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怪谈》古代妖异志(长篇)

  17

  此刻众差人的好奇心都被那老陈勾了起来,哪里能让他住口不说,七嘴八舌地要他说出下文,苏蕙也听得外间喧嚣,走到窗前凝神静听。
  老陈见众人胃口被吊起,咳嗽了两声,说道:“这是也就是咱们弟兄之间说说,你们莫要外传,说出去怕是对你们也没好处……我娘舅家有人在在潘员外府上帮厨,隐隐约约听得佣人之间的一些传言,据说这几年以来,这潘家小姐平日一直被人用铁链所在内宅之中,不见天日。”
  众人一起讶异,低声议论纷纷,有人晒笑道:“锁着又有何用,她还不是一样惹出这般丑事,让潘员外面上蒙羞。”
  “锁着她,”老陈迟疑说道:“据说却不是为了男女之大妨,而是这潘小姐患了疯病,发病时力大无穷,要四五个男子才能制得住她。”
  “疯病?力大无穷?”李雪笠和苏蕙听得此言,对望一眼,同时朝身后看去,但见那唯一一具女尸头罩白布,静置于地上,那具尸身身材纤细,好似怯不胜衣,很难相信她生前能有多少力气。
  李雪笠微微皱眉,继续侧耳倾听外面人的言语。
  只听的有人说道:“老陈,你莫要吹牛,我看那潘家小姐只怕是连杀鸡的力气都没有,还力大无穷?你想唬人也要有些根据。”
  老陈冷笑道:“我只是转述他人言语而已,信不信由你。这潘家内宅还有更古怪的事情,潘家小姐已经数年不食五谷米面了,平日连清水都不喝。”
  众人哗然,纷纷说道:“这便更没道理了,不吃不喝,难道要辟谷升仙么,她焉能活这么久?”
  老陈等众人议论完毕,才低声说道:“潘家下人传言,这潘真珠,平日只吃生肉,饮牛羊血!”
  窗外众人一起噤声,苏蕙回忆起潘真珠的俏丽容貌,想到她饮鲜血嚼生肉的样子,背上不禁生出一股寒意,扭头望向李雪笠,见他神色凝重,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外面众衙役半晌无言,然后有人勉强笑道:“老陈,你看你,大半夜的,那大殿里又是一地死人,你莫不是故意说这些有的没的来吓唬弟兄们?”
  “我是觉得这潘家有些古怪,神神秘秘的,”老陈说道:“我是有些话憋在肚子里,不说不痛快,信不信就随你们了。我那表亲还告诉过我,平日潘真珠自己住在花园的一座孤宅中,最近一年来,夜深人静之时,能听到那屋里传来尖叫之声,那声音夜夜不同,男女老幼都有。”
  众人听得疑云顿起,那女子既然独居孤宅中,为何夜夜有不同人的叫喊之声,莫不是……
  正当差人们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得偏殿屋檐上传来一阵怪声,好似婴儿哭声一般,尖锐刺耳,猝不及防之下,有人吓了一跳,啊也一声,摔倒在地。
  李雪笠猛然推开窗户,朝外看去,但见偏殿屋宇之上,站着一只黑色小兽,眼中红光闪烁,正是方才那只狐狸,但见它咧嘴而鸣,发出阵阵尖锐叫声。
  众衙役也见得是只狐狸而已,宽下心来,有人破口大骂,随手从地下拾起石头,砸向那屋顶上的狐狸,石瓦乱飞间,那狐狸挨了几下,却不躲不闪,反而转头望向李雪笠方向,朝着窗边呲牙皱鼻,低低咆哮了片刻,然后扭头奔走,纵跃几下之后,便在房檐上消失不见。
  地下有人悻悻骂道:“该死的狐狸,吓唬老子,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众差人经此一事,又想起方才老陈那番言语,望着这阴沉沉的古庙屋宇,只觉得心头压抑,不再言谈,在墙根树下或坐或卧,闭目休憩。
  李雪笠将窗户半掩,和苏蕙一起慢慢向殿中踱步而来,负手若有所思,苏蕙问道:“世子,你觉得方才那个差役所言,有几分可信?”
  “现在还不好说,”李雪笠沉吟道:“但看来必须要见一见那潘员外了,此事因他而起,其中蹊跷,也只能由潘家解开,这寺中二十一具陈尸所能透漏的情况,只怕是让我管中窥豹而已。”
  苏蕙点头称是,随即问道:“世子,那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勘验余下的那些被害者?”
  李雪笠说道:“我想看看那些无赖游民的死状,这些人还不如方才那些番僧,几乎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苏蕙方才也扫过几眼案牍,记得遇害人中有七个无赖,在他们怀中发现原本陪葬的金银物品,想来这些人也不是良善之辈,但方才李雪笠掀开草席时,她依稀记得那几人死状甚惨,现在看时,但见离自己最近的一具尸首,头上蒙着白色粗布,头颅上有一块深深凹陷,血污已经将那粗布染成褐色。
  苏蕙看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李雪笠见状,说道:“这些人死状过于凶恶,你还是到殿外暂避片刻吧,我自己誊写覆验单便好。”
  苏蕙连连摇头,说道:“我现在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誊写文书了,若是躲到外间,还能帮上你什么忙?”
  李雪笠见苏蕙坚决不肯出去,也只好作罢,他抬头望了望殿内的摆设,将大殿中帷幔放下,用夹幕勉强将尸身所在之处和那边案几隔开,做了个遮挡,不想让苏蕙看到这般惨死之状。
  李雪笠俯下身来,掀开草席和粗布,逐一检视这些无赖尸身,前五人皆死于刀剑创伤,一人头颅被斩下,一人颅骨凹陷,脑浆崩出,疑似为钝器所击,另三人心口、腹上、两胁肋各有致命伤痕,肠穿肚烂,皆是利刃所致,再看他们伤口时,其痕肉开阔,收缩参差不齐,花纹交错,皆是生前受伤所致。
  这五人死因和勘验文书上所载相符,并无疑点,李雪笠又看了看一旁放着的刀剑斧凿,挑了一把握在手中,闭目想了片刻,回忆覆验书中所载几人陈尸位置、兵刃丢弃的方向,他在心中模拟当时格斗相击的情形,再睁眼仔细勘察这几人的兵刃,发觉这几人身上伤痕竟似同伙兵刃所致一般。
  18
  李雪笠沉吟半晌,这一点在覆验书中却是并无提及,验尸的官差认定了是外人作案。他心中一动,俯身查看一具尸身,那人胸腹有创伤,伤口上面阔长,内里狭窄,是为尖刃斧所伤,几处创伤都在右肋附近,右边下手处深,左边收刃处浅,那行凶之人倒像是个惯用左手之人。
  李雪笠在地上扫视一遍,诸般兵刃中只有一把短柄单手斧头,他拿起斧头,仔细端详手柄的磨损程度,然后望向地上几具尸身,踱步到一身躯粗壮者前,勘验其左右手,果然见得那人左手指掌处有层厚茧,而右手却无。
  李雪笠暗暗点头,果然如同自己方才料想的一般,但新的疑问又顿时升起,这几人为何要相互残杀,莫不是分赃不均所致?
  李雪笠沉吟着将自己方才勘验结果说出,让苏蕙在那边记下,然后来到剩下两具无赖尸身之前,覆验书中所载一人绞勒喉下死,脖颈上从耳后发际起有一圈黯黑色伤痕,官差认为其被人勒杀而亡。
  李雪笠俯身勘验一番,微微摇头,此人身上并无其他伤痕,若是为他人勒杀,他应则口眼开,手散发乱,喉下血脉不行,口中舌不出也不抵齿,临死前挣扎之下,理应在颈上皮肉处留下抓痕,但现在情况明显不是如此,死者眼合唇开,手握露齿,舌头吐出,胸前有涎滴沫,臀后有粪便出,更接近自缢身亡的情形。
  李雪笠心中存疑,但尚无其他证据能验证自己心中推断,只得让苏蕙将方才勘验出的不符之处记录下来,然后转身来到最后一具尸身前面。
  李雪笠揭开白布看时,里面正是那无赖郑四,但见他浑身赤裸,周身完好,勘验五官指甲无异常,身上也无青斑或生疱之处,银钗试过并无中毒之迹象,死者却双眼凸出,表情惊恐,勘验书中并未记载其身上有甚致命伤痕。
  李雪笠仔细查看尸首顶心,并无平头钉,粪门处也无异状,看尸身脸色铁青,脖颈无肉硬之状,手脚处也没有捆绑痕迹,再掰开其口齿看时,却见得舌上有咬痕,满嘴口涎,喉咙发黑肿大,已经将气管阻塞。
  李雪笠微微眯起眼睛,看这症状,这好似锁喉风一般,这病症乃是疫疠之邪侵入人体,风火相煽,内外邪热搏结不散,结聚于咽喉而为病,虽说此病来势迅速,其急如风,但怎能顷刻之间便能将一青壮年男子性命夺去?
  李雪笠将粗布重新覆盖上,让苏蕙记下郑四死因的可疑之处,自己来回踱步,皱眉思索,良久不语。
  苏蕙见这般性情,劝道:“你已经忙了几个时辰了,这些尸身都已重新勘验完毕,检校出不少新线索,何不稍稍歇息,等明日再去城中探查?”
  李雪笠皱眉摇头道:“殿内遇害之人都已经勘察完毕,但是……你却漏了本案中关键一人,那潘真珠的遗体,却是还未曾查验。”
  苏蕙想起方才殿外那些衙役的议论,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回头望向白布覆盖下的那具女尸,心中不免忐忑,那女子生前该不会真如传言中一般茹毛饮血罢?
  苏蕙定下心神,点了点头,快速翻阅手中的覆验文书,找到潘真珠的相关记载,说道:“根据差人走访潘员外家所查,这潘真珠六月十六日死于厥心痛,服用神保丸救治不及,一时三刻后身亡。”
  李雪笠冷笑一声,说道:“厥心痛者,阳虚而阴厥,病发而亡时,多有脸色铁青、指甲发绀、嘴唇颜色变紫之象。可你看看这潘小姐遗容,有哪一条相符?”
  “的确如此,还有,”苏蕙望向那具白布下尸身,说道:“春夏之际,尸身数日不腐,这太有违常理了……”
  “的确,”李雪笠说道:“要么是那潘家人没有说实话,要么便是这其中藏有诡异之事,关键便在那潘真珠的身上。”
  苏蕙点头说道:“难怪他们一家要在此荒郊野外做法事,还延请番邦僧人……”
  两人一起走到那具女尸近前,李雪笠沉默片刻,说道:“凡验妇人,不可羞避,为查清事情真相,多有得罪了。”说罢,李雪笠一把将盖尸白布掀开,露出那潘真珠的尸身。
  两人朝那尸首望去,但见其颜色丝毫微变,依然栩栩如生,小腹隆起,好似有七八月身孕一般。
  苏蕙看了一阵,突然觉得不对,皱眉思索片刻,奔回案几那边,抓过覆验文书,翻看说道:“世子,这文书上所写,记录潘真珠死时似有三四月身孕,可是现在这孕象,不止三四个月的样子。”
  李雪笠眉头紧皱,这河崖县勘验记录虽说有错误遗漏之处,毕竟是仵作行人水平有限,难以勘察入微,但将女子怀孕月份弄错,这似乎也太不应该了。
  他沉吟片刻,说道:“尸体陈列于此已经几日,也可能是由于殿内阴气甚重,地水火风吹死人,尸首胀满,骨节缝开,故逐出腹内胎孕,显得肚腹变大。你先将此事记录下,其中是否有异,待我明日再与当地仵作差人核验。”
  苏蕙依言记录,李雪笠先绕到尸身头部,分开头发,检验其头顶和后脑,恐有火烧钉子钉入骨内,待见得头颅处并无异状之时,便准备依次检验点检眼睛、口、齿、舌、鼻、查看其是否有横死之因。
  李雪笠方才掀开潘真珠眼睑之时,不由地吃了一惊,但见她眼眸上覆盖一层白翳,显得瞳仁浑浊,分明是已经死了有半旬之久才有的迹象,他喃喃自语道:“潘家人称这女子亡于六月十六日,为何眼睛会是这般模样?”
  苏蕙疑惑地望向李雪笠,但见他缓缓将潘真珠手臂抬起放下,说道:“肌肉无僵直之状,柔软伸屈如常,身躯上未见尸斑,未有腐败之象,好似刚刚才身亡一般。”
  李雪笠将手放在那女尸胳臂之上,又说道:“此女尸身之上寒意逼人,似乎刚刚用冰块冷冻过一样,和方才勘验过的尸身大不相同。但这初夏之夜,荒郊之外,哪里来的冰雪敷尸?”
  苏蕙提笔疾书,一边记录一边眉头皱起,方才粗粗查看被害之人时,便隐隐觉得,每次自己靠近那女尸时便有阴气森然、毛发悚立之感,她只道是自己见了尸身心惊所致,没想到这其中竟然情况有异。
  19

  李雪笠正要将那女尸胳臂放下,却不想她手腕处弯折而落,动作极不自然。他吃了一惊,急忙抓住那女子两只手腕观察,细看之下,倒吸一口冷气。
  苏蕙正好落笔抬头,看李雪笠神色有异,连问其故,李雪笠也顾不上回答,起身走到那女尸脚边,蹲下查看其脚踝,双手揉捏之时,却觉得那内外踝骨皆已经碎裂,碎骨在肌肤之下格格作响。
  李雪笠吃了一惊,苏蕙也抱着案卷来到近前,仔细观看,李雪笠喃喃道:“这潘真珠的手腕和脚腕骨头,皆是为人打碎了。”
  苏蕙也讶异一声,沉吟说道:“方才听那些衙役说,潘员外将她女儿锁在了孤宅之中,莫不是潘小姐疯病发作时,用力挣扎,以至于骨头断裂?”
  “这还不是普通骨裂,”李雪笠一边按压,一边说道:“腕骨和脚踝骨碎为无数细块,常人难以忍受这般痛楚,很难相信是自己所为。另外,她的手筋和脚筋也都断了。”
  “什么?”苏蕙听得一愣,随即说道:“这般严重伤势,为何外表却毫无痕迹?”
  李雪笠沉吟不语,脸色凝重,苏蕙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李雪笠叹了口气,起身转到潘真珠头部,轻轻搬动她头颅,借着灯烛之光观察其耳道,左右耳都看过之后,并无异状。然后掰开其口齿,探查其口中情形。
  不想一看之下,两人吃了一惊,但见那女尸口中犬齿比正常大了一倍,上下交错,牙根深长,如同利刃一般。
  苏蕙喃喃自语道:“豹牙命硬,克伤六亲。她这几枚豹牙有些过长了,显得颇为怪异,不似常人。”
  两人相视一望,都想起方才那些衙役传言的她食生肉饮鲜血之事,隐隐有七八分相信了,李雪笠说道:“若是看她这副模样,那潘宅之中,也许真的藏有什么秘密。”
  说着,他拿起手边竹签,将潘真珠的舌头抬起,想看看舌下有甚异状,细看之下,既无疱疹,也无青黑之色,一切如常。
  他正要将竹签抽出之时,突然咦了一声,又将竹签探入那女尸口中,轻轻上下搅动,突然说道:“帮我拿一只烛台过来。”
  苏蕙放下案卷,从旁边拿来一只陶瓷狮形烛台,蜡烛燃烧正旺,借着火光照耀,李雪笠放下竹签,从一旁地上的布包之中挑了一把狭长小刀,沿着女尸的舌头缓缓探入她口中。
  苏蕙不解,问道:“世子这是要做什么?”
  李雪笠低声说道:“片刻之后你便知道。”说着,他屏息凝神,右手捏刀,缓缓移动,良久之后,苏蕙只听得啪的一声轻响从那女尸口中传来,有如弦断一般。
  李雪笠嘘了口气,将尖刀从尸体口中拿出,又伸入两指在她口中,摸索片刻,再次抽出手来,但见他两指之间多了一条金色细线。
  苏蕙奇道:“这是何物?为何藏在潘真珠口中?”
  李雪笠沉默不语,将那条细线放在地上白布中,然后又伸入女尸口中,轻轻将她舌头从口中取出。
  苏蕙大吃一惊,手中烛台连连晃动,光影摇曳之间,李雪笠沉声说道:“她的舌头已经断掉了,然后被人用金线重新缝上,若不是方才勘验时留心,几乎发现不了。”
  苏蕙看着那截断舌,只觉得浑身发凉,稳住心神后,方才说道:“这是何人所为?如此残忍?莫不是那些来盗墓打劫的无赖?”
  李雪笠掰开尸体口齿,借着灯光查看,说道:“我看并非如此,创口如旧,不是近日所为,再者那些无赖游民都是粗人,做不来用金线缝合舌头这般精巧的细活。”
  “那莫非……”苏蕙沉吟道:“是那潘真珠疯病发作之时,自行咬断的舌头?”
  李雪笠摇头,指点道:“你看,这创口虽是旧伤,切面却光滑平整,显然是利刃切割所致,并非牙齿咬断。”
  苏蕙只觉得寒意更盛,说道:“朗朗乾坤,谁人无视王法,如此残忍?”
  “很多人,”李雪笠一边看一边说道:“你身处中原繁荣富庶之地,周围人都是讲究人伦礼仪,却不知道边境之地有些人的野蛮残暴。番邦王室贵族多蓄奴,有些奴隶都被拔去舌头,所受待遇还不如牲畜,有些被虏去为奴的汉人也是一般情形。”
  苏蕙望向地上的张口女尸,叹了口气,说道:“可是这潘小姐是潘员外的独女,大家闺秀为何被如此虐待?”
  李雪笠将竹签和断舌放下,说道:“这就要盘问潘府上的人了,你暂且将这些异状记下,明日再做计较。”
  苏蕙依言提笔而录,写完之后她半跪在地,手持烛台,望着前面的女尸,面露不忍之色。
  正当此时,她突然觉得那潘真珠面部微微蠕动,肌肉好似在抽搐一般,苏蕙惊得张开口来,疑心是否是烛光摇曳,自己看花了眼?
  此时李雪笠正蹲在一旁,整理布包中的工具,并未见到这奇异一幕,苏蕙正要张口呼唤,突然见得那女尸鼻翼扇动,两股鲜血从鼻腔中汩汩而出。
  苏蕙忍不住讶异出声,李雪笠也抬头而望,突然之间那女尸鼻翼内突然探出一只甲虫,周身黑色,鞘翅带有绿色鳞片,头部有长长突起,如同象鼻一般,那虫子浑身浸泡在污血之中,挣扎着从尸体鼻孔中钻出,两条触须来回摆动,头部连晃。
  苏蕙见是丑陋虫子,忍不住惊叫出来,刹那间,另一侧的鼻孔中也钻出一只一般模样的甲虫,两个虫子鞘翅一张,嗡嗡而起,先后冲着苏蕙脸上撞了过去。
  李雪笠迅速站起身来,抢在苏蕙身前,袖口凌空一挥,将一只甲虫打飞出去,另一只则正好撞入烛台火苗之中,噼啪烧为一团焦炭。
  苏蕙以手抚胸,后退了两步,心有余悸,李雪笠拿过苏蕙手中烛台,捡起那只撞在地上,尚在弹腿蠕动的甲虫,他仔细察看,眉头紧皱,似乎遇到什么费解之事。
  苏蕙走上前去,正要开口相问,只听李雪笠说道:“这种象鼻甲虫不是本地之物,只在西番东南独有,为何在此处出现?”
  20
  苏蕙惊疑问道:“不是本地之物?世子你怎么知道?”
  “我在戍边之时,曾经见过类似的甲虫,这类虫子能在苦寒干旱之地存活,春夏季节以青稞小麦为食,危害甚广。”李雪笠沉吟道。
  “西番东南?”苏蕙想了片刻,说道:“世子,你戍边之地在玉门关附近,离得西番东南还有段距离啊。”
  “我第一次见这虫子,”李雪笠示意她将包裹中辰州符拿了过来,取出一张抖开,然后小心翼翼用那纸符靠近手中的虫子,说道:“是那苗人医官给我看的,他说这虫是杂食类,容易被番邦巫师炼制为怪虫,噬人血肉,他告诉我这种虫背上鳞片越绿,邪气便越重,遇到了要小心。”
  “还有这事?”苏蕙不可置信地问道。
  “当时我也不信,”李雪笠苦笑道:“直到他给我看了这个。”说着,他将那纸符靠在手中那虫上,那虫拼命舞动鞘翅,似在挣扎,却顷刻之间无火自燃,还未等李雪笠将虫子和纸符抛在地上,那两团事物便在空中化为几缕飞灰。
  苏蕙看得目瞪口呆,低头望向手中的那叠符文,问道:“怎会这样?莫不是这纸符上涂了白磷之故?”
  “这纸符是我临摹那医官留给我的辰州符所制,朱砂黄纸而已,没有涂白磷。”李雪笠摇头道:“若真是涂了,稍稍摩擦便会自燃起来,焉能随身携带?”
  苏蕙心中惊疑,正要说话,却听得外面电光一闪,接着轰隆一声雷响,大风骤起,院内树叶簌簌摇动,几扇半掩之窗同时大开,一股雨腥之气夹杂着几片枯叶卷了进来,殿内的灯烛同时摇晃,光影变幻不定。
  20 Part 2
  两人同时朝外看去,苏蕙说道:“我来时见田间土地龟裂干枯,显然是旱情已久,却不想今夜便要下雨了。”
  李雪笠微微一愣,回忆起来时路上,好似见得有人在空旷之地晾晒麦子,却不知这暴雨将至之时,那些农户是不是又要起来连夜收粮了。
  正当他走神之际,突然听得外间传来一阵巨响,凝神听时,却是阵阵钟声,雄浑响亮,尾音不绝,有如鲸音。李雪笠和苏蕙听得一愣,那钟声传来之方向,是寺庙后山,方才听得县令房德介绍时,隐约记得后山有座钟鼓楼,久无人迹,差人搜索也并未发现异状,为何此刻却突然响起钟声?
  两人隐隐有些诧异,相视一望,一起推门而出,见得外面那十余名衙役也都纷纷站立而起,望向后山方向,眉头皱起。领头的县尉神色警惕,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李雪笠面前,说道:“此寺庙久无人居,夜深人静之际,出此怪异事端,定然是有人装神弄鬼。”
  李雪笠望向钟声传来方向,说道:“依阁下看来,是何人所为?”
  那县尉说道:“眼下这寺庙成了凶宅,寻常百姓定然不会随意至此,我看也许是和这案子有关联之人,想故意恐吓我等。”
  李雪笠沉吟不语,那县尉问道:“李主薄方才勘验尸身,可否有甚发现?”
  李雪笠说道:“新发现了诸多疑点,但案情依然混沌不清,还需要其他线索方能梳理明白。”
  县尉听着钟声,冷笑一声,说道:“既然那些贼人不知死活,竟然去而复返,我今夜正好将他们擒拿归案,案情定然会水落石出!”
  20 Part 3

  李雪笠心念连转,想若真是作案之人来此捣鬼,倘若能擒获一两名贼人,逼问其供出线索,对破案定然大有帮助,于是点头应允,叮嘱道:“黑夜之中,敌暗我明,阁下且要小心,勿贪功冒进,中了对方调虎离山计策,若是见机不妙,便速速撤回,莫要以身犯险。”
  那县尉略略点头,转身点了五名精干差人,勒好兵刃,又取出一面铜锣,令人带上,对其余人说道:“我等几人去后山一探究竟,看究竟是何人在作怪,若是遇到大股贼人,需要尔等相助,便敲响这锣,届时老陈你来负责协调调度。”
  那老陈和其余公差一起点头,显得神色略有些紧张。那县尉也不多言,向着李雪笠一拱手,带着五名差人,擎着火把,推开殿院后门,朝着后山钟楼方向走去,不过片刻几人身形便消失不见,只剩下密林中忽隐忽现的几点火光。
  苏蕙见得阴云黯黑,遮蔽月光,空中闷雷滚滚,寺庙内钟声回荡,周围冷风飒然,大殿庭户关启不停,眼见得那几人没入森森树荫之中,自己竟隐约生出不安之感,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朝着李雪笠靠了过去。
  李雪笠转过身来,朝着剩下的几个衙役拱手说道:“没想到还有如此事端,看来今夜我等定然不会寂寞,还请诸位打起精神。诸位食君之禄,忠孝节义,国之所重,殿中诸多遇害之人沉冤待雪,倘若真是贼人来犯,李某人定然舍身向前,绝不吝惜此躯,还望各位能祝我一臂之力!”
  众人一起应诺,打起精神,留意周边动静。李雪笠听了片刻,那钟声还在不紧不慢的回响,毫无停止之意,他冷哼一声,转身对苏蕙说:“暂且莫要理它,我们进去继续勘验那具女尸。”
  两人重新返回殿内,关上大门,屋内灯烛摇晃,那些尸首静卧地上,炭火盆里木炭噼啪燃烧,空气中充满了山雨欲来前的压抑之气。
  李雪笠想了片刻,突然从案几上拿起五六张辰州符,向着潘真珠的尸身走了过去。
  苏蕙抱着覆验文书紧跟过去,问道:“公子你这是意欲何为?”
  李雪笠挥手阻止她靠近,说道:“方才为那雷声和钟声打断,我竟然忘记一事,这西番象鼻虫从来都是成群出现,巫师若是炼制虫蛊以噬人,那数量肯定不止一两只,我疑心这女尸体内还有……”
  说话之间,他俯身将几张符纸覆在那潘真珠口鼻之上,又向她口内塞了一张,静观其变,半晌后却毫无动静,李雪笠眉头微微一皱,叹了口气,正要伸手拿回那些符纸时,却听得嘭的一声,那女尸之首竟然离地而起,抬在半空,好似要抬身坐起一般。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