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怪谈》古代妖异志(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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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雪笠和苏蕙转头望向老陈,但见他颤声说道:“方才在后山上失踪的人,都是衣物尚在,人却不见,我那时隐约觉得好似听闻过这般情形,但却一直回忆不起来,方才见得那只黑虎,方才想起,传说中为伥鬼所惑之人,死前会神志恍惚,脱下衣衫,自投于虎口之中……”
  李雪笠眉头紧皱,在晦暝风雨中只觉得心中一寒,还未等他说话,苏蕙也慢慢思索说道:“凡死于虎,溺于水之鬼,号为伥,须得一人代之……”
  “正是如此!”老陈瞪大双目说道:“方才袭击我等的那个容城军校,只怕是在那口钟之中已经被血水溺死,为江伥附身,所以后来才胡言乱语,形如鬼魅!”
  李雪笠听了此言,脸色铁青,他回忆起那异变的军校,能挣脱麻绳,咬死同僚,纵跃之间如同野兽一般,的确不能用常理解释。此刻他的心中不详之感越来越重,一霎那间精神竟有片刻恍惚,好似重回到那夜的大方盘城中一般,突然头痛欲裂,他以手抚额,低声喃喃说道:“那次惊变之时,也是这般雨夜……”
  苏蕙听闻得这话,心中一紧,搀住李雪笠手臂,却不知如何开口安慰他。一旁的老陈却不曾留意这句话,他踮脚凭栏俯视,竭力朝寺庙山墙之外望去,潇潇雨幕之中,隐约见得墙外山林处幽光点点,一动不动,那狼群竟是围着寺庙门口,并未离去。
  老陈倒吸一口冷气,连退数步,靠墙颓然而立,说道:“这下完了,前有狼后有虎,这庙中还有那邪祟之尸,我等孤立无援,莫非难逃此劫?”
  众人一时间无语,老陈和苏蕙都望向李雪笠,等着他来拿主意,但见他皱眉沉思片刻,说道:“方才那些撞门之人,或者说尸体,为何突然消失不见?那只黑虎为何衔着老蔡去了中院?那是大雄宝殿的方向。”
  老陈颤声说道:“定然是去找那具女尸了,把活人献祭给潘真珠……不知他们要干什么阴邪勾当!”
  李雪笠沉默不语,只觉得老陈所言匪夷所思,但今夜异变连连,却又让他疑云丛生,苏蕙在一旁也低声说道:“公子,我们方才在潘小姐体内发现的东西,却都不是常人所能理解了,也许她真的是这一切怪象的源头?”
  李雪笠头脑中念头飞转,将此日发生的事情回想一遍,竭力想从其中找出蛛丝马迹般的线索,猛然间想起一事,忍不住说道:“原来那人说的是‘她’,而不是‘它’!”
  苏蕙和老陈皱眉不解,问道:“什么它?你指的那人是谁?”
  李雪笠苦笑一声,说道:“你们是否还记得,方才我要进入这寺庙时,在人群中冒出一个老叟,口中高声呼喊着什么,似乎要阻拦我等进来?”
  “啊?”苏蕙回想起来,低声惊道:“当时那人好似说道:‘烧掉它,一把火都烧个干干净净,否则……’”
  老陈犹疑说道:“当时我以为那老疯子要烧掉寺庙,现在想想,他说的好似是……”
  众人一起沉默不语,立在这逼仄阴暗的走廊之中,风雨从破窗泼洒而入,寒气袭人,几人心中只觉得压抑无比,现在方才明白过来,那老叟指的是“她”,便是躺在大雄宝殿中的那具女尸。
  片刻后,李雪笠说道:“那老叟说道血月出,草木枯之象却有其事,至于搀枪现、魔煞诞生之迹象却还未来临,或与……事情还未到那最后关头,我们尚有改变局势之机会。”
  老陈抱紧双臂,打了个寒战,迟疑说道:“魔煞未现之时,便已经出现如此多的怪象,同侪便死了十之八九,若是等到那魔物降临,那该如何是好?”
  苏蕙叹了一声,说道:“现在就算是想逃,也并无退路罢,这寺外狼群之围不知道何时方能解开?”
  李雪笠将牙一咬,沉声说道:“干等也并非良策,更何况我等行踪方才也已经为人发觉,此处早已不再安全,与其坐以待毙,不若闯回去,若是真是那女尸作怪,能有机会毁掉那具尸体,定然能逆转局势。”
  说罢,他检查兵刃和怀中物品,勒紧腰带,转身对两人道:“我打算再回那大雄宝殿一趟,若能找到机会,便将那具尸体烧掉,再看看刚才的老蔡是否还活着。此去定然凶险,你们两人也可留在此处,或是另找其他地方躲避。”
  苏蕙连连摇头,说道:“公子你去哪里,我便跟到哪里。”
  老陈头皮发麻,他心中一万个不想回去那大雄宝殿,但若是自己孤身一人留在此地,说不定更为凶险,或许不知何时,便如同先前几人一样悄无声息地死掉?
  想到此处,老陈说道:“我也同你们一起去!”
  三人商议已定,便蹑足走下楼梯,李雪笠握紧手中剑,时刻提防着暗中窜出先前那般活尸,可等三人走出那镇国塔之外,周围也并无异状。
  李雪笠刚刚嘘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脚下有异,低头看时,却见的脚下踏着一张白布,他用剑尖挑起,借着雷电之光凝神看时,但见上面褐色血迹斑驳,俨然便是方才在大雄宝殿中覆盖尸体的那白色粗布。
  李雪笠身后两人两人也看得真切,不由一起倒吸一口冷气,三人抬头望向院中,但见的前面散落着几片白布或草席,却都是原来的仵作用来裹尸之物。
  李雪笠面色阴沉,一手握剑,一手持弩,重新返身向大雄宝殿方向走去,后面两人紧紧跟上,几人绕过天王殿,来到莲花池,匆忙之中瞥见池中那几个蓝衫人形莲藕,不由地心中一阵恶寒,却也不曾停下脚步。
  眼见的大雄宝殿便在百余步之外,李雪笠放缓脚步,握紧剑柄,在风雨中竭力四顾,防备敌袭,周围却是并无异状,正当此时,霹雳拏空,隐约见得大雄宝殿正门之外,环绕有巨人之形。
  三人见状大骇,一齐停住脚步,此刻电光再现凝神看时,但见那些巨人一动不动,高几盈寻,类寺庙中塑,都成鸟兽人鬼形,鸟若飞,兽若走,人若坐若立,鬼魅魍魉,示现忿怒之状。
  李雪笠和苏蕙相视一望,都有惊骇之意,李雪笠低声道:“却是从何处凭空来的这石塑之像?”
  老陈走上前去,神情恍惚,如同梦游一般,喃喃说道:“这……这分明是东西配殿中的雕塑,为何移动到了这里?”
  李雪笠悚然回身,方才从大雄宝殿奔向前院之时,他路过东西配殿,匆忙中发觉那殿门打开,配殿中塑像形态怪异,但奔逃之时哪里顾得上细看,却不想再折回来时,发生了这般怪异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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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凝神戒备,见得周围半晌都无动静,便缓缓靠近那殿外石像,大雨倾注中,那些人兽雕像寂然不动,一半面向三人,一半朝向大雄宝殿正门,人像皆是双臂举起,以手遮眼,姿势颇为怪异。
  老陈昂首观望,喃喃说道:“这是配殿中塑像不假,但什么时候变成这般姿势了?”
  苏蕙也疑惑不解,说道:“这些塑像中最重者足有数百斤,却是什么人能把它们拖到这里?”
  李雪笠沉默不语,他回首朝配殿方向望去,黑暗中依稀见得青石地板上摩擦痕迹并不连续,心中疑云顿起,但一时间也无暇他顾,持剑从那些雕像中间穿行而过,来到了大殿门前。
  后面两人也紧紧跟上,众人在大殿门前停顿片刻,侧耳倾听,殿内幽暗静谧,李雪笠觉得其中好似并无埋伏,便小心翼翼推开半掩木门,闪身进入。
  李雪笠在地上找到火把,用火折子重新点燃,四下探照时,见得光线所及处,除了案台物事零散摔落之外,其他并无异状,那株黄晶巨树和男女雕像在火光映照下发出淡淡幽光,三人转身再看时,但见的潘真珠的尸身静置于地,依然如同刚刚离开时的那般模样。
  李雪笠招手示意后面两人进来,老陈也从地上拾起火把,点燃后四处查看,苏蕙则拾起地上烛台,将其竖起点燃。
  李雪笠在女尸前面半跪下来,借着火光仔细查看,苏蕙也俯身蹲下,只见得尸身旁边的衬纸之上,方才从潘真珠胸腔中取出的脏器血肉,皆已经腐败变质。
  两人对望一眼,李雪笠说道:“这女尸之躯,好似一个器皿一般,血肉脏器在其中便能不腐,若是从中取出便是变了模样。”
  苏蕙说道:“也许今夜这怪象的根源便真的在这具女尸上。”
  李雪笠颔首道:“只可惜还有一事没有查明,尸身腹中的胎儿是否也有古怪?”
  老陈举着火把,走了过来,低声说道:“肯定有古怪,但现在不是继续刨根问底的时候。我等三人冒险回来,不就是要将这女尸烧掉么……若是等到了那魔诞之时,你我焉有命在?”
  李雪笠喟叹一声,说道:“也只能如此了,我记得寺庙之中都有香积厨,或许有陈年的木柴囤积在那罢?”
  老陈点头道:“大雄宝殿右边便有一间香积厨,里面还不少柴薪,烧掉这具尸体足够了!”
  两人将手中的火炬交给苏蕙擎着,便要俯身将潘真珠的尸身抬起,打算搬运到殿外的香积厨中烧掉,两人手指还未碰到那具女尸之时,突然间殿外狂风骤起,响雷不绝,那大殿木门在崩雷轰鸣中缓缓阖了起来,将三人关在大殿之内。
  三人惊觉有异,一起转头望向殿门,初时还道是外面有人掩上木门,但随即雷电闪烁,将外面檐廊映照的清清楚楚,外间空空如也,哪里有一个人的踪影?
  众人均是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悚然,李雪笠和老陈拿了兵刃,一左一右蹑足到殿门之前,猛地去拉门栓,想开门探查是何物作怪,但一拉之下,木门坚不可撼,竟是纹丝不动。
  两人吃了一惊,老陈心中焦躁,持刀砍向木门,可一砍之下,感觉那门如同铁铸一般,连道砍凿痕迹都没出现。
  李雪笠惊异之下,退了一步,挥动短剑,但那门依然完整无缺,两人对视一望,分别用兵刃砸向窗棂,但连砸了数下,依然不能损毁门窗分毫。
  屋内三人都是惊骇无比,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老陈喃喃自语道:“到底是何物作怪?难道我等是被困在此处了么?”说罢,他突然怒喝一声,将手中障刀刺向窗上油窗纸,嗤的一声中,那窗纸破开一个洞,但窗棂依旧不损丝毫。
  老陈气咻咻然,颓然拖刀后退一步,正要开口说话时,他突然脸色一变,噤口不言。
  李雪笠看老陈脸色,感觉有异,举手示意苏蕙别动,屏住呼吸,侧耳凝神留意外间的情形,此刻风雨声小了下来,隐约听得远处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清脆铃音。
  屋内三人登时脸色一变,在黑暗中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弄出动静,良久之后,却未曾听得那铃声再次响起。
  老陈僵立了许久,听得外面未再有动静,忍不住迈步上前,将脸贴在方才戳破的油窗纸上,向外望去。
  但见的外面檐廊上炬光昏暗,在风雨中飘忽不定,挂在墙上的火把噼啪燃烧作响,稍远处檐下的塑像伫立在地,听凭雨打风吹,其余也并无异状。
  老陈透过窗纸缝隙左看右看,渐渐放心下来,正想长出一口气时,突然听得啪嗒脚步之声,紧接着那破损窗油纸外猛然显出一张人脸,面目烧焦不可辨认,皮肉搐皱,五官狰狞,口中含着一枚快熔化的铜质罗叉,那人脸紧贴窗棂,和自己脸孔仅有一两寸距离。
  老陈惊骇失色,大叫一声,瘫坐在地,手脚并用连连后退。
  李雪笠稳住心神,握紧短剑,缓缓跨步上前,从那窗纸破洞处朝外望去,却见的那张焦糊面孔在窗外对着他无声笑了起来,那原本粘连在一处的口唇撕裂开来,焦尸口中的罗叉锵的一声落在地上。
  李雪笠脸色阴沉,倒退数步,和后面两人站在一处,苏蕙脸色煞白,不知如何是好,老陈站起身来,也是惊惶无言。
  李雪笠环顾四周,记得自己在勘验尸身之前,让房县令帮自己准备了一些物事,都囤方在大殿墙角,其中好似有一桶灯油。他拿过火把,大步走到墙角处,找到那桶灯油,转身走向潘真珠的尸身。
  苏蕙看着他将灯油尽数浇在那女尸身上,心中五味陈杂,她方才验尸时颇为同情潘真珠生前的遭遇,但后来种种匪夷所思之事好似都指向了这具尸体,现在若是不烧掉她的尸身,也许今夜在场之人都吉凶莫测了。
  李雪笠将木桶扔在一旁,扭头看着窗外那焦尸僵立不动的身影,他咬了咬牙,示意苏蕙和老陈退开几步,用火把引燃了尸体上的油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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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火势瞬间而起,将潘真珠的尸身烧将来,众人默默旁观,只觉得热炎迫人,不由后退几步,却不想那女尸身上的火舌蓬然而起,凭空窜了两三丈高,如同蟒蛇攀木一般升腾而起,紫焰穿屋上,引燃幕布,瞬时间大殿内大火起四合,火苗附着房梁和柱子蔓延开去,燃烧不已。
  三人昂头观望,都是心道不妙,若是放任火势燃烧下去,不多时后便要屋室俱焚,现在门户坚闭不可开,自己说不准便要被烧死在这大殿之中了。
  李雪笠望向墙角,那边还有方才预备的三缸清水,他朝老陈大喝道:“先灭火!”
  老陈如梦初醒,跟着李雪笠奔向墙角,两人抓起木桶,从缸里拎起清水,泼向帷幕和梁柱,但火势汹汹,一时间又哪里能压得下去?
  两人不敢停手,继续一桶桶汲水灭火,苏蕙在一旁看得火势不可遏制,室内烟雾缭绕,连自己身旁不远处案几上的卷宗也烧成了灰烬,心焦之际,也抢了过去,用木盆舀水帮着灭火。
  三人连番折返奔波,眼见的几缸清水渐渐见底,而室内却是四面皆烈焰,烟雾渐浓,几人呼吸都觉得困难,不由生出绝望之感。
  正当李雪笠皱眉思索脱身之时,突然觉得烟气之中隐隐有淡然若水波之色,凝神看时,只觉得耳边飒飒,凉飚生于室内,紧接着火光一黯,炙热之气陡然消退。
  几人惊讶看时,但见的殿内穹顶、横梁木柱上燃起的熊熊火焰,在那阵寒气之中渐渐消退,从四面八方收敛为一线火柱,然后从空中缓缓退到那女尸身上,那尸体上的火苗越来越矮,数息之间消灭不见,殿中光线重新黯淡下来。
  三人看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李雪笠抢到潘真珠跟前,借着烛火之光俯身看时,那具女尸依然如同方才那般模样,肌肤白皙,面色如生,身上没有丝毫灼烧过的痕迹。
  三人惊得一时间沉默无语,李雪笠扭头看周围案几物什,都已焚烧为灰烬,他蹲下触摸女尸的臂膀,触手处如同寒玉一般,沁人心骨。
  李雪笠只觉得背上升起一股寒意,现在连火烧都没法奈何这具尸体,却不知道如何才能阻止今夜这诡邪之事的根源?
  苦思无果之下,他扭头望向窗外,却突然发现方才附在窗棂上的焦尸突然不见踪影,心中咯噔一下,他随即快步来到窗前,向外看去,只见檐廊上空无人迹,只有十几步外的那八九尊塑像,静立檐下。
  李雪笠一瞥之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凝神再看时,那塑像不知何时被人搬动,转面过来,朝着大殿方向。
  他一惊之下,讶异出声,后面苏蕙和老陈两人也赶上前来,但见的那些塑像依旧双手掩面,低垂头颈,表情怪异。
  三人见得这般情形,心中既是不解,也是惊骇,那究竟是何人在此这般作怪,搬动塑像,却是要意欲何为?
  三人回过神来,再次推动门窗,依然是坚不可破,无法外出,回头在看那具女尸时,但见她仰躺在地,姣丽白皙,神情安详如生,却令人视之悚然。
  老陈越发焦躁,以刀刃击窗,口中喃喃怒骂不已,李雪笠沉吟半晌,举起火把绕殿而走,一边走一边用足尖点击地面,这寺庙年代久远,兴许在修建时为了防兵灾盗匪,在大殿之下建了暗格秘道也未可知,若是能找到通往别处的通路,也许三人便能从此处脱身而去。
  苏蕙猜到他的心思,也绕道殿内供奉佛像之后察看,希望能侥幸找到些许机关,她推动几尊塑像,毫无所获,正感觉微微失望时,突然觉得手边的药师琉璃光佛塑像轻轻一抖,那塑像竟然旋转起来,其身下莲台发出格格之声,地上瞬时显出一道暗门,在火光照耀之下,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出现在眼前。
  苏蕙忍不住惊呼一声,李雪笠和老陈闻声赶来,看着这条突然现出的秘道,都是惊疑不定。
  李雪笠小心俯身下去,感觉的地道内传来微微凉风,不由地精神一振,抬头朝二人说道:“里面有微风传来,那这暗道便有可能通往外界,我等不妨冒险一试,也比被困在这大殿之内强。”
  苏蕙和老陈一起点头,李雪笠整理装束,举着火把领头进了地道,苏蕙跟上,老陈在最后。那地道一人多高,四周砌以砖石,其内蒙尘已久,沉昏暗昧,但空气也算是干燥凉爽。三人摒息而行,李雪笠见得地道中,隔上三十步便有一盏铜雀油灯,便用火把点燃,想将地道中情形看的更清楚一些。
  点燃之后,李雪笠瞥得那旁边石壁隐隐上有字,不由吃了一惊,停下脚步,后面两人也发觉有异,凝神看时,但见那石壁上被人用炭条涂写了无数文章,笔迹各异,显然非一人所为,李雪笠看着其中一清晰可辨者,默默读到:“浮屠害政,桑门蠹俗,风惊雾起,驰荡不休,吾哀其弊,思拯其溺。夫竭财以赴僧,破产以趋佛,而不恤亲戚,不怜穷匮者何……”
  苏蕙也看到这段文字,皱起眉头,和李雪笠对视一眼,后面老陈见状,低声问道:“李主薄,我是粗人,这墙上的字句却是何意?”
  李雪笠又转头看了其他字句,低声说道:“这都是驳斥佛教的文句,在僧人看来,都是大不敬之语,却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
  李雪笠向前走去,那石壁上留下的斥佛礼涂鸦越来越多,语气越发激烈,到了后来全是恶毒诅咒谩骂之语,甚至出现魔神之类的言论,愈发荒诞不经,字体潦乱,不用李雪笠解释,老陈也都能看得明白。
  三人看了半晌,只觉得目眩神迷,低头默默前行,心中惊疑之情更重,为何在这百年古寺地下有如此言语?这庙中到底还有何等秘密?
  李雪笠将脑中杂念抛开,低声对身后两人说道:“从我等进入地道后,大约前行了五百余步,方向正南,如是前面能有出口,也许我等便能……”突然之间,他猛地住口,脸色一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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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此时,三人听得身后响起铜铃的叮当之声,良久之后又是一声,铃音缈远,那地道昏暗幽深,却也看不清后面迫近之物还有多远距离。
  李雪笠心中叫苦,却不知道那活尸如何进得殿中,又寻找到众人逃走到踪迹,追了过来。
  三人不敢停留,发足向前奔去,急奔之际,隐隐听得后面的铜铃之声仍然不断响起,声音不急不迫,只是距离好似越来越近。
  三人正狂奔之际,李雪笠突然驻足停住,后面两人收步不及,险些撞在他身上,借着火光抬头看时,但见前面通路已断,横在众人前面的是一道朱漆铁门,上面系以铜锁,铜锁上还缠着五六道拇指粗细的铁链。
  众人一看,都是倒吸一口冷气,李雪笠一咬牙,将手中火把交给苏蕙,双手举起宝剑,对着铜锁和铁链狠狠砍了下去,一时间火星四溅,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老陈见状,也丢了火把,上前以刀破门,但他的障刀仅砍了几下,便崩口卷刃,李雪笠低声喝道:“你暂且退下,为我守住后方!”
  老陈依言退下,持刀望向后面黑暗地道,牙关紧咬,双手微微颤抖。李雪笠那边双手运力,将那铜锁斩开一道痕迹,但一时半会却也破不开那把锁。
  正当苏蕙在一旁看得焦急之时,老陈喊道:“李主薄,你最好快些,我觉得后面那东西,已经逼迫得很近了!”
  话音未落,众人听得地道中铃声大作,铜铃声忽而从远处响起,忽而又在自己左近出现,正疑惑时,地道里狂风大作,石壁上油灯和手上的火把同时熄灭,众人眼前登时一片黑暗。
  正当此时,那急促铃音中突然响起叫笑之声,尖利若枭一般,显然不是在场三人所发出。
  李雪笠在一把将苏蕙扯到身后,持剑以待,在黑暗中听辨出衣衫沙沙摩挲之声,似有物在急速迫近,只听得身前老陈大吼一声,喝道:“我和你拼了!”借着便是似刀刃破革、有物沉闷摔倒之声。
  其后地道中复归寂然,唯听得老陈喘息不已,苏蕙从怀中掏出火折子,重新点起火把,摇曳火光中 ,隐约看得老陈双手持刀,刀尖鲜血淋漓而下,在他还前面伏倒着一人,脸面贴地,一动不动,那人身上穿着浅绿色服饰,腰系银带,脚蹬乌皮六合靴。
  李雪笠登时觉得不对,他回手拿过苏蕙手中火把,急步上前,绕开老陈,在那倒伏之人前面蹲下,将他脸面翻转过来,但见那人头上着刀,幞头被劈成两半,满脸血污,再仔细看时,不由地吃了一惊。
  老陈和苏蕙也围了上来,借着火光看地上那人时,一起倒吸一口冷气,地上躺着那人,正是河崖县县令房德,只见他颅骨为刀所破,显然是命不久矣。
  老陈惊得将刀丢下,后退数步,颤声说道:“这……怎会这样?我要砍得是那溺死僵尸,方才明明有铃声响起,你们也都听见了,为何却变成了房明府?我冤枉,天大的冤枉啊!”
  李雪笠心中惊疑交加,他扶住房德的肩颈,大声问道:“房公,你为何在此?你是带了多少随从来的?”
  躺在他怀中的房德却是不言不语,盯着李雪笠,眼神僵直,呵呵怪笑了起来,听得众人惊疑不定,那房县令咧嘴大笑了片刻,双腿一蹬,便再也不动。
  老陈见状,哭喊出来:“天啊,我竟然杀了房公,我该如何是好……”苏蕙在一旁惊骇不已,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房县令怎会出现在地道之中?
  李雪笠沉默不语,他一手举起火把,一手抓住房德手腕,仔细查看,但见房德双手指甲奇长,指缝间塞满泥垢,掌根处鲜血淋漓,再看他膝盖处衣衫也磨损不堪,官靴破损,露出了脚趾。
  看来这房德是四肢着地,如同野兽一般奔走过来的,莫不是说连他也如同那些校尉一般,都中了邪?
  虽然心中疑云丛生,但此刻却是无暇思索这些,找到出路才是要事,李雪笠将房德尸身放在地上,返身来到那扇朱门之前,继续持剑劈砍那铜锁。
  老陈呆立在原处,双手抱头,如痴如醉,嘴里不知喃喃说些什么。苏蕙见状,叹了口气,重新点燃地上火把,顺便将附近墙上油灯也燃起,在这诡异氛围之中,也唯有些许光亮,能让自己稍稍心安一些。
  她转头看着老陈追悔莫及的模样,正要出言安慰,却听得身后隧道中有动静传来,不由地一个激灵,转身连退数步。
  李雪笠也觉察有异,他停止挥砍,回过身来,冷冷望向远处地道之中,低声说道:“这次来的又是何物?”
  老陈抱头蹲下,口中呜咽有声,李雪笠和苏蕙凝望远处那黑暗之中,只听得地道之中响起缓缓脚步之声,在昏暗火光照映之下,隐隐见得晦暗处现出一张人面,那人吃吃嬉笑,声音诡谲。
  李雪笠沉声喝道:“来者何人?躲在那里装神弄鬼?房明府之死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人半隐于阴影之中,却不再上前,笑道:“李世子,我们方才分别了片刻,你怎地就不认识我了?”
  李雪笠见他点破自己身份,吃了一惊,这是旁边苏蕙低声说道:“这不是老蔡么,方才为黑虎衔走的那个衙役……”
  李雪笠凝神看时,那五官面貌果然是老蔡,但他此刻神情言语,有异常人,除此之外,他明明是五短身材,为何此刻显得如此伟岸?
  李雪笠问道:“老蔡,你方才去了哪里?你怎生知道我们在此?你现在意欲何为?”
  老蔡望了望李雪笠两人,又看了看近处抱头蹲下的老陈,恻然笑道:“李世子,我是来邀请你的,来跟我去一个地方,我等变为同道之人后,你便可以享受那极乐之境。”
  苏蕙强忍惊惧,喝道:“大胆,李世子乃王孙贵胄,岂能与你同道为伍?”
  老蔡呵呵而笑,说道:“世俗王公,膏粱绔袴,哪里知晓冥数鬼狱之中的玄通奥秘?离离奇奇,无限经营,鬼神死生之理,恶业堕落之乐,远胜于阴阳交媾之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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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雪笠见他言词荒诞不经,且恶意十足,不由地冷笑一声,说道:“邪怪之物,惟德可以已之,李某人焉能与妖祟之物为伍?”
  “哦?”老蔡说道:“这可由不得你,令堂精于巫觋之事,你自幼便一头白发,异于常人,周围常有魍魉相伴,夙根极深,终究要堕落沉沦之道中,与我等为伍,此乃命数也!”
  李雪笠和苏蕙闻言,都是吃了一惊,李雪笠隐约听人说过,自己母亲在世之时,以巫医之术闻名当地,但父亲一直避讳提起此事,自己对此也所知不多,但为何面前这个普通皂隶却能知道?
  正当两人惊疑时,那老蔡阴沉一笑,踏步上前,说道:“世子,我便让你看看,我现在变成了何等模样,如何?
  随着他迈出几步,身躯登时露在昏暗火光之下,李雪笠定睛看时,但见老蔡上身赤裸,自脐以下变为巨虎之形,皮毛文如锦斑,四肢伏地,伸腰展臂,其势狰狞。
  老蔡高踞半空,睥睨而视,笑道:“邪怪之物,惟德可以已之?世子,你现在能胜过我么?你口气可真不小。”
  李雪笠深吸一口冷气,脑中念头飞闪,自己这边只有短剑一柄,擘张弩一把,箭矢十余只,仓促之下,在这逼仄角落应对这般敌手,胜算真的不大。
  苏蕙见得这般情形,头上冷汗冒出,喉咙发紧,她低头飞速向后瞥了一眼,朱门上的铁链已经快被凿断,铜锁也破坏了五六分的程度,她心中一动,伸手入怀悄悄摸索出一包粉末之物。
  正当此时,蹲在地上的老陈突然站起,怔怔望着面前的虎形人身的老蔡,如梦初醒一般,说道:“老蔡,你回来了……我方才杀了人,怎么办……”
  李雪笠大喝一声:“老陈,退后!他已经不是原来的老蔡了!”
  那老蔡转头望着老陈,说道:“陈桂岩,你方才斩杀了房德,杀本属府主刺史县令者,为十恶中的不义之罪,是何种刑罚啊?”
  老陈颤声道:“不义之罪,按朝廷律法,斩……亲属流、流两千里……”
  那老蔡嘿嘿笑道:“就算你能逃到天涯海角,官府也要缉拿追捕你,我倒是有个能救你的办法,一劳永逸,你意下如何啊?”
  老陈喃喃道:“你能有什么办法?救我、我不想死……”
  “加入我等行列,帮我收拾掉你身后那两人,这样便无人知道你犯了何罪,从此肆意而为,不受世间阴阳律例束缚,如何?”
  李雪笠大喝道:“老陈,你别受他蛊惑,他现在已经非人了!”
  老陈置若罔闻,反向前跨出一步,老蔡嘿嘿冷笑声中,唇吻翕辟,口中不知作何词,李雪笠竦立持剑以听。但见火光映照中,老蔡面上七窍中流出黑色凝胶之物,随即在空中化为缕缕黑烟,向前探出,将老陈头颅团团罩了起来,那老陈口中呜呜作响,手舞足蹈中,竟然双脚离地,悬浮在空。
  李雪笠吃了一惊,心道不妙,单单对付一个虎躯人身的怪物便已经非常棘手,若是老陈也变化为邪魔之属,自己和苏蕙当即便要交代在此地了。
  决断之际,李雪笠身躯低伏,暗中蓄力,想着迅疾一击,击杀那虎躯之怪,但倘若一击不中,身后苏蕙便无人保护,老陈会不会加害于她?
  正当他思量之时,只听得苏蕙在身后将自己衣衫一扯,低声说道:“世子,快进来!”
  他匆忙中向后一瞥,惊觉那扇朱漆铁门已经打开一道缝隙,苏蕙半身探入,正示意他也进门,在看原本门上铜锁,已经断为两截,落在地上。
  李雪笠既惊且喜,急忙闪身而入,两人迅速推阖上铁门,在暗中摸索着拉上门栓,方才拉好,便听得外界恶风呼啸,接着便是利爪刮铁之声,令人心颤牙酸。
  李雪笠原本担心这铁门能否阻隔外界那两个异变之人的合力冲撞,以肩抵门,却不想那刮划之后,门外奋怒号吼数声,便从此寂然,再无动静。
  李雪笠擦了擦头上冷汗,问道:“方才那铜锁铁链尚未斩断,你却是如何能破开这朱门之锁?”
  苏蕙说道:“临行之前,我带了一包硇砂,本是为喉痹咽塞之症所备,没想到在这里发挥了效用。”
  李雪笠随机顿悟,那硇砂除了药用之外,在水溶之后,其性善烂金银铜锡,效用立显,若非她随机应变,将硇砂溶后洒在铜锁铁链之上,两人怕是要被外面的异变之人困在角落之中,现在的情形必然是凶险万分。
  两人回神过来,转头望向这密室之内,但见的室内冥黑,寂不闻声,从怀中摸索出火折子,燃起照亮,但见面前是精舍一楹,案几蒙尘,列古砚七八,古器铜器磁器十许,古书册画卷又十许,笔床水注,洒盏茶瓯,纸扇棕拂之类,皆极精致,壁上所粘,亦皆名士笔迹。
  两人将房间内油灯一一点燃,回身再看背后那扇朱门时,门上朱题梵字数百,其意莫测,隐隐有禁制封印之意,李雪笠猜测,这也许是为何外面怪人未曾用力冲撞铁门的原因。
  苏蕙见的这间精舍好似并无门窗,心中渐起忧虑之情,她举起油灯,四下走动,期冀能发现秘道暗门之类的出口,李雪笠略略沉吟,却并未随她寻找出路,而是转而走向案几所在,拿起桌上书卷,扫拭尘埃,翻看起来。
  苏蕙探查半晌,并无发现,回身看李雪笠时,但见他看得入神,脸色严肃,眉头紧皱,良久后将手中卷册丢下,长叹一声。
  苏蕙走到他身边,疑惑问道:“这书上却是有何特别之处?为何你脸色这般难看?”
  李雪笠苦笑说道:“原本以为是佛经或地方志之类的文卷,但粗粗一看,却是令人吃惊不小。”
  苏蕙闻言,伸手将那最上面一卷拿起,接着李雪笠刚才翻看的地方读了起来,但见书卷上写道:“夫天地有大阳九大百六,小阳九小百六。天厄谓之阳九,地亏谓之百六。此二灾是天地之否泰阴阳,九地之孛蚀也。今大厄降至,神佛所不能禳,天旱海消而陆自憔,海竭而陵自填,世间将凶恶顿肆,业缘遽萦,魔障剡起,今吾五神奔散,尸居旦夕耳,安有禳制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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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雪笠见他言词荒诞不经,且恶意十足,不由地冷笑一声,说道:“邪怪之物,惟德可以已之,李某人焉能与妖祟之物为伍?”
  “哦?”老蔡说道:“这可由不得你,令堂精于巫觋之事,你自幼便一头白发,异于常人,周围常有魍魉相伴,夙根极深,终究要堕落沉沦之道中,与我等为伍,此乃命数也!”
  李雪笠和苏蕙闻言,都是吃了一惊,李雪笠隐约听人说过,自己母亲在世之时,以巫医之术闻名当地,但父亲一直避讳提起此事,自己对此也所知不多,但为何面前这个普通皂隶却能知道?
  正当两人惊疑时,那老蔡阴沉一笑,踏步上前,说道:“世子,我便让你看看,我现在变成了何等模样,如何?
  随着他迈出几步,身躯登时露在昏暗火光之下,李雪笠定睛看时,但见老蔡上身赤裸,自脐以下变为巨虎之形,皮毛文如锦斑,四肢伏地,伸腰展臂,其势狰狞。
  老蔡高踞半空,睥睨而视,笑道:“邪怪之物,惟德可以已之?世子,你现在能胜过我么?你口气可真不小。”
  李雪笠深吸一口冷气,脑中念头飞闪,自己这边只有短剑一柄,擘张弩一把,箭矢十余只,仓促之下,在这逼仄角落应对这般敌手,胜算真的不大。
  苏蕙见得这般情形,头上冷汗冒出,喉咙发紧,她低头飞速向后瞥了一眼,朱门上的铁链已经快被凿断,铜锁也破坏了五六分的程度,她心中一动,伸手入怀悄悄摸索出一包粉末之物。
  正当此时,蹲在地上的老陈突然站起,怔怔望着面前的虎形人身的老蔡,如梦初醒一般,说道:“老蔡,你回来了……我方才杀了人,怎么办……”
  李雪笠大喝一声:“老陈,退后!他已经不是原来的老蔡了!”
  那老蔡转头望着老陈,说道:“陈桂岩,你方才斩杀了房德,杀本属府主刺史县令者,为十恶中的不义之罪,是何种刑罚啊?”
  老陈颤声道:“不义之罪,按朝廷律法,斩……亲属流、流两千里……”
  那老蔡嘿嘿笑道:“就算你能逃到天涯海角,官府也要缉拿追捕你,我倒是有个能救你的办法,一劳永逸,你意下如何啊?”
  老陈喃喃道:“你能有什么办法?救我、我不想死……”
  “加入我等行列,帮我收拾掉你身后那两人,这样便无人知道你犯了何罪,从此肆意而为,不受世间阴阳律例束缚,如何?”
  李雪笠大喝道:“老陈,你别受他蛊惑,他现在已经非人了!”
  老陈置若罔闻,反向前跨出一步,老蔡嘿嘿冷笑声中,唇吻翕辟,口中不知作何词,李雪笠竦立持剑以听。但见火光映照中,老蔡面上七窍中流出黑色凝胶之物,随即在空中化为缕缕黑烟,向前探出,将老陈头颅团团罩了起来,那老陈口中呜呜作响,手舞足蹈中,竟然双脚离地,悬浮在空。
  李雪笠吃了一惊,心道不妙,单单对付一个虎躯人身的怪物便已经非常棘手,若是老陈也变化为邪魔之属,自己和苏蕙当即便要交代在此地了。
  自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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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蕙抬首问道:“这是谶纬预言之书?”
  李雪笠翻开那册书的封面,上面题了“妖部”二字,他摇头道:“前半卷是魇禳之术,后半卷却是在写长生之法。”
  “长生之法?”苏蕙皱眉说道:“古往今来长生之术,大体为吐纳导引,或外服丹药,这文卷却说道是哪种脱屣羽化的方法?”
  李雪笠慢慢说道:“两者皆非,这执笔之人自称用数十年尝试世上各种长生不老之法,都无所征验,在书中遽斥其非。”
  苏蕙心中好奇,若是吐纳和丹药皆不能令人长生,那这书的作者却是推崇何种长生秘术?
  她随手向后一翻,但见半后卷书页中画了鬼怪之形,密密麻麻,象貌狞恶,视之令人心寒,再翻之时,图画更加离奇,加入了人体之形,那些人体或被剖心,或沥胆,形态逼真,令人不能直视。
  苏蕙惊得目瞪口呆,翻到最后,但见书中绘出古怪法阵,阵列中心则是被缚住手足的开膛之人,旁边则是一具无头鬼怪之躯,用铁链锁住,但见那人和鬼怪身上都用朱砂写满符文经书,身躯之间似乎有细细红线相连,在那页图画下面,写着“云甲九术”几个篆字。
  苏蕙只觉得疑云丛生,不可理解,抬头望向李雪笠,但听得他说道:“那书中作者说,修道之人,或枯坐冥思数十年余,或炉火服饵无数,于长生不死却并无大益处,至多撑上两百年,之后也只能昏耄衰竭,如同凡夫俗子一般就木。所谓长生之术,需佛有佛缘,仙有仙骨。骨非药物所能换,缘亦非情好所能结,能有佛缘仙骨之人全凭际遇,实属万中无一之人。”
  苏蕙疑问道:“我却还是不懂,这作者究竟是推崇何种方法?”
  李雪笠叹了一声,说道:“他在书中说,妖物修道,适采精气,拜星斗,渐至通灵变化,然后积修正果,是为由妖而求仙,然或入邪僻,则干天律,其途捷而危。”
  听他如此一说,苏蕙隐约猜到那作者的方法,疑惑问道:“莫非他是想……想用妖物之力来长生?”
  李雪笠冷笑一声,点了点头,苏蕙觉得太过匪夷所思,便连连摇头,说道:“古往今来也没听过类似的方法,此事太过离奇,疯人妄语而已。”
  李雪笠闭目想了想,说道:“这作者在书中所说,凡修道人易而物难,人气纯,物气驳也;成道物易而人难,物心一,人心杂也。所谓妖物,媚人采补,集人精气,摄取外丹,在暗中炼形服气,百年后道力深者脱形尸解,犹如仙家,与天地阴阳往来消息,可谓不老不死。”
  苏蕙看着那最后一页的诡异阵法,说道:“所以那作者要将成道的妖物杀掉,夺其内丹,为人所用么?那之后的人还能称为人么?他的心智还能如同常人一般么?”
  李雪笠苦笑一声,说道:“这‘妖部’一书至此戛然而止,却并未回答你这般问题。”
  两人沉默片刻,又将目光投在案几其余几本卷册之上,两人同时取阅翻看,但余下的却都是些寻常经书,并无特别之处。
  正当失望之时,苏蕙瞥见桌底有一卷残书,俯身拾起,两人就着灯光看时,但见此书大半已为火所焚,只有寥寥数页残存,纸张泛黄,字迹被烟熏黑,只能勉强辨认。
  两人展开看了半晌,见这残书上说得都是诵经修仙,祭祀祈祷之法,李雪笠看得摇头,说道:“方才那是‘妖部’,这残卷便是‘仙部’了?”
  两人翻到最后一页,但见上面写道:“蜀郡青城山有洞穴,分为三道,西北通昆仑。神山为天之中柱,山道五百年辄开,其内有龙池之城,人或言此乃神仙居所,仙人有蜂山石髓,玉树之实,或曰不知老之药。”
  两人看到此处,都哑然失笑,长生不老之药?若是真有这般东西,那前朝历代皇帝为何都未曾寻到?
  但见那页上又写道:“不老不死药一说,人或谓之妄言,但神山附近蛮夷其寿百年,壮而不老,各具异能,却非常理可解。开成二年,右羽林大将军统兵三千,携方士、僧侣、巫者百人,经地穴探昆仑山,访龙池城,求仙人之迹。渡弱水之渊,过炎火之峰,于山巅觅得龙池之城遗址,众宝交光,照灼岩窟,其内寻得仙人之躯二具,肤红披鳞甲,口衔烛,似寝息千年。术士僧人结阵做法唤之,以求不老药之秘。三十日后,彗星出东方,长三尺,芒耀甚猛,仙人醒而暴怒,尽诛众人,流血千里,陈尸如麻。三千三百人仅两人得存而返,天竺人罗迩娑婆,巫医叶重秀。”
  苏蕙看得心中一惊,那最后一页字迹潦草,书写人似乎内心惊慌,走笔龙蛇,在末尾留下一句:“后剑南节度使调重兵征讨,重岩绝壑,雪中迷途,更无径路矣。龙池之城二物,仙耶?魔耶?”
  苏蕙倒吸一口冷气,若是此段文字记载为真,那在龙池城内发现的到底是何物?为何如此暴虐?
  她又将最后一页看了几遍,只觉得隐隐有不对之处,一时间又说不出哪里不妥,直到她看到那文字中的年号,开成年间,却是距今不过二十余年,而那罗迩娑婆,则是两百年前知名的天竺僧人,曾为皇帝炼制过长生不老仙丹。
  这个人怎会活了这么久?抑或是重名之人?苏蕙沉吟思索,一抬头时,见得旁边李雪笠从方才起,便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世子,”苏蕙轻声说道:“你在思量何事?”
  李雪笠如梦初醒,望向苏蕙,苦笑一声,随即指向书中末尾“叶重秀”那几个字,说道:“这是我母亲的名讳。”
  苏蕙吃了一惊,李雪笠母亲早已故去多年,自己一时间竟忘记了她的名字,此刻方才猛然记起此事,她惊疑不定,说道:“我入府较晚,没见过侧夫人,但世子你如何肯定,这残卷上所说之人就是叶妃?”
  李雪笠沉吟半晌,说道:“我也没有确凿证据,但只是隐约觉得这文卷中所说之人,便是我母亲。”
  苏蕙没有说话,她脑中飞速回忆起这几天发生的种种过往,树林中那老妇人死前的古怪笑容,方才老蔡点出李雪笠身份时的言语,都好似暗示李雪笠和这古刹中变怪之事有联系,也难怪李雪笠会有如此想法了。
  倘若那残卷中提到的真是王爷的侧夫人,那她能在尸山血海中全身而退,那该有何等的本领?但是自己在府中多年,为何一直未曾听闻有旁人提起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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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蕙思绪如麻,太多疑问积累在心中,一时间理不出头绪,望向李雪笠时,但见他将那残卷合起,和方才的“妖部”一书一同放入怀中,说道:“等我们从此处离开之后,再详查这书卷内容之真伪,这其中所述之事过于离奇,现在不能作出定论。”
  苏蕙点头同意,又听得李雪笠继续说道:“另有一事我颇为疑惑,你我进入地道,破开朱漆铁门,然后看到这两卷文书,过程并不算曲折艰难,那为何原来却无人发现这间精舍?”
  苏蕙也隐隐有这般疑问,便说道:“方才我熔断外面铜锁铁链时,觉得这门锁材质颇新,像是近日才换上的,但进入这精舍后,环顾内室,尘埃积中,并无他人足迹,为何无人进入此处,却令人觉得蹊跷。”
  两人思量片刻,也想不出其中原因,李雪笠摇了摇头,沿室而走,希望能找到其他通路,踱步三圈后,并无所获,他心中微微失望,举手敲击墙壁,沉思说道:“难道要被困在此地了么?”
  他一边沉吟一边敲击,手上力气不知不觉间用过了头,击打的指节生疼,便停住了手,正当此时,一块寸许厚薄的墙壁随之剥落,摔在地上。
  李雪笠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那年久风蚀脱落的坏壁,又抬头望向墙上缺口处,突然咦了一声,伸手在那墙壁剥离之处一扯,随着扑簌簌之声,那墙面原有一层脱落尺许,露出里面墙体的原来面目。
  苏蕙也凑了过来,仔细看时,那内层墙面上隐隐有彩色壁画,顿时升起好奇之心,也在一旁帮忙剥开墙壁,不多时两人便清理出丈余见方的一块石壁。
  那壁画显然是年代久远,色彩已有些许黯淡,但绘画之人技艺不凡,线描勾勒流畅,色彩清淡雅丽,图案采用因缘故事画方式,作横卷式六条并列,顺序结构绘制,粗看之下竟有数十个画面,起始一幅是一年长僧人在寺中为众人说法,说道精妙之处足下生出青莲,背后现出毫光,在场僧俗对其顶礼膜拜。
  苏蕙问道:“这说的是哪位高僧事迹?”
  李雪笠指着那壁画中寺庙图案,说道:“这是天王殿,这是正殿,这是镇国塔……虽然建筑形状稍有不同,你看这方位布置,正是我们现如今所在的宏恩寺。”
  苏蕙恍然道:“原来这壁画说的昔日宏恩寺香火兴盛之时的景象。”
  接下来几幅壁画,则描绘的是那名年长僧人四处奔走,为附近众人魇禳驱魔,收服妖邪,然后将那些妖物带回寺中,镇之以法器,日夜念诵经文超度感化。
  两人见得那画中僧人面容较前面图画中更为消瘦清癯,却依然为驱魔弘法之事来回奔走,心中有些许钦佩之意,便继续向后看去。
  后面却画风一变,描绘的是朝堂之上,大臣分为两派,争论不休,丹墀下立着几个僧人,均是面带忧色,下一幅便是军卒羁押僧侣,庙内佛像、钟磬全部销熔铸钱,经文被焚烧一空,再一幅图画上,则是京兆府的公人在城中四处追捕格杀裹头僧。
  李雪笠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便是那法难灭佛之景象了。”苏蕙点头,回想起方才在地道中见到的那般斥责佛教的涂鸦文字,抑佛还是崇佛,她一时间也难断到底是哪边更有道理一些。
  两人继续看那墙上壁画,却见的画中景象又回到宏恩寺之内,但见伽蓝破败,兰若尽废,方才那老僧傍边仅剩两个瘦弱僧人,三人立于风雨之中,环顾被拆毁的佛堂,具是凄惶哀伤之色,在古刹废墟之下,隐隐有黑色烟气蠕蠕而动,些许已经渐渐聚拢为魔怪之形。
  两人皱起眉头,仔细看画上的那些黑色烟气的位置,分部在寺庙地下各处,前院镇国塔、天王殿、藏经阁、方丈院、斋堂和后山之下都绘有不少奇异阴影,形态各异,映衬得那残垣断壁中的三个僧人势单力薄。
  李雪笠和苏蕙对望一眼,回想起方才躲在镇国塔厢房中,遭遇墙壁裂开,怪形突现之事,莫不就是这壁画中所绘的妖邪之物?
  李雪笠苦笑一声,若是这壁画所绘为真,那这寺中变怪之处绝不仅于此一例,若是自己能侥幸离开这正殿,还不知道又会遇到何等匪夷所思之事。
  两人看得入神,李雪笠继续以剑剥开墙壁涂层,但见后面彩绘中,三个僧人在偏殿中暂居,两个年轻僧人在院中菜圃中劳作耕种,采樵生火,煮粥同食;年长者则祭出剩余诸般法器,埋于寺庙各处,然后于那大雄宝殿废墟之中,朝暮课诵,坐香不辍。尽管画中那三人显得憔悴枯槁,但那古刹地下黑色烟气之形慢慢散去,视之令人心中稍安。
  下一幅壁画中情势突变,寺庙之外聚集数十官兵,持刀而入,将那三僧囚禁禅堂,官军四窜,大搜寺院,上自瓦盖,下至地砖,将法器经藏一搜而空。接着那伙人似嫌不足,又将三个僧人吊起拷掠,施以楚毒种种,三人头面血流,遍体鳞伤,被悬于房梁之上,生死不知,官兵则呼啸而去。
  李雪笠看得喟叹一声,对苏蕙说道:“当时僧人不事生产,寺庙占据良田,不纳租税,于国之财政确是有弊端,但官兵对普通僧侣赶尽杀绝,却是做的过了,简直如同盗匪一般。”
  苏蕙默默点头,心中担忧那三人命运,便朝下一幅图画看去。
  但见一个年轻僧人挣扎开来,帮另外两人解开绳索,三人坐在室内,相顾无言,但见得画中寺内阴气渐起,地下诸妖物再次蠢蠢欲动。
  那老僧盘坐于地,以手指寺外,似乎令两年轻弟子分向各方,求生续命,两人洒泪而别,那老僧则趺坐入定,口诵咒语,身后金光大盛,遍及寺中,他七窍流血,似乎在竭力与地下诸妖相抗衡。
  正当此时,壁画中现出三名道士,身披孔雀羽氅衣,鸾骖鹤驭而至,那三人在半空之中仗剑施法,剑锋指向的却是那名老僧,但见得寺庙院墙崩塌,地面裂开,烟尘障天,火舌蔓延,其后那老僧歪倒在地,僵卧不动。
  自己顶,求帮忙顶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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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蕙皱眉问道:“为何那些道人要对那老僧斩尽杀绝?”
  李雪笠说道:“看这些道士打扮,好似望仙楼炼师的人,佛道两派纷争已久,废佛之事,和炼师对当时皇帝进言也不无关系。佛道兴替,皆不离帝王之爱恶亲仇,有力者较易获胜,失败者,每遭毁灭之厄运。”
  那墙上壁画至此正好绕室一周,并无更新的内容,两人默然一会,李雪笠说道:“这墙上图画,说的大概是几十年前事情,是何人所绘?为何又将其涂抹掩盖起来?”
  苏蕙沉吟道:“从这壁画上来看,前代方丈或有伏魔降妖之能,以前这寺庙中囚有不少妖魔,正在炼化之中,至于后来,怕是纵虎出柙了。”
  李雪笠上前一步,以手抚墙,说道:“后来又发生了何事?这墙上所述之事,和今日庙中变怪之象又有何关联呢?”
  方才几番格斗奔逃之际,他手掌受伤,不觉之间,将破损处渗出的血迹印在那墙壁彩绘上,那血珠倏忽而入,墙上壁画线条登时模糊起来,如同墨画浸水一样。
  两人咦了一声,凝神观看,但见的那壁画线条模糊之后复变清晰,人物眉目衣纹纤微毕露,但动作形态较方才有了不小变化,那墙壁之上传来细微人语,好似蝇蚋之声一般。
  两人贴近墙壁,侧耳倾听,但闻得是那三个道人立在鹤背之上,正得意而笑,手足舞动,动作活灵活现。
  李雪笠和苏蕙相视一望,惊异不已,还道自己眼花耳鸣,正当此时,突然见得壁画下方跑来两个僧人,正是方才和老僧分别的那两个年轻弟子。
  那两人抢入火场,抱起老僧身躯,惨呼不已,窃窃哭声从墙壁上传出,紧接着半空一声鹤鸣,那三个道人从半空翩然落地,围住了地上三个僧人。
  那两个年轻僧人目眦欲裂,怒喝一声,起身扑向道士,但道士中一人伸手一指,那两个僧人便摔倒在地,身上如同负有千钧重物一般,翻爬不起,但听得领头的那道人细声说道:“有宏恩寺僧人三人,不听朝廷敕令还俗,行咒术妖法,不知悔改,望仙楼、崇玄馆依律斩之。”
  说罢,后面两个道人挥剑而斩,血光迸射,两个僧人胸腹中剑,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三个道人冷笑数声,绕着寺庙转了几圈,确认再无他人,便跳上仙鹤,飘然而去。
  苏蕙看得寒意升起,原来几十年前,此处还发生过这般事情,只见得壁画中寺庙中火势渐起,听得噼啪之声响起,一间间屋宇倾塌倒下,寺庙四周的黑气如同浓墨般翻滚而起,如同要将整面墙覆盖一般。
  两人正凝神看时,那画中突然又显出一人,一身黑袍,但面目模糊不清,在壁画上好似并无五官,他先是扭头四处观望,尔后跳入火光浓烟中,进得寺内,来到三个僧人身旁,挨个查看,伏在其中一人胸口听了半晌,然后将那僧人扛在肩上,抬到外面。
  壁画中黑色烟雾之气从地下喷涌而出,如盖般遮天蔽日,将那熊熊火势也掩盖下去,整面墙壁一片漆黑,所有人物景观都消失不见。
  李雪笠叹息一声,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听得墙内有细微的燧石敲击之声,接着便是一点微光从黑暗之中亮起,两人细看之时,却见得画中,一盏油灯幽幽燃起于暗室之中,壁画那浓墨之气随之消散开来。
  随着那壁画上火光变亮,映照出一个僧人面孔,依稀看得好似方才那寺中年轻和尚之一,只不过此番他面上气色较之前不同,神情阴鸷,眼神冰冷,默然拱手而立。
  那僧人身前案台之上,横躺着一个被铁链缚住手脚之人,那人身着官服,目露惊恐之色,四肢将铁链挣得哗哗作响,口中似乎叫骂不停。
  李雪笠吃了一惊,凑近一步,俯耳倾听,却听得那被缚之人说道:“老夫是上书痛诋佞佛害国,祸福不验,规避王徭,影庇资产,那又如何?我所言句句为真,你这诳惑妖僧,用邪术将我虏至此地,意欲何为?”
  那僧人慢慢说道:“三年前,阁下斩杀逃至幽州的游僧数百,那时候小僧便记住了令狐公的大名。今日小僧法术初成,便斗胆拜访阁下府邸,请令狐公到小僧寒舍小坐,聊以叙旧,小僧昔日同门师兄弟,有不少便是死在阁下手上。”
  那被缚的人一惊,喝道:“我奉上命,格毙妖僧,惩千古之蠹源,成百王之法典,何错之有?你若敢加害于我,朝廷定然饶不了你,望仙楼和崇玄馆的厉害你可知晓?”
  那僧人将手从袖中缓缓抽出,冷笑说道:“小僧在暗中躲藏这么多年,对朝堂之事多少还是有些了解,令狐观察使,你的恩相已经被贬崖州,大势已去,想必阁下很快也自身难保,说不定旁人还以为阁下已经弃官而逃了呢。至于望仙楼和崇玄馆的人么,小僧现在也很想会一会他们。”
  说罢,他双掌向虚空一划,然后结出法印,口中念念有词,但见他双手之间浮现出紫色光团,身躯之外围绕一周火焰纹章,接着在二人头顶上方的黑暗中,一股红褐色气旋缓缓而转,接着那云气中响起奇怪动静,隐约有涎水滴落之声、急促喘息之声。
  李雪笠和苏蕙皱起眉头,好似觉得自己在何处听过这般动静,但仓促之间又回忆不起来,再看壁画上那僧人时,但见他脸色变得煞白如霜,血色全无,眼眸中蓝光闪烁,如同晶石,样貌变得不似常人,随着他口唇张合,空气中现出团团白雾。
  被缚的那人连连打了几个冷颤,觉得不妙,他挣扎抬起上半身喝道:“你这妖僧,究竟是想做些什么,我是朝廷命官,你可知……”
  话音未落,但见壁画上方那团气旋倏地裂开一角,有物缓缓探出一角,硕大无朋,形如混沌,却并无躯干四肢,那物蠕动之时,屋宇震颤,灯火摇动欲息,令人感觉其诡邪残暴。
  只听得那僧人吟唱到:“请阿毗狱尊者降临凡间……”
  话音刚落,但见半空那物上突然睁开千百只眼睛,大小不一,横瞳、圆瞳、近圆瞳和竖瞳皆有,那似人似兽之目,交替睁开闭合,噗噗作响,朝着各个方向四下乱转乱看,千百眼神中射出贪婪凶狠之色,不少眼眸盯住壁画之外的李雪笠和苏蕙,目不转睛,好似知晓二人在此一般。
  李雪笠和苏蕙被那些眼睛盯的如芒在背,心中悚然,不约而同退后一步,苏蕙吸了一口冷气,说道:“这壁画人物之像本是淡墨颜料所渲染,为何能动能言,而且给人如此逼真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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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雪笠思索道:“或许是那绘画之人,运用异术,方能有如此效果,后来之人不想令人知晓这其中过往,所以故意重新涂上这壁画?”
  苏蕙连连点头,还未说话,便听得壁画上异响再起,两人凝神观看时,但见那画中立着的僧人口中加快诵咒,那半空中混沌之物垂落一角,如同花瓣般四裂开来,那团蠕动之物挤压出一圆物如球,旋转如飞轮,如有人之头颅一般大小。
  那圆物和混沌之怪以筋脉粘液相连,向下垂落,转动之速愈来愈慢。李雪笠和苏蕙方才看清,那物有如蚀花玛瑙石珠一般,通体赤红,不过其上却长有七八只眼睛,颜色黄青蓝碧各异,眼睑半开半合,形状诡异瑰丽。
  苏蕙看得讶异,问道:“这……这却是什么东西?”
  李雪笠沉吟到:“我在曾在随国君王殉葬品中见过类似的玛瑙饰品,以目纹为饰,楚地巫风盛行,常有虚幻鬼怪和神力之说,所以冥器颇为怪异,但是象这般的活物却是闻所未闻。”
  话音未落,那圆物缓缓落在案几之上,那被缚之人见得如此一物凭空而降,惊骇不已,脸色煞白,叫道:“这是何物,快些将其拿开!”
  那人连连挣扎,苦于手足为铁链所缚,挪动不开,那圆物上眼睛依次睁开,轱辘四处探望,它扫视对面那僧人时一瞥而过,看到眼前被缚之人时,却是目光睒闪,片刻也不移开。
  被束缚之人见得这般情景,心中更加惊慌,忍不住嚎叫起来,方才喊了一声,但见圆物之上探出条条白色触手,如同老树根须一般,那些触手撑起那圆物,慢慢爬动,片刻间便攀附在那被缚之人的腿上。
  那人大叫一声,体如糠筛,拼尽全身力气要抖落那物,但那圆物之触手着体后便刺入他身躯肌肤,又怎能轻易脱落得掉?
  在那人惨呼声中,那赤红圆物缓缓爬过他腿脚胸腹,在身躯上留下一排细密圆创,血流不已,尔后那物用触手缠住他脖颈,悬立在那人头颅上方,四五只异色瞳仁一同望向他脸孔,眼神中尽是热切期待之意。
  被缚那人肝胆俱裂,涕泪皆出,他颤声道:“和尚……你这到底是何妖术!”
  那僧人望着他,木然道:“令狐公,接下来,便要看你自己的冥心造化了。”
  那人不解其意,说道:“什么意思,我……”
  话音未落,那人随即长嗥一声,凄惨令人不忍听闻,李雪笠和苏蕙急看时,却见那圆物之数条触手刺入那人眼眶之内,生生将他眼珠挖了出来。
  苏蕙看得倒退一步,毛发森立,正当那被缚之人张口惨叫之时,那赤红圆物用触手撑开那人唇齿,挤入了他口中。
  苏蕙看得哇然欲呕,李雪笠眉头紧皱,但见得那人吞入那物后,初始颈部肿胀如球,其后却迅速恢复如常,正不明所以时,只见那人挣扎半坐而起,口中嗬嗬有声,突然诡笑起来。
  苏蕙见他血流满面,脸上还现出笑意,觳觫不已,正要掩口后退时,却见那人头颅极力向后扭动,随着颈骨格格声中,他头颅已经翻转至背后,笑声嘎然而止,身躯重新摔落在案台之上。
  苏蕙惊疑问道:“那人焉有命在?”李雪笠摇头道:“华佗在世也难医治了。”
  苏蕙犹疑说道:“这僧人将那观察使虏至密室中,难道便是为了报仇?”
  李雪笠微微摇头,说道:“若是单纯要杀他,在路上随手一刀便是,为何还要带到此地,大费周章唤出那邪物?”
  两人同时望向壁画之中的那僧人,但见他肃立在场,放下双手,淡然望向案台上那具尸身,昏暗摇曳灯光中也看不出面上是喜是悲。
  正当两人不明所以之时,突然听得铁链铮铮响声,那躺在案台上的人浑身扭动,如同癫疾发作一般,李雪笠上前一步,凝神观看,但听如同爆豆响声中,那人头颅从背后慢慢转动一周,正了回来,原本空洞的眼窝处绿芒闪动,竟是重新生出一对碧色眼眸。
  两人看得惊奇,不由地讶异出声,但见壁画上被缚之人挺身而起,手腕上的铁链镣铐被他挣断开来,那人翻身跳在案台之上,势如疯虎,仰头而啸。
  原本那人是个年迈文弱之人,如今却神态殊异,口中利齿横生,眼神灼灼,若择人而嗜一般,如同变了一个人,随着他咆哮嘶吼,肩背处筋肉虬结横生,将官服撑破碎裂开来,顷刻之间,身躯便涨大一倍有余。
  李雪笠二人吃惊之余,心中恍然,这莫不是能将常人异变为怪人的手段?今夜自己身边那军校变化伤人,只怕也是一般的道理了。
  那画上的僧人默然而立,不为所动,淡淡说道:“令狐公,这还不够啊……想想你的家人,他们现在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那令狐公闻言,停止咆哮,将头颅转向那僧人,目光显出困惑迷茫之意,好似努力回忆什么,突然间怒喝一声,全身筋骨格格作响,身躯又大了一轮,随即转身扑向僧人,缚住他脚踝的铁链镣铐应声而断,案台也在他一踏之力下,碎裂开来。
  那僧人疾速而退,抬手一指,砰砰有声中,土石飞溅,自地砖下射出七八条铁链,粗如瓮口,形似巨蛇一般,将那令狐公缠在半空,锁得他动弹不得。
  一时间,那铁链震动之声,令狐公吼叫之声混在一起,喧阗一片,地上那僧人仰头观望,依旧摇头,似有失望之意。
  李雪笠沉吟道:“这僧人本领不小,不过他引得那怪人袭击自己,却是作何道理?”
  话音未落,那壁画上铁链纠缠处碧光一闪,化身为怪人的令狐公眼中幽火大盛,铁链和身躯筋骨摩擦之声不绝响起,轰然之声中,他竟将锁住自己的重重铁链挣断开来,坠在地上,砸裂砖石,激起满室尘埃。
  李雪笠又靠近一步,眯眼观看,但见的那团尘沙中突然升起荧荧碧色焰火,数股浓烟螺旋升腾中,有黑色巍然巨物矗立其中,正纳闷之际,那巨物跨出一步,身长数丈,形如罗刹,目如电赩,朱发植竿,右臂如镰杓尾如凿,半身为绿色火焰所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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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面那僧人见得这边情形,说道:“杀戮过重,怨念缠绕,引业火烧身,变成嗟叹罗刹,这也算是因果轮回了……”
  话音未落,但见那黑色罗刹躬身一跃,瞬时便飞扑至僧人面前,张口向他咬了下去。间不容发之际,那僧人返身一纵,轻巧退到阴影之中,藏匿于石柱之后。
  李雪笠方要赞叹那僧人身手,却见那黑色巨物弹出右爪钩镰,在空中一挥,那臂膀上的绿色火焰如同潮涌般横扫室中,炸裂开来,地上砖石尽碎,屋瓦乱鸣,窗扉震撼。
  李雪笠凝神再看时,但见那罗刹的右臂钩镰暴长数丈,瞬间弹至那僧人藏身石柱前,锵地一声将那柱子斩为两段,再反手一勾,将僧人拦腰夹住,扯到近前,狠狠掼在地上。
  那罗刹狞笑一声,右足高高抬起,朝着那僧人用力一踏,地砖上裂纹如蛛网,那僧人身躯登时陷入地下不见,罗刹并不罢休,长嗥一声,双爪轮番下砸,隆隆震响中,地上显出一个深坑,坑内火势赫然,泥土碎石飞溅。
  苏蕙皱眉道:“那僧人便这样死了?”
  话音刚落,但见那罗刹钩镰下击之势突然一滞,好似为何物所阻,仔细看时,但见一股灰白烟气从罗刹前面的深坑内袅绕升起,如同丝帛一般,不知何时缠绕在它的双臂之上,但见那罗刹双爪高举,却是僵在空中,颤抖不已。
  两人看得纳罕之际,那灰白烟气缓缓而升,缠绕在那罗刹头颈之上,烟气末端瞬时之间化为实体,有若一龙爪模样,那龙爪扼住罗刹头颈,翻腕一扭,便将它的头颅扯了下来,罗刹庞然身躯登时伏跪在地上,四肢抽搐,身躯之上的绿色火焰瞬间黯淡下来。
  片刻之后,那僧人从深坑中一跃而出,站在那罗刹旁边,此时他全身苍白如霜,眼中隐约有莹莹蓝色光亮,额头生出一对犄角,唇边露出利齿,方才那股灰白烟气从他左肋下涌出,蜿蜒扭动,如同活的肢体一般。
  李雪笠叹了口气,说道:“果然和我猜想的一样,这僧人也是非人之态了。”
  苏蕙眉头紧皱,靠近仔细端详,那僧人此刻神态阴险,邪气萦绕,哪里还有半分出家人的悲天悯人的气质?
  正当两人惊叹之时,突然见得那瘫倒在地的无头罗刹突然翻身而起,两爪一拢,眼见得便要将那僧人身躯抓在手中。
  仓促惊变下,那僧人却冷笑一声,好似早知如此一般,但见他向后一跃,避开罗刹手爪,在空中翻了一个身,落在罗刹肩膀之上,随后伸手探入它脖颈,从他体内生生扯出一条带状之虫,那物约有五六尺长,挣扎盘绕在僧人手臂之上,发出嘶嘶之声。
  李雪笠两人惊异看时,但见画上那虫身躯长而多足,形如蜈蚣,头部却是一只碧绿的眼珠,瞳仁之内生出密密利齿,挣扎着想要噬咬僧人的手臂。那如同蜈蚣之物被扯出之后,无头罗刹胸腔之内发出一阵哀鸣之声,随后便轰然而倒,僵卧不动,身上的绿火渐渐熄灭下去。
  那僧人站在罗刹尸身之上,手臂一扬,将那蜈蚣状怪物摔在地上,那虫豸翻身而起,随即向远处蜿蜒而走,眼见得便要消失在阴影之中。
  此刻从黑暗之中闪出一人,一脚踏在那虫豸上,听凭那虫啃食自己的腿脚,却是一动不动。
  李雪笠两人仔细看时,却见的画上那人一身黑袍,并无五官,随即想起,这便是方才出现在火场的那神秘之人。
  只见那人弯腰抓起虫豸,纳入袖中,缓缓从阴影处走了出来,说道:“慧炽,你我有言在先,破解魔神之力的要务是探寻长生之术,而不是让你随意泄愤复仇,那令狐昌变化一番,让你这样随意杀死,浪费一条附骨之虫,不觉得有些可惜么?”
  那叫慧炽的僧人转过身来,模样恢复如常,他对那无面之人说道:“方才你也看到了,那现世的魔神之力并不完整,可即便如此,令狐昌的身躯也承受不住,嗟叹罗刹在他身上远未成形。这种残次之品,既不能帮我对抗望仙楼和崇玄馆,又存活不久,无法供你研究探寻长生之秘,留他何用?”
  那无面之人沉默了片刻,说道:“跋摩法师的丹青禁制,你还未能完全破解么?”
  慧炽叹息说道:“跋摩法师是天纵之才,在寺中绘制降魔盘龙封印图时,风落电转,规成月圆,画神鬼数壁,其威力百年后尚不衰竭。我只是一资质愚钝的凡人而已,现如今又背弃佛门,能替你破解一半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那无面之人森然说道:“我不管那跋摩如何厉害,他都死了已有百年,活人还奈何不了逝者的法术?必须加快破解速度,节帅的耐心有限,不可能一直听任你我无所作为。”
  慧炽垂下头去,低声说道:“我知道了。”
  那无面之人顿了顿,似有安抚之意,说道:“如你肯全力助节帅完成心愿,他定然厚待于你。我知道你复仇心切,上到那太尉,下到崇玄馆,你的仇人动向,我都一一为你留意,等到时机来临,那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慧炽颔首,正要开口说话,突然见的那密室中灯火突然一晃,随即恢复如常,接着远方隐隐响起鸣钟之声。
  密室中两人登时住口,慧炽眼神变得冰冷阴森,昂首望向上方,说道:“竟然有人能找到这里,真是出乎我之意料,这里这么快便暴露了么?”
  那无面之人低头冥思半晌,说道:“无须惊慌,那人本领虽强,但却孤身一人前来,并无后援。看他法术气息,好似和望仙楼炼师渊源极深,难怪如此自负。”
  慧炽闻言一愣,随即切齿笑道:“那我更要上去会他一会了。”
  无面之人说道:“你只怕还不是他的对手。换我走上一遭罢,在京师隐忍十年,也难免技痒,就速战速决,取了上面那道士的性命,权当活动筋骨了。”
  说罢,那无面之人狞笑一声,背后探出两团阴影,疾速扩展,幻化为两张巨大黑翼,羽翼稍稍鼓动,便将地上碎石残砖拂为齑粉,石柱上也显出条条裂隙,在巨震之中,室内油灯瞬息而灭,壁画之上复归一片黑暗静谧。
  自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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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壁画图画消失之后,李雪笠和苏蕙等待良久,墙上却并无其他景象再现,苏蕙叹了口气,说道:“这图画便到此为止了?我还道它能告诉我们更多的事情呢,那突然到访的道士怎么样了?”
  李雪笠沉思片刻,说道:“废佛令停止之后,这里寺庙重建,香火又兴盛了一阵,并未听说官府对此处寺庙僧人有何动作。我猜那道人并未将此处的消息传递出去,那人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苏蕙倒吸一口冷气,说道:“那无面之人果真这么厉害?那今夜之事的背后主使如果是他……”
  李雪笠沉吟道:“其实我更在意的,是那无面人言语中提起的‘节帅’,你有所不知,之前我从县令房德那里了解到,潘员外背后的那位巨公,恰巧也是一位节度使。”
  “啊?”苏蕙闻言一惊,若那无面人背后主使和潘员外的主公是同一个人,这其间的内幕和牵扯便大了,听那无面人的口气,他们一伙似乎将望仙楼和崇玄馆视为敌人,还极可能杀死了和炼师关系密切之人,莫非那大人物有不臣之心?
  一时间,她深感此事棘手,当初未勘验古刹中尸身时,还道只是寻常凶杀案件,但随着勘查深入,原来越多古怪之事浮出水面,变怪层出的不腐女尸,潜迹周围的魑魅魍魉,不死之药的缥缈传说,现在似乎还牵扯到朝堂上的汹涌暗流,只让她觉得好似身处漩涡之中,隐隐有惊惶无力之感。
  李雪笠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勿要心烦意乱,很多事情都是你我猜测臆想,尚无真凭实据。再说这壁画所示也好,方才那仙妖之书所载内容也好,过于离奇荒诞,未必就是真相,也许只是某个人布下的障眼幻术。”
  苏蕙还未及答话,突然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叹息,两人吃了一惊,急忙转身回望,却见得那精舍角落中,不知何时显出一个老僧,须发皓然,虽敝衣破袍,神采落落,如独鹤孤松,全身在暗中发出莹莹毫光。
  李雪笠还道来者是方才那僧人慧炽的同伙,凭借异术突然现身,他将牙一咬,跨步挡在前面,抽出宝剑,喝道:“阁下何人?”
  那老僧沉默不答,神态安详,只是静立当场,两方对峙片刻,李雪笠见对方并无行动,便试着向前跨出几步,却不料那老僧翩然而退,循墙而走,始终和他保持十余步的距离。
  正当此时,苏蕙低声惊呼一声,以手相指,李雪笠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但见那老僧破旧长袍垂落,但在衣衫之下,青砖之上,却并无双足。
  李雪笠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知道面前此老僧亦非人,却不知道他是作伪变怪之妖物,抑或是逝去僧人残存之魂魄?
  此时苏蕙稳了稳心神,上前一步施了一礼,低声说道:“我看法师突然现身,不言不语,但好似又并无恶意,难道是对我二人有何教诲么?”
  那老僧微微颔首,从袖中抽毫,转身朝向墙壁,他用左手一拂,原来壁画内容登时消失不见,但见他提笔悬腕,援毫图壁,斗室之内顿时飒然风起,隐隐有惊雷骤雨将至之象。
  李雪笠和苏蕙惊得后退一步,不知这老僧是何来历,意欲何为,但见他走笔龙蛇,只是寥寥数划,便勾勒出两军对垒之态,古城之下,千军万马鏖战正酣中,突然一声炮响,堤裂水漫,将众人席卷而走,淹死者十之八九。
  良久之后洪水褪去,城门大开,守军出击追杀对方残兵,将还在泥沼中挣扎之人一一砍翻,头颅割下,连同先前淹死尸身,垒在城外一处,盖土夯实,形如数个丘陵一般,用以震慑敌军。
  数年过去,天下初定,斗转星移间,河流改道,城郭兴盛,一夜之中,电闪雷鸣时,那藏尸丘陵轰然塌陷,变为一处岩窟巨坑,幽深邃暗,不知其深几许。
  接下来便是那岩窟附近草木皆白,败叶飘零,进山采薪打猎者往往如入梦魇,昏沉之中走近巨坑边缘,纵身跳入,从此再无踪迹。城内之中也变怪连连,接连有人家生出无眼畸形婴孩,年长之人渐次患病,手指扭曲,脊背弯如弓,夜不能寐,最后高叫狂咳而亡。
  城中之人日益恐惧,携家带口而逃,就算官军阻拦也不能禁止百姓聚集闯关,城中愈发荒凉破败,最后只剩下驻守官军和老弱病残。
  岩窟深坑中渐渐生出瘴气,遮天蔽日,笼罩群山,常年暝晦如阴,周围山区中鸟兽绝迹,那瘴气范围愈发扩大,渐至城池边缘,子夜之时辄有守城兵卒失踪。
  正当人心惶惶之际,一游僧叩关入城,用符禳解,祈祷诵咒,为城中之人缓解病痛,又在城池四角燃七层灯,布下结界,屏退那夜间弥漫之瘴气。
  李雪笠和苏蕙仔细观看,但见那游僧俨然便是面前作画之人,只不过那画中僧人状貌魁秀,尚处壮年,不似如今这般垂垂老矣。
  那游僧安定城内人心后,不顾军民劝阻,只身奔赴城外山林方向,但见郊野之外黑雾翻滚如云,其内恶声嘶吼如雷,隐约有众多非人非兽之物现身雾中,对着孤身而来的那游僧虎视眈眈。
  那游僧从袖中抽出一支毡笔,凝神诵咒,于虚空之中画出叉凹垤花,降魔之象,千变万状,环绕身周,那些虚空之画金光闪烁,将黑雾从中分开,游僧纵横入之,黑雾又在他身后迅速合拢,颠簸涌动如同怒海惊涛,其中传来霹雳轰鸣,大地塌陷之声。
  李雪笠和苏蕙知道那僧人正在和对方斗法,悚然以观,不知过了多久,那黑色雾气旋转不已,如同江海洄洑,漩涡中心突然火焰赫奕,冲破黑雾,现出一尊千手千眼菩萨之象,与山等高,螺髻庄严,瓶浸杨柳,翠碧垂烟,精妙之极,只听得那雾气中发出万千吼叫之声,震撼岩谷,然后归于寂然,黑雾渐次消散不见,菩萨之象也缓缓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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