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是闲扯,聊家常,想到哪说哪,就来聊聊我外公的几件事吧。我外公上世纪二十年代出生在江汉平原一个普通的农户,父母早亡,十几岁被抓了壮丁,凭着水性好借着小便的工夫潜入河道躲过了追杀。后来加入了咱革命的队伍,打鬼子,扛老蒋,剿土匪,一辈子充满传奇。外公带领的剿匪分队,游走在鄂豫皖的群山间,杀伐果断,立了许多功绩。他老人家剿匪的经历还被改编过小说,年轻时英姿飒爽意气风发,穿着白马褂,戴着大礼帽,手拿驳壳枪,卧底在群匪间,百步穿杨,一枪毙了土匪头子。
外公打了许多年仗,一身杀气,熊心豹子胆,肝火特重,一点即燃,强悍如我爹碰到外公都得乖乖认怂,点头哈腰事事不敢违逆。我爹到现在提到外公还会心有余悸,讲到外公那一身刚猛劲道的力气总是一副崇拜又敬畏的语气。八九年那会儿,我爹跟舅舅几个小年轻不懂事乱评论时政,外公这个老革命一听就不高兴了,一巴掌拍在茶几上,怒斥他们:“国家生养你们怎么对你们不住了,现在倒打一耙居然来反咬国家!”,生生把大理石的几面拍裂成了几瓣。吓得我爹有那么阵子碰到我妈都用敬语,被我妈嘲笑了好多年,这也算是一种反差萌吧!
外公晚年练了气功性子略有收敛,耐心了许多,眉目含笑,却不怒自威,一手夹烟,一手转着铁蛋子,没事还总爱跟我们几个小的讲他的那些陈年旧事,有一件我印象特别深刻。
外公这辈子不管是敌人朋友,领导上级,哪怕文革挨斗,也没怵过谁,颇有一种重阳一生不弱于人的气势。奈何,不弱于人,却没说不弱于鬼。
(之前有朋友说我分段太烂,试试好好的分个段吧。)
五十年代初,外公转业去地方,上面想让他去大城市,他老人家却偏要去支援最贫困的山区,又不想离家太远,就来到了我的家乡,去底下一个乡镇任书记。外公任职的那个乡镇窝在大山深处,那年月交通差没有像样的公路,外公每次去县里都要翻山越岭走几十里山路。有一年深冬,县里有个重要会议要开,外公星夜奔驰,连夜就出发了。
寒冬腊月,大山里飘着鹅毛大雪,整个天地覆满了一层厚厚的白皑皑的雪被。那晚的月光特别亮,白雪映照着,四下里照的通明。外公穿着军大衣,深一脚浅一脚沿着山路艰难前行。好在路好辨识,不至于迷路,循着山涧转过一道山梁,下到谷底走不了多远就可以出山。天寒地冻的,山涧却没被冰封,还在汩汩流淌。
外公走到山谷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几更天了,天上起了层薄云,谷底隐隐然也飘着雾。外公正寻思着再走几里路就快出山了,突然就看到前面溪水里泡了一大团东西,黑乎乎的,还有水草在漂。也不知道当时出于一种怎样的心里,外公鬼使神差地把水草提了起来,却发现水草又沉又重,似乎连着什么。定睛一瞅,打了一个寒颤,这哪里是水草啊,分明是人的头发,外公这一抓一带硬生生的就跟一个死人来了个脸对脸。也不知道泡了多少天,死人脸都泡肿了,双目圆瞪直望前方,跟外公来了个对视。
一惊一吓的工夫,外公却马上淡定下来了,那年月死人见得多,自己都不知道送过多少活人上路,死人怕个啥啊!不过碰到这事外公却不能不管,一来外公本人热心快肠,二来他好歹是这个乡镇的父母官。仗着那个时候年轻,虎背熊腰,有一膀子力气,外公把尸体从水中捞了起了,扛到背上继续赶路。死者是个壮年男子,身板儿扎实,穿了一身冬袄,又泡了水,能背着在雪天里走夜路,得多大力气啊!
好在已经下到山脚,不用再爬山,外公勉力还能坚持,就是背后的衣服都被水浸透了,寒风一吹,冰凉刺骨,死人湿漉漉的脸贴在他后脖颈子上,格外的不舒服。外公强忍着背上的重负跟彻骨的寒意,又走了几里路,终于算是看到了人家,建在一个小土坡上,土胚房,门口堆满了柴火。外公松了口气,紧走几步赶紧去拍门,啪啪啪拍的山响。这个点人家早睡了,过了会儿才有个年轻小伙子来应门。
山沟沟里没电,这家人就点了盏煤油灯,屋里昏昏暗暗的,很促狭,很简陋。那年月还不甚太平,时有贼人流窜。怕人误解,外公赶忙说明来意。无巧不成书,外公背上的这具尸体是这家的当家的,小伙子的老爹。当家的去镇里跑年货,已经失踪好几天了,他们满山寻找都无功而返,想不到遭此一劫,却被我外公背回来了。小伙子看到他爹脸的瞬间就崩溃了,哭嚎起来,惊动了一家子,哭成了一团。
外公把人放在堂屋地上,检查起死因来。死者身上除了些磕磕碰碰的擦伤外没有旁的伤痕,兜里采办年货的钱也还在,应该是翻山的时候失足跌落山涧溺死在了溪流里,被冲落到了山下,被外公发现了。
这家人千恩万谢,又作揖又磕头的,觉得外公能发现死者并把他送回家一定是死者的意志,死活要让外公在他们家留宿。外公想着明天还有会,在炭盆前小坐了会儿暖了暖身子,还是坚决告辞了。
前去不远经过一片松木林,山风呼啸着吹着林木沙沙作响,外公走在雪地里,就听到背后沙沙的也有脚步声,似乎有什么人在背后跟着,猛回头,却什么都没有。突然,就听一声巨响,把外公吓了个激灵,就看见前方一段树枝被雪压断了,掉在不远的雪地里。外公稳了稳神,暗笑自己胆小,疑神疑鬼的,抬眼就看见刚才树枝跌落的那棵树上挂着一个人。外公迟疑着,恐惧更甚,走近几步定睛细瞧,脑袋嗡的一声,吓得魂都丢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树上挂的不是旁人,正是刚才他从水里捞起来的那个死人,五官长相都看得清,被白惨惨的月光一照,鬼气森森,格外渗人。外公坐在地上,脑袋都木了,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死人的脸,动也动不了,喊又喊不出来,感觉身上的水跟冷汗混成一团都结了霜。
也不知道多大会儿,耳边有了动静,就听到有人喊恩公。原来是死者的儿子觉得过意不去打着火把找来了,想送外公一程。外公突然就能动了,大口大口喘气,从地上爬了起来,拉着小伙子的衣袖就往树上指,却发现月色空明,树上什么都没有。
外公打了半辈子仗,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又是老党员,在唯物主义熏陶之下,信马列不信鬼神,哪碰过这种邪乎事啊!当下语无伦次把事情给小伙子讲了。小伙子也不奇怪,告诉外公这里本身就有许多闹鬼的传闻。听家里老人讲,此处地处山洼,又有溪水汇集,常年有雾,是个聚阴地,山里好些人走夜路遇过了稀奇古怪的事,还有人丢了性命。小伙子也是不放心我外公,才赶了过来。闹了这一出,外公也不犟了,让小伙子搀着,两个人打着火把,一路出了山。这件事困扰了外公许多年,一度让他的信念产生动摇,他笃定那绝对不是幻觉。
有朋友问我死者为何要出来作祟吓恩人,同样的问题我也曾问过外公。小时候看过的戏剧文章,从来都是冤有头在有主,有怨抱怨有仇报仇,恩怨分明,哪有反过来惊吓恩人的道理。外公讲了他的理解,人死如灯灭,死人哪懂得那些恩怨情仇。很多活人尚不能做到善恶有报,更何况死人。那些传说怪谈,其实是教人明晓是非、止恶扬善的醒世寓言,当不了真的。
我听过好些外公的军旅传奇,觉得好奇,外公平生见死人无数,为何独独这次却遇上怪事。外公不说话,死死的盯住我的眼睛,双瞳闪亮,却有一丝狡黠的寒意,压低了声音轻声说:“千万别看死人的眼睛!”。吓得我妈呀一声逃掉,留下背后一串欢畅淋漓的大笑。
虽然外公说的很是儿戏,我却不敢当儿戏看,总觉着横死人不瞑目的眼里含着某种东西。零几年跟着我妈去她们荆州老家给外婆扫墓,亲眼见过溺死的孩子,皮肤泡的肿胀透明,青一块白一块的,两只眼睛圆睁着,充着血,面目扭曲成一团。孩子光着腚,横在水田边的田埂上,家长还没有到,身边围满了长吁短叹的乡亲。我没敢正眼瞧,挤在人群里斜眼瞟了几眼。死孩子瞳仁散了,眼神空洞虚无,浑浊成了灰白色,直勾勾的却能看透人的魂魄,艳阳天里都能感到灵魂深处的恶寒。
继续扒我外公,比较这些神神鬼鬼的小故事,他老人家的军旅传奇要精彩的多,解放后也有好些事情可讲,什么潜伏敌营枪杀敌首,雨夜山中路遇老虎,以一敌众大战红卫兵等等。但是咱这不是聊鬼事吗,不能扯太多闲篇,说正题。
还是外公任镇书记那段时期,底下有个村子传闻闹鬼,还闹死了人,一时间流言四起,越传越广越传越开,最后传到我外公耳朵里了。村里的一座老宅闹鬼。
这座老宅孤零零悬在村口的断崖边,破破烂烂的,也不知道修于哪个年月,谁人所造,村里最长的老者也不能讲出个子丑寅卯来。宅子是村里有名的鬼屋,有过许多传言,村里人讳莫如深,白天都不愿意靠近这所宅子。
五几年那会儿正闹大跃进,全国大炼钢铁,村里人响应号召,满村的找铁,什么铁锅铁盆菜刀锄头能找到的都拿来练了。穷乡僻壤的哪来那么多铁可以炼,队里又有指标,有个小伙子就动起了心思,要不去鬼屋里找找,说不定能有意外发现。一想到这茬他就激动起来,觉得自己聪明。这种事必然不能跟旁人讲,得隐秘,他决定在夜间行动。
有个晚上,毛月亮,小伙子提着煤油灯蹑手蹑脚就出了门。村里人少,也没通电,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一两声犬吠,夜晚的小山村萧索冷清,冷寂的令人心悸。小伙子本不是个胆大之人,还没到老宅就有了几分惧意,架不住立功心切,还是提着胆子摸进了宅门。
宅子里空荡荡,什么陈设都没有,布局也很简单,就一间很大的堂屋,没有多的房间。进门左手有木梯上二楼,乱七八糟的堆了满屋的柴火。小伙子壮着胆子满屋子摸索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很失望,也不害怕了,心里骂起娘来。什么鬼屋啊,传的那么邪,这不是啥玩意儿没有吗。指不定有人故意传播谣言,自己却偷偷上门把屋里的东西都搬走了。抬脚正要出门,斜眼就瞄到了门环,狮子头,很大一块。小伙子一下子兴奋起来,直骂自己瞎了眼,这么大个物事挂在门上都看不见,也不管是铜是铁了,总不能白来一趟吧!
这小伙也不是个聪明人,手头没有工具,就踩着门生拉硬拽起门环,想把它扯下来。老宅大门历经风雨,已然颓圮朽烂了,门环被他这么蛮力拉扯着竟真的松动起来。小伙子更来劲了,铆足劲用力一拔生生就把门环拔了下来。这下可把他高兴的,觉得自己这趟来对了,就去拔另一个门环,抬眼就看到有个人影杵在自己面前。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头脑一股眩晕,就晕死了过去。
第二天村里放牛的老汉远远的发现了他,肤色苍白,全身上下被冷汗浇了个透湿,人已经不行了,扛回村里找村医来治已经无力回天。小伙子神智起初尚清醒,断断续续能把事情讲个七七八八来,然后就是昏迷不醒,当天夜里就死了。
这小伙是个孤儿,无父无母的,村里组织人把他草草葬了,却没人敢去老宅探寻他的死因,都说他是被鬼害死的。事情越传越邪乎,闹得人心惶惶,小儿夜不敢啼。
我外公一听这还得了,本来就在宣扬崇尚科学,破除迷信,这事一闹,不是逆时代潮流吗,马上责成村里支书来谈话。支书是个老爷子,年岁很高,一辈子没读过书,却辈分高,德高望重,很得村民信服。老村长一见我外公也不说正事,一个劲儿的扒拉这个老宅有多邪,各种闹鬼传闻,从他小时候说到现在,把我外公听了个哭笑不得。
这样不行啊,连老支书都这样,破除迷信的先锋队反被迷信打倒了。外公那时也就三十出头年纪,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就想亲自走走,看看是栋什么样的鬼宅,这么凶。
跟着老支书两人回了村,亲眼看到了这栋所谓的鬼屋,外公不禁有些哑然失笑。正午的阳光映照着,老宅子平和安详,看起来平平无奇(当真是平平无奇,我想到了古天乐,囧)。宅子建在入村山口的崖壁边上,崖下是道十几米的陡坡,坡下流淌着小河。宅子不大,是栋二层的木造建筑,有年代了,在阳光下有种淳和质朴的气息,哪里像会闹鬼的样子。看老支书畏畏缩缩的样子,一时玩心大起,就跟老支书提议两个人晚上在老宅住一宿。
老支书一听差点没背过气去,却不敢违逆领导的意思。自己是断然不敢在鬼屋过夜的,但又不放心领导一个人在鬼屋住,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得吃不了兜着走,就安排了个年轻的后生陪外公。这后生是老支书的远房侄子,膀大腰圆,憨头憨脑的,做梦都想立功,一听有这么好一个陪领导的机会,简直乐坏了。老支书张罗着,给外公和他侄子在一楼堂屋搭了两张铺,准备了提灯开水,还给殷勤的采备了瓜果熟食。就这么着,外公在鬼屋住下了。
晚上,堂屋里点着煤油灯,外公跟侄子两人靠在铺上边抽烟边聊天,都是年轻人,挺投缘的,从早年战事聊到时事政治,聊到深夜困了熄灭煤油灯就合衣睡了。侄子是个庄稼汉,白天忙了一天农活,刚躺下没两分钟就睡着了,鼾声如雷,吵得外公在铺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后悔当时答应支书找了这么个货来陪夜。
正自烦躁,就听见屋里有动静,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然后声音就明晰了起来,头顶二楼隐隐有人走动,楼板震动,有灰扑到脸上。外公想爬起来看却动不了,脑子却格外清醒,就听到脚步声嘎吱嘎吱顺着楼梯下了楼,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他们的铺前。外公动不了,起了一身白毛汗,用眼角余光去瞟,就看到一个黑黑的人影停在侄子铺前。侄子鼾声突然就断了,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还伴随有细微的呻吟。
外公暗道不好,就觉得要出事,也顾不上怕了,想要用力挣扎却怎么也动不了,耳听的旁边的呻吟声越来越弱,突然无名火起,一用力竟然吼了出来。一身长啸过后,身子突然就能动了,外公一下子从铺子上翻将下来,伸手就去摸腰间的枪。就看到那道黑影闪了一下上了二楼,无声无息飘飘乎乎的,速度太快外公都没来得及反应。
怒火这么一冲,外公头脑一片空白,顾不得那么多了,追着影子就上了二楼。二楼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宅子漏风,夜风这么一吹,把外公心头的火一下子吹熄了一半,感觉身上根根汗毛都竖了起来,握紧手枪,倒退着又回了一楼,赶紧点亮煤油灯去看侄子。
侄子脸色铁青,满头满脸的汗,不停喘着,只有呼气没有进气,眼睛翻着白了,外公怎么拍他喊他都不醒。外公着急啊,是自己不信邪要求留宿的,这不是平白要害死人了吗。这大半夜的,找医生怕是来不及了。又急又火,想着不管是人是鬼,横竖不能放过这害人的东西,抬手对着二楼楼梯口就放了一枪。
说来也怪,枪声一响,侄子居然就醒了,大口大口吸起气来,形容萎靡,望向外公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哆哆嗦嗦的不能言语。外公赶忙把他从铺子上搀了起了,两个人跌跌撞撞连夜逃出了宅子。
第二天外公邀了老支书,村里组织了一帮男劳力去搜屋,把二楼满屋的柴火清理开,众人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柴火堆底下埋着一口巨大的黑木棺材。棺材死沉死沉的,六七个壮小伙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力把棺材从二楼抬下,停在门外的空场上。大上午的,阳光朗照,两个年轻后生撬开了棺材板,众人上前一瞧,心里都是一阵恶寒。死者头戴一顶黑色的瓜皮帽,一袭长衫马褂,脑后还扎着辫子,面目虽谈不上栩栩如生,却并没有完全朽烂,黑色的肉干挂在骨头上,看得人心里发毛。那年代没有保护文物的意识,老支书愤恨不过,觉得封建糟粕居然敢残害国家栋梁,指使人上二楼去搬了些柴火下来,在棺材上里三层外三层堆了几圈,点了火,就地挖了个坑把残骸灰烬埋了。
闹完这一出已经是晌午了,大家正准备散了回家,不知道是哪个愣头青突然发了神经竟然一把火把老宅点上了。干柴烈火,房子一下子烧了起来,浓烟滚滚火势冲天,把外公气了个半死,这天干物燥的,要是引燃了山火就不得了,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啊,赶紧指挥大家灭火。众人正手忙脚乱之际,就看到屋里突然窜出了两只动物,细长细长的,一溜烟钻入莽草之中消失不见了。
在众人齐心合力之下,火算是扑灭了,没有蔓延,外公也拟好了借口,破除封建迷信人人有责嘛,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后来外公听说,当月村里死了个年轻的后生,不是侄子,好端端起夜上茅房不知怎的掉入茅坑溺死了,一头一脸的粪,嘴里塞满了棕黄的毛。
外公还有好些故事,一时半会儿讲不完,之后再聊吧,我还是想先把孙婆婆和老电影院的事情收个尾。这些事压我心里好些年,不舒服,也是我开这个帖子的理由。近几年每每提笔想写点什么,总觉得无处下笔,这次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写了这么多,讲到电影院的事还是有种想放弃的冲动。最近晚上时时噩梦,神经超敏感,楼上起夜的脚步声都能听的我胆颤心寒。想了想还是不能再逃避,赶紧先把这段经历讲完,或许孙婆婆的在天之灵能保佑我做个好梦。电影院的往事,涉及个人经历,讲起来实在不轻松,浑没有讲别人故事时那种行云流水感,得一点点慢慢磨。好在明天周末,泡杯热茶看看球赛,时断时续的写,一两天下来多少也能更点吧。
虽然我自小神经大条,懵懵懂懂宛如智障,但终归不是智障,孙婆婆越是竭力隐藏,越是欲盖弥彰。她的种种举动实在太不寻常,我隐隐还是能察觉孙婆婆不一般的所在。这种不寻常,即便那时我什么都不懂,却本能的不愿去触碰,连问都不想多问。我跟孙婆婆达成了某种默契,一个不问,一个不说,每有疑惑话到嘴边又吞咽回去,实在憋不住了就去咨询老爹老妈。反正不管什么事,到了老爹老妈那里总能得来一个让我心安的答复。不过这种默契却因为一件事发生了改变。
那时候我应该读到三年级了,具体什么时间不清楚,还跟阿威同班,两个人还是整天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关系好到让人嫉妒。这个嫉妒,不是夸张的形容词,是真的有人嫉妒,这个人还是个女生。
我们班有个女生姓薛,名字里有个琪字,大家都管她叫阿琪,念起来像在打喷嚏。阿琪有维族血统,瓜子脸,眼窝较别的孩子略深。印象最深的还是她的瞳色,是一种浅浅淡淡的琥珀色,看着像猫眼。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阿琪喜欢缠着我,我做什么都要跟着,从一年级一路缠到三年级,一直缠到我转学去外地才罢休。
别的女生都在踢毽子跳皮筋,阿琪却跟着我们一帮男生扔沙包捉蛐蛐,甚至拳打武术,更要命的是寒暑假也要来找我,跟着我爷爷奶奶一起去菜园摘菜,跑得比阿威还勤,甩都甩不脱。记得那时候爷爷奶奶他们政府大院的老邻居们看到我总喜欢挤眉弄眼地吐槽:“黑皮夏,你长大后是要娶阿琪还是阿威啊!”然后就是一阵哄笑,连我爷爷奶奶也跟着笑的前仰后合,笑得我羞愤难当,痛恨死了这两帖狗皮膏药。
本来,这只是大人们的玩笑,阿琪却当起真来,竟然把阿威当成情敌,争风吃醋,处处针对阿威,变着花样跟我讲阿威的坏话。这真是最狗血的白学现场,每每想来都让我哭笑不得。不过阿琪本质却是个天然呆,讲起坏话来也是隔靴搔痒,还有些好笑。什么阿威头发睡乱了啊,阿威牙缝有食物残渣啊,阿威考试分数没她高啊,纯找茬,找得又不高明。
有一天课间,我在打篮球,阿琪又跑来了,说阿威妈妈跟他找了个新爸爸。我听的很茫然,并不知道周阿姨处了什么新对象。阿琪一看我不信,就急了,扯着我袖子就往球场边指,让我看,说那男的现在就在阿威身后站着呢。阿威也是我们班篮球队的一员,却是板凳席末端,从不上场。我们打球,阿威就坐在场边的石阶上看,帮我们看衣服。阿威看我们正望他,挥着手冲我们直笑。青天白日,树荫之下,除了阿威,哪还有半个人影啊。我当即就生气了,觉得这次玩笑开过分了,也不理阿琪了,继续打我的球,也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
当天放学,我们几个住的近的小伙伴结伙回家,阿琪似乎是觉察到了我对她的不满,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不敢上前。出校门不远,拐过县广电局的院墙,有一条排水沟。这条沟不算宽,却挺深的,黑漆漆的不见底,常年恶臭扑鼻,梅雨季节涨水还淹死过人,我们平时都注意着尽量不贴边走。
一帮人边走边聊,也不知道阿威是中了什么邪,好端端突然就往沟里倒。我们都傻了,楞在当场,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好在路边炸米泡的大叔眼明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拽住阿威后领,硬生生把他扯了回来。阿威自己也傻了,茫然不知所措,眨巴着眼睛四下张望,说刚才有谁推他。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你,莫名其妙。这种恶作剧太拙劣,谁没事会推阿威啊?我有点怀疑阿琪,回头去看,正看到她往路边的小卖部里跑。
我愈发觉得可疑起来,正想去找阿琪质询,大叔却说话了,说他正准备去米缸取米,转头就看到阿威直挺挺的要往沟里栽,并没看到人碰他。阿威一听就急了,坚称刚才有人推自己,也不管面前这个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跟他死犟。大叔也是没法了,哭笑不得,嘴里说着好好好就去招呼自己的生意了。我那时候兜里没两个钱,也不爱吃米泡,要不一定得照顾大叔的生意。结果我们这帮子愣头青,甚至于被救者本人,一个自觉点的都没有,傻不愣登的径自就走,甚至连句谢谢也没跟人说。
第二天阿琪上学迟到了,课上到途中被她妈妈强行送了来,死活不肯进教室,跟她妈在教室外拉扯半天。 我觉得奇怪,阿琪平日很爱读书,成绩也好。我们县小学不教英语(我转学以后吃了大亏,还请了家教),阿琪却自备了英文教材,课间没事就在那翻,还爱拿英文单词考我。我哪懂那洋玩意儿啊,只学过阿喔额衣污迂什么的,硬生生把red读成热的,bus念成不死,惹得阿琪捧腹大笑。
中午放学,我去爷爷奶奶家吃饭,刚进政府大院的门,阿琪就跟了上来,跑了个气踹嘘嘘,让我不要再跟阿威玩了,他新爸爸凶的狠。说话间还神神秘秘地东瞅瞅西喵喵,好像生怕人听见。又来,这种事能开玩笑吗!我这次真生气了,刚想凶阿琪几句,却被她后面的话硬生生堵了回去。
阿琪说,这两天一直有个男的跟着阿威,连上课都杵在教室后面的角落。昨天阿威差点掉沟里,阿琪也看到了,并不是阿威自己脚滑,是那个男的推他。阿琪吓傻了,正想走近来看,那男的却突然回过头来,直盯着她,面无表情,目露凶光,吓得她赶紧往人多的小卖部里躲。回家以后阿琪越想越怕,都不敢来学校了。我听得背脊发凉,忙问这人长相。具体的描述细节我记不清了,独独就记得这人穿了件白背心。
自己的经历真心不好写,时间轴记不住,很多细节也想不起来,虽然是想到什么写什么,却很容易跑题,写了几千字的废话,各种生活琐事,全跟主题无关,都删掉了……果然老电影院的事越写到后面越不想写,各种能拖就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