要一个可以倚靠的肩膀,其实对于男人,尤其是处于脆弱状态下的男人,何尝不想要一个温存的臂膀呢。

  第二天,毛婧到沈通办公室让他签一张单据,沈通拿出笔,优雅的写上自己的名字后,并没有立刻把单据交还毛婧,他说,“昨天谢谢你把我送回家,李秘书和我说,我还吐了一次,真是太失态了,有没有吓到你?”

  “那还不至于,只是在我新买的衣服上留下了一点难以抹去痕迹。”毛婧眨了眨眼睛。

  沈通满怀歉意地说,“真是对不起,你那件衣服在哪买的,我再赔你一件。”

  “我和你开玩笑呢,你怎么就当真了,”毛婧笑了起来,沈通发现,她在微笑的时候,纤长的眼睫毛也跟着忽闪忽闪的,让人的心也跟着微微颤动起来。

  “不过说真的,昨天我真的为你有点担心,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酒最伤身体,看你吐成那样,我差点就让李秘书把你往医院拉。”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住址的?”据李秘书说,昨天是毛婧打电话让他过去酒店,又给了地址,把自己送回家的。

  “你忘了,上次同事聚会时,有人问你在哪买的房,你当时就把地址说了。”

  沈通心头一暖,他不过随口说的一句话,对方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沈通把单据交给毛婧,毛婧走到门口,又转身说,“听说王总正在核对公司以前的帐目,已经叫了几个主管过去对帐,我觉得他应该也会查你手上的供应商的情况,你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坐在电脑前,沈通不断回想起这两天的事,他摇摇头,想驱散脑中的杂念,专注于眼前的工作报告,可思绪却象个调皮的孩子,总在不经意间跳出来捅他两下,扯着他偏离原来的轨道。

  敲击了几个字,他又想到了这两天和陈思甜吵架的事,心头涌上一阵烦燥,并不是他对她漠不关心,只是最近公司发生不如意的事太多,让他心烦意乱,无瑕他顾。

  他并不是一个特别擅于与别人分享心事的人,尤其是吐露这些心事就相当于吐露自己的失败和无助,这与他一惯在陈思甜面前所展示的、无所不能的高大形象不符。

  更何况,结婚三年,他对爱情的热情在柴米油盐中逐渐消退,再也找不到当初两人粘腻在一起时的新鲜感,日复一日的生活剩下的只有习惯和迁就,也许婚姻到了这一步,支撑他们走下去的全靠彼此的责任和对一份安稳生活的执着了。

  可偏偏陈思甜并不是一个习惯将就的人,她需要不断地证明自己在婚姻中的重要性,就象证明自己在沈通心目中的重要性一样。

  象婚前一样,她总是提出一个又一个的要求,从结婚纪念日到过生日,从红色情人节到白色情人节,礼物祝福、节日晚餐,一个都不能落下,也许她最渴望的是一种被滋润呵护的感觉,并且希望爱情这辆车能够永远保持亮丽光鲜,在婚姻的道路上一路畅通无阻地驰骋下去。

  可是开了三年的车,沈通这个老司机却感觉疲倦了,尤其是现在,面临工作上的不如意,他渴望有一个能真正理解自己的人,即使只是给自己一句安慰的话语也好,而陈思甜却只是一味的索取。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毛婧的脸,她那双美丽、透着狡黠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眼睫毛,他总觉得,她是懂自己的,她的一言一行,甚至她的细微表情,无不证实了这一点。

  即使谈不上红颜知已,称之为知音应当不过份。
  对了,自己还欠她一个人情,她在自己醉酒的时候出手相助,使自己避免了场面上的尴尬,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吗,这个人情他是无论如何要还的。

  以礼还礼,还要加倍地奉还,这才是对待知音的方式。

  该送什么好呢,要不送她一件衣服吧,一定要是名牌,LV或是香奈儿的。至于尺寸么,沈通眼前浮现出毛婧那曼妙的身姿,也许和陈思甜差不多,不,应该还要瘦一点,至多穿M号的

  ……

  就这样,沈通在现实和想象的交替中拉扯着,当他把报告写完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两点了,他打着哈欠从书桌旁站起来,疲倦得不想再进行任何洗漱,直接向卧室走去。

  卧室的门关着,他握住门把手转动了一下,这才发现大门已经被反锁了。

  “喂,陈思甜,你锁门干什么,快开门。”

  他使劲拍打着房门,门板的震动声在寂静的夜晚听来格外刺耳,可是房内毫无动静。

  愤怒将沈通的倦意驱赶得无影无踪,他握起拳头,砰砰地撞击在门板上,“这是我们共用的房间,你有什么资格不让我进去,快点开门,否则我就要砸门了。”

  门板剧烈的震颤,连带着屋内的家具都跟着震动起来,陈思甜终于开了门,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口,瞪着通红的眼睛,看着沈通。

  “你锁上门是什么意思?”沈通敲门的手停在半空。

  “你不是忙着工作的事吗,以后你就和你的工作去睡吧,我睡我的房间,你睡你的房间。”陈思甜说完就转身进卧室,抱起属于沈通的被子和枕头,一股脑儿扔到了外面。

  “你半夜三更的,发什么神经?”看着一地的凌乱,沈通最后的一丝耐心也消失怠尽。

  “你才发神经,这都几点了,乱敲什么房门,你不要睡觉,我还要睡觉呢。”陈思甜这几天来姨妈,今天淋了点冷雨后,一晚上都感觉不舒服,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本来想趁着沈通上床的时候发通牢骚,撒个娇什么的,毕竟以前两人吵架的时候,都是沈通第一个妥协,谁知沈通今天连进来看一眼都没有,陈思甜等了半宿,一怒之下,干脆就把房门上了锁,一晚上痛并伤心地回忆着往事,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直到被震天响的敲门声吵醒。

  “陈思甜,我告诉你,我平时一直惯着你,你可别得寸进尺。”

  陈思甜冷哼,“那还真要多谢你了,自从结了婚以后,我就没过过几天舒坦的日子,都是被你惯出来的。”

  “象现在这样天天吵架就舒坦了?”

  “早知道结了婚以后,你是这个德性,打死我也不会结婚。”

  “怎么,现在后悔了,没关系,现在离还来得及。”

  话一出口,沈通就后悔了,虽然最近一段时间他们经常吵架,但离婚这个词他还是相当慎重的,从来不轻易说出口,毕竟他还不想走到这一步。

  但陈思甜没有给他后悔的余地,愣了一秒后,立刻接口道,“你早就想离了吧,憋到现在才说出来,也是难为你了。”

  “陈思甜,你说话可想清楚了?”沈通觉得自己也快丧失理智了。

  “沈通,我告诉你,就算你不提,这个婚我也是铁定要离的,现在你第一个提出来也好,咱们谁都不比谁吃亏。”陈思甜眼睛都红了,不假思索地说话。

  “就你这点小心眼,离个婚还要计较是谁第一个提出来,谁跟你过日子真是够倒霉的。”

  “现在终于讲真心话了,还以为我看错你了。”陈思甜转身去卧房,从衣柜的抽屉里翻出一个红丝绒的首饰盒,抽出藏在最下面的两本大红结婚证,摔到沈通面前,“嫌我倒霉是不是,离,现在就离。”

  沈通也不含糊,拿起自己的外衣和公文包,朝门口走去,“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现在就去开车,咱们上民政局去,不去的就是孬种。”

  开了门,一阵刺骨寒风吹来,沈通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外面黑咕隆咚的,下着雨的冬夜,连月光都透不进一丝光亮。

  对面的房门开了一条缝,一个戴着睡帽的老太太探出头来,用颇为不满的口气道,“年轻人,你们晚上安静点行不,我年纪大了,又有头痛失眠的毛病,经不起你们这么折腾了。”

  “真是对不起,我们以后会注意的。”沈通赶紧道歉。

  老太太啪得关上房门,沈通也收回迈出的脚步,将房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刚才那阵风让他恢复了理智,内心的怒火也渐渐平息,确实是自己太冲动了,离婚两字脱口而出,现在想收回却是来不及了,语言这种伤人于无形的东西从来都是一次性物品,使用过后是不可能再回收的。

  “明天一早就去民政局。”陈思甜扔下一句话,转身进去了卧室,再次把房门反锁了。
  这一次,沈通没有再敲门。

  第二天一早,睡得正沉的沈通被一阵噪杂的音乐声吵醒,他睁开浮肿的眼睛,发现陈思甜正跟着电视在做健身操,踢踢踏踏的,把地板震得咚咚直响。

  “你干什么一大早的就做操?”昨晚沈通揣着心事,从沙发上摔下来两次,虽然身体无碍,但于睡眠质量却是大打折扣,加上昨晚睡得太晚,到现在实际才睡了四个小时不到。

  “为了奔向更美好的生活。”陈思甜头也不回,继续跟着电视里的画面扭来扭去的。

  “这里不光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你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之前,是不是也该征询一下我的意见?”沈通耐着性子。

  “很快就不是你的家了,你现在可以起床办正事了。”

  正事?沈通揉揉眼睛,突然想起昨晚吵架离婚的事,一拍额头,又躺了回去,完了,看来这回她是来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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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试着缓和气氛,“别的不说,你一大早跳舞,会影响隔壁邻居睡觉的。昨天已经有人来表达过意见。”

  “你是说隔壁的老太太吗,她刚刚出去散步了。”

  “那楼下的住户也会受到影响啊,这么早,大部分人还没起床。”

  “楼下是一对年轻的夫妻,提早休年假回老家过年去了,家里没人。”

  “那个——”沈通咳嗽两声,“今天我休息,就不能让我多睡一会儿?”

  “办完了正事,你爱咋睡咋睡,爱睡多久睡多久。”

  陈思甜把电视关了,擦干了汗,又穿上自己的外套,拎起皮包,说,“我先去车库等你,你洗漱完以后立刻下来,东西我都带齐了,最后一次搭你的便车,应该没有意见吧。”

  她打开房门走出去,一阵冷风吹进来,让沈通打了个寒颤。

  女人真是一种难以捉摸的动物,上一秒还可以和你撒娇卖嗲,下一秒就翻脸不认人了,态度转变之快让人措手不及。

  看来她是铁了心要和自己离婚了,沈通有点头痛,不仅仅是因为他暂时还不想挣脱婚姻的牢笼,结婚三年,怎么说也是有感情的,不能因为一次冲动说离就离,更何况,离婚后引发的连锁反应不亚于一场大地震,震后反应不仅波及面广,还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虽然他们没有孩子,但财产的分割,对双方父母的交待,亲朋好友的解释,都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沈通咬了咬牙,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她还有一丝悔意的话当然最好,自己可以借机挽回,如果她铁了心要离婚,那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也许真的是缘分尽了,该去的就让她去吧。

  陈思甜坐在车里,定定地看着窗外,虽然昨晚她几乎一夜无眠,但此刻她却一点都没有倦意,也许真正能激发人体内肾上腺素的不是爱情,而是愤怒,当她把整个下半夜的时间用来回想自己和沈通的点点滴滴时,她越来越肯定那个一直在自己心中徘徊的想法,他早就对自己厌倦了,从当初的坚决不要孩子,到坚持不愿意让自己的父母搬来一起住,一切都是他的借口,他其实早有分开的想法,而昨晚发生一切,让他终于有机会把离婚这两个字说出了口。

  这么一想,关于他的种种就全部可以解释了,为什么他对自己越来越冷淡,为什么常常借口工作而很晚回家,为什么宁愿陪别人喝酒也不愿和自己共度结婚纪念日。

  离了吧,这绝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曾经是骄傲的小公主,是父母心中如明珠一般的存在,对于婚后的生活,她从来不相信那句“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那句话,她相信只要找对了人,爱情可以抵挡世间一切的艰难险阻,世俗的面包怎么能阻挡至高无上的爱情呢?

  所以当她遇见沈通的时候,她相信真命天子出现了,沈通将会是她最后的归宿,他们的未来必然可以象歌中所唱的,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直到我们老到哪儿也去不了,
  你依然把我当成你手心里的宝
  ……

  可是蜜月期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慢慢的,她发现那个体贴幽默,无所不能的沈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他的所有优点后来证明只不过是他在刻意伪装下的夸大其词,并且在结了婚以后,沈通就没有兴趣再将这份伪装保持下去了。

  尽管如此,两人还是接受了彼此的坦诚相对,毕竟陈思甜也是有自己的伪装的,卸下了伪装的彼此虽然让人多少有些失望,但也获得了一种精神上的减负,彼此都不用再刻意维持美好的形象,家庭成了坦露身心、赤诚相见的地方。

  但感情还是在日复一日的琐碎和争吵中变淡了,任何一件琐碎而不起眼的小事都能成为口角的导火索,从偶尔烧糊了的鸡蛋,没有摆放整齐的鞋子,到今天谁负责洗碗,有时候甚至让陈思甜怀疑自己当初结婚的意义。

  那就离了吧,如果婚姻已经违背了当初结婚时的初衷。
  陈思甜在床上辗转反侧,精神却越来越亢奋,甚至有那么一刻,她想立刻插上翅膀,飞到民政局去,然后把盖了章的离婚证甩到沈通脸上,扬眉吐气地走出民政局大门。

  可是今天早上,当她看到沈通在沙发上张着嘴巴打呼噜时,她突然就胆怯了,心底升起一种强烈的留恋和不舍,毕竟自己和这个男人认识了四年,生活了三年,今天要把一切全部舍弃,在她心中留下的创伤会是永远的。

  她甚至都不忍心叫醒他,才选择了做健美操,用音乐的方式把他叫醒。

  沈通过了很久才来到车库,他的头发蓬乱,上衣的扣子敞开着,慢吞吞地坐进车里,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发动汽车。

  沈通说,“就算去民政局,咱们是不是也该先把早饭吃了?”

  关于家务活两人是早就说好了的,由两人共同分摊,大家轮流做早饭,可实际上沈通因为常常忙于工作,陈思甜承担了绝大多数的家务,但今天因为急着要去民政局办事,两人谁也没有顾得上做早饭。

  生了半夜的闷气,陈思甜早就饿过了头,这会儿肚子里直唱空城计,但她并不想这么快就把主动权交给沈通,转过头没搭话。

  沈通把车子驰上马路后,不急不徐地开了一段,最后车子慢慢减速,停在了一家早茶店的门口。

  “先吃点东西垫垫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和我怄气不是。”沈通率先下了车,陈思甜只能跟上。

  陈思甜清楚地记得,他们谈恋爱的时候来过这里,多年不来,早茶店还是原来的装修和布置,只是店里的油腻味更重了,员工变得更加懒散了,菜单点下去,十几分钟还没上菜,两人只能面对面坐着,干瞪着墙上那只干瘪了的死蚊子。

  陈思甜在心里感叹,不知道时候开始,两人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坐在一起吃饭的场合,场面冷得几乎找不到话题。

  沈通试着打破沉默,“你今天穿的衣服很漂亮,以前没见过,新买的?”

  “很可惜,你又猜错了,我今天是第三次穿这件衣服。”陈思甜冷冷地回答,在“又”字上面加了重音。

  这件大衣是她一个星期前买的,当时她转动着身子,站在沈通面前,问他觉得怎么样时,沈通一边瞄着手机一边回答她好看。

  昨天,当她湿漉漉地站在沈通面前时,穿的还是这件大衣。

  沈通咳嗽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幸好服务员端了菜上来,适时化解了气氛。

  “这是你最爱吃的虾皇饺。”沈通把一笼玲珑剔透的虾皇饺殷勤地放在陈思甜面前,又夹了一个放到她碗里,但他的动作笨拙,看上去有些古怪。

  亏得他还记得自己爱吃虾皇饺。

  陈思甜依稀记得以前谈恋爱时,他也是这样把自己最爱吃的东西推到面前,这么长时间,他的左撇子的习惯还是没变,总是右手拿碗,左手夹菜,但自己再也找不到以前那种心动的感觉了。

  气氛很安静,竹筷和瓷碗相触发出的窸窣声也被无限放大了,两人都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的这顿早饭,应该就是他们的散伙饭了。

  陈思甜觉得有些恍惚,昨天还延续得好好的婚姻,今天说分就分了,也许婚姻真的就只是一纸合同,如果感情不在了,这张合同也就作废了。

  但她并不感觉遗憾,只是有些失落,就象客居他乡太久的旅人,明知道这里不会是自己的终点,但突然有一天要离开,心里难免有些伤感。

  沈通试着打破僵局,“前天是我不对,不该在结婚纪念日的时候晚回来,尤其连个电话都没有——”

  “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有用了。”陈思甜打断他。

  “我也是没办法,你知道的,最近公司大换血,领导层变动很大。”顿了一顿,沈通还是决定努力一把,把话题延续了下去。

  这次陈思甜没有说话。

  “要不咱们改天重新庆祝一下结婚纪念日?”

  陈思甜的心动了一下。很显然,他是在试图挽救这段濒死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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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思甜说,“还记得咱们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吗?”

  两年以前的那段回忆还深深烙刻在她的脑海中,人的记忆很奇怪,有时候越是久远就越是清晰,就象陈年老酒一样,具体的味道早已说不上来,但那种又辣又呛的烧心感觉却记忆犹新。

  “嗯——”沈通赶紧往嘴里塞了个叉烧包,他根本就不记得和陈思甜来过这里,出于工作的需要,他经常要带客户出入各种档次的饭店,全市大大小小的饭店,大部分都有他留下的足迹,哪里还会记得几年前的事?

  “你不会已经忘了吧?”陈思甜觉得他的表情很可疑。

  “当然没有,那么重要的事怎么会忘呢?”沈通打起精神说。

  “那时咱们认识了还没多久,我说我喜欢吃港式早茶,你就带我来这里,当时你还送了我一件礼物记得吗?沈通,你说以前的日子多么美好,为什么就回不去了呢?”陈思甜陷入了回忆中。

  “最忙工作忙,有些地方我确实疏忽了。”沈通脑门上的汗都要下来了,为什么女人总是抓着细枝末节的事不放呢。

  “你看你送我的这只皮包,用了这么些年还是象新的一样,”陈思甜看着桌上那只咖白相间的名牌皮包,语气伤感。

  今天她是特意带了这只包包出来的,或许是为了纪念这个离别的日子,或许是为了更好的和沈通告别。

  “你懂得珍惜和维护吗,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买到,所以我们才需要珍惜它。”

  陈思甜意有所指,但很显然,沈通并没有明白,“如果你喜欢,我再送你一个这样的皮包。”

  陈思甜回过神来,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沈通,当时你不是说这个皮包是全球限量款,过了这个活动,就再也买不到了吗?”

  “我,有说过吗?”沈通心里一沉,觉得今天注定是个不顺利的日子。

  “难道你送我的这个LV是高仿的?”陈思甜清楚地记得,沈通把这个皮包交给她的时候,说过这是路威酩轩公司为了纪念LV品牌成立160周年发行的限量款,全球只有五千个,为此他还专门到上海的专卖店去订购的。

  这么一说,沈通想起来了,好象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并不是有意要欺骗你,当时我确实去了上海,想订购那一款皮包,可是已经没有货了,我不想让你失望,所以——”

  “沈通,你还有多少事是骗我的?”陈思甜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脸色冷得可以刮下霜来。

  “好吧,你爱信不信吧。”到了这一步,沈通知道说什么陈思甜都不会听,干脆也不狡辩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沈通,我到现在才认清楚你的真面目——”陈思甜不自觉地拉大嗓门,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成了众多顾客瞩目的对象。

  她拢拢头发,平息一下内心的怒火,重新坐下来,“算了,我也不和你计较了,反正今天一切都要结束了,你欠我的,都要在离婚财产分割时还回来。”

  话说到这份上,沈通知道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今天注定是他们的离婚日了。

  没等菜全部上齐,两人就兴趣索然地离开了餐厅。

  一路上谁都没有再说话,下了车,站在民政局的大门口,陈思甜和沈通都觉得奇怪,曾经热热闹闹的民政局怎么变得这么冷清,几乎可以用门可罗鹊来形容,只有一个门卫大叔正向着一对中年男女在说话。
  男人说,“你们这儿不是公职机关吗,应该全天候服务人民,为群众解决难题,现在这样不是给我们制造困难吗?我们来一趟不容易,今天好不容易请了假过来,谁知还碰上你们不工作。”

  门卫大叔解释说,“按照国家规定,公司企业都要实行一周两天的工作制度,民政部门是政府直接管理的行政单位,当然也要遵守休假规定,再说了,作息时间在大门口写着呢,网上也早就发布过了,你们不留意怪谁。”

  “这可不一样啊,别的事可以缓缓,离婚这事可缓不了,谁知道两天以后会发生什么,搞不好我这条命两天后就没了,万一出了事谁负责啊。”说话的是一个口沫横飞的女人。

  门卫大叔说,“要你那么说,你应该上派出所去,而不是上民政局来。”

  男人听了不乐意了,直指着女人说,“你个败家娘们,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怎么,你打人还有理了?”

  “你是恶人先告状,哪次吵架不是你先动手的。”男人转过身,拉下衣领,扭着脖子对大叔说,“大哥,你看看,我身上的伤,都是这个娘们干的,别看伤口不深,道道伤心至深啊。”

  “你少在人前装可怜,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你就是一假装斯文的大尾巴狼,”
  女人拉住门卫大叔诉苦说,“大哥,你是不知道,他成天在外面勾三搭四的,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还打电话来,扬言说要废了我,你说说,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下去了。”

  “要不是你成天撒泼,疑神疑鬼的,我能找别人去?”

  “这么说,你找小三还有理了?”

  “你让大哥评评理,他见过的人多,有没有见过你这么蛮横的女人?”

  门卫大叔连连摆手,“你们可别把我拉上,找我说什么都没用,今天不开门就是不开门,你们改天再来。”

  ……

  陈思甜和沈通对视了一眼,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周六,政府机关休息的日子,都怪自己太心急了,吵架的时候,火气上涌,脑袋一热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看来咱们还得凑和着过上两天。”沈通心里暗喜,他耸了耸肩,装作无奈的样子。

  陈思甜冷冷地瞪他一眼,转身回到了车内。

  沈通把着方向盘,有一种莫名轻松的感觉,他从后视镜里瞄了陈思甜一眼,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觉得如果真到离婚那么一天,至少咱们不会象他们一样吧?”

  “你比那个男人也强不了多少。”陈思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听着就不象是真心话。”沈通笑了笑,开着汽车回了家。

  陈思甜一到家就忙活起来,翻箱倒柜的,把橱柜里的衣物一古脑儿搬了出来,然后沈通归沈通的,自己归自己的,分成两大泾渭分明的物品堆。

  “你这是干什么?”沈通上来问。

  “早点把东西整理出来,手续一办好你就可以早点搬出去。”陈思甜手上不停。

  “怎么是我搬出去呢?”沈通一脑袋门号。

  “对了,我先和你说说房子的事情。”陈思甜把怀里的一堆衣物放到地板上,沈通见自己那件最喜欢的西装混在一堆杂乱的衣物中,赶紧拿了出来,见领子上面已经多了个褶子,连拍带打的,心疼不已。

  “虽说装修和大家电是你家出的钱,婚后还贷你出大头,我出小头,但这套房子是我父母交的首付,所以咱们离了婚以后,房子一人一半,你看怎么样?”

  沈通点头,“很合理。”

  “鉴于房价正在上涨,这里又是学区,我建议等到还完贷款,拿到房产证后咱们再分,具体多少价钱,到时会找人来做评估,你看怎么样?”

  “考虑得很周到。”

  “但是在这之前,你必须搬出这间房子。”

  沈通连连摇头,“婚还没离呢,你就把我赶到外面,好象不人道吧,再说了,现在找租房,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找到的。”

  “那就不是我该管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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