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怪谈》古代妖异志(长篇)

  28

  李雪笠眉头皱起,旁边苏蕙见状,一手递过小刀,一手举起烛台,为他照亮。李雪笠用刀尖小心划开胃囊,随后用竹签和银针探入,慢慢将尸身胃中之物挑了出来。
  苏蕙凝神观看,但见的那物细长如条,颜色黯黑,不似寻常食物,却又不知道是何等古怪之物,想起方才在潘真珠脑中爬出的那象鼻怪虫,不由地一真恶寒。
  正转念之时,李雪笠已经将那漆黑之物用银针和竹签挑了出来,胃液顺着那物淋漓滴下,用手触之脆然有声,如同捻动枯叶一般。
  李雪笠对着烛光凝神观看,苏蕙也目不转睛,喃喃说道:“这潘小姐胃中的却是何物?好似不是虫豸一类?”
  李雪笠取过一张衬纸,将那条黑色之束放在纸上,用手慢慢将那物拆开,但见的最外面是一朵干枯之花,颜色乌黑,花呈喇叭型,其内包裹另两朵艳丽之花,其一颜色鲜红,花瓣片狭,反卷如龙爪,另一朵颜色莹蓝,花瓣如同蝶翼,瓣中脉络如金丝,花叶葳蕤,妖艳异常。
  苏蕙疑惑不解,在人的胃囊之中,怎会出现这等物事,而且那红蓝之花还如此鲜艳?李雪笠沉吟片刻,放下竹签和小刀,摘下手笼子,转身在自己行囊中翻找一番,拿着一本册子重新回来,半跪在灯下展开翻阅。
  苏蕙侧过头旁观,但见他翻看的是《新修本草》,片刻之间便见他翻到图经中某页,上面画着一株单叶互生花,形如喇叭,正是那黑色干枯花朵之形状,旁边写有“山茄花”三个字。
  苏蕙咦了一声,说道:“这不就是曼陀罗?”
  李雪笠冷笑道:“此花毒性颇大,竟然出现在这具尸体胃囊之中,真是令人玩味。”
  苏蕙知道此花研磨成粉有麻醉致幻之效,也隐约记得曼陀罗花在密宗之中有万象森列之意,却不解为何会出现在潘真珠的胃中。
  正当她思量之时,李雪笠又翻动卷册,找到那红色花朵,苏蕙定睛看时,那花图形旁边写着“无义草”三个字。
  “金灯之花,叶落花开,花落叶发,永不相见,人恶种之,谓之无义草。”李雪笠合上书,喃喃道:“此花根茎有毒,传说中也有不吉之意。”
  苏蕙问道:“那还有第三株蓝花,世子你为何不查阅?”
  李雪笠说道:“那蓝色之花非我中土之物,书上没有,但我却见过,那是来自波斯船形乌头,花美而性毒,其汁液涂抹于弓箭之上,可令人即刻毙命,我记得吐蕃人用过此物。”
  苏蕙眉头皱起,问道:“潘真珠为何要吃下这三株毒花?”
  李雪笠说道:“我也不知,但这的确蹊跷,有太多的疑问需要盘问潘府上的人了。”
  苏蕙起身在案牍上记录刚才的发现,喃喃自语道:“我总觉得这潘小姐身上之物,总是来自异域番邦,可这里明明是中原腹地啊……”
  话音未落,外面雷声大作,暴雨翻盆,转瞬间便淙淙彻暮,檐雨如绳,又兼狂风呼啸,树叶簌簌作响,殿内的灯烛摇晃不定,地上的尸身阴影晃动,生出几分诡异之感。
  苏蕙望着地上众多尸身,听着外面几个衙役仓皇避雨的抱怨之声,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不安之感,她转向李雪笠说道:“世子,我们不如暂且停下,到殿外和其余人会合,等待明日清早,再勘验这潘小姐尸身罢?”
  李雪笠摇头道:“我做事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这具尸身怪异之处太多,外面又有不明人等暗中窥视破坏,若是不尽快解开谜团,恐怕就永无知晓之日了。”
  李雪笠抬头看看苏蕙的神情,叹息说道:“你若是害怕,便先出去暂避,和那几个官差待在一处,不妨事的。”
  苏蕙摇头道:“我还是要和世子待在一起,起码也能帮上你些许。”
  两人不再言语,重新俯身蹲下,继续探究潘真珠的五脏六腑,但见那切开的胃囊之内,再无他物,若方才传言中潘真珠生前生吃畜肉,为何胃中并未有食物残渣?
  苏蕙记得《灵枢肠胃篇》中有载“小肠后附脊,左环回迭积,其注于回肠者,外附于脐上”,便示意李雪笠向肠道那处探查过去。李雪笠将细刃小刀划破女尸肠道,回曲环反,一连划过数寸,突然感觉刀锋一滞,好似肠道中有物阻隔一般。
  李雪笠咦了一声,刀锋一转,避开那物,割开其旁边的脏器筋膜,然后换用银针勾住那物,将它从尸身肠道中慢慢拉出。
  两人目不转睛,直至那物完全从肠道脱离而出,凝神看时,但见那物好似织物,揉为一团,有鹅卵大小,呈红褐之色,散发出血腥之气。
  李雪笠将那物捻在指中,就灯火仔细查看,见得那团织物上有金线束缚捆绑,方能拢为一团。旁边苏蕙递上小刀,那金线随手而断,一团黑褐色布片散开在李雪笠掌心之中。
  李雪笠用另一手将那布片打开,两人定睛一望,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但见的那团布中,包裹着一截断指,一枚臼齿,指爪和牙齿上都血迹斑驳,想来那团布上的褐色和腥气皆是由此而起。
  两人相视一望,眼神中皆有震惊之色,吞食断指和残齿,这等事情好似闻所未闻,但不知道这和潘真珠尸身不腐又有何关联?
  李雪笠仔细端详那断指和残齿,残齿模样并无特别之处,倒是那断指指甲奇长,颜色乌黑,蜷曲如勾,坚硬无比,简直不似人类所有。
  李雪笠正在暗暗心惊之际,苏蕙突然想起一事,说道:“我曾闲来无事时,翻看前人志怪之书,里面提及‘牙者骨之余,爪者筋之余,鬼物吞之,欲合炼服饵’……莫不是潘家人和这潘小姐在练什么邪术?”
  外间一个炸雷响起,苏蕙脸色煞白,李雪笠凝思沉吟,他将进庙至今所发生之事回想一遍,情形演变愈发诡异,丧命之人不断增多,这其中蹊跷已经不能用常理解释,他暗下决心,明日一定要见到那潘员外,就算用上些非常手段,也要撬开这人的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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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雪笠主意已定,将那断指和残齿用白衬纸包裹好,放在一边,令苏蕙将此事也记录在案,他正想将那团包裹之布随手丢弃时,突然心念一动,让苏蕙从墙角水缸出舀出一瓢清水,将那黑褐色布片浸入水中。
  片刻之后,原本清水变为红褐之色,李雪笠将那团布捞出,又换水如法浸泡几次,那棉布上的原本颜色渐渐显出,竟然是一副彩色棉布图。
  苏蕙讶异一声,李雪笠将那布团捞出,放在衬纸上展开,但见那团布一尺见方,颜色鲜艳,上面画着一副裸女之图,那画中女子仰躺在地,四肢蜷曲,眼波流转,艳媚入骨,但眼神中又有股狰狞挣扎之意,再仔细看时,那图中女子眼仁为竖瞳,红唇上尖牙外露,手脚爪弯曲如勾,一头乱发垂散于地,根根发辫竟然是游蛇之态。
  更为奇特的是,那裸女躯干和四肢处,画了十二根长钉,钉子颜色各异,深深刺入那女子体内,想来那裸女的狰狞痛楚之态便是来源于此。
  苏蕙从来没见过这等图像,看那裸女图案是用金银线缝制,周围颜色用大黄、蓝靛、孔雀石、朱砂所染,想来勾线定型和缝裱开光都是费了不少功夫。
  她只觉得那画中之人邪气萦绕,但又隐隐觉得她不该受如此痛楚,竟生出要为她拔去身体上那十二根长钉的念头,想着想着便想伸手朝画上摸去。
  李雪笠抬手将她手腕按住,苏蕙抬头望向李雪笠,见他脸色凝重,缓缓说道:“刚才那三株毒花便已经让人费解了,现在这幅画,更让我觉得迷雾重重。”
  李雪笠见苏蕙眼神中有不解探寻之意,便继续说道:“这是源自天竺的布画钵陀,现多见于吐蕃,是苯教传教布道的手段之一。”
  “苯教?”苏蕙知之甚少,但既然和宗教相关,想来画上的必然是鬼神之说,便问道:“世子,你可识得这画上的女子?”
  “这是罗刹魔女的图像。”李雪笠慢慢说道:“罗刹娑是梵语,古云罗刹,乃暴恶鬼名也。男即极丑,女即甚姝美,并皆食啖于人。索南坚赞所著书中便说,雪域人的先祖,便是由猕猴菩萨和罗刹魔女繁衍而来,性情驯良者继承父性,五毒炽烈者则依母性。”
  苏蕙听得寒意渐起,食人罗刹的图案为何会出现在这女子体内,猛然间她想起那黄晶之树,和那树下的男女欢爱像,更加觉得此处诡异之事重重叠叠,不知道何时才有穷尽。
  李雪笠用手展平那副图像,继续说道:“这钉住魔女的十二根钉子,乃是十二不移之金刚橛,有以镇压之意,防止魔女复起作祟。”
  苏蕙听得悚然,方才发现潘真珠胃中的断指残齿便让她疑云丛生,现在这镇魔图的出现,更让她觉得摸不到头绪。
  苏蕙喃喃自语道:“这些秘法、仪式,总需有目的所在罢,如此折腾,却到底所谓何事?”
  李雪笠沉声道:“这便是我来此处的目的,找到这背后的关键所在。今夜从开始到现在,我两人都有何发现?”
  苏蕙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边回忆边说:“潘小姐手脚为人打断,舌头被利刃切割,头颅中被塞入嗜血虫蛊,心肺脏腑处为利刃所刺,然后吞下三朵毒花,还有这裹着断指残齿的镇魔图。”
  “此外还用火烧焦了她,”李雪笠指着尸身肺叶,补充道:“虽然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
  “即便是桀纣再世,也不过如此了罢。”苏蕙忍不住叹息道。
  “哦?”李雪笠闻言一愣,说道:“也许……那虐待潘真珠的人,正是在进行活人祭祀。”
  苏蕙说道:“可是,在如此情形下,那潘小姐竟然还怀有身孕,这又作何解释?”
  李雪笠沉默不语,正当两人沉思之时,风雨隆隆中传来一声豁然巨响,如同炮发一般,震得殿檐和石柱簌簌晃动。
  两人脸色一变,不知道是何种变故,急忙抢到门口,推门向外望去。
  外界电闪雷鸣,风雨交加,连天雨幕中,蒙昧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李雪笠两人朝屋檐之下的那几个衙役喊话,那几人也是一脸茫然,摇头不知所谓。
  李雪笠握紧短剑,望向前院,其余人等也都凝神戒备,一片大雨倾注之中,却是并无其他异常之象。
  正当众人疑惑不解之时,突然听得一声狂笑,有人喊道:“山崩了,路塌了,报信之人死掉了!”
  众人悚然回顾,发现方才被李雪笠点穴打晕的那军校,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双眼紧闭,嘴角咧开,正在嗬嗬而笑。
  众人见他这般模样,又听他如此言语,又惊又怒,周围有人喝问道:“你说山崩了,人死了,可有凭据?”
  李雪笠心中隐隐觉得不妙,那人刚才言语,好似不是他平时声音。李雪笠踱步过去,来到那军校身前,沉声问道:“你方才所言,可是实情?你又如何得知?”
  那人猛地将头颈一转,闭目昂头朝向李雪笠,低声窃笑一阵,然后说道:“雨益甚,山崩裂,潦水奔穴,崩渹灌注,千军万马也凶多吉少,更何况这一人一骑?”
  李雪笠见此人言谈举止和平日迥然不同,心知有异,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
  那军校继续狂笑一阵,闭目说道:“我是何人,李郎到时候自然知晓,不过只怕你届时便命不久矣了。”
  众官差一齐倒吸一口冷气,李雪笠背后的苏蕙怒喝道:“你怎敢如此对公子说话!”
  那军校嘿嘿一声,突然说道:“今夜因缘际会,能和诸君聚于此凶诞之地,为各位颂歌一首,以壮饯行黄泉之路,如何?”
  众人听他越说越不吉,正想喝止时,却见他突然嗓音一变,用童声唱到:“黄獐,黄獐,草里藏,弯弓射你伤;伏尸,伏尸,庙中卧,摄惑人皆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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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见他一粗豪汉子,竟然用稚嫩童声唱出这奇怪曲调,都骇惧不已,纷纷后退一步,但见那军校一边吟唱,一边缓缓站起,他将双眼睁开,眼眶中赤红一片,白睛全无,然后把众人逐个看过,最后盯着李雪笠,阴沉沉长笑不已。
  众人被他盯的心中发毛,听着方才那童谣,一个个面如死灰,又惊又怒。那衙役老陈忍不住大喝一声,用刀柄砸在那军校后脑上,将那人打晕过去。
  见那军校昏迷在地,众人不知所措,一起望向李雪笠,李雪笠沉吟片刻,抑制住心中惊疑,对众人说道:“此人言行古怪,也可能是受惊过度所致,为安全起见,暂且将他绑起罢。”
  众人点头赞同,找出绳子,将那军校绑在殿外柱子上。正当众人忙碌之时,苏蕙低声问李雪笠:“世子,方才那军校所唱之歌,后半句我懂,那前半句却是什么意思?”
  李雪笠望着忙碌的几个衙役,叹了口气,说道:“你非军营中人,自然不知道那‘黄獐歌’。这是陈年旧事了,昔日契丹可汗反叛,杀营府都督,朝廷先后派多员总管大将征讨,都惨败而归,最后王将军在黄獐谷中埋伏,坠崖而死,前后折损了百万人马之多。”
  苏蕙点头道:“如此惨烈,所以那儿歌时描述当时战况的么?”
  李雪笠脸色一沉,半晌才说道:“这童谣在契丹反叛几年前便已经在民间流传了,所以称之为谶纬邪说,为朝廷所忌。”
  “契丹反叛之前就有了?”苏蕙一惊,登时明白了那发疯军校吟唱时众人惊惧之情,这分明是预言说在场众人都要死于非命,就如同那黄獐谷惨败一般。
  她望着围着那发疯军校忙做一团的几人,霹雳一声,急雨狂风中,心中的不安之感越来越强,若是那军校所说山崩之事属实,那送信之人……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转身望向李雪笠时,但见他已经重回殿中,半跪在那女尸跟前,俯首仔细端详,神色凝重,好似根本不为那不详谶纬之言所动一般。
  苏蕙走向李雪笠,忧心忡忡,正要开口说话,只听他自言自语道:“如果用这样残酷的手法折磨杀死一个女子,怎会在外表丝毫看不到痕迹?这是如何做到的?”
  苏蕙叹了口气,说道:“我更想知道,潘小姐是为何受到这般折磨……”
  “这些酷刑发生在她身上,”李雪笠说道:“肯定是有原因的,现在我们不解其意,但若能假以时日,其中隐秘之事定然能水落石出。”
  两人正在交谈之时,突然听得外间檐下喧嚣之声再起,有人啸叫道:“尔等今夜哪里也去不了,困住尔等的不止是这疾风骤雨!”
  那声音嘶哑突兀,一时间也辨别不出是谁所发出,苏蕙望向外面,脸上色变,李雪笠却依然神色不变,望着那女尸凝神思索,苏蕙忍不住说道:“世子,我觉得,也许我们今夜还是不要在此地了罢?”
  李雪笠充耳不闻,突然眼神一亮,站起身来,一连后退数步,盯着那潘真珠尸体,一动不动。
  苏蕙见他心无旁骛,未曾回应自己,便走到他身旁,正要开口询问,李雪笠用手一指,问道:“从这里看,你可否能觉察出什么蹊跷之处?”
  苏蕙向那女尸望去,但见她依旧如同方才一样,并无异状,困惑地摇了摇头,李雪笠说道:“你看她身下的血迹。”
  苏蕙闻言,再次朝女尸所在处望去,原本银针刺入和开膛破腹后流出的鲜血,在潘真珠身下并未渗入地下,而是分散开来,曲折而流,好似在地上形成一幅图案。
  苏蕙惊讶之余,垫起脚来,凝神观望,但见那地上血迹不断流动,赤线蜿蜒,在潘真珠身躯下面,渐渐勾画出一幅魔神之象,那魔神一头乱发,三目六臂,头戴骷髅冠,腰上系着九个人头,身躯筋肉虬结,表情狰狞。
  苏蕙惊疑不定,转头望向李雪笠,问道:“世子,这到底是……”
  李雪笠沉默不语,从包裹中将剩下几张辰州符取出,遥遥抛在女尸身上,片刻之后,白烟升腾,潘真珠伤口处鲜血溢出,流淌于地上,她身下的那尊魔神之象的眉目衣纹,更加纤微毕露,栩栩如生。
  正当两人皱眉讶异之际,白烟氤氲匝地中,好似见得那魔神像的六条胳膊缓缓而动,两臂从身后扼住潘真珠的咽喉之处,另外四臂抓向她隆起的腹部,血迹凝成的手爪所过之处,女尸肌肤上尽是乌青一片。
  李雪笠和苏蕙从未见过这般情形,不由地相视一望,眼神中都有惊骇之色,正要抢上前去,看个清楚之时,突然听得外间有人惨叫一声,接着狂风大作,窗户一扇扇朝内冲开,裹着豆大雨点的气旋扑了进来,将旁边尸身上草席白布尽数扬起,殿内灯烛瞬时熄灭,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之中,苏蕙惊叫一声,李雪笠突然觉得背后恶风袭来,他心道不妙,一手将苏蕙推到一旁,反身捉剑起急击之,着刃处血气扑鼻,只听长嗥一声中,案几烛台碎裂,砰然之声不绝,借着霹雳之光一闪,李雪笠隐约见得一人攀附于大殿顶上,手脚并用,疾趋而行,如同壁虎一般。
  李雪笠心中一惊,仗剑挡在苏蕙身前,电光再闪时,依稀见得那人从窗口一跃而出,待他持弩追出外面时,见得两个官差正弯弓搭箭射向那人,攒矢如雨,那怪人早已跃登树上,在急雨中住穿树行杪,如鸟移枝一般,那箭矢哪里还追得上他?
  众人惊骇愤恨之际,只听得那人的声音远远传来:“今夜尔等都要死在此处,一个也走不了……”说罢,那人身形已经瞥然不知所在。
  李雪笠咬牙顿足,旋即转头望向那三个衙役,见他们面如死灰,神情委顿,正要开口问那是何人时,突然瞥见后面殿廊上躺了一人,咽喉处殷红一片,手脚正不断抽搐,眼见的不行了。
  李雪笠大吃一惊,抢上前去,那人正是河崖县的一个公差,看得他脖颈那里血肉模糊,齿印宛然,如同被野兽袭击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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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雪笠切齿问道:“是谁袭击我等,你们可曾看清楚了?”
  话音未落,他瞥见一旁石柱下断裂的几截麻绳,登时一愣,回身问道:“莫非是容城县的那军校……”
  剩下两人苦着脸道:“正是那人,方才老陈将他打晕,哪里料到他旋即转醒,嘿嘿冷笑,口中尽是荒诞诡异之语,我等呵斥他闭嘴,却不想那人突然手足发力,将绳索崩断,瞬间咬死了一个弟兄,然后翻身扑向殿内……仓促惊变下,我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所以才……”
  李雪笠倒吸一口冷气,捆住发疯之人的麻绳有拇指粗细,要有多大力气才能挣断?自己方才在黑暗中确实用剑劈中了他,此人还能游走于墙壁屋顶之上,纵跃于屋檐树梢之间,简直不似人类一般,他平素哪里有这般好的身手?
  李雪笠沉吟片刻,此人在后山钟鼓楼内,被破钟残血浸了头脸半身,回来后便一直神志不清,面血狼藉,醒来后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口出诅咒,凶横嗜杀,如同邪怪之物一般,这已经非常理可以解释了。
  正当他沉思时,苏蕙也来到跟前,她听了李雪笠和两个官差的对话,脸色煞白,俯身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巾,按压在那倒地差人的脖颈伤口处,徒劳想为他止血。
  那衙役渐渐停止了呼吸,苏蕙站起身来,眼眶微红。众人默立檐下,心头压抑无比,方才还有十余个人在此谈笑聊天,这才不过一两个时辰,便有人莫名失踪,有人死于非命,只剩下四个人,被困在风雨之中,殿内还躺着二十余具尸身,周围还有不知是人是妖的敌人窥伺,这般情形,如何不让人惊惶?
  李雪笠俯身将那倒地衙役的双眼合上,众人沉默了半晌,那衙役老陈突然问道:“李主薄,方才你在大殿中勘验尸身,可曾发现有什么蹊跷之处?”
  李雪笠将方才发现的不合常理之处简单说了几句,听得两名差人脸色苍白,老陈喃喃说道:“我就知道那潘家人有古怪,他们全家人都不正常,我婆娘说不让我来这寺庙中当值,我还没有听她的……”
  李雪笠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两人也进来罢,一同看看那潘真珠尸身的异状,明日见了房公,也好做个见证。”
  几人一同进了殿门,殿内烛火方才为狂风所灭,现在仍然是一片漆黑,两个差人取了檐廊上的火炬,将近前几只蜡烛点亮,幽暗烛光下,但见得夹幕碎裂成缕,案几倾倒,卷册和其他物品散乱在地,烛台碎裂,狼藉不堪,青石砖上血迹斑驳,显然是方才偷袭的那军校受伤留下的。
  待到众人细看那潘真珠时,见那女尸静卧在地,一动不动,身下那血迹魔神之图却无影无踪,身上现出的青斑也了无痕迹。
  李雪笠和苏蕙二人相视一望,眼中都有疑惑之色,还未等两人说话时,只听得身旁的差人惊叫一声,他手中的火把抓握不稳,几乎掉在地上。
  李雪笠转身望去,但见那人面无人色,齿间相击,指着远处颤声说道:“不……不见了!”
  李雪笠等人沿着他所指方向望去,曛黑灯火处,原来陈尸地上的二十具尸体,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张张草席和白布散乱在地。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无语,老陈喃喃道:“李主薄,莫非是你方才将他们移出殿……”
  他说了一半,随即闭口,这大殿只有一个出口,方才自己一直守在殿外,哪里有人出入,再说仅凭李雪笠一个人,仓促之间,怎能将这二十具尸身都抬出去?但除他之外,方才又哪里有人进出这间大雄宝殿?
  饶是李雪笠大胆,额头上也冷汗冒出,他抢过一只火把,手持兵刃,将大殿内搜了一遍,依然找不到任何一具尸体。
  带他返身回来,苏蕙和另外两人都已经面露惧意,老陈喃喃说道:“不妙,这就是邪祟之所,我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另一名差役也结巴说道:“对,我等还是快走吧……走得晚了,只怕也会死在此地……”
  李雪笠回身望向那具女尸,叹息一声,眼见得在她身上验出不少线索,再探寻下去,说不定真相就在眼前,可是现在这般情形,只怕不能在此继续停留了。
  他俯身蹲下,从一地狼藉中检出白纸包裹和那张镇魔图,塞入怀中,又从墙角处拿起弓箭弩矢,领着众人出了大雄宝殿。
  外面雨势依旧不减,李雪笠几人解开面纱,戴上斗笠,让苏蕙披了蓑衣,冒雨奔向山门方向。这大雄宝殿所在之院落位于寺庙中心,离着山门还隔着天王殿和莲花池,房县令留给他们的十余匹马,便是系在山门功德碑旁的槐树下。
  几人正在急行之际,李雪笠无意中向旁边一瞥,借着雷电之光,见的东西两配殿的门锁不知何时被人扭断在地,门扉洞开,里面阴沉沉一片,只见得几座破败泥塑之象,应是天王护法之类,但不知为何,一窥之下,竟然觉得那些塑像躯体形状有异,有种说不出古怪之感。
  风雨之中,光线暗昧,周围形势诡异,李雪笠也无暇他顾,脱身要紧,只能领着身后几人向前跑去,不多时便奔至天王殿后面,几人绕过这殿,便见了前院,只要再过了莲花池,便到了山门前段功德碑附近了。
  李雪笠见后面三人走得较慢,便在莲花池前驻足相待,片刻之后,两个差人和苏蕙气喘吁吁赶上前来。正要转身继续前行时,他突然一怔,身子僵住,只觉得身上如被冰雪。
  后面老陈没曾料到李雪笠突然停下,一步抢来,险些撞在他身上,老陈扶住斗笠,大声喝道:“李主薄,还不快走,马上便到了山门了……”
  话音未落,老陈和其余两人也望见李雪笠所见之景,动作登时停下,一齐惊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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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见那莲花池内积水盈满溢出,荷叶满塘,弥望菁葱,间以菡萏,但更为奇怪的是,从那水面荷叶边缘,隆起两个人形之像,躯干四肢皆为莲藕所构,藕节之上,还罩着蓝色的粗布衣服和幞头。
  众人面面相觑,冷雨之中,只觉得心中寒意升起,方才入暮时分,这莲花池中还仅有残叶几片,现在却是荷荡一片,哪里有这等逆自然阴阳生长之事物?
  李雪笠稳住心神,来到那池塘石阶边上,仔细端详那披着衣饰的莲藕人像,那两个人形之物肢体扭曲,好似将行将溺毙之人拼命挣扎,要脱离水面一般,虽然幞头之下的那藕节上并无五官,也能觉察出人像的惊恐和绝望之意。
  李雪笠只觉得这蓝色的服饰有些眼熟,后面老陈跟了上来,颤声说道:“这是潘员外府上家丁的服饰,你看这前襟上还残留有血迹,分明是方才那几个死人的衣服,不知为何会罩在这莲藕上面,实在太邪性了……”
  李雪笠深吸一口气,此刻已经无暇去查探这般诡异之事了,他咬牙对其余人说道:“先离开此地再说!”
  几人点头,正要向前奔去时,突然听得后面院中传来沉闷踢踏之声,有如几十个人一齐拖足而行一般,声音自大雄宝殿方向响起,慢慢朝着这边移动过来。
  那些脚步声沉重迟钝,在风雨声中众人也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地脸上色变,雨夜荒郊之中,是什么人等现身于此?莫不是方才谋害郭县尉等人的凶手?
  李雪笠故不上莲花池中这怪异情形,返身飞奔回去,趁着后面那些人尚未迫近,抢先将前院和中院之间的朱漆大门关上,抽剑斫断旁边一根碗口粗细的树,将那树干横插入门上两个兽首锡环中,这样一来,朱门便不容易从另一侧打开。
  李雪笠勉强布置好,疾奔而回,对着愣住的三人喊道:“还不快走!”
  苏蕙等三人如梦方醒,急忙跟着李雪笠向前奔去,暴雨泥泞,方位难辨,众人雨中踉跄前行了一阵,方才来到了功德碑附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再看时,石碑附近的树边上空无一物,哪里有马匹的影子?
  众人骇然,相视而望,老陈突然大喝道:“怎么会这样?方才我等中一人回城报信后,我亲自来此关了山门,明明看得十几匹马系在此地的!”
  他几步抢过去,在树下团团乱转,想查看马匹留下的痕迹,但在暴雨中一无所获,连一截缰绳也未曾寻见。
  李雪笠长叹一声,那大雄宝殿中异象出现,后山钟鼓楼里折损人手,自己发出的示警讯号无人理睬,派出求援的人也不明生死,现在连指望能够逃离此地的马匹也失踪了,情势真的是越来越不妙。
  李雪笠深吸了一口气,现在这般情势下,也只能当机立断,先离开这间寺庙了。他唤回老陈,向着前面山门一指,喝道:“打开山门,我等徒步赶回城!”
  众人在惶急之中,也只能听从他的主意,老陈和另一个差人奔到山门之前,拨开门上六道门栓,拉开一道门缝,众人向外观望片刻,正要闪身而出时,突然见得一个黑影伫立在山门前石阶上。
  众人吃了一惊,老陈两人登时抽出兵刃,喝道:“是谁在那里?”
  雷电闪动之时,众人见得那人以血被面,双目灼灼,在门外呆若木鸡,毫不理会众人的喝问。
  李雪笠跨出门外,来到那人面前站定,借着晦暗天光端详那人,依稀间觉得有些眼熟,突然想起,这不就是方才被自己派出去送信的那人么?
  他抽了一口冷气,此刻老陈也认出了那人,连声问道:“你怎生成了这副模样?你有没有回到城中,给守军报信?”
  众人围住那人,连连发问,那人半晌不答,突然诡笑道:“他……他来了,马上便要到了……”
  老陈见他言语颠倒,焦急中将那人衣袖一扯,却不想那人如同木桩一般倒了下来,躺地不起,众人急忙将他扶起,一触之下只觉得手上份量有异,且指间黏腻湿滑,翻过那人脊背看时,但见他后背衣衫褴褛,自肩胛骨至尾椎现出几个大洞,躯干内的脏器几乎被什么东西掏来出来,脏腑碎裂一地,血肉狼藉。
  苏蕙惊叫一声,向后退了一步,老陈两人也面露惧色,相视一望,不知如何是好。李雪笠半跪在地,按压住那人阳经郗穴,想为他吊住一口气,急忙问道:“方才你说谁要来了?是房公要带人来了么?”
  那人精神一振,咧嘴笑了一声,随即身体剧烈颤抖,如同癫痫一般,连旁边两人都按压不住他。那人突然挣开老陈手臂,半坐而起,抓住李雪笠肩膀,在他耳边咬牙说道:“李郎啊……那黑暗中人……他很快便要到了,届时你要如何自保?”
  说罢,那人昂头长嗥,十指用力,几乎要插入李雪笠肩膀一样,他嚎叫过后,便一头摔倒,再也没有气息。
  李雪笠以手揉肩,讶异那人临死时力气之大,又在想他说的“黑暗中人”是指谁,自己却是从未听过。
  正在他凝神想时,耳边响起狼奔鸱叫之声,老陈几人听得竖毛寒心,说道:“李主薄,此地太过诡异凶险,我们还是快些离去吧!”
  李雪笠回过神来,缓缓站起,他迎着风向猛地嗅了几下,脸色一变,苦笑道:“方才我还想着我等能徒步离开,现在看来,怕是难了……”
  老陈几人面露不解之色,李雪笠叹息道:“你们可知,是什么袭击了这位报信的兄弟?”
  话音未落,前面树丛中响起沙沙之声,一巨狼冲跃而出,立在山门前十余丈远的地方,那巨狼身后,幽绿之光烁烁,如同磷火荧荧,随地皆出,越来越多的豺狼现身在树丛之中。
  33

  那领头的巨狼仰天咆哮,牙齿巉巉,随即向着众人扑了过来,周围群狼低吼应和,也从四周包抄围向门前玉墀上的几人。
  众人脸上变色,李雪笠向后急退,双臂一拦,用背将几人撞向山门,喝道:“快进去!”
  老陈拉着苏蕙闪身而入,见得李雪笠还在门外,而那巨狼瞬息之间便窜上石阶,纵跃在空中,向着李雪笠脖颈咬了过来。
  苏蕙惊叫出声,向李雪笠伸手抓去,但见得李雪笠将左手一扬,噗噗几声闷响,三根弩矢射进那狼的胸腹之处,那狼负疼嚎叫一声,扑击之势登时一缓,李雪笠趁机缩身滚入门内。
  旁边老陈和另一个衙役慌忙用力将山门合上,方才拉上一道门栓,只听得外间响起撞击门扉的声响,砰訇砸触,如怒马腾踏,几乎要将那一根门栓折断一般。
  两人惊得脸色煞笔,手忙脚乱将其余五道门栓都拉上,只听得门外撞击抓挠之声尚未停歇,还夹杂着狼群的恼怒咆哮。
  两人后退一步,坐在地上,头上冷汗直流,连呼侥幸,瞬息之间便从鬼门关上走了一趟,稍晚片刻,便要同门外躺着那人一般下场了。
  老陈擦了擦汗,抬头望着寺庙围墙,见院墙足有一两丈高,心中略略宽慰,说道:“如此一来,那些狼便进不来了罢,暂时算是安全了……”
  另一个人差人却说道:“县里十余年没有闹过狼灾了,这却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野狼,为首那一只怎地如此之大,快赶上一头牛大小了!”
  苏蕙将李雪笠扶起,脸上一副惊魂未定的神情,正要开口说话时,后面一声震响,如巨杵舂撞,几人扭头看时,但见得连接前院和中院的朱漆大门连连震动,方才李雪笠插入兽面门环的那根树干发出咯吱之声,似乎随时都会断裂开来。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那扇朱门后面究竟是何人物,竟有如此蛮力,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李雪笠向旁边一直,喝道:“躲进那塔中!”
  众人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但见的一座八角塔,六七层高,是这宏恩寺前院的镇国塔,这前院中好似也别无其他建筑可以藏身了。
  众人冒雨狂奔过去,李雪笠踢开门锁,众人依次而入,掩上门扉,摸黑向着楼上爬去,只待爬到三层时,听得外间风雨声中一声巨响,似是那朱门为人撞开,隐约听得十余人迟缓脚步之声朝着这边踢踏而来。
  众人相视一望,心中暗道不妙,闪电划过时,李雪笠朝三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用剑锋挑开面前一扇门的封条,领着众人蹑足躲入那间房屋,反手插上门闩。李雪笠立在门口,其余几人或倚墙而立,或藏身家具物什之后,具是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声。
  李雪笠侧身门边,摒息倾听,但听得外间院中那沉重踢踏之声渐渐散开,好似在四下搜寻一般,心中渐渐升起紧张之情,也不知那追赶过来的是人或是妖,若是都如方才那异变军校一般的身手,自己和苏蕙几人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李雪笠正在思量之时,突然听得这塔楼楼梯间传来沉重的步履之声,每次足踏之后,便有木阶咯吱作响之声,在这四处无人的宝塔之中显得格外刺耳。听那声音,来人正从一楼拾阶向上,渐渐逼近。
  老陈和另外一个衙役脸上色变,忍不住喃喃道:“外面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苏蕙在一边低声说道:“不要说话,静观其变。”
  正当几人说话之时,外面沉重步履之声突然停止,除了外间雨滴之声外,寂静一片。众人讶异,噤口不语,半晌之后,突然听得自己藏身的这一层走廊上,响起一声清脆铃声。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铃声从何而起,等得三四息之后,那铃声再次响起,声音比方才近了许多,铃声悦耳,叮咚如石磬,但在这般暗夜风雨中,听来只让人心惊不已。
  两个衙役脸色发白,手握横刀,从后面慢慢向着门口走去,李雪笠示意苏蕙在原地不动,自己也握紧短剑,立在门旁,凝神以待。
  那铃声再响时,里的门口只有几步之遥,老陈两人身上汗出如浆,握住刀柄的手也渐渐颤抖起来。
  正在众人思绪如麻,意不能定时,只听得门外铃声再响,同时夜空中闪电亮起,将一个模糊人形映在房门缝隙之下。
  老陈两人骇的后退一步,李雪笠总觉得那铃音似曾相识,纳罕之际,心中一动,他迅速俯身而下,借着外间的电光,从门底缝隙中向外瞥去。
  闪电之光瞬时便灭,在那刹那之间,李雪笠只模糊见得有一人四肢伏地,头颈乱扭,如同猎犬乱嗅一般,那人皮肤浮肿惨白,右手指根处,系着一枚黄铜铃铛。
  李雪笠脸色大变,猛地起身后退,那黄铜铃铛分明是自己带来的摄魂铃,之前在大雄宝殿勘验那具溺毙的番僧之时,苏蕙系在了那尸身手上。
  李雪笠倒吸一口冷气,转头望向苏蕙,苏蕙见李雪笠这般表情,好似也明白了什么,她双手掩口,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正当此时,外界雷电交加,将门外之人的身形映在地上,众人看得那伏地之人缓缓站起,将头面转向这扇木门,紧接着便是砰然巨响,外面那人好似用尽全身力量,扑在了这扇门上,门外瞬时间铃声大作。
  老陈和另外一个衙役见得那外间之人要破门而入,不由地心振神骇,忍不住大喊出来,两人奔上前去,将一旁的桌椅橱柜等物什推到门前,然后以身相抵,竭力和外界想闯入的那人相抗。
  李雪笠稳了稳心神,他深吸一口气,后退两步,将短剑插入地下,从箭囊中取出三只弩矢,放入擘张弩,双手握住,只待那外面来袭之人破开房门时迎头而击。
  这撞击喧嚣之声持续了有半盏茶的功夫,然后突然归复平静,堵门的两个衙役气喘吁吁,相视而望,目光中都有惊恐疑惑之意。
  片刻之后,见得门外再无动静,老陈喃喃问道:“这……这到底是什么人在外面?”
  李雪笠咬牙说道:“事情有古怪,那外面的恐怕不是活人!”
  34

  老陈思索片刻,突然说道:“是她,一定是她!”
  另一个衙役问道:“是谁?”
  老陈呆呆地愣了半晌,见得众人都望向他,喘息说道:“一定是那潘真珠在作怪!”
  众人只觉得后背一凉,倒吸了一口冷气,李雪笠问道:“何以见得是那潘真珠所为?”
  “在今夜之前,”老陈擦了擦冷汗,说道:“我等已经在此值守了几个昼夜,也未曾见这般怪异之事,直到李主薄你二人勘验她尸身之后,怪事便逐一发生……你说,不是她作怪还有谁?”
  苏蕙低声说道:“可是在方才那大殿之中,别的尸首都消失不见,唯有潘小姐的还留在原处,未曾移动啊……”
  老陈咬牙说道:“方才我听二位说了在她身上发现的变异之状,匆促间也看了看被剖开的那具尸首,依照那般模样,这哪里是生前养尊处优的小姐,分明是受上刑而骸裂的囚犯啊!”
  李雪笠琢磨这老陈的言语,回忆起方才诸般怪事发生的时间,不由地伸手探入怀中,摸了摸方才匆忙带出的那张镇魔图,心中疑云丛生。
  另一个衙役颤声说道:“老陈莫要吓唬人了,潘真珠只是具尸体,死了许多天了,她哪里能有这么大能耐,指挥妖物来追杀我等?”
  老陈离开门口,倚靠在墙上,颓然说道:“且不说她尸身不腐,就说在咱们这县城中,已经快十年不见狼群踪迹了,为何偏偏就今夜现身,还将我等阻拦在这寺庙之中?这也未免太巧了罢!”
  那另一名衙役听得此言,登时噤口不语。苏蕙走到李雪笠身旁,低声说道:“方才在潘小姐身上发现的种种伤痕,和各式苯教印记,的确不同寻常,也许真和鬼神之事有些关联……”
  李雪笠举手打断她说话,低声说道:“无须想那些鬼神之说了,以免动摇心志。我倒是后悔不曾听你之言,早些离去,弄成了今天这般局面……”
  苏蕙苦笑道:“事已至此,尤怨无益,公子还是思量脱身之法罢。”
  李雪笠叹息一声,四处打量这间屋子,但见屋内别无门窗,堆放着一些祭祀法事杂物,唯一的出口便是前面被堵住的那道门了。
  正当他苦思脱身之策时,突然听得前面老陈压着声音喝道:“老蔡,你这是怎么了,中邪了么?”
  李雪笠和苏蕙两人听得一个激灵,李雪笠三两步抢到两个衙役身边,但见的那叫老蔡的另一个衙役双目紧闭,低声笑歌啼号,若中狂疾一般,旁边的老陈用力扳着他的肩膀,却唤之不醒。
  旁边的苏蕙讶异一声,指着地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李雪笠借着昏暗天光看时,但见那老蔡双足不及地,如同漂浮起来一般。
  李雪笠大吃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突然听得身后墙上发出崩裂之声,依稀间看得一个佛龛碎裂开来,落在地上,光线昏暗处,那后面那蒙尘结绮的墙朝他突出而来,墙上一道缝隙处裂开,有如人之口唇,那裂隙之中好似有物正要蠕蠕而出一般。
  李雪笠等三人一起望向后面那堵墙壁,那裂隙之中竟似有涎水滴落之声、急促喘息之音,好似有何中摄人心魄之物藏匿其中一般,那墙裂隙中的味道,竟有如兽笼中散发出的一样。
  三个人看得目瞪口呆之际,身旁那浮在空中之人,身躯一转,犹如被牵引着一般向那处墙壁裂隙飘了过去。
  李雪笠暗道不妙,伸手将那人手臂抓住,和那无形牵拉之力相抗,旁边苏蕙和老陈也连忙一同将那人拽住,两厢僵持不下。
  正当几人觉得渐渐吃力,几乎就要拽不住老蔡时,李雪笠腾出一只手,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咬在口中,用足尖挑起地上一团破布,点燃后狠狠掷向墙壁那道裂隙之中,火焰蓬然而发。
  但见火光燃燃处,墙内裂隙中见一黑色肉块,蠕蠕翻滚,似乎被烈焰烧得痛苦不堪。
  众人见这边模样,心惊异之,正要向后退去时,从那墙中发出恢诡谲怪之声,甚为凄厉,接着室中冷气飒飒,火光登时一黯,接着屋内便是飓风歘起,掣裂帷幕。
  李雪笠等人被飓风吹的东倒西歪,撞在墙上,只觉得那屋室之中杂物乱飞,狼藉一片,李雪笠听得苏蕙惊叫之声在侧,便以身相掩,将她护在身下,昏暗中不知道头脸上被杂物撞击了多少次,额角血迹殷殷而下。
  那室内之狂风良久乃息,李雪笠和苏蕙两人相互搀扶而起,隐约见得老陈立在不远之处,弯腰负疼呻吟,却不见了那另一个衙役老蔡的踪迹。
  李雪笠正待开口询问时,却瞥见房门洞开,不由一愣,老陈低声道:“方才狂风大作时,老蔡撞开了房门,一跃而出……”
  李雪笠惊疑不定,扭头再看那墙壁时,哪里还有什么裂隙,室中唯有尘落漫飞,寂静一片。
  苏蕙和老陈望着对面墙壁,也都是一副疑惑不解之状,李雪笠找到短剑和弩矢,跨出房门,在走廊上左右张望,却不见了方才那手戴铜铃的怪人,唯见得向外的一扇窗户不知被何人打开。
  李雪笠来到窗边,顶着风雨向外望去,但见地上躺了一人,看那衣衫服饰,便是方才的老蔡,也不知道他摔了下去是死是活?
  苏蕙和老陈也来到了窗前,老陈见状连声呼喊,片刻之后,下面那老蔡踉跄爬起,向上面三个人望去,如梦呓叫道:“那里面不是人……鬼……鬼至少曾是人。墙内之物,……那……”
  众人听得心神惶悚之时,突然黑影一闪,老蔡身形登时不见,再看时,但见的一头黑虎衔着老蔡,向着后院方向纵跃而去。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不明那黑虎是从何处现身而出,正当惊愕之时,但见的功德碑树林上跳下一人,通身碧色,无衣轻行,那人来到方才老蔡摔落之地,昂头对着楼上三人一笑,而后返身向着后院疾奔而去。
  李雪笠看得那人面目,倒吸一口冷气,这不就是方才在大雄宝殿中袭击自己的那个军校吗?
  老陈在一旁战悸说道:“李主薄,我现在知道方才郭县尉那几人……在后山是为何物所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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