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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笠和苏蕙吃了一惊,灯烛照映之下看得清清楚楚,确是尸变之象,两人同时向后退去,刹那间李雪笠已经将短剑抽出,指向那潘真珠尸身方向,防止尸身暴作伤人。
那潘真珠的头颅自地面抬起一尺有余,却又嘭的一声坠落在地,覆盖于其面上的五六张辰州符上的曲折勾画突然亮起,如同烧红的铁丝,纸符无火自燃,弹指间便化为飞灰,四散开去,纷纷扬扬散落一地。
那潘真珠头颅摔落在地后便一动不动,李雪笠和苏蕙不敢大意,凝神戒备了良久,但见得并无其他异变,渐渐放下心来,慢慢向前走近。
但见那潘真珠双目睁开,口齿大张,俏脸上一片漠然,和方才李雪笠勘验之时并无甚区别。
苏蕙皱眉说道:“方才她头颅抬起……这是怎么回事,那情形端得骇人!”
李雪笠沉吟片刻,将短剑插入旁边砖缝之内,俯身蹲下,说道:“若是我猜得不错,应该是她体内有古怪!”
说着他一手将潘真珠头颅托起,一手轻轻拍击她印堂和颅顶,片刻之后,但见得缕缕黑烟从她双耳和鼻孔内袅袅升腾而出,在半空曲折盘旋,片刻后才消逝不见。
苏蕙倒吸了一口冷气,正要开口相问,但见得李雪笠用一根银针从潘真珠的耳道内挑出一物,冷笑道:“果然如此!”
苏蕙俯身过去,借着烛光一看,但见的一片鞘翅残片,闪着莹莹绿光,正和方才从潘真珠鼻腔内爬出的那甲虫翅膀一模一样。
她见得此物,心中登时恍然,原来方才李雪笠将辰州符覆盖于潘真珠头面之上,那女尸颅内的甲虫经受不住符文法术的炙烤,在尸首脑内横冲直撞,方才将那尸身头颅带离地面,有了那尸变之状。
苏蕙想到此处,随即眉头皱起,说道:“这是谁如此残忍,把这嗜血肉之虫放入潘小姐的头颅之内?”
李雪笠扭头望向大殿中的那颗黄色晶体之树,又扫了一眼地上那几个番僧,说道:“虫刑是波斯国的酷刑之一,吐蕃的一派巫师也颇为擅长此术,至于那潘家之人有没有参与其中,现在还不得而知。”
苏蕙点头,叹了口气,将方才受惊扔在地上的文卷捡起,伏在案几上,记下刚刚发现的异常之事,录完后刚想抬头说话,但见李雪笠俯身盯着那女尸,目不转睛,神情悚然,好似又见得了什么怪异之象一般。
苏蕙心头一紧,李雪笠招手示意她过来,她疾步趋前,近处看时,但见得潘真珠脸上白气缭绕,久久不散,烟雾之状如同飘纱一般拢在女尸头面之上,将潘真珠清秀的五官半遮半掩。
苏蕙吃了一惊,问道:“这是何物?”
李雪笠皱眉说道:“这等异状,我也是头一次见到。”说着,他小心翼翼伸出一根竹签,探入那层薄如蝉翼的白色轻纱之中,从上到下轻轻一撩,那层轻纱随即从中间一份为二,将潘真珠脸庞露了出来。
却不想一撩之下,薄纱之下的人脸却变得面目全非,眼眶青肿,鼻梁歪折,嘴唇残破,面颊上还残留斑斑点点的血污,俨然是生前遭受殴打之象。
两人看得目瞪口呆,惊异之间相视一望,再看地上的潘真珠时,但见她脸上白雾已消,依然是那般粉雕玉琢的模样,方才显现的伤痕早已无影无踪。
苏蕙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伸手触摸潘真珠的脸颊,一摸之下,却无法发现任何伤痕或血污。
她喃喃自语道:“这……伤痕哪里去了?难道是我方才眼花了?”
“不能两人同时眼花,”李雪笠沉声道,“方才虽然只有短短片刻,但尸首脸上的血迹伤痕我看得却是千真万确。”
“那现在为何却是这般模样,如同完好之人一般?”苏蕙问道。
李雪笠沉吟片刻,随即恍然,说道:“那其中古怪,便出在辰州符上,之前未敷符纸时却是没有这般情形。”
说着,他起身取来八九张辰州符,分别用银针穿过,准备一一固定在潘真珠尸身的躯干和四肢重要穴位之上。
李雪笠方才将两根银针刺入女尸的肩中俞和天宗穴,正要继续时,突然听得外面风声和钟声之中,隐隐传来有人念经之声。
李雪笠扭头望向苏蕙,两人同时眉头一皱,停下手中动作,侧耳倾听之时,只听得后山方向,隐隐约约传来一人声音:“譬如有人遥见师子虎豹豺狼罗刹鬼等自然生怖……夜行见杌亦生怖畏……”
那声音尖锐刺耳,分明是一女子之声,两人惊异之下,心想这深夜荒庙之中哪里来的女人?
李雪笠登时放下手中银针,站起身来,推开大殿之门,向外望去,但见外面剩余的几个衙役也都听到了钟声之外的念经之声,神色惶惑,表情略略紧张,见得李雪笠出来了,一起转头望向他。
领头的老陈说道:“李主薄,这庙中的确古怪,突然响起来这诵经之声,而且这声音方位似乎也飘忽不定。”
李雪笠仔细听时,那声音初时自后山飘来,渐次方位变幻,忽左忽右,此刻好似忽在木梢,下一刻又好似在檐际,正当众人疑惑之际,院后木门之外突然传来低低窃笑,正是方才那诵经女子之声。
此刻阴云遮月,天空晦暗无光,只有院中燃着十几只松节油火把,照映着众人面孔,李雪笠见得几个衙役脸色铁青,似有疑惧之色,望向几十步之遥的那扇门,他手握硬弓,缓缓转过身去,面对那扇木门,朗声问道:“深山古寺,公差办案,却不知何人在此装神弄鬼,何不现身相见?”
那门后的冷笑之声却是窃窃不绝,并无停歇之意,衙役中有人忍不住低声说道:“十几年前这庙中有暴死的住持和香客,莫不是他们冤魂不散,变为魑魅,在此祸人?”
李雪笠见那门后之人无意应答,他眉头一挑,弯弓捻矢,连珠箭如同骤雨惊电般疾射木门之上,其声闷闷,木屑乱飞,弹指之间那门便四分五裂,轰然而倒。
门倒之后,众人定睛向那处望去,但见得门口空无一人,唯有凝尘败叶而已,惕然相顾,正不知所以之际,背后残墙外听得一人低低说道:“尔等速去,勿扰我眠,否则死无葬身之地矣!”
众公差悚然变色,李雪笠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应答之时,突然听得后山方向传来一阵急促锣响之声,那锣音响了两下便戛然而止,再无动静,于此同时,方才的钟鸣之声也停了下来,寺庙中唯听得夜风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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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那锣声,众人脸上都是色变,记得方才那领头的县尉说过,若是遇到大股贼人,便鸣锣示警,请求援助,想不到才一时三刻之间,那锣声便已经响起。
李雪笠见那锣声和钟声同时消失不闻,心中疑虑顿生,就算是黑夜猝然临敌,以六人的身手,示警锣音如此短促便停歇,只怕是情形不妙,那莽莽后山之中,究竟隐藏了多少敌人?
他皱眉思量片刻,随即走到衙役老陈身边,低声问道:“你们和城中公差,现在可否有联络之法?”
那老陈稳了稳心神,说道:“房公临走时说过,若是此处情形不对,便向城郭方向鸣镝嚆矢示警,值守军士若是听得动静,便会带着人马赶来。”
李雪笠依稀记得此处离得城镇有四五里远,如此距离,再加上夜黑风高,军士守夜困倦,哪里有人会听得那响箭的动静?他无奈之下,折返回殿中,从自己行囊中找出两枚烟丸,对老陈说道:“请诸位鸣镝示警,再将这两枚烟丸点燃后射向半空,此处情形不明,需要增援人手。”
老陈连忙点头应允,点了三四个有臂力的差人,弯弓搭箭,朝着城池方向射出嚆矢,十余声响箭没入阴沉天空中,啸声随即为夜风所盖,那城中驻守军士怕是多半听不到此间的警示。
众人无奈之下,引火点燃李雪笠所给的两枚烟丸,再次射了出去,那箭矢升了八九丈,巨响一声,在空中燃爆开来,两团黄色烟气滞留空中,形如灵芝,半晌不散。
众衙役见状,稍稍心安,指望这那城墙上军卒见得这般情形,能及时禀告县令,加派人手驰援而来。
李雪笠昂头观望,又回看后山那片阴翳丛林,眉头紧锁,方才去了六名差人,现在消息不明,若是现在再分出几人奔往后山,力量便更加分散,若是敌人进犯大殿,自己又如何应付?
正当思量之间,那叫老陈的衙役走上前来,抱拳说道:“李主薄,现在同侪现在身处险境,我等不能坐视不理,我即刻领着五人奔赴后山,救出先前那六人。”
李雪笠沉吟说道:“先前那六人说遇敌鸣锣,那锣音只响了两下便停歇,我担心敌情莫测,你们去了也怕是凶险万分。”
“那几人都和我等一起出生入死,”老陈说道:“焉有坐视不理的道理。方才我等又放响箭烟丸示警,想来城内军士也定然警觉,贼人也会多少忌惮,正好趁此之际,去看看后山到底是何种情形。”
李雪笠想了片刻,也觉得只能如此,老陈喊了五人,束装露刃,咬牙奔向后山,余下几人都是面色肃然,不敢大意,背靠背围拢一圈,守在大殿门前,凝神戒备。
李雪笠深吸了一口气,正在估量是否要此地停留多久之时,苏蕙靠了过来,低声说道:“公子,我隐约觉得不对,每次当你要在那女尸身上发现些什么之时,外间便有怪变之象,方才那钟声如此,现在这诵经声和锣音也是这样,好似有什么力量不想让你继续探查下去一般……”
李雪笠听闻此言,不由地一怔,回想起来,好似的确如此,他冷哼一声,低声说道:“不管是鬼魅也好,贼人也罢,今夜谁也别想阻拦我探明事情真相!”
说罢,他向天空望了一眼,但见那黄烟之气还尚未消散,顿足转身朝殿内走了进去,苏蕙面露忧心之色,随即也跟了过去。
两人关好殿门,重新来到潘真珠尸身旁边,俯身蹲下,旁边地上还有十余枚串着辰州符的银针,李雪笠一一拿起,将那些银针刺入潘真珠躯干重要穴位,一边说道:“现在庙中情况不明,若是有贼人作祟,随时可能闯将进来,我猜他们的目标,定然在这具蹊跷女尸身上。”
“可是,”苏蕙忍不住问道:“案发之后,这女尸已在这荒庙中停了几日,想来晚间也疏于看守,若是真有人想抢夺尸体,也应该早日下手才对,为何偏偏是今日?”
片刻之后,李雪笠已经将那十余枚银针一一刺入,他说道:“我猜测,其一,是你我今夜在此勘验女尸,验出了许多蹊跷之事,明日回城定要有所动作,也许那些人不想你我知道太多秘密,所以装神弄鬼,意欲吓退我等。”
“那还有其他原因吗?”苏蕙看着固定在女尸身躯上的符文,纸上笔画如钩,兽首狰狞,她心中有些惧意,忍不住问道。
“你是否还记得我们方才踏入那庙门之际,”李雪笠脸色一沉,似乎在思索什么,说道:“有个疯叟,在嚷着魔诞之日什么的。”
苏蕙心头一紧,明白李雪笠心中所想,又也许今日是那潜藏的那伙人挑好日子时辰,自己和李雪笠正好撞上了他们行事之日。
但是这魔王降生之说……也未免过于怪诞,自己也读过《山海经》《搜神记》之类古书,这般无稽之谈也确少听闻。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这般月黑风高之际,自己身处这不详之地,还是不要去想那些古怪念头,此刻她心中唯盼着外间军卒能收到此处的消息,快些策马而来,能多来一些人,这里便能安全上一分。
李雪笠将银针放置好后,站立起来,将苏蕙拉着向后退了几步,静静观望。
外面偶有雷声响起,夜风呼啸,树叶哗哗作响,有如波涛之声,殿中灯火摇曳,草席或白布下的尸首身影游移,好似要蠕蠕而动一般,苏蕙只觉得身上寒意渐起,忍不住朝着李雪笠靠了一步。
良久之后,钉在女尸身躯上的辰州符毫无变化,李雪笠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说道:“看来这符纸只对巫蛊甲虫有效,这潘真珠腹腔之内并无甲虫痕迹。方才她面容上那般异象,我却是无法再让它现出了。”
苏蕙也不知如何是好,正当两人面面相觑之际,突然听得嗤然有声,急忙朝着地面看时,那潘真珠身躯之上,刺入银针之处,竟然鲜血迸射而出,将符纸浸透,然后顺着肌肤蜿蜒而下,在青石板上汇聚成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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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笠和苏蕙同时吸了一口冷气,相视一望,殿中烛光簌然一黯,火苗乱摇。李雪笠稳住心神,迈步向前,望着女子尸身下汩汩而流的鲜血,一言不发。
苏蕙说道:“潘家小姐已经身亡数日,身上哪里能流出如此多血迹,这……这未免太过古怪。”
李雪笠皱眉片刻,然后说道:“我只在新亡之人身上见过这般情形,其身躯之内郁积之气聚集,肌肤为刀刃所破时鲜血迸射,但潘真珠明显不是这般状况。”
正当两人疑惑不解之际,李雪笠余光所及,扫到夹幕另一侧横躺的那几具无赖尸首,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仔细看时,觉得覆盖他们身躯之上的白色麻布,为血污所染之渍好似变大了许多,但仓促之间,也不能确凿记起方才的情形。
李雪笠暗暗纳罕,有惊疑之意,但此刻他也不想说出来吓着苏蕙,又盯了几眼那几具尸首,决定暂且不理,又将心神重新放才眼前这具女尸之上,他俯身蹲下,仔细端详尸身出血之状。
但见的那十几张辰州符被鲜血所浸泡,紧紧贴在尸身肌肤之上,符纸好似和尸体躯干渐次相溶,除此之外,却是并无异状。
李雪笠看了半晌,微微有些失望,说道:“可惜我只会临摹符文,却不知道这辰州符的运用之法,若是那医官在此,定然能揭开这尸身上的其他秘密。”
苏蕙劝道:“世子这一夜勘验,已经发现了如此多的异状,对破案大有帮助了。若是勘验不出其他,不如明日再说?毕竟此处吉凶不定,说不定那贼人正在附近窥视我等。”
李雪笠叹了口气,说道:“正是有旁人窥测,我才想尽快弄清事情真相,否则再耽搁上半天,有人从中作梗,倘若将这具尸身夺走,这案情真相也许如同泥牛入海,茫然不可寻其踪迹了。”
苏蕙皱眉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心中隐忧越来越重,似乎觉得这大殿内外越来越古怪。
正在心绪纷乱之时,她忽然觉得眼前一花,凝神看时,觉得贴在潘真珠肌肤之上的那十余丈符纸有异,那些符文好似活物一般,在殷虹一片中蠕蠕而动,如同虫豸一样,向着那女尸的胸腹中线处渐渐聚集。
苏蕙心中一凛,望向李雪笠,眼中全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李雪笠也觉察到异状,屏住呼吸,手握短剑,拦在苏蕙身前,生怕那具尸体像方才一样暴作而起,惊吓到她。
但见那些朱砂符文渐次合拢在女尸胸腹一线,勾画变为如墨般颜色,嗤嗤作响,在片片血污中竟有了股股白烟升腾而起,血菺之气扑面而来。
两人忍不住退了一步,半晌之后,但见得白烟散去,那女尸静卧不动,原来尸身上的黑色符文消失得毫无踪迹,但是见得潘真珠自咽喉至胸口,现出一道深深伤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两人同时对望一眼,眼神中全是震惊之色,今夜发生之事,越来越匪夷所思,尤其是在这具女尸之上,诡异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却不知道那道伤痕,究竟是辰州符所致,还是尸身之上本来便有的?
李雪笠示意苏蕙留在原地,自己持剑上前,接着烛火之光,仔细端详,但见的那伤痕处皮肉外翻,胸腔白骨历历可见,灯影之下清清楚楚,但却不知为何之前如此多人尸检过后,却是毫无发现?
李雪笠心头疑云丛生,联想到方才听得那些衙役闲谈之时,在心中不由地对那潘员外重新估量了一番,自己方才也许真是看轻了此人,却不知道这一家人身上藏了多少秘密?
李雪笠沉吟片刻,蹲下身来,将短剑插在身旁的砖缝中,解开那女尸身上贴身衣衫,从一旁的布包中挑出一把趁手的解腕尖刀,向那道伤痕刺了下去。
苏蕙在后面看得清楚,低声惊呼一声,说道:“世子不可,朝廷规定,屠割刑人骨肉者,依法科残害之罪……”
李雪笠不为所动,说道:“今夜之事,如不割皮解肌,诀脉结筋,揲荒爪幕,怎能弄清真相?若象那河崖县的官差仵作一般,只看其表皮还想破案,何异于痴人说梦,盲子夜行?”
说着他将那刀刃一挑,将伤口破开更深,血如泉涌一般汩汩而出,顺着尸体白皙肌肤流下,渗入地下青砖缝隙之中,苏蕙看的心惊肉跳,喃喃自语道:“这绝不是死了几天的模样……”
说话之间,李雪笠已经将伤口附近的皮肉剥离开,挑起分为两边,苏蕙强忍惊惧之情,迈步上前,但见那女尸胸口十二对肋骨显露出来,只听得李雪笠倒吸了一口冷气,手上动作停了下来。
苏蕙低声问道:“世子,你又发现了什么?”
李雪笠用手指点那肋骨数处,沉声说道:“这些地方,全是骨折骨裂之处……而且有些位置,肉紧贴在骨上,指甲蹙之方脱,显示死者在生前受过极重的殴击。”
说着,他右手捏住尸体右肋处,轻轻一扯,只听的脆响一声,一片骨肉连着筋膜应声而断,露出胸腔内部的肺叶来。
李雪笠突然咦了一声,眉头紧皱,苏蕙也凝神看去,但见的那露出的一片肺叶颜色漆黑如炭,苏蕙喃喃自语道:“咽喉之下,两叶白莹,谓之华盖,以复诸脏,虚如蜂巢,现在这样……显然非正常之状。”
李雪笠沉吟片刻,放下手中那片断骨,将那女尸胸腔左侧肋骨也拗断取出,那左侧肺叶也是一般的形状,他以手先后按压两片肺叶,触之如同朽木,按压之时塌陷下去,团团黑色飞絮随之飘起在空中。
李雪笠将手收回,眉头紧锁,蹲在地上沉吟不语,苏蕙也不说话,生怕打扰他思索,等得片刻之后,听得李雪笠说道:“肺叶变成这般模样,我只在一种死状之人身上见过……那便是焦尸!”
苏蕙听闻此言,看着潘真珠身上晶莹如玉般肌肤,还带着些许红晕的脸颊,却想象不出她身躯能为烈火所焚烧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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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笠继续说道:“若是身躯为烈焰所焚,那她的肌肤又怎能是这般模样?实在蹊跷。”
苏蕙沉吟说道:“莫非潘真珠的真正死因,是为烈火焚烧致死?”
李雪笠说道:“虽然古怪,但却不能如此快断言。我曾听说善技击者能用暗劲,将人五脏六腑震碎,而外表肌肤无甚伤痕,眼下这具女尸如此模样,道理也许有相通之处。”
说着,他伸手进入尸体胸腔,拨开肺叶,将心室中血脉经络和筋膜用刀割断,慢慢将亡者的心脏掏了出来,血液淋漓,顺着他的手笼子滴落在地。
饶是苏蕙胆大,脸上也不由色变,忍不住后退了两步。李雪笠不为所动,仔细端详那颗心脏,半晌后缓缓说道:“看不出厥心痛的病变之象,潘家人在说谎。但是其中另有蹊跷。”
苏蕙望着他手中那团拳头大小的血肉之块,只觉得寒毛竖起,问道:“世子可有什么发现?”
“上面有六七道瘢痕,皆是利刃刺穿后的痕迹,”李雪笠缓缓说道:“若是寻常人,心室被刺上一次,便已经一命呜呼了。”
苏蕙强自镇定,拿过案几上一盏烛台走了过去,让李雪笠看得更清楚一些,她无意中扫过尸体脏腑,隐隐觉得不对,一望之下,见得其余脏器上也是瘢痕遍布,有些伤痕之处还长出肉芽状突起。
惊异之余,她示意李雪笠向那处看去,李雪笠放下手中那枚心脏,盯着那尸体脏腑,沉吟不语。
半晌后,他缓缓说道:“手腕脚腕骨头皆碎,舌头被人割断,头颅内有巫蛊甲虫,头面部遭人殴击,肋骨折断,身躯为烈火所焚烧,心室和脏腑为刀刃所刺,若是这些都发生在一个人身上,你说她的外观会是何种模样?”
苏蕙脑中想象这许多酷刑,身上寒意更胜,说道:“若是一个人遭受这般虐待,现在躯体只怕早就不成人形了。”
李雪笠说道:“但潘真珠便怪异在此,从外表来看,根本丝毫看不出她受伤痕迹。”
苏蕙望着血泊中的那女子,心中既惊骇又不忍,低声说道:“你生前究竟是经历了何种事情,为何有这般下场?”
李雪笠沉思道:“若是想杀掉一个人,用刀刺,用锤击,用火烧,或用虫蛊之毒,随随便便一种方法都可以遂了心愿,但对这个女子,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吗?”
苏蕙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正当两人无语相对时,突然殿内烛火摇动,灯影昏黯,李雪笠回身疑道:“我记得方才关好了门窗,怎生殿内又进来了风?”
话音未落,只听得外间有脚步踉跄之声,由远及近,接着听闻门扉为人撞开,有数人高声呼喝、兵刃出鞘之声,还夹杂着有人嗬嗬大笑,外间一片喧嚣吵闹之状。
李雪笠和苏蕙两人对视一望,心中一惊,莫不是后山潜伏的敌人,已经攻了过来?
李雪笠迅速从地上拔起短剑,又抓起放在墙角的弓弩,对苏蕙低声喝道:“你先留在室内,勿要出来!”说完,贴窗倾听片刻后,选了一扇窗户轻轻推开,一跃而出。
他身躯在空中翻了一圈,健捷如猱,轻巧落在一根石柱之后,隐匿身形,察得附近无人,他迅速张开手中的擘张弩。这弩箭为步兵所用,威力颇大,但临敌不过三发,此刻短兵相接,情势危急,也只能用此应急了。
李雪笠装好箭矢之后,双手握住弩机,慢慢从石柱后探头向外窥去,一望之下,却是一愣。
但见得外间几个衙役团团围住两人,正在呼喝什么,圈中之中那两人的服饰却也是公差模样,一人披头散发,另一人满脸血污,他仔细看时,却正是方才赶往后山前去救援县尉的老陈和另一个差人。
李雪笠暗中观看了片刻,见得院中并无他人,四处也无敌人来犯的迹象,便从石柱之后走了出来,到那人群之后,沉声问道:“发生了何事,尔等如此惊惶?方才同去的其他人在哪里?”
方才纷乱吵嚷的众人见李雪笠来到,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众差人觉得这主薄虽然年轻,但举手投足间自有威势,器度沈厚,言语往往切中要害,连房县令都敬畏他三分,自然心中服膺,纷纷让开,让李雪笠盘问老陈等二人。
李雪笠来到近前,借着火光,见那老陈头上的皂隶帽早已不见,发髻散乱,狼狈不堪,面带惊恐之色,而另一人是自己从容城县带来的一名缉捕军校,也是披头散发,头面皆为鲜血所模糊,目灼灼如鬼立,正在张口狂笑,手舞足蹈不能自已,如同癫狂之人一般。
李雪笠看得眉头皱起,转头问那老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陈张口结舌,结巴了好久方才缓过神来,说道:“李……李主薄,此处太过怪异,我等方才在后山上,只怕是遇到了妖邪!”
众衙役听闻此言,一片哗然,七嘴八舌吵嚷起来,李雪笠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又扫视一眼四处院落,沉声说道:“你莫要惊惶,详细说来,到底在后山见得何种怪象?其余那些人又在哪里?”
老陈强忍惊恐,断断续续说道:“我等上了后山,穿过树林,找那通往钟鼓楼的石阶,那处长莎蔽径,蒿艾如麻,有一人之高,几乎方向不辨,寻找良久后方才找到阶梯,我六人正拾阶而上时,却发现路上弃了一把障刀,拾起看时,刀上刻着郭元振的名字。”
众人再次哗然,那郭元振正是领着第一批人去后山的县尉,为人勇武,武艺出众,三尺障刀从不离身,却哪里有半途将防身之物丢弃的道理?
李雪笠心中暗道不妙,依然不动声色,问道:“那障刀丢弃之处,可有其他发现?”
老陈说道:“我等几人只道他们遭遇不测,急忙散开寻找,可周围既无格斗痕迹,也无遇害人遗体。”
李雪笠颔首说道:“然后又发生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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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寻觅了半晌,”老陈喘息说道:“见得附近并无可疑迹象,也只能顺着石阶前行,往上走了两三百步,却发现地上散乱着一团衣物,拾起来看时,正是那郭元振的圆领袍衫和内衣,连幞头和乌皮六合靴也被随意丢落一边。”
众人讶异一声,李雪笠眯起眼睛,问道:“官差服饰大多相近,为何你能确认那便是郭元振的衣物?”
“我检查了衣物其中的物品,”老陈说道:“结果发现了这个。”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物,众人定睛看时,正是李雪笠方才赏给众衙役的那张飞钱,原本是由关于郭元振保管的,缗钱数额和契印分毫不差,方才众人都传看过,故此印象颇深。
众人见了那张飞钱,都是悚然无语,李雪笠眉头紧皱,荒山莽林之中,深夜疾行,敌情不明,那县尉为何要将武器丢弃,衣裳脱掉,这实在无法用常理解释。
那老陈见得众人皱眉无语,顿了顿继续说道:“当时我几人也是面面相觑,心中觉得这十分古怪,但见得那钟鼓楼近在眼前,又不知道前面几人生死如何,救人心切,也就继续朝前奔了过去。”
李雪笠沉默不语,听着他继续讲下去。
但听老陈说道:“我等又往上行了百余步,来到那钟鼓楼前,此时钟声早已停止,兰若芜废,楼殿折朽不堪,蛛网密布,暗无灯火,四下无看到有人出没。我等心中纳闷,便沿着院墙搜索,一边呼喊郭元振等几人的名字,没想到绕到那钟鼓楼西厢时,却见得……”
说到此处,那老陈脸色发白,嘴唇抖了抖,停了下来,旁边那污血覆面的军校却一直放声大笑,旁若无人,四肢舞动如狂,旁边的两人不得不左右将他两臂架住,方才能让他行动少歇。
众人都望向那老陈,催促他继续说下去,只听他说道:“在那旧楼西边,但见有五套窄袖袍衫,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地上,却都是你我穿的官差服饰,我等几人拿起看时,只见那衣裳下面全是一汪血泊。”
旁边众人脸上都露出惊骇之色,纷纷追问道:“为何会有血迹?那几人是死是活?你们究竟找到他们踪迹没有?”
“当时我等也觉得不妙,举着火把四处寻找,大声呼喝,但周围一片荒原阒寂,林荫翳然,根本没有人的踪迹。”老陈连连摇头说道。
李雪笠突然问道:“你们为何不曾去钟鼓楼内寻找?”
容城县那几个官差说道:“李主薄你有所不知,几年之前那钟鼓楼里发生过命案,几个进山的香客不知何故,自缢在那楼中,不久后此庙当时主持也染疾,暴死在其中。众人传言其中有恶灵为祟,当时房明府令人贴了封条,用十字竹竿封了门窗。前几日我们看时,封印宛然,根本没有人进的痕迹。”
老陈也说道:“方才我等勘察时,那楼的正门是扃钥尘封,蛛网遍布,根本没有人的足印手迹,门上封条尚在,其上字迹也可辨认。不管是郭县尉还是敲钟的人,都不曾有破门而入的迹象,所以我等才沿着院墙到偏门寻找。不过……”
“不过什么?”李雪笠追问道。
“当时我等看到几个同侪衣服和血迹,又惊又急,但又找不到其他踪迹,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时,有人无意抬头一望,随即叫喊起来。”老陈说道。
众人一惊,以为他们发现了前面几人的尸首,急问时,却听老陈摇头说道:“那钟鼓楼二层一扇窗上,有幽幽烛火亮起,一个模糊人影贴窗而立,似乎正在窥视我等。”
众人一齐倒吸一口冷气,李雪笠沉吟片刻,追问道:“是否是有人擅轻身纵越之术,跳跃至那鼓楼二层,破窗而入?”
老陈惨笑一声,说道:“那楼一共三层,只有三扇窗户,皆用十字竹杆挡住,贴着封条‘人心似铁,官法如炉’,当时还是我亲手所粘。我却怎么也想不出,里面的人是如何进去的!”
众人默然无语,只觉得身上寒意渐起,李雪笠未曾亲见当时情形,也一时无从推断。
“当时我等几人见得那烛光人影,知道那人定然和此处怪事有极大关系,高声呼喝,质问那人是何来历。但瞬间那烛光便灭了下去,人影也消失不见。”
“我等几人又惊又怒,担心郭县尉他们安危,便奔到偏门近前,踢开木门闯了近去。本来还以为里面有贼人埋伏,我等刀剑出鞘,拉满弓弦,但闯进去一看,第一层内却是四处无人,寂然阴森。”
众人听得紧张,只觉得背后发冷,有人扭头四顾,生怕周围又现出什么异状。李雪笠催问道:“后来情形如何?”
“我等见一楼无人,正要寻找楼梯方位,奔上楼去时,火把映照下,却突然见得墙上四壁画着魑魅魍魉、地狱刑求之图,那图画颜色鲜红,嗅之腥气扑鼻,似乎是用鲜血所绘,笔墨未干,淋漓而下,似乎是刚刚完成一般。”
“见得那般景象,我几人心中不免惊惧,但还是找到楼梯之处,依次而上,上去之时,只觉得两耳旁边冷风拂过,初时并不在意,突然只觉得暗中有人一把将我皂隶帽夺过丢下,大惊之时,回头一望,后面几个人皆是如此,幞头全都不见。”
“正当我等惊异不定之时,突然听得队尾的张健亭大叫一声,从楼梯上摔落下去,一连滚了几圈,头脚颠倒摔在地上。我几人慌忙抢上前去,将他扶起,但张健亭头颈骨折断,眼见的活不成了,临死前他挣扎说了一句:‘后面有人拽我……’”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噤然无声,只听得老陈继续说道:“我等听闻此言,慌忙举起火把照看四处,可是一无所获,那楼梯间逼仄狭窄,却哪里能藏了人?”
此时苏蕙也从大殿中走出,来到众人身后,听得老陈最后那几具言语,惊得脸色发白。
老陈惊魂未定,抬手擦了擦冷汗,说道:“见得张健亭死在眼前,我心中暗暗觉得事情不妙,但事已至此,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暂且将张健亭留在原处,便带着人继续向二楼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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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我们几人爬上二层,探头张望时,一条回廊上四下无人,一侧的厢房门扉紧闭,案上尘生,窗间丝满,却没有一人的足迹。”
众人听得皱眉,既然没有足迹,方才那临窗的人影又是如何出现的?莫不是躲进了厢房之中?
老陈继续说道:“那走廊一侧的厢房共有六间,我记得是藏经、堆放杂物、庙中仆役居住之所,若是上山香客太多,又是也安排人在此暂居。几年前那几个死的香客便是在二层厢房中上吊的,随后官府便封了这些房间……”
“那门上的封条是否还在?”李雪笠问道。
“我等一一察看过了,”老陈说道,“全部都在,正在疑惑时,却听得最里面一间屋里传来坠物之响,好似一面锣掉落在地一般。”
众人听得一惊,全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但听得老陈继续说道:“当时我五人也是觉得深骇物听,但还是一起鼓气上前,踹开房门,鱼贯而入。”
“进去之后,火把照耀之下,见得外间屋子有桌案板凳,一面铜锣在桌角下兀自转动不停,嗡嗡余响不绝。”
“我等走进看时,果然是郭县尉带去的那面锣,心中又惊又怒,只道是贼人就藏身在这屋内,定然逃脱不掉,便将内外两间屋搜了个底朝天,但一无所获。”
李雪笠沉吟道:“这厢房是否有窗户?”
老陈说道:“有一扇窗口,但外面用竹竿封住,不似有人出入的模样。我等其中一人上前查看一番,并无发现,正当他要转身离开之时……”
说到此处,那老陈停顿下来,眼中露出惊恐之色,犹豫了下说道:“那窗棂突然破碎,一只手伸了出来,扭断了那人脖子,然后将他身躯拖出窗外,摔了下去……”
众人哗然一片,追问道:“是谁遭此毒手?”
老陈低声说道:“是李主薄从容城县带来的弟兄,匆促之间我也没有记住他名字。”
李雪笠微微叹息,说道:“然后呢?你们可曾看到偷袭者的模样?”
老陈双目圆睁,咬牙说道:“惊变之下,我等一起拥到窗口,想捉住那贼人,但……但上下左右望去,连个人影也不曾发现!”
李雪笠眉头皱起,沉吟不语,但听得老陈继续说道:“不过,更奇怪的是,当我等朝下看时,地上却没有那名遇害弟兄的身躯!”
众人听得一怔,看那老陈时,觉得他神态悲愤惊恐,不似妄语,不由得头皮发麻,那一两百斤的大汉身躯,怎能说没便没有了?
老陈见众人沉默不语,还道别人不相信他,急道:“当时所有人都见了那一幕,楼下院中并无遮挡,的确是没有那弟兄的尸身痕迹!”
说着他一拉旁边正在狂笑的那名军校,说道:“当时你也见了,你说,是不是这样?”但那人神态疯癫,哪里还能回答他的问题?
李雪笠挥手阻止他,问道:“你继续说下去,后来又有何事?这位弟兄为何变成这般模样?其余人又去了哪里?”
老陈喘息道:“我等当时见了这般异状,又惊又怒,纷纷破口大骂,但并无人回应,骂了半晌,打算搜索其他房间,但一一打开房门之后,并无发现异常。”
“在第二层中并无所获,我便带人上了第三层,便是那钟鼓楼的宝顶,四角攒顶那层,悬匾碎裂在地,巨鼓已破,铜钟斜倒一旁,尘埃积中,显然是荒凉已久。”
“等等,”李雪笠说道:“你说那铜钟斜倒在地?那方才怎又能发出撞钟之响?”
“我等也很奇怪,”老陈说道,“那大钟钟架早已折断,而且钟体残破,如同漏碗一般,想来却是万万不能发出方才那般圆润洪亮之声的。”
“那钟体内残存一汪水泊,初时我等以为是雨水渗漏积聚所致,并不以为意,但片刻后那汪残水便发出汩汩之响,且腥气逼人,我等其中一人俯身察看是,那水中翻起血浪,从中伸出一双手来,手臂颜色苍白,青筋暴起,将那人拖入其中,瞬间身躯便没。”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老陈转身指着旁边血污覆面的那名军校,说道:“这位弟兄眼疾手快,扑上前去,抓住那人脚腕往后拉扯,但也被拖进钟内那滩血池。眼见的他也已经半身淹入其中,我慌忙奔上先去,将他拦腰抱住,用力往回拽,只觉得那钟内血池中那股蛮力极巨,我如同和蛮牛相搏一般,拼力而为才将他拉扯出来。”
“那先前落入大钟水泊中那人呢?”李雪笠问道。
老陈嗫嚅了几下,说道:“消失不见了。”
众人大哗,有人喝道:“老陈,你这就胡扯了,那滩水总共能有几尺深?怎能将一个人吞没不见?”
老陈急道:“我拿身家性命发誓,的确是消失的无影无踪,我怕那大钟再次作怪,用刀在钟内那滩血水中戳刺数次,又推动大钟,让那血水沿着裂隙尽数流出,再次察看时,里面空无一物!”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李雪笠沉吟片刻,说道:“你带去的五人中,已经折三个,还有一人你未曾提及,那人怎么也没回来?”
老陈苦笑一声,说道:“我推动那口钟之后,方才想起还有一人,正要责怪他不上前帮我,回头一看时,却见他仆倒在地,头颅碎裂,旁边地上一根撞钟木杠上血迹斑斑。”
众人一听,纷纷问道:“你可曾见了是谁人偷袭?”
老陈说道:“没有,但顶层之上,除了我等四人的足迹,再无其他人的脚印。”
众官差听得遍体寒意,全都噤口不言,此时头顶一个炸雷响起,众人吓得一个哆嗦,心中都有了动摇之意。本来那大殿中二十余具尸首死状凄惨,原因不明,便足以让人心惊,现在今夜后山钟鼓楼又出来这般诡异之事,此地如何还能让人待得住?
李雪笠虽然也历经沙场生死,但这般怪异的情形也是第一次遇到,他心念转动,又抬头望天,见得方才那两团黄色烟雾已经飘散殆尽,推算时间,从刚才发出求援信号道现在差不多过了三刻,现在县城那边依然没有动静,应该是无人看到这边的烟丸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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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笠叹息一声,心想这河崖县的驻守军士不比边军,警惕性果然还是太差,指望不得,他在剩下几名差人中间略略一扫,选了一名模样精明之人,让他策马奔回县城,通知县令加派人手赶来此地。
那人领命而去,奔向前院,方才房德走之前为李雪笠等人留了十余匹快马,系在院墙边槐树上,若是从此处骑马返回县城,想来也用不了多久。
剩下的公差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现在敌我情势不明,留在此处固然不安全,但独身一人返回县城,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谁知道那些贼人会不会埋伏在密林深处,伺机发难?
李雪笠望着那人奔向前院,听得院门打开之声,随后马蹄之声渐渐远去,再回头看时,众人脸色都是隐有忧色,唯独那名容城县军校还在狂笑不已,手舞足蹈。
李雪笠叹息一声,闪到那人身后,用指节击打了他风府、哑门两穴,那人双眼一翻,登时晕了过去,李雪笠将他身躯扶住,靠着树干放好,起身说道:“喜怒不节则伤脏,脏伤则病起于阴。还是让他暂时昏睡一会儿,否则将来身体将会有恙。”
众人点头赞同,李雪笠随后说道:“现在此处情势怪异,我在殿内尸检也发现了不少新的蹊跷之处,我猜测方才这些种种怪象,都是因为里面那些尸体而起。”
众人听得此言,脸上忧色更重,李雪笠说道:“当下应对之法,唯有集中人手,固守此处。情形不明之下,倘若分散开来,更容易为敌人各个击破。外面防备还是拜托各位,我抓紧去殿内验尸,看能否再勘验出关键线索。”
众人点头应诺,李雪笠见那老陈惊魂未定,且脸上有愧色,便拍了拍他肩膀,正要走向大殿时,听得老陈低声说道:“李主薄,方才回想起来,我逃离那钟鼓楼时,沿着楼梯下来,却不见那跌死在楼梯上的张健亭,他的尸身也无影无踪了。”
李雪笠微微一怔,随后也低声说道:“我知道了。”便和苏蕙一起进了大殿。
外间狂风渐起,眼见的暴雨将作,等李雪笠把殿门关上,苏蕙蹙眉叹息道:“方才外间十五个公差,现在只余剩下五个,其中一人还是神志不清。万没想到情势这般危急,世子你还是早些退去罢……”
李雪笠重新服了一枚辟秽丹,戴好手笼子,淡淡说道:“两方相持,一方怯也,可攻;一方怯而示勇也,亦可攻也;莫测动静,此必勍敌,攻之,十有七八败。当量力进退矣,此兵法之义也。”
苏蕙听得似懂非懂,李雪笠叹息道:“我等现在人手不足,若是现在逃去,将后背暴露给对方,只怕是败的更快。再者,潘真珠尸身上谜团太多,我尚未完全解开,又怎能现在离去?”
说着,他便俯身蹲下,继续勘验潘真珠的尸身,苏蕙望了望那具女尸,眉头皱的更紧了,正要开口说话,无意中觉得旁边有物倏忽闪过,心惊之下,忍不住叫了一声。
李雪笠听得她惊叫,急忙抽剑回身,定睛看时,只见得一旁的覆尸白布随风而起,飘在半空,猎猎而舞,其余却并无异状。
两人虚惊一场,相视苦笑,李雪笠正要重新俯身蹲下时,突然神色一变,又转身回来,望着那白布舞动的方向,喃喃说道:“不对……”
苏蕙一愣,顺着他目光向那处望去,但见得那随风半扬而起的覆尸白布下面,正是那具溺毙而亡的番僧,但见他僵卧在地,纹丝不动,却并无怪异之处。
苏蕙疑惑地望向李雪笠,但见他神色警惕,先是望着那溺毙番僧,随后一手持剑,一手握弩,慢慢将这大殿四处巡查一遍,连夹幕之中也并未放过,但并无发现。
苏蕙有些紧张,低声问道:“世子为何如此警觉?那番僧尸身有什么不对之处?”
李雪笠回到她身边,苦笑一声,说道:“方才我勘验过那人尸首,记得他是双手上举于头顶,但你看他现在的模样是?”
苏蕙望去,但见那番僧仰躺在地,双手抱胸,浮肿的面孔上还多了一丝诡异笑容。
苏蕙只觉得心中惶惧,她思索片刻,说道:“是不是人死之后,在某些情形之下,能发生尸体痉挛的变化?类似于诈尸之说?”
李雪笠慢慢说道:“若是人临死之时剧烈挣扎,死后或许会发生筋肉僵硬之状,形成痉挛,但那人已经死了数日,现在发生胳臂移动之状,显然不合常理。”
苏蕙随即明白,方才李雪笠绕屋而转,是为了检查是否有外人入侵之状,倘若真是有人在方才趁乱来过,单单移动那尸身姿势,意欲何为?若是并无外人动过手脚,那这尸身又是如何自行移动的?
回忆起方才进了后山那些衙役的遭遇,她不敢继续想下去,只觉得今夜诡异之事层出不穷,自己和李雪笠如同在迷雾之中一般,蹒跚前行却不辨方向,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那房县令快些得到消息,火速增派人手过来。
正当她思绪不定时,李雪笠走上前去,翻动那具溺毙尸身,并无发现异状,他将半空中飘荡的白布抓住,重新覆盖在尸首上,压好边角,返身回来,说道:“多思无益,反乱心神,你放心,还有我在,不用怕。”
苏蕙抬头望着李雪笠,但见他眼睛中神彩毅然,心中稍稍安定,便微微一笑,说道:“贵人自重,世子尚能以身犯险阻,我又有何惧之有?”
两人对视一笑,相互鼓劲,然后走到那潘真珠尸身之前,那女尸依然是方才那副模样,并未有任何变化。
李雪笠再次蹲下,用竹签拨动尸身其余脏腑,想勘验出更多可疑之处,苏蕙从案上取来烛台,李雪笠就着灯光反覆审谛,发现那尸体胃囊中似有物突起,形状不似寻常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